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深宫凤帷春醉:废妃/作者:坏妃晚晚』 『状态:已完结』 『内容简介: 原以为只是简单的替嫁入宫,谁料到背后黑幕重重。那个丞相,让她替女入宫,临别的特意叮嘱,有何用意?那个帝皇,从未与他相见,却为何对她提放万分?那个宠妃,明知她可能成为通往高位的死敌,却为何自称亲戚,施以援手?那个王爷,温润如玉,风淡云轻,却偏偏身有残疾。还有那个桀骜不驯的皇子,一见面就想索了她去,难道她这个小丫鬟真的一顾倾城?身上的玉佩有何玄机,离失的妹妹又在何处?一切谜底,《深宫凤帷春醉:废妃》!”   』 ------章节内容开始------- 第一章尚妆   第一章尚妆   又是一个三年过去,此时正值宣庆十五年的深秋,又一轮的采选即将来临。   原本,皇帝选秀是无可厚非的事,只是宣庆帝已经年近旬,那些名门望族的千金个个唯恐避之不及。尚妆恰巧坐安陵府的后院,听着丫头们叽叽喳喳地说着此事,说是哪家的小姐,昨儿个还迫不及待地嫁了人。又有哪家的小姐,急着寻了人家嫁出去。   尚妆不说话,只安静地坐着听,只是突然,丫头方才还眉飞色舞的表情一下子僵硬了下去。她不禁回头,瞧见秦妈站她们后头,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此刻,仿佛变得愈地狰狞起来。   丫头们个个起了身,低下头,噤若寒蝉。   尚妆也规矩地低头只瞧着自己的脚尖,听见秦妈上前的脚步声,心缓缓地悬起。   秦妈是小姐的奶娘,又是夫人自娘家带来的,虽是下人,却也丝毫不比主子差。连着少爷小姐都要礼让三分,别说她们这些下人。如今她们又聚此处说着皇帝选秀的事情,正巧是碰上了钉子了,府上谁不知原本与小姐婚配的沈家少爷,因为生意场上的事,如今远定州,一时半会儿,是赶不回来的。小姐就是想嫁,如今也是来不及。   秦妈走上前,突然开口叫:“尚妆。”   尚妆的削肩微微一颤,忙细细地应了声:“。”心下有些后悔,明明她什么都未说,若是早知,她定会走得远远的。   “你跟我来。”秦妈的声音依旧沉沉的,语毕,她便转了身,径直朝前走去。   尚妆怔了下,回过神来,忙抬步跟了上去。   她的身后,传来一片唏嘘声,丫头们个个都庆幸秦妈未拿她们出气。又是聚集着瞧了会儿,才自觉没趣地走了开去。   尚妆跟着秦妈上前,走了一段路,秦妈忽然停下了脚步。尚妆吃了一惊,也忙停了下来,却见秦妈回了身,伸手过来,拉起她的手。   她着实吃惊不小,想抽回,却现她握得好紧。   “秦妈……”   秦妈却是笑了,拍拍她的手道:“尚妆啊,你入安陵府也已经五年,老爷夫人可也没亏待过你。若不是见你乖巧伶俐,也不会让你做小姐的侍读。侍读,那也比一般的粗使丫头强多了,你进府五年,可也没做过粗活?”   “是。”尚妆低头应着声。   她进安陵府已经五年,那年她十岁,却没有人知道,她进安陵府之前,便已经一个人流浪了五年了。   五岁,一群强盗冲进了她们的小镇,将整条街的人全部屠杀,所有的财物被洗劫一空。若不是她与妹妹贪玩,迟了一些回家,连她们也会惨遭厄运。   许是上天怜悯,她和妹妹,活了下来。   可是,爹娘,都死了。   她们成了孤儿。   从此,四处流浪。   五年前,她为了一个馒头,去求着人家施舍的时候,再回头,现原本坐街角等着她的妹妹居然不见了!   她又急又慌,哭着找了三天三夜,终是未见着妹妹的身影。   直到入了安陵府做丫鬟,她也一刻都不曾放弃过寻找妹妹的踪迹。   只是,五年过去,依旧是杳无音讯。   如今,她十五,她的妹妹,也该有十四了。   “跟着小姐读书,你出去,若是打扮打扮,别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也是个小姐呢。”秦妈的话,一下子将她的思绪拉回来。   尚妆只觉得心头猛地一颤,秦妈的话,是何意呀? 第二章愿意   第二章愿意   秦妈依旧拉着她的手,皮笑肉不笑地说着:“你也知道,三日后,圣上要选秀,我们小姐早就芳心许了沈家少爷了,秦妈也知道,你心疼小姐,不想让她伤心。”   听着秦妈一点点地说着,尚妆的心里渐渐明朗起来。   她是要她,代替小姐进宫选秀。   不,或者,不是秦妈的意思。是老爷和夫人的意思。   她咬着唇,她自是明白那道宫墙,一旦入了,要想出来,几乎已经不可能。她还要找妹妹啊,如何能进宫去?   这是她第一次,忤逆秦妈的话,用力将手抽出来,摇着头道:“不,我不能进宫。我若是进了宫,我妹妹怎么办?我……我还要找妹妹!”   秦妈的脸色一变,却是没有骂她,只道:“你妹妹老爷会帮忙派人找,你说说,这么些年,老爷夫人帮你找你妹妹的时间花得还少么?”   尚妆一下子说不出话来,确实,老爷怜悯她,五年来,一直帮着找她的妹妹。   “老爷夫人对你恩重如山,如今小姐有难,你该替她入宫去!”秦妈看她的眼眶微红,话语不自觉地轻软了下来,“尚妆啊,不是秦妈说啊,你若是入宫,能被皇上看上,一朝为妃,那可是几生几世都修不来的啊。”   她不语,入宫本不是她所愿,为妃不是。她要的,很简单。找到失散多年的妹妹,而后,嫁个良人,平平淡淡地过一生。   “走。”秦妈拉着她朝前走去,一面又道,“府上与小姐年纪相仿,又漂亮乖巧,还懂得琴棋书画的人,也只有你了。此去皇宫,说不定啊,就是一条辉煌的道呢!”   她还是不说话,也不挣扎,秦妈都如此说了,看来此事老爷与夫人已经有了定论,只差,通知她一声了。   秦妈将她带至老爷的书房外,伸手敲了门道:“老爷,我把尚妆带来了。”   隔了会儿,才听里头传来声音道:“嗯,让她进来。”   “是。”秦妈朝她小声道,“快进去,千万记得了,我和你说的话,进宫可是个翻身的好机会啊。千万别和老爷顶撞!”后那句话,她的语气隐隐地加重了些许。其实,说来说去,她无非就是想说这一句。   千万,不能和老爷顶撞。   老爷要她进宫,她便只能进宫去。   秦妈已经抬手帮她推开了书房的门,迟疑了下,尚妆终是抬步入内。   老爷执了笔正临摹字帖,听有人进来,才放下笔,抬眸。尚妆忙垂下眼睑,低声道:“老爷。”   他“唔”了声,才道:“今日找你来,相信秦妈已经将大自的情况告诉你了。我现只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   老爷居然还问她,愿不愿意?   呵,她不愿意还能如何?问她,便是给足了面子,倘若她不愿,安陵家的人即使不硬将她塞入宫去,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老爷也许心慈,只是夫人和秦妈……   尚妆拧了心,不愿再想。   “你可愿意?”面前之人又问了句。   尚妆蓦地跪下,点头道:“奴婢愿意,不过,奴婢有个请求,望老爷答应!” 第三章玉佩   第三章玉佩   老爷未看她,只道:“说。”   尚妆跪直了身子,咬字清晰:“此去宫,便是再无出来之日。奴婢求老爷帮着找奴婢的妹妹,若是找到奴婢的妹妹,也求老爷能给她一个安家之所。”她顿了下,从颈项取出一个玉佩,又道,“奴婢的妹妹名唤亦妆,她也身上的玉佩原本和奴婢这个是一对。”   “好,我答应你。”老爷并未见踟蹰,张口便应了。又道,“若是能找到你的妹妹,我定当她女儿待。”   尚妆抬手,呈上那玉佩,开口道:“望老爷能瞧一眼,好记住它的样子。只因,这是爹娘唯一留给奴婢的东西,奴婢无法将它留下。”   她手的玉佩,只一眼,便能瞧得出那巧夺天工的雕工。   安陵老爷不免眯起了眼睛,俯身上前,那块色泽上乘的青玉安静地躺尚妆的掌心。图形,好似龙案。   老爷吃了一惊,伸手取了过来,又仔细瞧了一眼,这图案,又似乎,不像龙。尚妆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脱口唤他:“老爷……”   抬眸,望着女子惊愕的面容,开口问:“这玉佩,是如何而来?”   尚妆复又低了头,开口:“奴婢从小就带身上了,妹妹也有一块,爹娘未及提起。也许,是传家宝,也许,是爹做生意的时候,人家典当而来的。”   “哦?”老爷的眉头微皱,“你家,原是当铺?”   她点头:“是。”   老爷遂没了声音,又低头朝手里的玉佩瞧了一眼,这图案,他越看越觉得奇怪。越地不像龙了,摇摇头,兴许,是哪个工匠别出意的图案罢了。   除了皇室众人,谁敢佩戴龙族图腾啊?   伸手,将玉佩还给她,他开口:“好,你的条件,我答应。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握着玉佩的手微微一紧,抬眸瞧着面前之人,听他说道:“入宫之后,我不希望你出风头。你永远要记得,你,不是真正的安陵小姐。不能给安陵府带来灾难。”   尚妆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方才秦妈的话还犹如耳。她要她,抓住进宫这个机会,或许还能有翻身的时刻。   而此刻,老爷却要她,不争。   退而求其次,保全自己的身份。   这,也不正是她想要的么?   一口应下:“是,奴婢记住了。”   上头之人绕过案几过来,伸手虚扶了她一把,开口道:“起来,从现开始,你便是我安陵府的小姐了。”   安陵府的小姐,安陵雩。   这一日,尚妆并未再回丫鬟们住的屋子。秦妈带她去了小姐的闺房,她才现,原来小姐,早已经不府上。去了哪里?她不问,也知道,问了,也是白问。   翌日,猛然现,整个安陵府上下,换了很多的生面孔。那些原本,爱嚼舌头讲话的丫鬟家丁,一个个,都不见了。   所有人见了她,都恭敬地喊“小姐”。   尚妆隐约感到,有些不妙。   那些消失的人,去了哪里?指尖微颤,也许,她已经知道了。 第四章出行   第四章出行   “小姐。”   突然听得有人唤她,尚妆回头,见秦妈笑着上前来,朝她道:“小姐还愣着做什么,今日不是要去脂华斋选胭脂水粉的么?”   尚妆一下子怔住了,半晌才开口:“秦妈,为何要去脂华斋?”以往,小姐的胭脂水粉不都是直接有丫头去外头买来的么?   安陵府的小姐,从来不抛头露面。   即便偶尔去寺庙祈福,也是轿子随行,轻纱遮面的。   安陵雩,是养深闺的小姐。   闻言,秦妈依旧笑着:“小姐后天就要进宫了,老爷说了,您喜欢什么,只管挑。要小姐,自个儿去挑呢,也省得丫头们选来的,您不喜。”她说着,拉了她往前去,一面道,“轿子已经备好了,小姐请。”   尚妆有些惊讶,身子已经被她拉着去。   没有如以往小姐出行一样,给她蒙上轻纱。   而她,忽然知道了。   这是要她出去,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看看她这个安陵府大小姐的脸。   从今往后,她便是“真正”的安陵雩了。   谁也不敢,说她不是。   安陵是大家族,老爷又是前任京兆尹,所以安陵家的小姐出行,必然是惹人眼球的。   尚妆坐轿子里,听的外头的声音传来:   “哎,快瞧,安陵小姐的轿子!据说安陵小姐长得可美了,不知可有幸一看?”   “呵,人家大小姐每回出来,那都是脸上蒙了纱的。不过啊,光是那眼睛,就能摄人心魂啊!”   尚妆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脸颊。   是啊,小姐长得可美了。   而,自己美么?   不自觉地浅笑一声,自从进了安陵府,她也从未出去过。也从没有人,说起过她的长相。只有一年,少爷回来的时候,说过她长得好看的话。她突然便想,若是此刻她出去,那些看客们见了,是否要对安陵小姐的长相失望了呢?   继而,又伸出手指,细细瞧着。   家的时候,虽然家也不富裕,爹娘也是疼惜如宝的。后来,进了安陵府,便做了小姐的侍读,她的这双手,着实,还没有干过粗活。   怪不得秦妈要说,打扮一下,她也能像个小姐。   小姐们,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她正想着,突然感觉轿子停了下来。   心下微微吃了一惊,听外头秦妈的声音传来:“哎,谁家的马车,还不让开!”   尚妆的纤手已经握上车帘,她本能地想看看怎么回事,却又怔住。她现,是安陵家的小姐,这些事,不是她该管的。她只需坐着,一切,秦妈会办妥。   隔了会儿,才听那边有人道:“等着,马车坏了!”   秦妈的眉心一皱,谁家的家丁,胆敢如此说话?忙大步上前,怒道:“坏了就挪一边去!没瞧见这是安陵府的轿子么?让开让开!”   那车夫却不回头,只道:“没有叫我们公子避让的道理,你们还是等着。” 第五章星眸   第五章星眸   尚妆轿细细地听着,看来,两边都是不打算让了。   这时,听得一个男子淡淡的声音传来:“原来,是安陵府的轿子。莫寻,让路。”   不知为何,尚妆的心头微颤,忍不住掀起窗帘。瞧见那白衣男子,就那般安然地坐一旁,如瀑的长披散他的肩后,微风吹起了几许凌乱,他却仿若不知。   他的身旁站着的一人,玄衣,束,右手握着一把长剑。那剑柄悬下的穗子上配以的玉佩微微晃动着,尚妆一眼,便瞧出了,好玉!   连着随从都能用上这等色泽的玉佩,看来此人,非富即贵了。   她又忍不住,将目光移向坐着的男子身上。   他方才说,要让路,而他的目光,却并不曾看来。好像现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   从她的角瞧去,正好只能瞧见他的侧脸,阳光照下来,隐约瞧见,那一侧光晕。   好美……   她略微吃了一惊,为何,突然有这样的想法?   这时,听闻莫寻回头朝车夫道:“公子说了,让路。”   方才还对着秦妈大呼小叫的车夫,此刻有些憋气,却也不好说什么。回头轻蔑地看了秦妈一眼,无奈,只好拉了马车移至一旁。   秦妈这才满意地回身,朝身后的人道:“好了,走。”   尚妆才觉得停下的轿子继续往前行。   莫寻冷冷地看着轿子过来,只见一抹笑意爬上他的嘴角,悄然寻至袖,那颗珠子一找便找到了。今晨从长剑穗子上掉下的,还没来得及装上去,此刻,正好派上了用场。   除了当今圣上,还没有哪个人,敢让他们公子让路的。   不过区区一个安陵小姐!   尚妆才要落下车帘,突然听得外头不知谁轻呼了一声,而后,轿子猛地一个大晃。只听“砰——”的一声,轿子的一边已经着地,一切,都尚妆未曾反应过来之际,便生了。   她没来得及抓住什么,身子一下子被甩了出去。   “啊——”本能地惊呼一声,掌心已经擦过地面,登时升起火辣辣的疼。   耳畔传来两个声音:   “小姐小心!”   “公子小心!”   前一句,无疑是秦妈的声音。   而后一句……   待尚妆抬眸的时候,便瞧见莫寻手的长剑,已经横她的面前。她才现,原来,她的前面,便已经是男子的靴子。   只要她伸手,便能触及。   莫寻是以为,她会碰到他家公子,所以急急防范。   而她面前的男子,终是转过来脸来,看向她。   他的眼睛真好看,浓密的睫毛微微抖动着,平静的眸子里,深如斯。   尚妆一下子呆住了,她从来不曾这般近距离地看过陌生男子。少爷也好看,可,不如他这般。他的双眸,狭长潋滟,美地像星星。   这才是传说的,星眸。   是啊,好美。   这是看到这个男子她脑浮现的字眼,唯一的,字眼。   此刻,正面瞧见,她似乎觉得,亦是只能用这个字来形容他。   也许,很俗,可,却符合他。   他的俊眉微皱,启唇问:“小姐可有伤到了?” 第六章教训   第章教训   掌心的疼,遂又蔓延上来。   尚妆有些窘迫地缩了缩手,他的目光并未看向她的手。却突然朝她伸过手去,尚妆吓了一跳,才想起,她此刻,还摔地上。   修长的手指,并未触及她的身子,便被莫寻拦下了。听他开口:“公子,她没事。”   不知为何,听见这句话,尚妆只觉得心吃了一惊。才又欲抬眸,却听身后有脚步声急急跑来,不必回头,也知道是秦妈。   她忙扶起她的身子,上下打量着她,一面问:“小姐可有哪里伤着?”   她捂住自己的手,摇头道:“我没事。”   秦妈狠狠地瞪了面前二人一眼,扶了她道:“小姐,我们走!”转了身,她又朝一个轿夫骂道,“安陵府的饭没喂饱你么?叫你手软!仔细回去了,老爷不责罚你!”   那轿夫白了脸,嘟囔着小声道:“好像什么东西打到了我的腿……”   秦妈扶着尚妆上了轿,又看了那轿夫一眼,才道:“还找借口!还不快起轿?”   轿子再次被抬了起来,缓缓朝前行进。   莫寻浅笑一声,行至路,弯腰捡起了那颗珠子。复,又藏入袖。   他身后男子的声音响起:“莫寻,你行事太鲁莽了。”   他回身,也不惧怕,只笑言:“什么样的主子带什么样的奴才,莫寻不过代公子教训教训这样嚣张跋扈之人罢了。”   男子忽而缄默良久,轻声道:“可我觉得,安陵家的小姐,倒不像是刁蛮的女子。”   莫寻心一惊,疾步行至他的身侧,俯身问:“公子感觉得到?”他家公子的直觉,一直很准。   他却是抿唇一笑,不再言语。   “咝——”   尚妆坐轿,此刻才凝视起掌心被擦伤的地方来。   皮破了,怪不得,这般疼。   继而,又要想起方才瞧见的男子来。   他给她的感觉,有点奇怪。   从秦妈与他的车夫开始争执,到她从轿跌出去,摔他的跟前,他脸上,除了那轻微皱起的眉心,并不多见的变化。   而他身边的随从倒是奇怪的很,他的神色,仿佛是,高兴。   尚妆咬咬牙,好奇怪,想那对主仆作何?   低头用帕子小心地擦去手心沾上的泥沙,轻轻吹了吹,方才那火辣辣的感觉已经退下去。破了皮的地方隐约见了血红之色,周围全是整片的红。   微微吸了口气。   这时,轿子徐徐停了下来。尚妆本能地抬头,见轿帘已经被掀起,秦妈笑道:“小姐,到了。”说着,伸手来扶她。   尚妆想了想,用左手扶住她的手。那伤了的右手,有些刻意地捶于身侧。   她也说不清,为何要藏起来。   那近乎是一种,本能。   很是奇怪。   脂华斋的老板姓陈,此刻早已迎出来,笑道:“哟,秦妈,今儿个,又来给你家小姐选脂粉?”这是一个年男人,了福,笑起来,显得脸上的肉愈地多。   秦妈笑着开口:“陈老板,今日是我家小姐亲自来选!”   闻言,陈老板朝尚妆瞧了一眼,忙又堆起笑:“哟,安陵小姐!快请快请!” 第七章争执   第七章争执   抬步,才入内,便有一阵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   各种香味混合一起,竟不觉得混乱。   秦妈扶尚妆进去坐了,才转身对陈老板道:“陈老板,你只管把店里好的胭脂水粉拿出来。我们老爷说了,小姐很开便要入宫,如今她喜欢什么,就挑什么,钱不是问题。”   陈老板忙裂开嘴笑,一面回头道:“快,将前日进的货拿上来给安陵小姐瞧瞧。”   身后的伙计应声下去。   陈老板朝尚妆瞧了一眼,笑言:“原来小姐要入宫啊。哎哟,安陵小姐如此绝色,要是配以我脂华斋的胭脂啊,那一定是倾国倾城啊!”   秦妈嗤笑一声道:“陈老板可真会说话。”   尚妆微微一怔,绝色?说的是她么?   另有伙计上来泡了茶,陈老板还是一刻不停地说着。无非是脂华斋的胭脂水粉如何如何的好,配以尚妆又是如何如何的合适。   秦妈也听得有些不耐烦了,才要说话,忽然听得一人道:“陈老板,我们小姐要的胭脂到了么?”   尚妆本能地回眸瞧了一眼,见来人是一个身着淡紫衣服的丫头。   陈老板忙上前道:“哦,到了到了,昨日就到了,却不想,姑娘您没来取。”   闻言,丫头似乎很满意,一面又往里,一面又道:“昨日我家小姐去了城外庙里祈福了,回来的晚了,所以今日才来。”   陈老板笑着听,忙招呼了伙计将东西拿出来。尚妆瞧见,那些已经用锦盒装好了,陈老板小心地递给丫头。   秦妈突然问:“陈老板,这些也是货?”   陈老板愣了下,随即点头。   尚妆只觉得微微一怔,果然,秦妈已经上前,开口道:“既是货,理应先让我们小姐过目,待我们小姐挑完后,再让她带走。”   “秦妈……”尚妆轻呼她一声,她这是做什么?   果然,那丫头闻言,一脸不悦,皱眉瞧了秦妈一眼,一言不,只拎起东西便要走。   秦妈忙拦住她,开口道:“我方才的话你是没听见不成?”   “秦妈……”尚妆起了身,欲开口,却被秦妈冷不丁地瞪了一眼,她吃了一惊。   那丫头抬眸瞧了秦妈一眼,冷笑一声道:“凡事有个先来后到,这是我们小姐一早订下的东西,你还不让开?”   陈老板擦了把汗,上前劝道:“秦妈,其实相同的货,仓库也还有的,您看……”   “看什么看,我家小姐就要她手里的!”秦妈打断他的话,朝那丫头道,“你可知我家小姐是谁?”   丫头根本未看尚妆,只冷声道:“我不知道你家小姐是谁,我只知道我家小姐是谁!”   “清儿。”   丫头的话音才落,便听得女子的声音自门口传来:“生何事?何以取点东西如此慢?”   “小姐!”清儿好似瞧见了救星,指着秦妈道,“这人不知好歹,硬要说小姐订的胭脂是她家小姐先看上的,不让奴婢走!”   尚妆不免回头瞧去,见女子一袭鹅黄衣衫,身姿婀娜,清逸飘然。她的脸上,轻纱遮面,那双眸子瞧来,顾盼神飞。   陈老板忙赔笑道:“误会啊,慕容小姐,此乃天大的误会。”陈老板真会做人,两边,谁都不想得罪,他只想,息事宁人。   而尚妆,微微有些吃惊。   慕容小姐?难道是当朝丞相慕容云楚之妹? 第八章身份   第八章身份   “小姐。”清儿推开秦妈的手臂迎了上去。   尚妆不免朝前走了几步,拉住秦妈的衣袖,压低了声音道:“秦妈,既然人家慕容小姐说是她的,我们便看看其他的罢了。”   秦妈见此,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便听那清儿丫头轻蔑一笑,道:“就是,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面前的丫头才要转身离去,秦妈一下子火气窜了上来,大步上前,扼住她的手腕,怒道:“什么身份?你也不过是个小蹄子,我安陵府几十年,也没谁敢如此对我说话的!”   上尚妆吓了一跳,秦妈要面子,方才清儿的话,是触到她的底线了。   她欲上前相劝,却见清儿挣扎起来,大声道:“放开我!”   两人一番推攮,清儿手的东西一时间没拿住,“啪——”的一声全掉了地上。各式的盒子滚了一地,脂粉全都洒了出来。   “呀!”秦妈惊呼了一声,本能地推开几步,跺了跺脚,将那鞋履上染上的粉末抖下。   “小姐……”清儿回头看向身后的女子。   陈老板的脸色一边,忙上前,指着地上一片狼藉道:“这……这……”他不免尴尬地看看面前的几人,胭脂洒了,这钱还没付呢!   哎呀!他应该先收钱的,这下好了,叫谁出的好?   秦妈哼了声,转身朝尚妆道:“小姐别瞧了,咱去里头看看。”   尚妆微微一怔,她却已经转身欲走。   “喂!”清儿喊住她道,“东西打翻了你就想走……”   “清儿。”她身后的女子喊住了她,皱眉道,“不必争了,付了钱,我们走。”语毕,便径直转身。   尚妆惊愕地看着门口的女子,清儿一脸不情愿,此刻听她家小姐如此说,也不好再说什么。咬着牙老道:“陈老板,你真不会做生意,日后你可也别想我们小姐再来!”她哼了声,将银子狠狠地丢他的手心里,转身出去。   陈老板慌忙追出去,一面叫:“哎,慕容小姐,慕容小姐……”   清儿回眸道:“追着作甚?还不回去招呼你的贵客!”说着,扶着自家小姐上马车。   车帘被一人掀起,从里头传出一个男声:“云姜,生了何事?”   慕容云姜微微一惊,忙入内,握住他的手道:“你怎么醒了?”   陈老板隐约瞧见了车内男子的脸,略微吃了一惊,终是不敢上前,识趣地转了身回去。   马车前进了,清儿依旧不满地开口:“全怪那安陵家的小姐,硬是要抢小姐的胭脂!奴婢看,幸亏那安陵老爷已经不是京兆尹,否则少爷可得治治他,让他们好好睁大了狗眼瞧瞧!”   慕容云姜瞪了她一眼,回头对面前的男子道:“哥,别听她胡说,不过是一点小误会。回府还有点路,你再休息一下。”扶了他靠向身后的软垫,她叹息道,“听丫头说今日去上朝的时候你就不舒服,每日都那么晚休息,铁打的身子都受不了啊!云姜就不明白了,究竟圣上给了你什么好处,能让你这么拼命?”   慕容云楚浅笑一声,轻阖了双目靠软垫上。   他不必给他好处,他也自会拼了命地去做好一切。   可,不知为何,他又想起方才清儿的话。   安陵家的小姐,外人是谁都不曾见过。如今,采选当即,她却出来了。此事,着实有些奇怪。 第九章缘分   第章缘分   秦妈见陈老板又回来,嗤笑道:“怎么,陈老板是碰了一鼻子灰回来?”   陈老板擦了把汗,陪笑道:“秦妈真会说笑,丞相大人马车上,我哪敢再上前去?”他似又想起什么,忙朝尚妆道,“小姐喜欢什么,只管挑啊。”   都走了一个大主顾了,他可不能再丢一个。   碰巧,伙计取了货出来,陈老板忙先自己跑了过去。   秦妈一下子怔住了,方才那小姐当真是丞相之妹?她的脸色越白起来,得罪了丞相,这可怎么好?她见那小姐老实得很,还以为根本不是那位慕容小姐。若是丞相之妹,哪能容得下她这么撒泼啊?   尚妆却不知为何,脚下步子有些不听使唤,居然浑浑噩噩地朝门口走了几步。外头的马车早已经远去,阳光下,连着一丝卷起的尘埃都瞧不见。   慕容云楚,是西周开国以来年轻的丞相。据说他今年也才刚过弱冠而已。   可惜了,不能一睹他的风采。   尚妆心底想着。   陈老板已经取了脂粉出来,笑着要她挑。   此刻的秦妈却再没了之前的气势,一直到后出了脂华斋,她还是一副恹恹的样子。   回了安陵府,恰巧见老爷与夫人花园里散步。尚妆忙上前与他见了礼,老爷道:“怎么样,今日挑的东西还满意么?”   她忙点了头。   老爷又道:“你也累了,回房休息。”   “是。”她应了声,转身退下。   到底,不是自己的爹娘,那两个称呼,她始终叫不出口。   秦妈却并未跟上去,见她走远了,才神色慌张地朝老爷道:“老爷……老爷您说,要小姐今日出去惹人眼球一些。我……我就想不如脂华斋图个热闹。却不想,倒是撞上了慕容小姐的面子了!”   夫人脸色一变,忙道:“你说丞相府的慕容小姐?”   秦妈怔了下,只好点头。   安陵老爷却是缄默了片刻,其实,也未必不是好事。有丞相府的人作证,他这个女儿,假的,也真了。不免又朝尚妆离去的方向瞧了一眼,开口道:“此事也不必急,慕容相或许也只以为小女刁蛮任性了些,无碍。”   闻言,秦妈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尚妆回到房,见丫头们将脂粉都小心地梳妆台上摆好,才又轻声退下去。   她叹息一声,桌边坐了。   抬手的时候,才又想起右手上的伤来。   此刻,那大片的红色已经褪去,只剩那破皮的一块。如今,渗出少许血的地方也已经结痂,碰上去的感觉,略微硬硬的。倒也已经不疼了。   回神的时候,才想起,后日,便是要进宫了。   不知为何,想起此事,心头便像是有什么东西丢失了一般,空空的。   指尖,触及挂颈项的玉佩,小心地取出来,握于手。玉佩上,沾着她的体温,所以,一点都不冰。   她与妹妹,这辈子,真是无缘了。   想着,便觉心酸楚。   这时,见一个丫头进来,将一包东西递给她,小声道:“小姐,外头有人说这是给您的。”   尚妆吃了一惊,见东西用了帕子包住。   男人的,帕子。   慌忙打开,见是一盒伤药。   目光不自觉地瞧向自己的掌心,知道她受了伤的人……   是他!   抬眸问:“人呢?”   丫头怔了下,忙道:“刚才还外头呢。”   话音才落,尚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猛地起身,朝外头冲去…… 第十章赔罪   第十章赔罪   “小姐!”身后传来丫头的声音,而尚妆此刻的脚步却停不下来了。   大门口,隐约地瞧见那马车调转了头朝左侧行去。她一咬牙,没有再往大门口去,而是沿着左侧的围墙跑了一段路。   这一刻,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怎么了,突然大声叫道:“公子,请等一等!”   她也不知这一声喊出去,外头之人会否听到。   可,倘若听不到,那么她亦不会再喊第二次。   她从来,都是规矩的人,这一次,于她来说,已经破例。   一面跑着的时候,她无数次地问着自己:为何,要出来?   也许只是,她很快就要进宫。那么,再无机会跟他说声“谢谢”,所以,她才会突然有了这么大的勇气。   是么?   问着,心下却是凌乱不堪。   她只听得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身后的丫头到底是没有追上她来,而,这堵围墙外头,亦是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她不免有些失望。   脚下的步子缓缓慢下来,手,抚上围墙,低下头,喘着气。   隔了会儿,似乎听见车轮滚动的声音。   越来越近。   她大吃一惊,隔着墙问:“请问,是……”话至一半,忽然缄默了,她都不知,如何称呼他。   听外头有人道:“我家公子都亲自送了药来了,你还想怎么样?”   那人的语气冷冰冰的,听不出一丝暖意。而她,很快便听出了,莫寻的声音!   很奇怪,心里的某处,居然有些高兴。   那么,真的是他!   深吸了口气,她开口道:“我只是,想说声谢谢。”   莫寻一下子怔住了,惊讶地回眸瞧了自家公子一眼。他还以为,那安陵小姐是想他家公子当面将药交予她。却不想,人家只是要说声——谢谢。   话,说了出来,感觉整个人都轻松许多。   尚妆倚着墙,嘴角浅笑。   外头,终于传来他的声音:“今日若不是我的马车挡了小姐的道,小姐也许就不会受伤。这药,便当赔罪了。”   “公子!”莫寻欲开口,却见他抬手示意他别说话。他咬着牙,是他鲁莽想整整那安陵小姐,却要公子来赔罪,他真当该死!   尚妆微微握紧了双手,那一刻,她有种冲动,想出去,见见他。   可,她知道,那是不可能实现的。   门口的家丁,会拦住她。   外头之人忽而又问:“不知小姐芳名?”   她似猛地回神,慌忙开口:“尚……”一下子,又怔住。她是傻了么?她如今哪里还是什么尚妆?她是安陵府的大小姐,“安陵雩。”   今日相见,她亦是用了安陵雩的身份,不是么?   可,为何,她会觉得有些遗憾?   不过是普通的一次交谈,她亦是,无法再用回自己的身份。   那人轻笑一声,开口道:“那么,后会有期。”话落,尚妆便听得马车的车轮滚动的声音。   而后,那声音,越来越远。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问他的名字。   后会有期……   呵。   她忍不住笑,哪里还有期呢?   她后日便入宫,自此,他们之间相隔的,哪里是如安陵府的这一道围墙?   那宫墙,只会,甚。 第十一章隐瞒   第十一章隐瞒   “雩儿。”   忽然听得背后有人的声音传来,她猛地吃了一惊,才想起,叫的是她。   忙回身,瞧见老爷站不远处看着她,她心下微沉,有些本能地回望了身侧的围墙一眼。不知方才的事情,老爷可瞧见了?   “雩儿。”他又唤一声,走上前来。   尚妆忙正了身,朝向他,咬着牙,终是道:“爹……”   那声音,细细地,仿若根本听不到一般。她还是,不习惯。   老爷已经上前,开口道:“陪爹走走,爹有一些话,想与你说。”语毕,也不看她,只绕过她的身子往前去。   尚妆迟疑了下,终是抬步跟了上去。   跟他的身后,她低了头,不知老爷此刻过来,想与她说什么。   走了几步,才听老爷的声音传来:“当初秦妈跟我说起要你入宫的时候,我会答应,除了你从小便是小姐的侍读之外,还有一点。”他说到此,突然回眸,瞧着面前的女子。   尚妆微微一惊,不觉停下了脚步。   老爷又道:“虽然外头之人无人见过安陵家的小姐,可,人人都知,我安陵舜的女儿美艳无双。这不是随便谁都能够替代的。”   尚妆明白,安陵雩的美貌京城里头是被人到处宣扬的,所以,不是谁都能冒充她的。凝视着老爷,他此刻与她说这个,是告诉她,她也很美,是么?   不知为何,她的双手微微收紧。   此刻,貌美于她来说,并不是一种福气。   她心里明白。   “尚妆。”他突然叫了她的名字,忽然笑言,“你的美貌,丝毫不比雩儿差。”他知道,以往,是因为安陵雩,所以府上的人,都不敢提及这个丫头的美貌。   提了,便是对小姐的不敬。   这里,是不允许拿下人来比对主子的。   尚妆不禁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她的嘴角浅笑,看着老爷,开口:“老爷是怕尚妆这样的姿色,会选秀脱颖而出,是么?”   老爷的眸子微紧,看来,她不仅貌美,还很聪明。   昨日书房与她说的话,她还牢牢记着。   她不待他开口,又道:“尚妆明白了。”   选秀当日,她必须打扮得看起来其貌不扬,为的,是不让皇帝注意。不过如此,应该是简单的,待到那一日,秀女们,都会打扮得漂漂亮亮。而她,不过是坠万花丛的一抹绿。   老爷转了身,背对着她道:“我知道,以你的聪慧,其实可以后宫生活得很好。”后宫的女人,无非,比个心计。   尚妆怔了下,随即跪下:“老爷请放心,尚妆绝不会给安陵府带来灾难。”   而,那样的生活,亦不是她想要的。   老爷微微吃了一惊,这样的女子,他之前居然一直不曾现。不过,也好,由她代替安陵雩进宫,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安陵雩不进宫,除了与沈少爷的婚事,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   那是他谁都没有告诉的,包括尚妆。   而他相信,她,可以保护得了自己。 第十二章茯苓   第十二章茯苓   宣庆十五年年月二十三,大选终于开始。   尚妆只着了简单的衣衫,并不惹眼。   秦妈几次想帮她换副装束,皆被她拒绝。   安陵府上下的人,都来送她。   五年来,夫人每次看她都是眼带不悦的。终于这一次,平静得什么都看不出来。她朝他们磕了头,算是回报养育之恩。   转身的时候,听老爷道:“亦妆,我会一直派人找。你,要活着。”   她没有回头,只点点头。   她会活着的,只有活着,才有希望,见妹妹的希望。   上马车的时候,脚不慎落了空,丫头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轻呼着:“小姐小心!”   她朝她看了一眼,很机灵的丫头,是老爷专门指派给她的。   入内,马车已经行进。   丫头跟着进来坐着,瞧着尚妆手的帕子,皱眉道:“小姐是思念什么人么?”   她吃了一惊,慌忙收起了帕子摇头。   那是昨日那位公子送药来的时候包裹药盒外的,她没有还,也不知道该还去哪里。她只是想着,徒留安陵府,也终是被丫头们收拾去哪里都不知,不如,自己带着。   也许,去了深宫,她还能这帕子上感受到她曾经也宫外生活过的味道。   颓然浅笑一声,看着面前的丫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丫头笑言:“奴婢茯苓。”   “茯苓?”尚妆皱眉,“如果我没弄错,那可是一种药材。”用药材名做名字,她觉得惊讶。   茯苓点了头道:“的确是药材名,奴婢小时候一家药铺做过事,因为都是孤儿,掌柜的便用药材名给我们做名字。后来,也不知掌柜的得罪了谁,药铺被查封了。奴婢没有地方去,幸得老爷肯收留,才安陵府留了下来。”   尚妆细细地听着,从她的话里,她亦是知晓,茯苓是老爷信任的人。   二人车内说着话,不知不觉才现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茯苓忙起身下车,掀起车帘去扶尚妆。   她迟疑了下,终是起身下车来。   秀女们都已经陆陆续续来了,她回身,才瞧见身后那高大的宫门。比想象的,还要高,还要大。   此刻的阳光突然猛烈起来,看得她隐约觉得有些晕眩。   “小姐,当心。”一侧,传来丫头的声音,有些熟悉。   尚妆不免回眸瞧去,见一名女子从马车内出来。而她,一眼便瞧出了她身边的丫头,似乎,叫做“清儿”。   微微吃了一惊,那么,那女子便是慕容小姐!   那日,她还轻纱遮面,如今,却早已不用了。   慕容家的小姐,亦是面容姣好,宛若浮云出月。   这时,慕容云姜的目光突然朝她瞧来,只见她微微一怔。清儿也看了这边一眼,轻蔑地哼了声,扶着自家小姐从她们面前走过。   茯苓朝尚妆看了眼,小声问:“小姐认识她们么?”   尚妆怔了下,随即摇头:“不过一面之缘。”   那不算认识?   就如那日的那位白衣公子一样,不过是见过,并不算认识。 第十三章偏殿   第十三章偏殿   辰时三刻,沉重的朱色宫门才被徐徐打开。   早已等候宫外的秀女们,脸上的神情各异。   皇帝已经年老,如此的妙龄少女,大多,都是不愿嫁与他为妃的。   然,这间,又有着太多的利益关系。   后宫不得干政,可,后宫的女子却能够直接影响到娘家的兴衰。   以一个女儿的尊荣来引导一个家族的昌盛,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交易,不是么?   也许此刻,尚妆有些敬佩安陵老爷,不为别的,只为他愿意尊重自己女儿的意愿。没有用她的身份,来换取安陵府的繁荣。   而她,用自己的自由,换得老爷的一句承诺,亦是,足够。   太监和宫女都陆续出来了,排场并不大,却给人一种庄严的感觉。   规矩的步子和表情。   那将是尚妆往后要面对的生活。   茯苓扶了她上前,随着众人穿越这高大的宫门。   宫门,亦只是开了两旁的侧门。单是侧门,便已经很高大。而那正的宫门,那只迎娶正宫皇后娘娘的时候,才会开启。   “小姐。”茯苓她的耳畔小声叫她。   尚妆终是回了神,目光看向前方。   此刻,众人已经穿过宫门,眼前,便是皇宫内部。   冗长的正道上,雕琢着栩栩如生的炫龙浮雕,这般雕工,非常人能及。阳光映照下来,洒浮雕上,五彩斑斓。   顺延而上,除了龙,还是龙。   尚妆明白,这里还前朝。前朝,不是后宫嫔妃能踏足的。   紧紧跟着前面的队伍,走了好久好久,才瞧见立面前是宣清殿。   每年的大选,都这里开始,这里结束。   太监带她们行至殿前,突然停下了脚步,回身道:“时辰还没到,请各位小主先往偏殿等候,待圣驾到,自会有公公过偏殿去宣你们进殿。”他说着,朝一旁的宫女使了个眼色。   宫女上前道:“小主们请随奴婢来。”   语毕,她已经转身上前。   众人谁都不敢说话,只默默地跟着上前。   不管入宫是否自愿,如今宫,便不能逾越了宫里的规矩。   宫女带她们到了偏殿,出去的时候道:“小主们先歇着,一会儿圣上来了,便会有人来请,奴婢外头候着,小主们若是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奴婢。”说着,福了福身子,才规矩地退下去。   门,被关上了。   尚妆听到一片松了口气的声音,她不免回眸瞧了一眼,瞧见慕容云姜与清儿正站离自己不远处。她想了想,抬步上前,低声唤道:“慕容小姐。”   慕容云姜未曾想到尚妆会与她打招呼,有些讶然,片刻,才笑道:“安陵小姐。”她身边的清儿有些不悦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她不会忘记那一日,尚妆身边的人打翻了自家小姐胭脂的事情来。   小姐心慈,她却咽不下那口气,微哼一声道:“怎么,如今才想来巴结?”定是她回去了,想想自己如今的身份,再者是慕容家如今的地位,后悔了?   “清儿,不得无礼!”慕容云姜轻声呵斥着。 第十四章染病   第十四章染病   茯苓本想说话,但见尚妆一个眼色,终是将话咽了下去。她才猛地想起,眼前的慕容小姐,莫不是秦妈口说的,慕容相之妹?   她才想着,见面前的女子已然上前来,她嫣然笑道:“这丫头从小被我惯坏了,叫安陵小姐看了笑话了。”   尚妆摇头道:“怎么会,我是为那日之事道歉的。”   秦妈得罪了眼前之人,而如今,却只她一人宫里。人家有气,也必然是撒她的头上的,她犯不着给自己过不去。选秀尚未开始,可她却知道,貌美的女子不止她一个,却只她一人,打扮得姿色平平,毫不起眼。这位慕容小姐是丞相之妹,身份贵不可言,若说会落选,那根本不可能。她尚妆也不是喜欢巴结人之人,可,树敌不如称友。她还记得,有一个妹妹,宫外的某处,等着她。   如今,谁也帮不了她,万事,唯有她自个儿。   茯苓是个机灵的丫头,听尚妆如此说,也默默地低了头,不多说一句话。   慕容云姜倒是微微怔住,其实那一日,她也以为,这位安陵小姐也是刁蛮之人。那日不她面前表现出来,不过是装。那么如今呢?是知道了她的身份,她惹不起,依旧装么?   心下这般想着,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开口:“那日不过是个误会罢了,我们都忘了。”   尚妆笑着点了头。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时间便过得快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依旧不见有人前来宣她们任何一人进殿的。秀女们开始不安起来,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多,大抵是讨论着究竟生了何事。   尚妆朝门口瞧了一眼,隐约可以瞧见外头之人的身影。里面的声音如此,他们必不是听不见。可,却没有一个人动一下的。   “小姐。”茯苓轻叫了她一声。   她抬手,示意她不要说话。看来,选秀的时辰早已经过了,皇上也不是真的把这一大群秀女给忘了个干干净净。   那么,是试探什么?   她心底微微吃了一惊,看了看屋子内的秀女们。此刻,这里并不见皇上的人,又能试探出什么来呢?   她才想着,便听得门被人推开了。   众人的目光均朝门口瞧去,见一个太监进来。满屋子嘈杂的声音一下子没了,突如其来的安静倒是让尚妆觉得有些不适应。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张的气氛。   先被带上殿的,不知会是谁?会不会,就是自己?   太监上前来,清了清嗓子道:“圣上有旨,今日选秀取消。待会儿便有宫人带各位小主去雏璟院休息。”他说着,一甩手的拂尘。   此言一出,全场一片哗然。   有的失望,有的庆幸。   尚妆也说不清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她总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宫女带她们去了雏璟院,一一安排好了屋子才退下。   她们才是秀女,宫里是不会专门安排了宫人伺候的,不过是雏璟院会留下几个照看着,但却也不是伺候她们的。   有人潜了丫头去打探,回来的丫头说,皇上染了病,龙体不适,故而才取消了今日的大选。   有人嘤嘤地哭起来,是啊,皇上染病,多不好的事情。她们一个个的,都才多大?人生还未开始,便要这里结束么? 第十五章圣旨   第十五章圣旨   尚妆坐房,茯苓帮她倒了茶水侍立于一旁,小声道:“小姐,圣上龙体不适,小主们都担忧着,奴婢看,您倒是放心。”   尚妆浅笑一声,呷了一口茶水,开口道:“有什么好担心的,既来之,则安之。”   茯苓抿唇一笑,也是不再说话。   尚妆亦是不说话,她不问茯苓是否知晓她并非老爷亲生女儿的事情。只是她心里知道,茯苓,是她可以信任之人。   傍晚的时候,听得外头院子里进来了人,然后有太监高声叫着:“圣旨到——”   尚妆吃了一惊,不是说皇帝龙体不适么?这么晚了,居然好端端的,来了圣旨。   与茯苓二人对视一眼,又忙起了身,推开门出去。   秀女们陆续出来了,脸上皆是惶惶不安的神色。倒是瞧见慕容云姜,依旧一副淡然的样子,叫尚妆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众人俯下跪,以额触地。   太监将明潢色的圣旨抖开,尖着嗓子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宣慕容云姜、刘妍、庄婧儿、郁芷柔、吕茜……”太监一口气念下去,“安陵雩见驾——”   太监的话至后,尚妆只觉得猛地吃了一惊,她虽不知道之前那些人都分别是什么身份,可也能猜得出,必然是不寻常的。可,为何安陵雩的名字也出现了上头?   手猛地收紧,心不住地疯狂乱跳起来。   已经很清楚了,皇上根本不打算一一看过再选秀,他不过是依照着选秀名册上的名字,或者说各位秀女背后的家世,做了一个大概的选择。   一场很特别的选秀,不是么?   很是,别具一格。   那么,安陵雩算什么?   已经离职京兆尹的小姐,论势力,根本轮不上她什么事。   难道,仅仅只是京传闻安陵雩的美貌么?   不。   马上又否认,这样的传言,是不该传入皇上的耳朵里的。这里是皇宫,并不是市集。再者,此次征选的秀女并不缺美貌者。   那么,是为何?   心乱如麻地想着,终是,没个答案。   太监已经收起了圣旨,又道:“被圣上点了名的小主,请随奴才来。”语毕,他又朝下面扫视了一眼,才转身。   底下众人不敢说话,被点了名的,都缓缓地起身。   尚妆不觉朝慕容云姜看了一眼,只见她略微皱了眉头,却只是一瞬间,又马上恢复了平静。   太监朝丫头们道:“都不必伺候了。”他顿了下,才弯腰道,“小主们,这边请。”   “小姐。”茯苓低低唤了一声。   尚妆摇摇头,并未说话,只是轻轻拂开了她的手。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皇上的心思,她着实想不通。   众人被带至了乾承宫。   尚妆微微吃了一惊,这里是皇上的寝宫,那么,说皇帝龙体不适的话,是真的?否则,他应该不会这里接见各位秀女才是。   太监上前与另一个太监耳语一番,那太监推开门进去。不一会儿,便出来,开口道:“各位小主进去。”   尚妆浅吸了口气,她的名字是后的,所以自然是走后。   入内,浓郁的龙涎香里,夹杂着重重的药味儿。尚妆微微皱眉,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十六章赐婚   第十章赐婚   尚妆低着头,目光不自觉地朝前看了一眼,只见龙床边,一抹身影。   她瞧见了,女人的衣衫。   凤袍,无疑便是皇后了。   而龙床上,落下明潢色的帐子,里头的一切,皆是朦胧。   众人忙下跪行礼:“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咳咳……”从帐子里,传出一串咳嗽声。接着,却是皇后开了口:“都平身。”   “谢娘娘。”众人谢了恩,才规矩地起身站好。   尚妆低着头,感觉皇后起身上前来,而后听她道:“圣上龙体违和,本宫的意思,选秀哪里都一样。如今把你们传来,也是传达圣上的意思。”   众人不语,静静地听着皇后的话。   她朝一旁的太监瞧了一眼,太监会意,忙上前来,将托盘里的东西呈上。皇后伸手取了上面的锦帛,上面写着好多的名字。   她念道:“郁芷柔。”   那被叫出名字的女子显然震了下,忙跨出一步,跪下道:“奴婢。”   皇后低头朝面前的女子瞧了一眼,缓缓启唇:“圣上隆恩,册封少府之女郁芷柔为从四品,顺仪。”   女子慌忙叩:“臣妾谢圣上隆恩!”   “起来。”皇后朝她道。   郁顺仪再次谢了恩才起身。   紧接着,又册封了廷尉之女庄婧儿为芬仪,太仆之女吕茜为徳仪。   她们三位父亲的官职等级相同,故而她们的宫阶也一样,都是从四品。   令尚妆觉得奇怪的是,剩下的秀女,却都不再册封为妃嫔。却是借皇后之口,一一指婚给了各位王爷。   多奇怪啊,太监带来的近二十名秀女,皇帝居然只留下了三名给自己。光成王,便赐了三名秀女给他。   尚妆隐隐觉得,事情越地蹊跷了。   “慕容云姜,赐婚桓王。”   皇后的话音才落,慕容云姜只觉得心猛地一紧,抬头望着面前之人。   而尚妆,亦是大吃一惊。   慕容云姜会落选,这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居然,将她指婚给桓王!   她不知,这究竟真的是皇帝的意思,还是皇后的主意。   藏于袖的手缓缓紧握,那么她呢?她的命运,又是什么?   微微咬唇,若是,也将她指给某位王爷,或许,倒是一件好事。至少,她不必顶着安陵雩这个假的身份,宫亦步亦趋地过日子。   可,事实真的会如她所愿么?   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她几乎要忘记了,此刻还安排慕容云姜的去处。   皇后见慕容云姜直面瞧着她,不觉吃了一惊,从没有人,敢这般直视她。冷了脸色开口:“还不谢恩么?”   众人的目光皆悄然看向慕容云姜,她依旧仰着小脸,却是那一刻,突然转向龙床上的人。猛地俯,咬着牙道:“圣上,奴婢不愿!”   尚妆只觉得倒吸一口冷气,虽然是皇后之口说出来的,却依旧是皇帝的旨意。   而她,慕容云姜,居然,抗旨!   “大胆!”皇后厉声吼道。   “咳咳……”皇帝又是咳嗽几声,尚妆瞧见,那明潢色的帐子突然微微有了动静。听他的声音传来,“哦?为何?” 第十七章抗旨   第十七章抗旨   为何……   这是寝宫内所有人都想知道的答案。   尚妆深吸了口气,看向慕容云姜,她的头低低的,她置于地上的手明显,有了指关分明的感觉。而,她的身子,并未见着颤抖。   她,是真的无所谓,还是真的如此胆大?   “咳咳……”龙床上之人再次咳嗽起来,皇后忙转身行至龙床边,轻轻掀开明潢色的帐子,坐于床沿轻抚上他的背,低语着:“圣上还是歇着,此事臣妾会处理妥当。”   “咳。”皇帝抬手推开皇后的手,撑起身子,直直地看着下面以额触地的女子,微微眯起了眼睛,开口道,“桓王至今尚未婚配,朕今日赐婚,你便是桓王妃。如此,并没有委屈了你。”   这些年,慕容云楚帮他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他如此赐婚,并不曾拂了慕容相的面子。她是丞相之妹,一个王妃的身份,再合适不过了。   他已经年衰,身体也每况愈下,如今被选秀入宫的嫔妃,还能有个什么盼头呢?他如此安排慕容云姜,为的,自然也是想等他年之后,慕容云楚可以再辅佐他的儿子。   而,他不将她指婚给自己的儿子,那是为了避免日后慕容一族壮大权力。如此一来,他怕帝会抵挡不住。   只因他相信,没有一个人可以抵挡得住权力的诱惑。   所以,他才要想出将她指婚给桓王,先帝小的儿子,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却,依旧是元氏一族的血脉。   一切的利益关系,他已经考虑得面面俱到。唯一没有想到的,便是慕容云姜会当面拒绝。   不,应该说是抗旨。   慕容云姜将螓伏低,深吸了口气道:“的确,身份上,圣上并不曾亏待了奴婢。可,奴婢为何不愿,圣上心里,其实清楚。”   尚妆倒吸了一口冷气,她惊讶于她此刻的话。普天之下,她还不知,原来有人敢如此对着当今圣上如此说话!   她是何意?   身份上没有亏待了她,可,皇帝终究还是亏待了她,是么?   “放肆!”皇后低吼一声,“你哥哥虽位及丞相,可,终究君臣有别。你不过区区一个小女子,胆敢如此与圣上说话,本宫看,你是不要命了。来人!”   “皇后,咳。”皇帝阻止了她,目光依旧落慕容云姜的身上,他置于龙床边的手微微收紧,望着她,缓缓出声,“朕之前不知道,如今,倒是真的知道了。”   看来,桓王的事情,她是介意的。   只是,若然不是如此,桓王又如何会至今未曾册妃?   甚至是他多次提及,皆被桓王拒绝。他不曾计较,只是因为,他的眼里,桓王从来是,不足为惧。   可如今,他希望桓王能成为他拉拢慕容一族,却不至于使慕容一族势力的壮大的棋子。   然而,事实却告诉他,太完美了,终是不容易的。   慕容云姜依旧低着头,皇帝是个聪明人,话说至这个份上,他已经明白了。至于,他会如何做,她不知道。   也许,她欣然领旨,哥哥也是开心的。   可,她却有留下来的理由。   那是,很重要很重要的理由。   长长的指甲已经嵌进掌心,泛起的疼痛使她愈地清醒。她静静地等着,那个至高无上的男人的宣判…… 第十八章独留   第十八章独留   上头之人终是开了口:“朕的十弟才高八斗,生得亦是俊美无双,朕……哈哈——”话至一半,他居然兀自大笑起来。   尚妆只觉得有些讶然,她着实未曾听懂这场哑谜到底唱的是何?   “圣上。”皇后小声地唤道。   皇帝突然停止了笑,朝慕容云姜道:“朕今日不罚你,朕再给你三日时间考虑。”   揪起的心,微微松懈了一点。慕容云姜原本想说不必考虑的,此话脑过滤了一遍之后,终是应成:“谢圣上恩典。”   不算她抗旨,那便是天大的恩典了,不是么?   “圣上!”皇后欲再说话,却听皇帝开口道:“除了安陵雩,其他人,都下去。”   尚妆这才大吃一惊,双手猛地握紧。   她想起来了,进来的秀女已经被一一点名,除了她。   而如今,皇帝居然,要单独留下她来。   心底的某处,似一下子乍然,安陵老爷不让小姐进宫,莫不是,除了已经婚配沈少爷,还有着其他的原因?   想到此,心里愈地紧张,她甚至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慕容云姜猛地从方才的情绪里回过神来,本能地回眸瞧了身后的尚妆看了一眼,见她亦是一脸错愕的神情。她也觉得奇怪,单独留下,应该,不会是什么好事。   心下喟叹一声,不过这事,不是她该管的。自己方才,也差点惹怒了圣颜,圣上不与计较,亦是看慕容云楚的面子上。所以,她该明白这其的道理。   与其她的女子一道告退,起身,却步而下。   皇帝朝皇后瞧了一眼,低声道:“皇后也退下。”   皇后吃了一惊,忙道:“圣上……”   他抬手制止了她再说下去,只摆手道:“退下。”   皇后咬着唇,复又朝尚妆看了一眼,迟疑了下,终是起了身,朝门口走去。   寝宫内,一下子,只剩下她与皇帝二人。   尚妆紧张得几乎要屏住呼吸,心思不停地转着,她还未曾反应过来。   可,事实却真的是,皇帝遣走了所有的人,独留下她乾承宫。   皇帝咳嗽几声,随即坐起身子,朝她道:“过来。”   尚妆一惊,才意识到,面前之人是对她说话。   她缓缓吸了口气,爬起来,低着头上前几步,再次跪下。   “到朕跟前来。”皇帝再次开口。   她又起身,往前。落地上的目光,已经可以瞧见那明潢色的靴子,还有,同样明潢色的衣裤。目光,却不再往上,她知道,圣颜,此刻是不便瞻视的。   规矩地跪下,复,又深深地低下头去。   皇帝低头凝视着面前的女子,她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规矩,丝毫不曾有逾越。   他轻笑一声,问:“为何不抬头看着朕?”   尚妆依旧低着头:“回圣上,直视圣颜,是乃大不敬。”   皇帝笑着:“安陵舜教得你真好!”   这句话,虽然是笑着说,可,听尚妆的耳里,恁的就听出了一抹淡淡的怒意?   听他接着道:“朕赦你无罪。”   微微讶然,迟疑着,终是抬眸。   皇帝老了。   额头,眼角,都已经生出细细的皱纹。满头的,亦是白了一片。虽,未及全白,乌丝却已甚少。   而那双眸子里射出的光却依旧犀利得让人心颤。   他已经缓缓启唇:“朕先封你为妃,再将你打入冷宫,你觉得如何?” 第十九章恐惧   第十章恐惧   尚妆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不可置信地瞧着面前之人。   他,说什么?   这就是他独留她下来的目的么?   女子漂亮的眸子微微撑大,错愕里,夹杂着一丝恐惧。   皇帝的嘴角缓缓扬起一个得意的弧,她很美。   安陵家的女子,从来都很美。   可,安陵家的女子,从来都如罂粟花。   那是一种毒。   谁碰它,必然会毒至深。   谁,都逃不开。   此刻的他,看见她无措的样子,竟然会觉得有些得意。   他喜欢看见她恐惧的神色,或许,她可以求他。   他是西周的天子,如果他愿意,他还可以,杀了她。   呵。   只是他从来知道,死亡很多时候,并不是有用的惩罚方式。   至少,对待面前的女子,他不想。   尚妆清晰地瞧见,说出那句话之后,皇帝的脸上,漾开微微的笑。眸原本犀利的光,此刻却缓缓收敛,那是一种玩味。   也许,还有一丝恨。   她只觉得倏然心惊,她突然明白了老爷话里的深意。他要自己低调行事,他不希望自己被皇帝注意到。   可,老爷不知道的是,怕是她未及进宫之前,仅仅是安陵雩的名字落选秀名单上的那一刻,她就已经被注意了。   任凭她穿得再朴素,都是无济于事。   只因,她低调的躯壳之外,冠着安陵雩的名字。   或者说,是安陵这个姓氏。   眸的光缓缓凝起,皇帝睨视着她,开口:“你不该求朕么?”   尚妆这才回神,俯道:“奴婢尚未想出,有什么理由能请圣上收回成命。”浑身都因为紧张而僵直着,可,她必须可能地保持平静。至少,不能让他听起来便觉得她颤抖。   皇帝大笑一声,忍不住又咳嗽了下,缓声道:“朕从来不无功封赏,亦不会无故责罚。”   “奴婢明白。”她依旧俯,只是她不明白的是,他的理由。   皇帝微微一怔,面前的女子,小小年纪,算是有定力。她很紧张,她亦害怕,这一点,他毫不怀疑。只是,能令他刮目相看的是,她能装出来的那一丝沉稳。   半晌,才又开口:“堂堂的安陵小姐,朕不会相信,安陵府连一身昂贵的锦缎都买不起。朕,讶异于你的这一身打扮。”   尚妆的心头微震,皇帝的话,很清楚。便是要她回答,为何要打扮得如此低调。   可,她却不能说是因为老爷说不便让圣上注意到她才要如此。她虽然不知道老爷那么做的目的,亦是不知为何皇帝见了她会如此的原因。而她却知道,一旦她那样说,那么便是皇帝面前承认了安陵府要掩饰什么的事实。   尚妆轻阖了双目,咬着唇道:“只因,锦衣华服圣上见得太多,而,这宫,却难见素雅不起眼的服饰。”   后宫,纵然是宫女,简单的服饰亦是不会有完全的素雅之色。   皇帝明显吃了一惊,他原以为,她是为了避开他的目光而选择如此。没想到,恰恰是相反么? 第二十章退路   第二十章退路   反正,话已至此了。   尚妆接着道:“若是,奴婢一开始便知道是这样的结局,那么,奴婢宁愿没能引起圣上的注意。”   没能以这般“平凡的衣着”引起皇帝的注意,而不是“安陵”这个姓氏。   如今,老爷的叮嘱她不是忘了,只是一切太出人意料。可她依然明白,不能给安陵府带去麻烦。她那失散多年的妹妹,还指望着老爷可以找寻。她告诉自己,安陵府,将会是她妹妹的家。   虽不一定会找得到,可,总有那么一些希望。   只要有希望,她便会努力。   她不会忘记,如今她的身份。一旦被人知道她不是真正的安陵雩,欺君之罪她便是当其冲。第一个会死的,便是她。   很简单,她不想死。   她从来认为没有人是可以欣然赴死的,如果真的要如此,那一定是不得已,没了退路。   皇帝的目光依旧直直地落地上的女子身上,他忽而嗤笑一声,缓缓起身,走下来。   尚妆吃了一惊,本能地想要退。   可,跪着,还以额触地着。   那双明潢色的靴子已经下来,立于她的面前。她忍不住睁开眼睛瞧了一眼,他真的,下来了。   那么,他还会封自己为妃么?   然后,再打入冷宫?   他蹲了下去,伸手,握住女子削尖的下颚。狠狠地用力,尚妆吃痛得皱起黛眉,却是咬着唇,一言不。用力将她的小脸抬起来,他离得她那样近。   危险的味道,逐渐蔓延。   皇帝终是缓缓地笑了,低声道:“知道朕为何不把你赐给各位王爷?”   尚妆不语。   他又道:“安陵家的女子,皆是祸水。所以,朕必须,将你时刻放身边,监视着你。”他忽然又轻笑一声,“你以为,朕真的会封你为妃?呵,朕根本不想给你任何名分。朕的日子不多了,即便日后你殉葬,那也会拥有至高无上的嫔妃身份。朕不会。”   后三个字,他说得风淡云清。坠尚妆的心头,却是很重很重。   那是一种怎样的恨意,才能让他如此?   她其实很想问问他为何,可,她却清楚得知道,她不该问。   她是安陵雩,所以不该问这些,她本该“知道”的事情。   扼住她下颚的手已经放开,随即抚上她的脸庞。他的掌心都已经生出皱纹,触起来,却并不曾有扎脸的感觉。皇帝又道:“你以为用你的美貌可以迷惑得了朕么?朕从来,不糊涂!”   语毕,他猛地起身。   也许,是起得太急,他的身子晃了晃,却是站住了。   沉沉的声音从他的口传出来:“来人,将她带去浣衣局!”   尚妆惊恐地看了他一眼,浣衣局,那是低等宫女待的地方。   她,可是秀女啊!   虽然,秀女也有落选的时候。可,落选的秀女即便是伺候各宫的主子,那也是有品级的,便是女官。从未听说,有秀女,直接被贬去浣衣局的。   她可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有太监从外头应声进来,上前甩着拂尘,冷着声音开口:“走。” 第二十一章美人   第二十一章美人   太监推着她从乾承宫出来,一面还要说着:“安陵小主,哦,不,你已经不再是小主了。”太监狡诈地笑了两声,又道,“你可真是把圣上得罪得彻底了,走,快走!”   尚妆冷冷一笑,伴君如伴虎,她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只要他的一句话,便可以让她陷入万劫不复。   做浣衣局的宫女,呵,也许,她倒是可以远离后宫的尘嚣与斗争。   常言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此事,于她来说,未必不是好事。   太监听她不说话,也自觉没趣,轻蔑地哼了声,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走下台阶的时候,瞧见面前一抹身影,太监吓了一跳,慌忙下跪:“奴才参见皇后娘娘,娘娘金安!”   尚妆亦是吃了一惊,她这才瞧见面前的皇后,忙跟着下跪:“奴婢给娘娘请安。”   皇后朝着面前的女子看了一眼,她也是觉得吃惊。皇帝独留下她,居然一转身,将她贬去浣衣局。不过,既是皇帝的决定,她自是不会多过问一句。   从她身边走过,她忽然开口:“宫里,不管你是主子,还是奴才,效忠的,必将是圣上。圣上一句话,要你生也好,要你死也罢,你非但不能违抗,还不能记恨。”   尚妆心头一震,俯道:“奴婢谨遵娘娘教诲,奴婢对圣上,绝无二心。”   子不记父之仇,臣不记君之过。而她,不过只是一个弱女子,是没有任何权力反抗的。   为人奴婢,尊严,骄傲,一一践踏过。剩下的,只有,卑微。   这些,她全懂。   皇后很满意,停下脚步,回眸瞧了她一眼。   她很谦卑,这一点,从见她入殿的时候她便瞧出来了。其实,比起慕容云姜,她倒是喜欢这样的女子。只是,皇帝不喜欢。   如今,是皇帝亲自下的口谕,那么她必然也不会开口要了她。   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声:“太子殿下。”   尚妆便听得有人大步过来的声音,她将身子俯得低了,待来人的脚步近了,忙开口:“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儿臣给母后请安。”男子的声音响起,不大,可是听起来,却很舒服。   皇后微微皱眉道:“沣儿怎的来了?”   元聿沣正了身道:“多日不见父皇,儿臣心里牵挂着,今日有空,便来了。母后也是正要去见父皇么?”   皇后点了头道:“那便与本宫一道走。”   她的话音才落,元聿沣已经上前,扶住她的手,朝前走去。   走了两步,他忽然回眸朝跪地上的女子瞧了一眼,那女子并未着宫装,那么,便是这次进宫的秀女。可,奇怪的是,为何只瞧见她一个?   “母后,她……”他忍不住开口问。   皇后不免又回头看了一眼,淡声道:“你父皇将她调去浣衣局了,可惜了这样一个美人。”   是么?   他不禁又看向身后,见女子已经缓缓起身,一旁的太监朝她说着什么,而后,二人抬步离开。   纤细窈窕的背影,果然,是个美人。 第二十二章贤妃   第二十二章贤妃   尚妆跟太监的身后,她微微吸了口气。   事事就是这么无常,做了五年安陵府的丫鬟,如今进宫,依旧还是奴婢的命。   浅笑一声,也许,这就是她的命运。她本不该,想要去改变的。   太监都得异常快,快些将此女送去浣衣局,他还急着回去复命。   宫里,来来往往的太监和宫女,不时便会有目光朝他们看来。此刻尚妆这身衣服再次惹起他们的注意,无关乎华丽与否,那皆是因为,它不是宫装。   尚妆摇摇头,这些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远远地瞧见一顶轿子迎面而来。她悄然看了太监一眼,他的侧脸徒然生气一抹敬畏之意,鸾轿还未到,他便已经让至一旁。跪下行礼道:“奴才给贤妃娘娘请安。”   原来,是齐贤妃。   尚妆也跟着行了礼。   却听女子的声音传出来:“停轿。”   鸾轿停下了,她却并不下轿,只掀起了轿帘的一角。外头,果然是乾承宫的太监。不是说圣上将秀女们宣进寝宫了么?怎么,已经结束了?   齐贤妃皱起了眉头,迟疑了下,开口问:“选秀结束了么?”   太监没有抬头,只应声:“回娘娘的话,已经结束了。”   齐贤妃忙又问:“那,安陵家的小姐呢?”   她的话音才落下,尚妆便大吃一惊,本能地抬眸寻声瞧去。   轿帘只掀起一角,不过依旧可以清楚地看见鸾轿的人。   里面的女子云鬓高绾,美丽的脸上,扑着薄薄的胭脂。她保养得很好,丝毫瞧不出年龄。   尚妆不知道这齐贤妃究竟是什么人,她不知道,她为何会好端端地问起安陵雩来。   太监亦是吃了一惊,悄然回眸朝身侧之人瞧了一眼,尚妆意识到了,忙低下头去。太监复又看向齐贤妃,磕着唇道:“回……回娘娘,她就是……是安陵氏。”   齐贤妃漂亮的眸子撑了撑,目光随即看向跪着的女子。   太监没有称“小主”,亦没有称呼“安陵小姐”,而是直接用了安陵氏。这其说明了什么,不必人说,齐贤妃也已经猜至几分。   不免脱口道:“公公要带她去哪里?”   太监擦了把汗,才道:“奴才奉圣上的口谕,将她带去浣衣局。”他战战兢兢地说完。   齐贤妃怔住了,去浣衣局,那是她没有想到的。   将秀女直接贬去浣衣局,那是从来未曾有过的。只是,她此刻不该问。   “娘娘……”太监见她突然不说话了,又谨慎唤了她道,“娘娘,奴才还等着回去复命。”   齐贤妃这才回神,低咳了一声,将轿帘落下道:“起轿。”   一旁的宫女忙问:“娘娘,还去乾承宫么?”   隔了会儿,才听里头传出一个字:“去。”   鸾轿渐渐远去了,尚妆起了身,听太监道:“哟,还真看不出,你真厉害,才进宫,连贤妃娘娘都会打听你!”语毕,他又哼了声,径直朝前走去。   尚妆不免回眸瞧了一眼,齐贤妃为何要打听安陵雩的事情,其实,她也很想知道。 第二十三章嫁祸   第二十三章嫁祸   太监将尚妆带至浣衣局,便见一个嬷嬷嬉笑着迎上来,开口道:“什么风那公公给吹来了?”她的眼睛可尖了,一眼便瞧出了是乾承宫的太监,谁不得巴结巴结啊?   太监微微哼了声,指着身后的尚妆道:“喏,以后她就是浣衣局的宫女了。”他顿了下,邪笑一声道,“嬷嬷,这可是圣上亲自下的口谕。”   嬷嬷怔了下,忙又点头应声:“是是。”   “好了,人我也带到了,还回去复命呢。”语毕,也不再看尚妆,便转身匆匆离去。   太监的身影消失拐角处,嬷嬷才将目光收回来。瞧了瞧面前的女子,嬷嬷微微吃了一惊,好标致的人!她虽不知为何圣上要将她调来浣衣局,不过从她的服饰,她亦是能知道她的身份。   而,方才太监离去之前留下的话,是告诉她,圣上口谕让她来的这里,便不必对她太客气。   也许,对她不客气,那反倒是对圣上的忠心了。   低咳了一声道:“我是这里的管事,我姓徐,大家都喊我姑姑。”   她的语气冷冰冰的,尚妆叹息一声,宫里的嬷嬷全是媳妇熬成了婆,尤其是她的身份,日后若是想有好日子,怕是难了。   低了头,恭顺地开口:“奴婢安陵雩,日后有劳姑姑教导。”   徐嬷嬷的眉梢一佻,轻笑一声道:“得了,日后你便叫雩儿,你那没有用的姓氏,趁早丢了。”   谁不知道皇帝选秀不过选了秀女们的姓,只因那之后,有的是权力。而她,既然没有被皇帝看,那么看来,她这姓,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尚妆细细地应了声。   没有的姓氏……   呵,却也是惹祸的姓氏。   这时,一个宫女自远处端了装满衣物的木盆走来,徐嬷嬷叫住她,道:“过来,把东西给这来的。”   宫女吃了一惊,见徐嬷嬷阴冷的脸色,忙点了头上前来。朝徐嬷嬷身边之人看了一眼,她不免道:“姑姑,她……她还未换衣服……”   徐嬷嬷冷笑一声道:“正好,干了活,弄脏了好去换。给她就是了!”   宫女忙识趣地闭了嘴,将木盆端给尚妆。尚妆愣了下,终是伸手接过来。   好沉啊。   徐嬷嬷再不看她,只转身往前,一面道:“跟我来。”   那宫女看了尚妆一眼,欲说什么,却见尚妆已经转身跟上徐嬷嬷的脚步,她终是咽了下去。   尚妆只跟徐嬷嬷身后,也不问她要带自己去哪里。可,一直跟着她院子里走了几圈,也不见她要停下来的意思。而尚妆几乎要端不住那木盆了,本来就不轻,还硬是要她走了这么久。   徐嬷嬷突然朝她看了一眼,见尚妆咬着唇,双手已经微微颤抖起来。她冷哼一声道:“哟,还真是什么活儿都未曾干过的千金小姐。不过到了这里啊,什么都得干。姑姑我是锻炼你啊,免得日后你做起事来力不从心!”   “谢姑姑。”咬牙说着。   以往安陵府,她虽然是丫头,却真的是什么重活都不曾干过。   才想着,双手一下子失了力气,只听“砰——”的一声,慢慢的一盆衣服全部洒了下去。   “啊!”徐嬷嬷大叫一声,指着她骂道,“你找死啊,这些可都是各宫主子的衣物,若是碰坏了一根丝线,你都别想活了!”   尚妆不说话,颤抖着双手去捡。   指尖触及那鹅黄衣衫的时候,猛地现那衣襟处,破了。   她大吃一惊,忙伸手握住了那破了的地方。   这时,只听身后一人叫道:“呀,姑姑,您快瞧,她撕破了主子的衣物!”   说话的,正是方才将木盆交给她的那宫女。 第二十四章领罪   第二十四章领罪   尚妆本能地回眸瞧了她一眼,那宫女心虚地低下了头。   宫里犯了错,只有两种下场。第一,认错,那么无疑是责罚。如何罚,那花样可就多了。至于这第二,好便是嫁祸。   如果有点心思的人,大抵都是会选择后者。   尚妆欲说话,手的衣服已经被徐嬷嬷一把夺过去,她细细瞧了一眼,眸子猛地收紧,伸手揪住她的头,骂道:“我不过要你走了几圈,你就耍脾气?还以为你是千金小姐,想怎样就怎样?”   “啊……”尚妆忍不住叫出来。   徐嬷嬷拉着她的头晃了晃,回头朝那宫女道:“去查,是哪宫主子的衣服,叫人押了这贱婢去领罪!”   宫女并不曾退下去,只颤声道:“姑姑,这是……是贤妃娘娘的衣服,今早送来的时候,是奴婢接手的。”   尚妆看着她,看来,她早就准备得很好,只等着将这烫手的山芋丢出去了。偏偏她运气不好,撞上了这当口。   只是,是齐贤妃的衣服,或许……   她忍着痛,没有反抗。只是她清楚着,这里,反抗是没有任何用处的。那只会让自己加伤痕累累。所以,她也要忍着,等待一个机会。   徐嬷嬷终于放了手,厉声道:“那就带去绪宁宫。”   宫女叫了人,过来两个太监,一边一个押住尚妆的手臂。只听其一人道:“呵,现知道怕了?”   她哪里是因为这个颤抖不已,实是端了这么久,受不住了。   太监押着她出去,宫女忙从徐嬷嬷手皆过那破损了的衣服跟上去。   众人才行至门口,突然见一人恰巧进来,见了这架势,明显吃了一惊,脱口问:“生了何事?”   尚妆怔住了,来人是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女。   着一身淡玫色的衣衫,可尚妆一眼就瞧出来了,并不是宫女的服饰。却不知为何,她竟也觉得,不是此次进宫的秀女。   秀女,是不该独自一人来这里的。   她睨视着尚妆,才要开口,便听徐嬷嬷的声音传来:“呀,灵阙姑娘怎的来了?”她边说着,忙迎了上去。   她喊她姑娘,那么,便是哪宫主子的身宫女了,可,看她的衣服,又不像。   灵阙将目光从尚妆身上收回,朝徐嬷嬷道:“哦,贤妃娘娘的衣服洗好了么?”   徐嬷嬷的脸色一沉,指着尚妆道:“好是好了,可被这贱婢撕破了,我正叫人押了去叫娘娘处置呢!”   “哦?”灵阙复又看了尚妆一眼,她瞧见,她的双手一直颤抖着。可,不知为何,给她的感觉,却不像是因为害怕都止不住地颤抖。   她转了身道:“既然如此,那便带去绪宁宫。”语毕,转身出去。   太监忙押着尚妆跟上,那拿了衣服的宫女也忙跟上去。   绪宁宫。   灵阙行至厅,站住了脚步,回身指着尚妆与那宫女道:“你们二人留下,其他人下去。”   两个太监慌忙离去。   这时,听得外头有人唤“娘娘”,接着,便听得有脚步声接近的声音。   厅内之人忙跪下。   门被推开了,尚妆听见进来的却并非齐贤妃一人,她低着头,听得齐贤妃的声音传来:“素日里想见你一面比登天还难,今日圣上赐了秀女给你,你倒是这么快来谢恩了?”   男子轻笑一声道:“谁说儿臣是来谢恩的?” 第二十五章计策   第二十五章计策   “哦?”齐贤妃吃了一惊,回眸看向自己的儿子,怔了下,才问,“那你进宫来作何?”   若是担心皇帝的病情,那么他该是去乾承宫探视,而不是跟着她回绪宁宫来。   元聿烨才要开口说话,目光不经意间落地上的人身上,他的眸子微微收紧,回头朝灵阙看了一眼。灵阙忙上前道:“浣衣局的宫女撕破了娘娘的衣服,正押了来给娘娘处置。”   齐贤妃这才注意到跪地上的二人,上前椅子上坐了,随口道:“这种小事也要本宫拿主意么?既是犯了错,该如何办,就如何办。灵阙,叫人带她们出去,本宫和王爷还有话要说。”   尚妆微微咬牙,太监带她去浣衣局的时候,她曾碰见过齐贤妃,只可惜齐贤妃并不曾见过她的样子。那么,她能赌一把么?   她握紧了双手,才要开口,却听灵阙又道:“娘娘,此事灵阙却觉得值得一查。”   尚妆讶然与她的话,看来这个灵阙的身份地位也不可小觑。只因,她没有自称“奴婢”。   齐贤妃朝灵阙瞧了一眼,慵懒着声音开口:“哦?那本宫便听听。”   灵阙浅笑一声,回眸的时候,朝元聿烨看了一眼,她的嘴角带笑。元聿烨微微一怔,目光不自觉地朝地上跪的二人看去。   齐贤妃也随之瞧去,她忽然一惊,是她!   灵阙行至宫女身侧,开口问:“你说娘娘的衣服是她撕破的,你可是亲眼所见?”   宫女怔住了,隔了回头,才颤声开口:“是……是奴婢亲眼所见。”   灵阙回头看向尚妆:“你可有话要说?”   齐贤妃才要说话,尚妆忙抢先道:“娘娘容禀,奴婢想问她一个问题。”   齐贤妃无疑是要保她的,不过此刻听她如此说,倒是也不多说,只点了头。她倒是想看看,这个女子有何办法脱罪。   尚妆浅吸了口气,开口:“我只想问你,衣服是你给我的时候我就撕破,还是后来撕破的?”   宫女未曾想到她会突然这般问,没有迟疑,忙答道:“自然是后来撕破的,就是姑姑让你端着那木盆,你不服,将衣服都倒地上,而后撕的。”   这回,她倒是不再颤抖了,一口气将话说全了,还很具体。   “那好。”尚妆微微笑了下,又转向齐贤妃,俯身道,“奴婢恳请娘娘找人去浣衣局将奴婢端过的木盆取来。”   齐贤妃不明所以,却听一旁的元聿烨开口:“灵阙,吩咐人去。”望着地上的女子,他的嘴角牵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比他预想的,要聪明。   这场戏,他越来越期待了。复,又看了那宫女一眼,真好,可以用她来试试她。   灵阙轻笑一声,忙转身下去了。   不一会儿,那木盆便被拿来了。尚妆又说里头放入与她端着时相同分量的衣物。   一切准备完毕,她似微微松了口气,低声开口:“方才浣衣局,奴婢端着它大约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此刻,奴婢希望她也能试试。”指着面前的宫女说。   宫女吃了一惊,她不明白尚妆究竟要做什么。半晌,才开口:“因为姑姑要你做了本该我做的事情,所以如今死到临头了,你还想讨个便宜么?”   尚妆淡笑一声,她才没那么无聊。   齐贤妃却开口:“那便端。”   宫女咬着牙,此刻也不敢造次,便端起木盆。灵阙领着她出去院,尚妆才开口:“请娘娘和王爷移步。”   元聿烨冷笑一声,上前扶了齐贤妃出去。而他,大约已经猜她的计策了。 第二十六章治罪   第二十章治罪   尚妆深吸了口气,手扶着一旁的廊柱站起身。现,颤抖的双手,还是没有彻底止住。   她低笑一声,如此也好,恰能证明,她想的,是没错的。   众人行至外头,宫女端着木盆走了好久好久,也终于与尚妆一样,坚持不住,将盆的衣物悉数打翻地上。   尚妆忙取了一旁那被撕破了的衣服上前,半蹲下去,递给她,开口道:“现,你将它撕破。”   此言一出,众人俱惊。   唯有元聿烨眸的笑,渐渐地温和起来。   宫女咬着牙道:“你大胆,居然要我当着娘娘的面撕破娘娘的衣服,你以为这样,娘娘便会治我的罪么?”   尚妆依旧一脸笃定地看着她,浅声开口:“不,你撕破了,娘娘才不会治你的罪。”   如果撕不破,她便是撒谎。   宫女惊愕地看着她,尚妆靠近她的耳畔,压低了声音道:“我知道,是你嫁祸的我。”   原来,这就是皇宫。   妃嫔之争,宫婢之争,只要你活着,便是永无止。   宫女一把扯过尚妆手的衣服,使劲地扯下去,用了力,她才猛地现,自己的双手颤抖得厉害,根本是连握紧的力气都难使出来,别说,还要撕破它。   这是上好的锦缎,正常的情况下,也得有十分大的力气才能撕破,别说她现双手颤抖不已的情况下。   宫女吓得快哭了,咬着牙使出浑身的力气,手的衣服还是纹丝不动。   她终是哭出声来,越哭,越是慌乱。   尚妆这才回身跪下,低了头道:“娘娘瞧见了。”   灵阙嬉笑着缠上齐贤妃的手臂,开口道:“娘娘,灵阙就说此事值得查?”   齐贤妃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开口道:“来人,将她拖下去,杖责三十!”   有太监上前来,押着宫女往外走。她哭着喊:“娘娘饶命啊!娘娘您绕了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不是故意的……”   尚妆其实知道,她不是故意的,没有谁敢肆意撕破主子的衣服。只是,她想拉自己做替死鬼。可,瞧见她如此可怜的样子,她又觉得于心不忍。   该不该求情?   她心里挣扎着。   这时,一只大手伸过来,一把将她拉起来,揽进怀。男子温热的气息喷洒她的脸上,她听他笑着开口:“母妃,这个宫女有趣,儿臣喜欢她。不如就赐给儿臣,让儿臣待回府去。”   尚妆只觉得浑身狠狠地一震,她没听错?   他说,喜欢她。   还说,要带她回府去…… 第二十七章再见   第二十七章再见   尚妆挣扎了几下,男子圈着他的手臂好紧,她咬着牙,听他笑着开口:“怎么,本王抱得你不舒服?”   齐贤妃吃了一惊,沉了脸色开口:“烨儿,放开她。”   抱着齐贤妃手臂的灵阙亦是吓了一跳,她缓缓敛起了笑意,将目光瞧向元聿烨,明显瞧见他的眸也是一片讶然。齐贤妃就他一个儿子,对他的要求她从来满足,如今,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宫女。   再次看了他怀的女子一眼,齐贤妃又道:“是圣上亲自下的口谕,将她调取浣衣局。”言下之意便是告诉他,这个宫女,他要不得。   元聿烨微微一怔,低头看了眼怀的女子,浅笑一声,松开了抱住她的手,上前道:“原来是犯了事,儿臣说呢,如何是秀女身份却去了浣衣局的。”   齐贤妃见他不再坚持,松了口气,朝尚妆道:“罢了,今日你先回去,告诉徐嬷嬷,明日绪宁宫的衣物本宫指名要你送来。”   尚妆吃了一惊,待反应过来,才忙俯道:“谢娘娘,奴婢先告退。”   齐贤妃的话,是天大的恩典。她这是警告徐嬷嬷不要再欺负她。   望着女子出去的背影,元聿烨的眸微微闪过一丝光。   齐贤妃开口道:“对了,你还未曾告诉母妃,今日入宫是为何?”   他回了神,摇头道:“现没事了。”   “烨儿……”惊讶地看着他,这是她的儿子,她了解。只是,他突然不想说了,那么便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告诉她。无奈地叹息一声道,“你不愿说,母妃也不逼你。哎,今日母妃过乾承宫去探你父皇,你父皇的身子……”她忽然说不下去了,猛地转了身。   “母妃。”元聿烨上前,握住她的手。   她抬眸看着面前的儿子,反握住他的手道:“今日皇后也,还有太子。烨儿啊,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这段时间,应该多去乾承宫走走,这次选秀的事情,不正是一个谢恩的好借口么?”   他笑道:“怎么母妃以为,这储君的位置还会有变么?”   齐贤妃终是怔住了。   元聿烨又笑一声,转身出去,一面道:“儿臣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探母妃。”   “烨儿……”齐贤妃才开口,他早已经出门。   灵阙欲开口唤他,他倒是走得飞快。回眸,看着齐贤妃失落的神情,她忙道:“娘娘别伤心,他就这样,您又不是不了解。娘娘早些休息,灵阙也回去了。”朝她福了身子,追着男子的脚步而去。   尚妆从绪宁宫出来的时候,才现天色已经渐暗。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不过才入宫第二日,她便犹如去鬼门关走了一圈。她刻意不去想那被拖走的宫女如今怎么样了。   此刻,她才知老爷那句“要活着”,简单的三个字,却异常的有分量。   浣衣局,她纵然不愿回去,却也不得不回。   她不知道为何皇帝如此憎恨安陵家的人,可,她从齐贤妃的话里,却听出了希望。   想到此,她不觉缓缓出笑。不管怎样,她只想,活着。   亦妆……   心里,喊着妹妹的名字。手,不自觉地抚上胸口,隔着衣服,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玉佩的硬。   她忽然觉得安心,只因她还有一个亲人已经惦念啊,她不是一个人。   走过御花园西侧的小道之时,抬眸的不经意间,尚妆瞧见前面亭子里,有一个人。   背影,很熟悉的背影。   她微微吃了一惊,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   她有些鬼使神差地上前,才要接近那亭子,突然听得那人开口:“莫寻?” 第二十八章是他   第二十八章是他   莫寻?   尚妆猛地想起那张脸来。   目光直直地落前面之人的背上,是他么?   不知为何,这样想着,她的心跳一下子加快起来。   她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总之,很奇怪。   此刻的天色已经暗沉,她与他,隔了二丈的距离。已经,有些淡淡的朦胧。   也许,是空气里带了些许的薄雾。   也许,是太远。   她也说不清。   可,这些却并没有阻止她上前。尚妆的潜意识里,看见他,好像,遇见了一个熟人。   虽然,他们不过有了一面之缘。于她来说,深宫这个陌生的地方,他是她熟悉的人。   一大群陌生人里的熟人。   想到此,她的菱唇微微扬起,她很高兴。   走上前,欲开口,却见面前的男子突然回眸,她怔了下,他却皱了眉心,再次开口:“莫寻?”   她和他,离得那样近。   那双如星般漂亮的眸子,一如初见时一样,能让人深陷其。   而尚妆,到底是震惊了。   他看不见!   他居然看不见!   双手不自觉地紧握,那一刻,说不清为何,她觉得心疼。   她所见过的,世上美丽的眸子,却看不见。   初见时的情景,突然一下子,从她的脑海蹦出来。   他说要莫寻让路,而他的目光却并不曾看过来。   她摔他的脚边,他欲伸手,却是莫寻挡住了他的手,说,公子,她没事……   所以那个时候,她才会觉得奇怪。   他的眉头皱得愈深了,手扶住两侧的把手,转向面前之人。   尚妆只听见一阵奇怪的声音,男子已经行至她的面前,她终于忍不住,轻呼了一声,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看清楚了,他没有坐亭的石凳上。   他的身下,是轮椅。   原来,他不仅看不见,还……   尚妆说不出她此刻的心情是什么,只是,一味地觉得疼。   她总觉得,不该如此,不应该如此。   他终于意识到面前之人不是莫寻,俊美的脸上漾开一抹苦笑,低声开口:“吓到你了?”   尚妆才一下子回过神来,慌忙摇头:“不……没有……”   没有?   他怎么会信。虽然,他看不见,不过她的神情,他都能感觉得出来。只是,那种感觉好奇怪啊,他为何会觉得,面前之人,给他熟悉的感觉?   尚妆吸了口气,终是上前。   他似乎感觉到了,扶着轮椅退了一些。   “我只是……”才出口,又忽然缄默。   只是如何?她自问着,竟又答不上来。   他摇头一笑,却问她:“你是谁?”   “我是安……”她忽然缄口,顿了下,却转口道,“我叫尚妆。”   初见,她用安陵小姐的身份骗了他。   再见,她却想恢复自己的身份。   她只是告诉自己,他看不见,看不见她,所以没有关系。   “尚妆。”他轻声念着,“很特别的名字。”   不知为何,听他如此说,她的心情愈地好起来了,脱口道:“我是浣衣局的宫女。”   话出口,才觉得有些不妥。   面前之人,初见他的时候她便觉得他非富即贵。而如今,他却出现这里。   她没有忘记,这里是西周的皇宫。   她开始惊讶于他的身份,或者,她应该他的面前,自称“奴婢”。   他亦是讶然,浣衣局的宫女,她真的是么?   抬眸对着她,他浅声道:“我们,见过么?”她给他的感觉,让他觉得他们曾经有过交集。可,浣衣局的宫女,又显得那么不可思议。   尚妆忙矢口否认:“没有。”   他们今日,是初见。因为,她今日,是尚妆。 第二十九章逃离   第二十章逃离   他兀自又笑,他怎么了?   他们怎么可能见过?   “你这里作何?”他问。   尚妆淡声道:“这是回去浣衣局的路,我恰巧路过。”   她不问他是谁,他也不答。   他想,她是不知道他的身份的。   他忽然,不想告诉她。   从来,知道他身份的人,都是敬而远之。   不知道的,瞧见他的样子,都会主动走开。   可,她却没有。   这种宁静的感觉,是他二十多年来,从未感受到过的。   不可否认,他喜欢。   紧握着轮椅的双手微微放松,嘴角牵出舒心的笑。尚妆见他笑了,方才还紧闭的神色,也随之放松下来。   “喝茶么?”他又问她。   尚妆这才瞧见,桌上,放了茶壶,还有水果和点心。   他,等什么人么?   不自觉地环顾四周看了看,却并不见谁过来。唯有远处,零落的几个宫人。不过,隔得很远了,她不过是瞧着他们手拎着的灯笼,才能判断得出有人。   离开亭子的不远处长廊上,整排的灯笼,照过来,亭子里的一切,可以清楚地看到。   尚妆走上前,用茶壶倒了水,奉至他的面前,开口:“你喝么?”   他笑着抬手,尚妆忙小心地将杯子送至他的手。他浅饮一口,微微皱眉,笑言:“凉了。”   尚妆怔了下,茶都凉了,看来他是坐了很久了。   他却突然又道:“你这么久不回去,不要紧么?”   经他一说,尚妆才想起来,不过,此刻回去,亦是晚了。勉强笑道:“不要紧,我今天的事情都做完了。”她也说不清,她就是喜欢待这里。哪怕,回去会被责罚。   他“唔”了声,又饮了一口。   尚妆皱眉道:“茶凉了,还是不要多饮。”   他笑着:“渴了。”   尚妆一惊,随即又道:“那,含嘴里,一会儿就暖了。”如今已是秋末,天气已经转凉,尤其是晚上,空气略感冰冷了。喝着凉茶,对身体不好。   他却真的听话地含了一口嘴里。   不知为何,尚妆突然想笑了。   她才欲开口,突然现有谁从远处急急赶来。她是看不见人的,只是,那灯笼移动的速,很快。   她吃了一惊,开口道:“我得回去了。”她不能让别人看见她,尤其,是他身边的莫寻。   他面前,她不想做安陵雩,她只想做平凡的尚妆。   慌忙转身离去。   却那一刹那,听他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明日,还来么?”   脚下步子微微一滞,心,漏跳了半拍。   明日……   也许,会。   她来不及回头,咬着唇,跑开去。   莫寻疾步往亭子赶去,天已经完全黑了,亭子里,没有灯。只靠着一旁的灯笼照射过来的侧光,才能看清里面的人影。   他跑上前,将灯笼搁桌上,喘了几口气,才开口:“主子,她不肯来。” 第三十章打压   第三十章打压   他似乎一早便料到的事实,脸上并未见多大的惊讶,只淡笑一声道:“无碍,回府。”说着,抬手将手的杯子搁桌上。   莫寻才注意到桌上东西的变化,他有些惊愕,脱口道:“方才谁来过么?”   “嗯。”他轻轻应了声,“尚妆来过。”   “尚妆?”莫寻错愕地念着,谁是尚妆?   他才想着,便见面前之人自己滚动了轮椅,朝前而去。他吃了一惊,忙上前,伸手握住轮椅。忽而,又想起今日的事情来,沉了声道:“主子,不如去找圣上?”   他怔了下,随即摇头:“不必了,本来,就不是重要的事情。”   莫寻欲再说什么,瞧见他的脸色,终于还是缄了口。   尚妆跑出了很远很远,才捂着胸口缓缓慢下了脚步。   她才又想起来,她又一次,忘记了问他的名字。   呵,兀自一笑。   其实,如果当时她记得,也许,也不会问。   只因,知道了他的名字,或许便是间接知道了他的身份。   她不愿。   深吸了口气,瞧见浣衣局就眼前了。   她没有停下脚步,径直朝前走去。   今日,唯一让她觉得高兴的,便是宫里遇见了他。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的面前,她只想做尚妆。   简单的,尚妆。   想着,嘴角浅笑。   晚上的浣衣局安静得出奇,尚妆进去,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才要往宫女住的地方去,便听徐嬷嬷的声音传来:“我还真是小看了你啊,居然能脱罪不说,还到了这么晚才回。你以为这皇宫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地方么?”   尚妆吃了一惊,回身,见她从长廊的一侧出来。灯笼的光,照她略带臃肿的脸上,能清楚地看见她满脸的怒意。她做这管浣衣局的主事已经多年,也从未见过这么嚣张的宫女的。她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后她浣衣局的威望,便会荡然无存了。   “姑姑。”尚妆退了半步,低了头唤她。   徐嬷嬷走上前,伸手狠狠地她的肩头拧了一把,骂道:“还以为自己是千金小姐?来了这浣衣局,好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尚妆吃痛地皱起眉头,本能地捂住肩膀,见那手又要下来。尚妆飞快地退了几步,徐嬷嬷愈地怒了,才要开口,却听尚妆道:“姑姑,贤妃娘娘说明日绪宁宫的衣物要奴婢送去,奴婢若是没有力气搬动那些衣物,到时候,怕是不好向娘娘交待。”   “你!”徐嬷嬷拧了眉,瞪着面前的女子,她这算什么?拿齐贤妃来压她么?   尚妆依旧低着头道:“天色不早了,姑姑还是早些休息,奴婢先回房了。”语毕,也不看她,径直朝前走去。   徐嬷嬷吃了瘪,心里自然是不爽的。才要开口再骂,却突然感觉有人进了浣衣局,她吃了一惊,本能地回眸,瞧见那人冷峻的容颜。   她差不多要惊呼出声,他依旧疾步上前,揪住她的衣襟,沉了声道:“记住,以后别去找她的麻烦。”   徐嬷嬷只觉得双腿一软,哆嗦地点头。 第三十一章误解   第三十一章误解   翌日清早,尚妆与其她宫女一起院干活,她环顾四周看了看,并不见昨日预想愿望了她的那宫女。让她奇怪的是,徐嬷嬷也没来找她的麻烦。   兀自笑,不来,岂不好?   午饭过后,便有宫女过来,将叠好的衣物交给她,说是绪宁宫的,要她送去。   点了头,走出浣衣局。   路过昨日那亭子的时候,尚妆刻意往那边看了一眼,此刻亭空无一人。她继而,又想起昨日他的话。   明日,还来么?   想到此,她浅浅一笑。   等从绪宁宫回来,她便没事了,她可以来这里等他。   她看得出了神,根本没看到迎面过来的人。   待她回眸的时候,只瞧见了一个宽大的胸膛,冷不丁,撞了上去。   尚妆大吃一惊,忙推开半步,低了头道:“奴婢该死!”这里,不是太监,那么他必定只能是主子。   冲撞主子,那是要治罪的。   她暗暗责怪自己的粗心大意。   慕容云楚低头看了眼面前的女子,原来是个小宫女。他抬手,揉揉额角,他竟然连走路都恍惚了,居然会未曾看见迎面而来之人。   尚妆并未听见责怪的话,却是听得面前之人轻笑起来。她怔了下,不自觉地抬眸看向他,小声问:“您没事?”   慕容云楚摇头,见她福了身子让至了一侧,他却并没有马上走,倒是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问,只是,偏偏就问了。   尚妆微吃一惊,忙回道:“安陵雩。”   闻言,慕容云楚一震,错愕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原来,是她!   视线有些模糊,他微微晃了晃头,笑一声开口:“原来你就是那个刚进宫就整死一个宫女的安陵雩。”   尚妆惊愕地抬眸看着他,他说什么?   她何时……   猛地,又想起昨日的宫女来,竟被打死了么?   看着她无辜的表情,慕容云楚轻轻皱眉,这样的嘴脸,他见的太多了。   宫里的女人,你可以什么都不会,却不能不会装。   回想起慕容云姜与她脂华斋偶遇的事情,看来,她不仅刁蛮,还很会用手段。   他逼近她:“圣上并不曾给你名分,你很不甘心。”   尚妆吓了一跳,他莫名其妙说什么?   摇着头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他冷声道:“谁准你自称‘我’?”想要不动声色地接近他么?   睨视着面前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时候,她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听清儿说初入宫的时候,她还主动与云姜道歉,呵,看来,她是别有用心。   尚妆惊讶极了,听他的话,他认识她么?可,她并不认识他啊。   她正想着,却见他拧了眉心,有些站立不稳。尚妆轻呼一声,慌忙抱紧了手的衣物,抵住他的身子,咬着牙道:“您怎么了?”   有太监过来,瞧见了,大吃一惊,忙跑上来,帮忙扶着他,急着叫:“丞相大人!”   尚妆吃惊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他就是慕容相!慕容云姜的哥哥!   只是,为何他对自己误解这么深?   她与他,并不曾有过交集啊。   她晃了神,只感觉男子突然用力将她推开。他以为,他可以她面前坚持得住的。   “哥。”   尚妆回眸,瞧见慕容云姜正站他们身后。清儿的黛眉一皱,忙冲过来,一把推开她,扶住慕容云楚道:“少爷还好么?”   他点了头,慕容云姜已经上前,朝他道:“圣上恩准你这几日府上休息,你为何还要入宫来?”   凝神看着她,他冷了声道:“我为何来,你心里是清楚。” 第三十二章生气   第三十二章生气   她握着帕子的手微微一颤,不觉低下头去。   慕容云楚推开清儿的手,上前握住她的手,稍稍用力,将她拉至一旁。尚妆吃了一惊,她不知道他们兄妹之间究竟有什么事情,不过这些不是她该管的,她还得去绪宁宫送衣服。   想着,便转了身,抱紧了怀的衣物,匆匆往前去。   身后突然传来清儿的声音:“做不了圣上的妃子,你想勾引我家少爷么?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   尚妆的脚步微微一滞,却只是一瞬间,又径直朝前而去。   苦笑一声,她什么都没有做,顶多,只是扶了慕容相一把。如果,这都算勾引,那她无话可说。   所谓的人言可畏,不正是这样么?   清儿见她走得远了,这才回身,欲上前,想了想,终是止住了脚步。   慕容云姜挣脱了男子的手,一手抚着皓腕,腕口已经隐隐有了被揉红的颜色。他从来,不对自己火,这一次,他虽然还未及开口,可她心里知道,他生气了。   西周的人都知,慕容相,从来温和。   慕容云楚轻阖上双目,片刻,才有睁开。   开了口,声音冰冷:“是我从小把不惯坏了!好啊,很好。”   慕容云姜只觉得心头一阵刺痛,终是上前扶住他,皱眉道:“哥,这几日你太累了,还是叫人送你回府去。”   语毕,她便要喊人,手,被他一把抓住,听他道:“我不过是熬了几夜,再不济,也不会这般无用。云姜,给我下药,阻止我进宫,你究竟想做什么?”   “哥……”她讶然了,终究,还是被他现了么?她原想等到皇帝封了她妃子再告诉他的。   他的脸色愈地阴沉下去:“我听闻圣上将你指给了桓王,为何不应!”这一句,隐隐地,已经夹杂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女子的眼眶微红,却是翠然笑道:“哥又不是不知道桓王的事情,你怎的忍心让我嫁过去?”   抓着她的手微紧,他咬着牙开口:“宫里的生活,不适合你。”他这妹妹单纯得很,如何去和众多的嫔妃相争?   不知为何,他忽然有想起方才的女子。想起那昨夜被杖毙的宫女,心里再也无法平静。皇帝赐婚桓王,那便是给了莫大的面子,偏,她不愿!   慕容云姜拂开他的手,转了身,背对着他,轻声开口:“这里,是西周权力的高处。你前朝,亦是为圣上忠。如果我可以后宫为你做点什么,我会义无反顾。是以我不愿,去桓王府,做那有名无实的王妃。”   他怔住,他从未想过,她如此,还是为了他。   “云姜……”   她摇着头打断他的话:“不必说,云姜什么都明白。云姜现,很好,真的。”   他是她唯一的亲人,做谁的女人,她无所谓,她只要他好。   她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所以,她不会选择桓王。   如果,皇帝会将她指婚给太子,那么她会欣然应允。只可惜……   喟叹着,她才想起,这一次的选秀,很多秀女都被指给了王爷。却惟独没有留下秀女给太子,皇帝的做法,她着实想不通。   望着女子瘦弱的背影,慕容云楚突然觉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第三十三章亲戚   第三十三章亲戚   尚妆抱着衣物进了绪宁宫,瞧见几个宫女院打扫。她看了看,却不见灵阙,只好上前问:“我是浣衣局的宫女,来给贤妃娘娘送衣服,请问,放那里?”   其一个宫女抬起头来,笑道:“浣衣局的么?去里面,娘娘等着你呢。”她说着,还不忘伸手指了指。   尚妆略微迟疑了下,终是道了谢上前。   她不会忘记,齐贤妃对待安陵雩奇怪的行为。   也许,潜意识里,她也是好奇着,想要知道这是为何。   跨过门槛,便见一个宫女出来,与昨日的灵阙不同,她着了宫装,淡粉的衣服是丝质的。尚妆知道那是正五品的宫女才能用的料子,想来,是齐贤妃的身宫女了。   她忙低了头道:“浣衣局宫女安陵雩,来送贤妃娘娘的衣物。”   宫女笑言:“随我来,娘娘等你好久了。”语毕,便转身入内。   尚妆忙应了声跟上去,珠帘被小心地拂开,入内,一张屏风乍然映入眼帘。满屏的红梅傲然跃于枝头,周围还有皑皑白雪,鲜活的苦寒梅香。   屏风后面,袅袅地升起烟熏,略带了朦胧之意,却并不感到味道浓重。   宫女引她上前,她瞧见面前的湘妃塌上,齐贤妃侧卧着。   宫女上前,低声道:“娘娘,她来了。”   闻言,齐贤妃才睁开眼睛,目光朝尚妆看来,微微一笑。由着宫女扶着起身,才开口:“丝衣,你先下去。”   丝衣点了头,回身的时候,从尚妆的手里取过衣物,才退了下去。   尚妆忙上前行礼:“奴婢参见贤妃娘娘,娘娘万福。”   齐贤妃坐正了身子,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女子。   眉若远黛,唇如红樱,白皙的小脸,果真是个美人坯子。她忽然起了身,上前扶了她起来。尚妆吃了一惊,忙退开半步,复,又低下头去。   “你叫安陵雩?”齐贤妃问道。   尚妆点了头。   听她又道:“你不但貌美,还很聪明,果然不愧是安陵家的女儿。”   有些惊讶,齐贤妃是不知道,她根本不是安陵家的女儿。不过听她的口吻,她似乎对安陵一族,很是熟悉。且,她很是意。   她清楚的,将她调去浣衣局是皇帝的意思,那么,她身为他的妃子,又如何会做出与皇帝作对的事情来?   尚妆也不知为何自己会想到“作对”二字,可,就昨日的事情而言。她忽然可以肯定,纵然她没能想出那揭穿宫女谎言的法子来,齐贤妃依旧会放过她。   她也不知,为何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   低着头,她从容开口:“奴婢不懂。”   嘴上虽然说不懂,也她的心里明白。这个女人是贤妃,是如今后宫除了皇后之外,身份尊贵的女人。   她还有一个儿子,是样样不输给太子的成王。   这样一个女人,却刻意接近她这个皇帝眼的祸水。这让她,不防备也不行。   齐贤妃轻笑一声,上前拉住她的手,低声道:“算起来,你与本宫也算远房亲戚。雩儿,本宫愿意,帮你。” 第三十四章示好   第三十四章示好   尚妆终是震惊了。   远房亲戚。   她才知,齐贤妃的娘亲是安陵夫人之母的姑姑,不是亲姑姑,是姨表姑。常言道,一表三千里,还掺了一个姨字,这远房亲戚说起来,真可谓相隔千山万水不为过了。   怪不得,秀女们前脚才出了乾承宫,齐贤妃便坐了鸾轿急急地赶去。还特意要问安陵雩的去处。   可,得知了她被贬去浣衣局之后,她却依旧没有疏远了她。   尚妆只觉得心头乱得很,没有人,会毫无理由地为了帮她而冒着得罪皇帝的危险。   尤其是齐贤妃如今的身份地位,纵然她不顾及自己,也应该要顾及元聿烨的前途。   齐贤妃见她依旧低着头不说话,笑道:“好了,日后本宫这里,不逼拘谨,宫里有什么事,就和本宫说。”   尚妆忙道:“奴婢先谢谢娘娘。”   齐贤妃放开她的手,转身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小瓶子,开口道:“这个,就当做见面礼了。说起来,你也是本宫的小辈,本宫送你礼,也是应该的。”   尚妆吃了一惊,才要拒绝,见她掀开了瓶盖,往她的衣服上洒了些许,又笑:“闻闻,多好闻。这可是本宫好不容易得到的玫瑰香露。”   “娘娘……”   齐贤妃将瓶子塞她的手,拧眉道:“这么点小东西,你也要拒绝本宫么?莫非,是嫌本宫送的东西部上台面?”   尚妆忙摇头:“不,奴婢怎么会是这个意思?”   齐贤妃笑了,开口道:“本宫与你开玩笑的,瞧你,怎的就认真了?”   尚妆有些尴尬地将瓶子握手,悄然看了齐贤妃一眼,想了想,才开口:“奴婢斗胆请问娘娘,娘娘可知为何圣上……圣上不喜欢安陵家的人?”她原本想说为何而恨,可,话至唇边,终是换了词。   齐贤妃脸上的笑意微微敛起,凝视瞧着她,却是摇头:“这个本宫也不知,不过你放心,圣上也许是误解了你。等有机会,本宫去和他说说,你也便不必待浣衣局那种地方了。”   闻言,尚妆也不好说什么。徐嬷嬷不再为难她,难道不是齐贤妃的功劳么?   她都已经这么关照她了,她着实不好多求什么。   尚妆忽然,又想起昨夜那被杖毙的宫女,微微咬唇。齐贤妃也不是手软之人,从昨日的事情上,便可以看得出来。而她对自己如此,必然也不会简单。   只是现,她还想不出她的身上,有什么值得她如此的。   不过,既然齐贤妃这么说了,她便只好道:“奴婢谢过娘娘。”   去哪里都无所谓,她只要活着。   其实,如果浣衣局可以让她宫里活得平静,哪怕受点委屈,她也愿意。只是,如今齐贤妃说了,她自是不好拒绝。   而她隐隐觉得,她的生活,已经渐渐开始不平静。   哪怕,她只是个宫女。   叹息一声,很多事,皆是身不由己。   从绪宁宫出来,她才又想起与他的约定。   不知为何,想起他,她的心情会没来由地好。   原来,不问,不知,也可以这么美好。   不自觉地笑出声来,脚下的步子,略微加快,渐渐地小跑起来。 第三十五章等他   第三十五章等他   那熟悉的亭子就眼前,尚妆一路小跑着。   今日的阳光甚好,暖暖的,她跑得满脸通红,扶着廊柱微微喘着气。   他还没来。   亭子里,少了昨日瞧见的茶水和点心,此刻,却仿佛又一种空洞的味道。四周的风吹上来,乱了丝。   她抬手,忽然想起一事。   若是,莫寻与他一道来,岂不是便看穿了她的身份?   指尖微颤,她突然觉得不安。   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有一座假山。   当下没有想,她居然鬼使神差地跑上前,躲假山后面,捂着胸口不住地喘气。   后宫,除了低调地保住自己的命。也许,唯有此事,能让她觉得上心。   她不愿去想,若是她与他之间,连着这样简单的谈话都不能继续,那么,她该有多失望?   片刻,便听得有人走过的声音。   还有一个声音,今日听起来,再不觉得奇怪。   那是车轮滚动的时候,与地面生摩擦的声音,而她居然,会觉得好听。   悄然探出脑袋,他今日换了家常的衣衫,纳白色,衬得他的肤色为白皙。阳光打他的侧面,映出了层层光辉,她看得有些痴了。   他的身后,果然瞧见莫寻。   尚妆隐隐地,觉得有些庆幸。她是不该直接亭子里等他的,否则,今日阳光很好,现还能瞧得一清二楚,她便是想躲都躲不了了。   “莫寻。”他轻声开了口。   莫寻知道他是何意,抬眸朝亭子那边瞧了一眼,低头道:“主子,那边没有人。”   没有人。   他放于膝盖的手微微一紧,继而,又浅笑。   不过是他来得早了,她还未来罢了。   “主子。”莫寻低头看着他,顿了下,才开口,“圣上以为您每日来,是为了……”   “莫寻。”他打断他的话,他要说什么,他自然清楚。   成亲的事情,本就是你情我愿的,如今,却是两厢不情愿。   皇帝的心思,他明白。   为何独独选他,他也明白。   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未给自己争取过什么,他的母后,亦是温婉恬静……   “主子。”   莫寻突然唤了他一声,他才猛地回神,开口问:“到了么?”   莫寻应了声,他才点头道:“你退下。”   莫寻却是摇头道:“还是让属下陪着,况且,属下也想看看主子口的女子,究竟是如何一个人。”昨日,他出宫的时候,顺便塞了银子给一个太监,向他打听尚妆。   直到今日再次入宫,对方给的答案,依旧一样。   “莫侍卫是不是弄错了,宫,并不曾听说有此人。”   可,看见自家主子这么高兴的样子,他不忍心打击他。不过,他倒是很期待,这个尚妆究竟是谁?她为何要编造了名字蓄意接近他?   皇帝病重,前朝后宫各处势力都蠢蠢欲动,他不是一点风声都没有嗅到。   尚妆探出半个脑袋看着亭的二人。   糟了,莫寻并不离去,这可如何是好?   她微微咬着唇,丝毫不曾现有人从身后过来。直到,那双大手揽上她的腰,她才忍不住低呼出来。   男子戏谑地笑:“我当你作何,原来,是等他。” 第三十六章私会   第三十章私会   尚妆猛地回眸,瞧见成王元聿烨她身后邪邪地笑着,那琥珀色的眸子紧紧地锁住面前的女子,眼底,透着危险的光。   她大吃一惊,本能地挣扎了几下。   他依旧抱得她很紧。   见她惊恐得犹如一只小鹿,不知为何,他觉得她很可爱。   笑着松开揽住她的手,尚妆慌忙推开半步,跪下道:“奴婢参见王爷。”她说着,俯下身去,以额触地。   宫里,越是谦卑,越好。   尤其,是对着元聿烨这样,她一点都看不透的人。   望着底下的女子,他没有叫起,却是蹲下身去。尚妆依旧没有动一下,可她却感觉到了,男子离得她那样近,她甚至都依旧感觉到了他的鼻息。   他伸手,捏住她小巧的下颚,用力抬起,目光朝那边的亭子瞧了一眼,低声道:“所以,才不愿随本王回府?”原来,是为了他。   尚妆吃了一惊,她不明白他说什么。   看着她茫然的样子,他想笑。   装,他的面前,还想装。   从她绪宁宫巧妙地化去宫女的冤枉的时候,便是印证了他之前所想的,她是他的棋子。   嘴角浅笑,目光看去,亭子里,一个太监上前说了一句,莫寻便随着他离开了。   元聿烨笑一声,板过尚妆的身子。   尚妆才看了一眼,便听男子的声音传来:“还不去。”   莫寻不,亭只剩下他一人,她此等的,不就是这样一个机会么?   尚妆震惊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他却已经起了身,转身道:“本王有事,先走了。”   心,还疯狂乱跳着,男子已经消失于视野。   尚妆这才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回眸瞧去。   迟疑了下,终是小跑着上前。   亭之人听得有脚步声过去,回眸笑道:“尚妆。”   她亦是笑:“我来晚了。”   他摇头:“没关系,浣衣局的事情做完了么?”   “嗯。”她点着头上前,这一回,他不问她是否要喝茶了。桌上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他迟疑了下,忽然问:“你为何不问我是谁?”   尚妆一惊,这个她不愿碰触的问题,终是被他问了出来。不待她开口,他继续道:“或许,我可以让你离开浣衣局,可以有轻便一些的工作。”他也说不清为何自己想帮这个小宫女,他只是隐约觉得,从她的身上,看到了不争。   与他母后一样的平静。   他的眸子还是那么漂亮,它们望着她,很认真的样子。   尚妆缄默了,齐贤妃也说要帮她,却并没有给她心安的感觉,反而让她觉得一丝不安。因为她知道,一旦帮了,便是一个人情。什么都好还,人情不好还。   可面前的男子,她却并不怕欠他人情,她反倒是怕他为了她,去欠人家的人情。   他的身上,给她一种宁静。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0 2. c o m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她深知,能出现这里的人,必是皇族。   无外乎皇子啊,那她还有何可问的。不问,自欺欺人一下,有时候,她觉得挺好的。   她才想开口,忽然听得一个笑声从身后传来,她不禁回眸,赫然现离去的元聿烨居然又回来。她猛地握紧了双手,她觉得这个男子,不怀好意。   他大步过来,很熟练地揽过她的身子,不顾她的挣扎推她上前,开口道:“这个宫女真是大胆,胆敢如此光明正大地私会男子。您说是,皇叔?” 第三十七章叔侄   第三十七章叔侄   尚妆狠狠地吃了一惊,目光,从元聿烨的脸上移开,缓缓地,缓缓地落面前的男子身上。   他唤他,皇叔。   她只以为,他是哪个皇子,却不想,原来他就是先帝小的儿子,淳佳皇后的独子,当今圣上的幼弟,桓王元政桓。   元政桓的脸色微变,他已经听出来人是谁。   修长的手指微微一动,他淡声开口:“能宫见到你可真不容易。”素闻他的这个侄子从来逍遥,无事几乎不会进宫来。   那么如今,是否是因为皇帝病重,所以他才会入宫来?   呵,那把龙椅果然很有吸引力,哪怕如今的西周早已经立下储君。他亦是知道,帝一日没有登基,那么这场争斗会一直下去。   元聿烨笑道:“皇叔真会开玩笑,只是不知皇叔打算如何处置这个宫女。”他说这话的时候,揽着尚妆的手猛地收紧。   她猝不及防地惊呼出声。   元政桓的眉心微皱,他如何不明白,他要针对的不过是他。他就是想要拿尚妆开刀,如此简单。   轮椅微微滚动,他的眼睛看不见,可,听力却极好。   尚妆见他过来,不免吃了一惊。   不过下一秒,她几乎连呼吸都要停止了。   只因,男子修长的手指已经缠上她的手,轻轻握住,他的力气不大,却让她觉得异常有力。   听男子柔和的声音传来:“不必处置她,本王,喜欢这个宫女,所以,她并没有勾引本王。”   尚妆震惊地望着面前的男子,他竟然说,他喜欢她。   漂亮如星辰般的眸子亮亮地,缓缓地溢出笑容来。   尚妆呆住了,她原来不知,原来他笑起来可以这般好看。   手微微一颤,她感觉到了,他握着她的手不动声色地收紧。   他的手指修长,指尖冰凉,可,被握着的她的手,却觉得很舒服。   元聿烨愣住了,他未曾想到,他会如此说。低头看着怀的女子,不知为何,他有种愤怒的感觉。   他们两个,想唱双簧么?   扣着她的手臂再次收紧,尚妆吃痛地皱起眉头,听他冷笑一声道:“皇叔喜欢她?您不要告诉我,您想跟我父皇抢女人!”   这宫里的东西,都是属于皇帝的。   女人,不例外。   元政桓抿唇一笑,开口道:“本王跟圣上开口要,圣上应了,她就是本王的人了。”语毕,他握着尚妆的手微微用力。   尚妆感觉到了,她本能地挣扎起来,妄想从元聿烨的禁锢逃离,可,他却抱得她那样紧。   “放开她。”元政桓沉声开口。   元聿烨终是吃了一惊,他的记忆,从未听见他用这样的口气说话。桓王,从来都是看淡一切,所有的人,都以为他对什么都不争,什么都无所谓。   甚至是,自己的父皇,也如此看他。   可,为何他元聿烨却觉得事实应该不是这样?他总以为,有些人的心思,是可以深得触碰不到底的。   就如,他的皇叔,元政桓。   他是先帝唯一的嫡出,因为身体原因,才失了皇位,他从来深信,没有人会甘心于此。   所以,他一直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元政桓感觉出了,他并没有要放开尚妆的意思。他也不再用力,只低声开口:“怎么烨儿是忘了长幼有序不成?你怎么敢本王面前如此放肆!” 第三十八章困兽   第三十八章困兽   元聿烨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之人,他居然为了一个宫女,用身份来压他!   安陵雩!   他几乎要咬着牙唤出怀女子的名字。   尚妆有些惊恐地看着他们二人,她从来不敢想,引此事的源头,竟然是她。   元聿烨哼了声,终是放了手。尚妆吃了一惊,身子已经被元政桓拉过去,听他淡声道:“烨儿若是无事,便退下。”   尚妆立于他的身边,她只觉得脑子一片混乱,心几乎快要跳出来。   元聿烨冷冷地看了尚妆一眼,开口道:“侄儿还真未曾见过皇叔如此好的兴致。近日皇叔入宫频繁,父皇可以为您是入宫见那未来的桓王妃的。真叫人惊讶啊,那之前,侄儿也一直以为是的。”   尚妆片刻才想起他口的未来桓王妃就是慕容云姜。她不明白,为何突然提起她。   元政桓松开握住她的手,他的脸上并未瞧见丝毫的动容,只淡声笑道:“本王从来不知,烨儿居然如此关心本王。”   他对面的男子此刻倒是没了怒意,只笑言:“皇叔言重了,侄儿今日,还帮您请了她来。”   他的话音才落,尚妆便瞧见不远处出现了女子盈盈的身影。慕容云姜正扶了清儿的手朝这边而来。她吃惊地看了元聿烨一眼,原来方才他说有事先走,竟然是这事么?   慕容云姜抬眸的时候已经瞧见了亭的人,她吃了一惊,忙收住了脚步,开口问:“不是说是我哥要我来么?怎么……”她微微咬唇,那轮椅上之人,不就是她千方计要躲着的桓王么?   皇帝的意思,是要他们彼此熟悉熟悉,可昨日,桓王的侍卫来请她的时候,她可是狠狠拒绝了的。莫不是桓王不死心才想出的这主意?   清儿亦是皱眉:“方才的公公就是说是少爷传的话啊。”   慕容云姜才想回身,便听元聿烨笑道:“慕容小姐既然来了,还不上前来么?”   那是成王元聿烨,她认得。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她哪里还有直接调头回去的道理。   深吸了口气,携着清儿的手上前。   元政桓听见过来的脚步声,微微皱眉。看来,连慕容云姜也是被元聿烨摆了一道。否则昨日她不会拒绝得那样快,而今日又大大方方的来。   女子款步上前,福身道:“云姜见过两位王爷。”   元政桓抿着唇未说一句话,元聿烨却笑道:“慕容小姐客气了,或者不久的将来,本王还得唤你一生‘婶娘’啊。”   慕容云姜被他说得一惊,他却已经转口道:“本王便不打扰你们了。”他回身向元政桓,“皇叔,侄儿先行告退。”转身的时候,他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虽淡,却意味深长。   尚妆忽然觉得有些心悸,她总觉得,元聿烨,给了她心慌的感觉。   仿佛他的面前,她就像一只困兽,被他虎视眈眈地盯上了。   双手绞握一起,往后的日子,怕只会加难过。说到底,她都不过是一个宫女而已。而他,却是高高上的王爷。   他要对付她,那和踩死一只蝼蚁一般简单。   而让她害怕的,却是元聿烨似乎想利用她,去打击他。   不自觉地看了元政桓一眼,而他,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微微侧脸,望向身边的女子……   慕容云姜将目光从元聿烨身上收回的时候,才看清了元政桓身侧的女子。她的指尖微颤,怎么会是她!   清儿亦是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第三十九章羞辱   第三十章羞辱   尚妆觉得有些尴尬,照理说,她如今是浣衣局的宫女,那么见到慕容云姜是该行礼的。只是,慕容云姜的身份,也甚是尴尬。皇帝赐婚,她却抗旨。   这未来的桓王妃,究竟会不会成为王妃,还是个未知数。   而如今,她既不再是秀女,那么一声“小主”也是称不上了。   正尚妆踌躇不堪之时,忽听得身边的男子开口道:“慕容小姐若是无事,便回去休息。”   慕容云姜一怔,她原先还以为是他使计诱她前来,难道,竟不是么?   目光,再次落他身边的女子身上,迟疑了下,终是开口:“云姜斗胆,请问王爷,她如何会与王爷一道?”话说着,依旧上下打量着她。   慕容云楚曾说过,安陵雩是个很有心计的女子。那么,是她主动接近的桓王?   尚妆吓了一跳,她真怕她方才叫出她的名字来。   元政桓却是浅笑一声道:“怎么慕容小姐对本王与谁一起也上心么?本王以为,你必然是不乎的。”既然可以抗旨说不要嫁他,又为何要问起他身边的女子?   闻言,慕容云姜美丽的脸庞笼起一层尴尬,她深知,自己抗旨元政桓必定介怀。如今她想关心一下,倒让他会错了意。   清儿咬着牙,鼓起勇气开口:“圣上的口谕尚未收回,王爷您怎么能如此羞辱我家小姐?”她的双拳紧握,倘若今日他火,话她依旧要说。自家小姐是天下好的小姐,她容不得她受一点点的委屈。   “清儿!”慕容云姜低呼着她。   元政桓浅笑一声:“本王如何羞辱了她?纵然今日她是本王的王妃,亦是没有资格要求本王只娶她一人。”扣扶手的手指微微收紧,也许他这二十多年来都不曾说过这么多的重话。   尚妆有些吃惊地看了他一眼,他已经调转了轮椅,淡声道:“我们走。”   尚妆的眸子撑了撑,他说,我们……走。   深吸了口气,她没有回眸去看身后的人,小跑着跟上前去。迟疑了下,终是伸手握住了他的轮椅,推着他上前。   “小姐!”清儿气得都快跳起来了,“那安陵雩算什么啊?怎么每次小姐的东西,她都想染指啊!”   慕容云姜怔怔地看着离去的二人,东西?呵,元政桓可不是一件东西。   轮椅滚动的声音,让尚妆的心不再平静。   终于,只剩她与他二人。   可,面对的身份终究是不一样了。   想到此,她不免有些沮丧,她也说不清是为何。   “觉得失望么?”男子突然出声问道。   尚妆怔住了,她不明白他问的失望是为何?   他突然停了下来,缄默了片刻,才又开口:“圣上的口谕,确实是为难了她。方才我的话,重了。”   “王爷……”如果慕容云姜是因为他的身体而抗旨,那么,便是她先伤害了他,不是么?   她摇着头,“奴婢并不觉得您错了。”这,是自肺腑的话。   她,心疼他。   他轻皱的眉心缓缓舒展,终是笑道:“尚妆,不要对我用敬语。”他怕的,不也就是这样么?所以,才不愿告诉她,他的身份。   她亦是笑:“王爷担心什么?奴婢对您用敬语,只是因为身处的环境,而并非因为您的身份。”宫里,需得处处小心。   一个冒犯主子的罪名,亦不是她一个宫女能承受得起的。   她若出事,亦不会是他想看到的。   也许,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她原本以为,知道了他的身份,她会想要逃。   可,事实,并没有。   元政桓怔住了,他不曾想,身侧之人,会有这般独特的见地。倒是他的思想,陈旧了。   距离,又岂是一个称呼,就能随随便便拉开的?   舒心一笑,回眸道:“那便陪本王过乾承宫去,本王今日成王面前说过,要问圣上,要了你。” 第四十章不怕   第四十章不怕   元聿烨面前说过,要问圣上,要了她。   他的话淡淡的,落她的心头却是激起了万千的浪。   要了她,是因为他心里所想,还是仅仅因为元聿烨面前说了那样的话?   这些,尚妆还来不及问,便瞧见男子已经滚动了轮椅朝前而去。她大吃一惊,忙小跑着上前,伸手拉住他的轮椅,脱口道:“王爷,不要去。”   元政桓微微一怔,她说……不要。   半晌,他才浅笑一声道:“为何?”不知为何,问出来的时候,他忽然又想起慕容云姜。是否,面前的女子,也与慕容云姜一样?   尚妆忙绕至他的面前,跪下道:“圣上口谕赐婚,如今虽是慕容小姐拒婚,可,您却万万不能这当口上,去忤逆了圣意。”   他黯淡的神色,她当然知道为何。   的确,她方才说的是一个原因。可,还有一个原因,便是这一去,她的身份便藏不住了。皇帝既然能她面前说那样的话,便是绝对不可能把她赐给元政桓的。   何况,她还不知为何皇帝对安陵家的人如此怀有敌意。   或许,还会连累了他。   元政桓微微一怔,她不愿,字里行间,无不是为他考虑。   心里有一丝异样的感觉,那是温暖。   他笑着:“本王不怕。”   “王爷……”   他适时打断了她的话:“今日你得罪成王,依着他的性子,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了你。即便他不会常常出入皇宫,齐贤妃也不会放过你。”   他告诉他,齐贤妃是元聿烨的生母,他们必然,是会站于一线的。   尚妆悄然握紧了双手,他却不知,齐贤妃私下,却还想拉拢她。虽然,她至今都不知齐贤妃的用意为何,可,给她的感觉,总也不是什么好事。   她却扬起笑脸,露出灿烂的笑,开口:“奴婢也不怕。”   他都不怕皇帝了,她又何惧成王啊?   元政桓怔住了,沉默了片刻,终是叹息道:“尚妆,宫里,要想活下去,必须要有非常的手段。”   她点头:“尚妆会处处小心。”   他伸手扶她起来,又道:“你只要记得本王说过的,本王可以改变你的身份,只要,你愿意。”   “尚妆,记得了。”一点会记得。   “浣衣局……”   “那里,挺好的,没有哪个主子会去哪里闹事。”   “嗯。”   “王爷……”她想了想,终是开口,“昨日,您等的人,是慕容小姐?”   他倒是不避讳,点头道:“圣上的意思,要本王来见她。”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不过尚妆也已经知道。慕容云姜,不愿来。   耳畔,又响起方才清儿的话。不知为何,尚妆的心里微微有些恼怒,清儿她有什么资格说他侮辱了她家小姐呢?昨日的事情,慕容云姜做的难道就不过分么?   “天黑了。”他突然问道。   尚妆这才现,原来天都暗下去了。   听他又轻声道:“眼睛看不见,总会特别敏感。”   尚妆直直地瞧着他,是因为周围的温么?她微微吸了口气,确实,已经阴冷下去了。她忽而又想起莫寻,忍不住问:“王爷是一人来的么?”   “不是,本王的侍卫,让圣上宣去了乾承宫了。”   原来是这样,她还以为,莫寻的事情,也是元聿烨搞的鬼呢。   尚妆笑了声,才要说话,却被他抢了先:“不早了,你回去,本王,也该回了。”   这一次,他没有再问明日的事情,尚妆不免有些失望。不过,她也确实不能逗留,只好福了身道:“那奴婢先回了。”转了身,她忽然顿了下,又道,“王爷,您笑的时候,很好看。”   语毕,脚底好似着了魔,竟拔腿就跑。   她身后的男子,缓缓地出笑。   良久良久,那如花般的笑靥一点点地冰冷下去。他冷了声音叫:“莫寻,还不出来?” 第四十一章知道   第四十一章知道   他的身后,一个男子从阴影里走出来,正是莫寻。   他迟疑了下,上前低声道:“主子。”   元政桓并未回身,只道:“看够了么?”   莫寻一惊,忙单膝跪下道:“主子恕罪,属下只是……”他本能地抬眸朝女子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隔着夜幕,已经再瞧不见那抹身影。他吸了口气,又道,“主子,方才那宫女根本就不叫尚妆,她其实是……”   他的话未说完,却被元政桓打断:“本王累了,我们回府。”语毕,自己推动了轮椅往前而去。   莫寻忙起身推住他的轮椅,他皱着眉欲开口,却听元政桓又道:“本王知道。”   莫寻终是怔住了,他说,他知道。   不免,又朝前看了一眼,他忽然浅笑。是了,桓王是什么人,就凭那安陵雩的手段,又如何迷惑得了他?   此刻,听他说出来,莫寻悬起的心,才终于彻底放了下去。   她有事瞒着他,他感觉得出来。所以,他才要她的面前说,眼睛看不见的人,总会特别敏感。只是,纵然如此,他却依然不觉得她接近他,是有任何目的。   他是不该轻易相信人的,只是,她的面前,他仿佛有些情不自禁。   微微叹息一声,轻皱了眉心。   隔了会儿,他开口问:“圣上宣你去问了什么?”   莫寻回神答道:“问主子和慕容小姐的事情。”   “你怎么说?”   “属下说,每回,属下都没有上前,故而不知。”   他浅浅一笑,点头道:“很好。”既然慕容云姜不愿嫁,那么便将此事全推她身上罢了。自然,他也不想娶。皇帝的算盘打得很好,他终是无法继承皇位的,可,纵然这样,他还不忘记,好好利用他元氏子孙的身份。   莫寻迟疑了下,终是开口:“圣上说,您有空,便过乾承宫去。他还说,他与主子,甚久不曾畅谈了。”   这一次,他没有再说话,只轻“唔”了一声。莫寻亦不再说,二人缓缓朝宫外而去。   走了一段路,迎面过来一行人。   莫寻收住了脚步,朝为之人行礼:“太子殿下。”   元聿沣见是桓王,神色有些异样,却是笑着上前道:“今天什么日子,皇叔也入宫来?”白日里,他可是听闻告病多日的慕容云楚也进宫了。   他其实听闻了,他们,都来见了慕容云姜。   他有些不解,早就听闻慕容云姜拒婚,而桓王却依旧肯来见她。真真奇怪。   元政桓感觉面前之人走得近了些,淡声道:“殿下探了圣上回么?本王要回去了。”   莫寻忙将他的轮椅推着上前,元聿沣没有阻拦,回身朝他道:“皇叔,那慕容云姜那般大胆,不要也罢。您若是喜欢,本宫送您几个美人。”   “主子……”莫寻咬着牙。   元政桓抬手,示意他不必动怒,行得远了些,才听他清冷的音色传来:“莫寻,明日让人来宫里传话,就说本王身子不适,不便入宫来。”   莫寻不解:“那慕容小姐的事……”   他笑言:“明日,怕热闹的,便不是此事了。”   莫寻依旧不明白,不过却依旧识趣得不再多问。   他家主子,从来料事如神。   元聿沣才回身,便听太监道:“殿下,奴才听闻这一次,圣上可是赐了三名秀女给成王呢。只是,怎的就一个也没留给您呢?”   元聿沣回眸瞪了他一眼,太监吓得噤了声。见他大步上前,忙唯唯诺诺地跟了上去。 第四十二章顶撞   第四十二章顶撞   尚妆独自走回浣衣局的路上,她心里还寻思着元政桓的事情。   当初只是不想他面前做安陵雩,如今倒是好,叫她怎么开这个口?莫寻是认得她的,慕容云姜主仆也认得她。宫里,所有人,都知道她叫安陵雩。   若是,等哪天,让他知道了,他会否以为她接近他,是存了什么心思?   她正胡乱想着,丝毫不曾注意一个人影正悄悄接近她。   元聿烨直直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她只低头走着,仿佛是,走了神。是因为桓王?   不知为何,想到此的时候,他心里有些郁结。伸手,一把将女子攥入怀。   尚妆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大跳,她才要叫,那大手飞快地伸过来,捂住她的嘴。她挣扎了几下,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   元聿烨没想到她会一口咬下来,力道,还这么大。   他一把将她拖至墙根处,咬着牙道:“该死的,你敢咬本王!”   尚妆未曾回头,不过已经听出来人是谁。她吓了一跳,挣开了他的怀抱,推开几步,却并不曾面露惧色。急急吸了口气道:“王爷不要告诉奴婢,是专程此等着奴婢来。”   元政桓说的没错,她今日得罪了他,他不会放过她。只是,着实令她吃惊的是,她的麻烦,居然来得怎么快。   元聿烨本能地甩了甩手,冷哼一声道:“放肆,见了本王,你敢用这样的态?”   尚妆微微握紧了双手,他面前规矩地跪下。   他是王爷,是主子,他狠起来,吃亏的,还是她。所以,她还是识趣一点,不要和他顶撞。   元聿烨微微一怔,低头看着地上的女子,听她开口:“王爷若是想责罚,便罚。您教训完,奴婢急着回浣衣局去。迟了,姑姑还要罚。”   这样的尚妆,是元聿烨未曾预料到的。   只是,她这么急着逃离,是为何?   想到此,他也不叫起,依旧如白日里一样,只蹲下身去,伸手扼住她纤细的皓腕,沉了声道:“你和桓王什么关系?”   尚妆这才大吃一惊,抬眸看着面前的男子。   他离得她好近,粗重的呼吸声愈地清晰。那双深邃的眸子直直地将她锁住,看得她,有些心悸。   扼住她的手狠狠收紧,听男子从齿缝间吐出一个字:“说。”   尚妆吃痛地皱起眉头,她本能地往后抽了抽,却现,他抓得好紧。   她和桓王本没有关系,不过,既然元聿烨能如此问,那么他必然是有所怀疑。尚妆也不否认,只问:“您以为,奴婢与桓王是何关系?”   “想套本王的话?”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却是没有怒,接着道,“本王就算让你知道了,又如何?”   尚妆一怔,他到底想说什么?   扼住她的手突然用力,男子站起来的同时,将女子一把拉起,他的大手扣住她的柳腰,猛地近自己的身体,咬着牙开口:“本王知道,你是他的人。”   尚妆惊呼一声,抬手欲推,却他的话出口之时,一下子,怔住了。   他说什么,她是桓王的人?   惊愕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听他冷着声音道:“别本王面前装无辜。选秀前夕,他微服出去,便是去了安陵府。”男子的话,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原来,他说的是那一次?   是误会啊。   可,她松了口气之时,竟又觉得生气。   那一刻,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抬眸对着面前的男子,咬牙道:“您堂堂一个王爷,净做些背地里的事,您不觉得好笑么?” 第四十三章喜欢   第四十三章喜欢   元聿烨怔住了,他根本不曾想,面前的女子会突然如此说。   总做些背地里的事情?她又指的什么?   “此话何意?”他问着,字字冰冷。   尚妆有些紧张,他动怒了。她不知动怒的他,会如何?   可,她仿佛着了魔,话依旧还是要说:“您监视他,对么?呵。”她忽然浅笑一声,接着说,“奴婢原以为,如奴婢这样做下人的人,才辛苦。却不想,即便身为主子,也是一样。为何,你们一个个,都要针对他?”小手本能地揪住他的衣袖,还微微颤抖着。   慕容云姜如此,他元聿烨也如此。   元聿烨吃了一惊,冷笑道:“怎么,你可怜他?”   她却摇头,可怜一词,是不能用桓王身上的。   她看来,桓王,不需要任何人可怜。   她只是,有些心疼他。   仅此而已。   扣着她纤腰的手猛地收紧,女子一下子紧皱了黛眉,却是咬着唇,没有叫出来。   这一次,元聿烨不再拘泥于桓王的事情,竟是问:“是本王的力气太小,还是你不知道疼?”力道用她的身上,他依然感觉出了,她柔若无骨的腰,却仿佛要被他揉断。   尚妆忍住痛,咬牙开口:“奴婢即便喊了疼,您会收手么?”   “不会。”他答得飞快。   她却勉强一笑:“既如此,奴婢又何须做无谓的事情。”   那双大手一滞,空出一手,缓缓抚上她小巧的脸庞。尚妆下了一跳,欲要逃,身子却被他禁锢着,一动也动不了。她有些惶恐,而他的手,只轻轻摩挲着,片刻,才轻笑道:“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你便是这般得罪了我父皇么?”   尚妆咬着唇不答。   他又道:“灵阙说觉得有点儿喜欢你,今日本王才现,原来,你还真的有点让本王喜欢的地方。”   她终是惊得抬眸看他,她不知道他口的喜欢,意欲指何。   他嘴上说喜欢,可他的眼睛里,却丝毫瞧不出一丝喜欢她的意思。那里,依旧深如沉潭,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   桓王给她的感觉,是一种清水漪澜的幽静。   而他,那平静背后,她仿佛能够嗅到一种暴风雨前夕的危险。偏偏,她猜其不透。   元聿烨扣她腰际的手稍稍放松了些许,方才的对话,他却已经确定,原来,面前的女子,并不是桓王的人。从她的字里行间他亦是可以确定。   那么,是他一开始便猜错了,是桓王要接近她?   他着实,有些糊涂了。   女子离得他好近,昏暗的空气里,似乎幽幽地,漂浮着一层香味。   很淡,却很好闻。   尚妆见他的嘴角缓缓笑开,他却已经彻底放开口着她的手。尚妆怔住了,她不明白元聿烨的行为。   他忽然道:“还不回去?不是说,回的晚了会被罚?”   尚妆有些惊讶,不过他既如此说,她忙福了身子,转身告退。   “等等。”   才跨出一步,身后的男子又喊停了她。尚妆微微一惊,莫非,他想出尔反尔? 第四十四章实话   第四十四章实话   她没有回身,却听见他的脚步声靠近的声音。   而他的声音,已经传来:“这一次,好多秀女都赐给了各位王爷。”   尚妆终是惊诧地回眸,这事,她当时也场,自然是知道的。而她不明白的是,元聿烨为何好端端地,说起这个。   夜幕,他缓步走向她,他总觉得,这个女子的身上,看到了一种智慧。那是他父皇所赐给他的三名秀女的身上,均看不到的。   男子已经走近了,尚妆不自觉地退了一步。她以为,他是要问她,她落得如此下场,心可否存了怨恨?那么,她自然是矢口否认的。   却不想,元聿烨却是开口道:“父皇还赐了三名秀女给本王,你可知为何?”   借着不远处的灯光,尚妆瞧见男子脸上凝起的一抹沉色。她忽然低了头,小声道:“自然是圣上关心王爷。”   她的话音才落,便听男子冷笑一声,那道目光忽而变得犀利,他沉了声道:“本王,要听实话。这,并不是你心所想。”   指尖微颤,尚妆有些心慌。   她低着头,他应是瞧不见她的神色的,那么,岂会知道她心所想?   的确,她承认,当初乾承宫的时候,对于皇帝此举,她也是心存不解。而她后来,确实想到了一些事情。   但,这些事情,也只能心里想想。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的。   尤其,还是元聿烨面前。   她深吸了口气,开口道:“这些,就是奴婢的心里话。”   “安陵雩。”他突然叫出了她的名字,却是不再往前,片刻之后,才开口,“本王以为,你是聪明的女子。你真的甘愿,浣衣局待一辈子?”   尚妆惊愕,他的话,是何意?   多奇怪啊,不是么?   这么多人,全说着,要帮她,帮她离开浣衣局那个地方。   可,这么说的人越多,她就越是心慌。   她从来不知,原来去了浣衣局,那个宫里偏僻的地方,亦是有着这么多人会关注着她。   她缓缓地,敛起了心思,抬眸看着面前的男子,欣然一笑:“您的话太深奥,奴婢不懂。不早了,王爷请回。奴婢告退。”语毕,朝他福了身,转身便走。   她不管他是找了什么理由而能够这个时候还留宫,她只真的,她确实该走了。   她只是一个小宫女,而她与他们的纠缠,已经太多。她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这一次,元聿烨没有再叫住她。望着那抹消失于暮色的小小身影,不知为何,他的嘴角缓缓牵出一抹笑意。即便她不说,他也始终相信,皇帝如此做的目的,这个小宫女,是知道的。   不过,她不说,也正是让他知道了她的谨慎和聪明。   “王爷。”从他的身后跑来一个人,他回头,见灵阙急急跑上来。   她停了下来,抚着胸口喘了几口气,开口道:“娘娘真的找过她。”   她没有指明是谁,不过元聿烨自然已经猜到。不免,又朝女子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不过很快,他已经转身道:“我们回府。”   灵阙吃了一惊:“不去绪宁宫了么?”   他只应了声,却不说话。   灵阙追上他的脚步,又道:“听闻圣上的身子稍稍好些,今日太子殿下过乾承宫的时候,还说起马球比赛呢。”   元聿烨的脚步微微有些迟疑,却没有停下来,只道:“要举行马球比赛么?”皇帝素来喜爱马球,不过以他现的身子是不可能亲自上场了,想来,便是观赏。   灵阙点头,开口:“就这几天,娘娘说要我转告你,要小心。” 第四十五章孝子   第四十五章孝子   元聿烨的脚步微微一滞,侧脸瞧了灵阙一眼,见她轻皱的眉头,浅笑道:“怎么,你还不相信本王么?”   灵阙闻言,跑上前,走他的身侧,小声道:“我还不是担心你。”   他笑出来,伸手轻轻捏捏她小巧的鼻子,笑言:“呵,小丫头。”   灵阙亦是笑。二人往前,忽而撞见前面一行人过来。   元聿沣瞧见面前之人,瞳孔微微收紧。那二人已经识趣地行礼,他开口道:“五弟怎的这么晚了还宫?”他问着,眉头皱得愈深。   谁都知道,入暮,后宫便是不能出现任何男子。   哪怕是皇子,亦不例外。   偌大的皇宫,只有两个男人。一个是皇帝,另一个,便是太子。   元聿烨神色未变,从容地开口:“因着母妃身子违和,禀明了父皇,故此才留得晚了些。”   “哦?”元聿沣眉毛微佻,笑道,“五弟还真是孝子,只是本宫倒是奇怪,父皇病了这么久了,也不见你常常去看看。”   灵阙不觉悄然看了面前的男子一眼,她何尝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   元聿烨的话,太子根本就不相信。   却不想元聿烨倒是笑了,他走上前,附于元聿沣的耳畔,轻声道:“我不去,不正合了殿下的意?如今的御前,就是留给殿下一人的。”   太子的嘴角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话语波澜不惊:“没想到五弟还是个明白人。”   元聿烨轻笑一声不再言语。   太子从他的身侧而过,他身后的太监宫女忙跟了上去,没有一人言语一句。   走出一段路,元聿沣才伸手,示意身后的太监上前,低声道:“去查,齐贤妃是否真的病了。”   “奴才遵命。”太监匆匆下去了。   男子回身,望向早已经远离的两个身影,微微握紧双手。父皇的身子是越来越不行了,前朝后宫,也渐渐地开始不平静。   只要他还未登上皇位,那么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这些,他的心里也清楚着。   灵阙与元聿烨走了一段路,她终是忍不住道:“太子会查方才的事。”   元聿烨却没有动容,他要查边管查,一切事情,他早已经准备妥当。如今正是当口上,他不会让自己的行为落下口舌。   回浣衣局的路上,尚妆的脚步越来越快,仿佛元聿烨她的身后追着一般。   对着他,她会觉得心悸。   跨入浣衣局,她急急朝房间走去。却不想,有人从她身后拍了她一下,她惊叫着回身,却见茯苓笑嘻嘻地站她的身后,唤她:“小姐。”   尚妆怔住了,捂着胸口道:“你怎么这里?”   茯苓仍旧笑着:“小姐忘了?茯苓是您的丫头啊。”   苦笑一声,都来浣衣局了,她哪里还是什么小姐呢?   见她不说话,茯苓凑上前,小声问:“小姐想什么呢?”她问着,回眸朝门口瞧了一眼,未见什么人进来,复又回身。   尚妆摇摇头,朝房间走去。   茯苓跟上前,又道:“姑姑说,小姐不到晚上是不会回来的。没想到,还真的是呢。那小姐去了哪里?”   尚妆忽然收住了脚步,回头问道:“姑姑可有说什么?”她想问的,自然是徐嬷嬷的不满。   茯苓怔了下,却是摇头:“没有,还是她特地把奴婢安排与您住一起的。”   二人入内,里头的人都已经睡着。   茯苓挨着尚妆睡下,她小声道:“奴婢来的时候,瞧见吕德仪哭呢,还哭得很伤心。奴婢就不明白了,她才刚刚晋封德仪,有何好伤心的?”   尚妆不语,该伤心的,不正是前几日乾承宫被晋封的三名女子么?   没有子嗣,那么皇帝归天之后,她们,只有两条路可走。   殉葬,或青灯常伴。   而她这个被贬浣衣局的奴婢,都比她们强。   嘴角微动,才闭上眼睛,突然听得外头一阵嘈杂声,接着,徐嬷嬷的声音传来:“起来,全起来!太子殿下来了!快起来迎驾!” 第四十六章尊严   第四十章尊严   太子殿下?   尚妆一个激灵爬起来。   她不是做梦,可,这里是浣衣局啊,宫里低下的地方。尊贵的太子殿下,如何会来这里?   “小姐。”身旁的茯苓小声叫着她。   她才现同屋的宫女们已经匆匆起身,纷纷穿上了衣服推开门跑出去。   她与茯苓一道出去。   此刻的外头已经是一片灯火通明。   尚妆瞧见,男子颀长的身姿站院,他的身侧,徐嬷嬷正点头哈腰地与他说着什么。浣衣局的宫女们,一个个都低着头站着,噤若寒蝉。   她也不说话,与茯苓一道低着头站着。   不一会儿,听徐嬷嬷的声音传来:“说,谁拿了太子殿下的玉佩!”   此话一出,众人俱惊!   尚妆是错愕不已,拿了太子的玉佩,这个罪名可不小啊!这里,竟有这么大胆的宫女么?   她不免,悄然看了一眼身边的宫女。她们,无不是跟她一样露出惊愕的神色。   想来,是极为重要的玉佩,否则,他贵为太子,是不可能纡尊降贵来这种地方的。尚妆心里暗暗地想着,那拿了他玉佩的人,若然真的被抓住,那可就惨了。   “不肯主动交出来么?”徐嬷嬷的话语里,隐隐地夹着咬牙切齿的味道。   对方可是太子殿下啊,是西周的储君,未来的国君,谁不想讨好一下他?如果现,谁能找到那玉佩,定然能一夜之间,从这浣衣局走出去。   可,没有人站出来。   宫女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妄自说话。   尚妆只低着头,反正,不是她做的,她也用不着怕。   元聿沣转身院的石凳上坐了,开口道:“给本宫,一处都不要放过。”   “是。”领命的人忙往各个房间冲进去。   宫女们吓了一跳,却依然不敢说话。   听徐嬷嬷又道:“启禀殿下,或许,被人藏身上也说不定。”   元聿沣朝她看了一眼,她忙笑道:“奴婢让人身。”语毕,她转身回来。   行至尚妆的面前,突然停下。   尚妆吃了一惊,她却轻蔑一笑,继而将目光转向一旁的茯苓,指着她道:“将衣服脱了。”   茯苓撑大了眼睛瞧着她,她说什么?叫她脱衣服?   尚妆是吓了一跳,说是身,居然会用这样的方式。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脱衣服,那是明摆着,要给她难堪。茯苓是她的婢女,她背后有齐贤妃撑腰,徐嬷嬷看不惯她,没有勇气动她,便拿茯苓开刀。   “还不脱?难道还要姑姑我亲自动手不成?”徐嬷嬷的眉头拧了起来,恶狠狠地看着面前之人。   茯苓咬着唇,要她这里脱衣服,那和叫她去死有什么分别?   可,不照办,接下来等着她的,又不知会是什么。   手颤抖着,缓缓移至自己的衣襟处,狠狠地握住。   尚妆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压低了声音道:“姑姑针对的人是奴婢,何苦用这样的方式对她?”   徐嬷嬷笑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不过是替太子殿下找东西罢了。殿下丢了东西,做奴婢的,自然是要帮得心力。”   是啊,用太子做挡箭牌,即便将来齐贤妃知道了,也不能怎么样。否则,便是与太子对敌。   握着茯苓的手依旧没有放松,尚妆明白,让一个清白的女子这么多人面前褪衣衫意味着什么。   哪怕是一个奴婢,也是有尊严的。   徐嬷嬷依旧笑着:“莫不是为了显忠诚,你要亲自动手?” 第四十七章香味   第四十七章香味   亲自动手?呵,那怎么可能。   茯苓看了尚妆一眼,咬着唇道:“小姐……”   尚妆不看她,双手紧紧地拉着她的衣衫,她明知道徐嬷嬷针对的人是她,若她还是让茯苓众人面前难堪,那么她,太失败了。   徐嬷嬷拧眉看着她,讥讽地笑:“怎么,还不动手么?再不动手,姑姑我亲自来。”   话落,见尚妆依旧不动,她终是忍不住,伸手狠狠地抓住茯苓的衣襟,欲用力扯下来。只是她没想到,尚妆的力气居然这般大。   徐嬷嬷瞪了她一眼,回头朝元聿沣道:“启禀殿下,这两个奴婢不配合,想来便是有不可告人的事情。”她顿了下,微微加大了声音,“来人,将这两个奴婢的衣服全扒了,好让殿下看个究竟!”   尚妆大吃一惊,她终于知道了,徐嬷嬷等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有太监走上前来,伸手过来的时候,尚妆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猛地抬手推开他们,朝元聿沣跑去。   众人俱惊,他身边忙有太监拦他的身前,行开双手挡住她,一面喝道:“找死啊,胆敢冲撞太子殿下!”   元聿沣未曾想到这个小宫女会如此大胆,不免,将目光转过来。   尚妆他的面前跪下,急着道:“殿下丢了东西要找,奴婢没有二话说。只是,殿下若是由着姑姑让人脱了奴婢的衣服,奴婢是宁死不屈的。”   她以为,为奴的那一刻,她的尊严,骄傲已经被一一践踏过。却不知,原来,她的心里,总有着那么一道底线。那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弃的。   即便是奴婢,她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   她的身后,茯苓也跟着一起跪下。   徐嬷嬷已经张大看嘴巴,她看尚妆根本是不想活了,她这番话,是意指太子行事有误么?她有点得意,想看看她又该如何收拾这个烂摊子。   元聿沣微微有些震惊,面前的宫女不止是大胆了,居然还能他的面前说出这般不要命的话。   缓缓起身,挥手示意太监都退下,他才上前。   尚妆低着头,感觉面前的男子已经靠近,她不觉悄然握紧了双手。话,是不要命说出来的,可与自己的清白比起来,这些,都不算什么。   死,也请给她留点尊严。   赫然闭上了双目,微微吸了口气。   元聿沣靠近面前的女子,她的头很低很低,她的身子很瘦小,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好长啊。看起来,愈地瘦弱了。   脚步近了,空气里,似有一抹幽幽的香。   他轻轻皱起了眉头,很淡很淡,可,他依旧闻到了。   没有人,比他熟悉这种香味。   那一刻,他的心口仿佛被什么击,骤然生痛。那是多年都未曾再有过的感觉。   这香……   面前的宫女。   他的眸子略微收紧,凝视着她。   院,没有人敢说一句话,没有人知道,太子会如何责罚这个不知好歹的宫女。   徐嬷嬷忍不住,想笑。   元聿沣终于开口,却是问尚妆:“那依你之见,此事,当如何查?”   “殿下……”徐嬷嬷才要开口,见元聿沣抬眸扫了她一眼,她忙吓得咽了声。   “本宫问你。”男子有力的手指依旧轻轻捏住女子的下颚,“说不出来,本宫会……”   那一瞬间,心头微颤,元聿沣一怔。   多少年了,或者说,不管过去多少年,这种味道,他总会,记忆犹。而他,会心生慌乱…… 第四十八章审她   第四十八章审她   尚妆有些心悸,却是没有从他的手下逃离。   只是,那说至一半的话,令尚妆有些惊讶。   她本能地抬眸,看了面前的男子一眼,只见他抿着薄唇,似乎,冥想着什么。   他,走了神。   压根儿都没有注意到她居然抬眸,看着他。   “殿下。”她鼓起勇气低唤了他一声。   元聿沣这才猛地抽神,思绪回来面前的女子身上,身子微颤,缓缓地松开了扼住她的手。低头,睨视着她。   良久,才开口道:“全都退下,本宫亲自审她。”   茯苓吃了一惊,才要开口,却见尚妆朝她轻轻皱眉,示意她不要说话。   太子屏退了所有人,独留下她一人。尚妆虽不知他此举为何,可她却能肯定,他不会对她不利。否则,支开这么多人,便是白兜了一个圈子。   她的直觉告诉她,元聿沣,不是这般无聊之人。   众人退下。   太监小心地将灯笼搁石桌上。   元聿沣稳了心神,才又将目光落面前之人身上。尚妆俯道:“奴婢,先谢谢殿下。”   他却是不动声色地开口问:“为何谢本宫?”   尚妆依旧从容开口:“谢殿下愿意单独听奴婢的话。”她已经顶撞了主子,再者,她的话,亦是拂了他的面子。低着头,见地上那抹影子并未移动,她深吸了口气,接着道,“殿下既然来浣衣局查,奴婢以为,您心里不是没有数,东西谁的身上。”   若然没有目标,他不会亲自来这里。   元聿沣有些惊讶,他不想,她竟然真的知道。便笑道:“所以?”   “所以您完全可以只查那人。”根本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地将所有人,都拖起来。不必一个个地盘查。   他低咳一声,音色沉沉:“本宫如此做,自然有本宫的想法。”   “是。”尚妆咬着唇应声。   他的想法,尚妆也不是不知。   玉佩,定然是十分重要的。而他明明心有目标,却依旧选择逐个盘查,无非是想做给众人看看。让她们以后,都不敢再乱伸手。   当然,后那拿了他东西的人,绝不会有好下场。   不过,她很庆幸,只因,她不必去死。   从他屏退众人那一刻,她便知道。至于为何,她不知,也不会去问。   元聿沣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不错,你很聪明,也很有胆识。”   尚妆不语,她其实并没有那么大胆。她只是,不想活得那般窝囊。   “你叫什么?”男子又问。   尚妆微微一怔,只好答:“奴婢安陵雩。”   安陵雩,太子面前,她又不是尚妆了。暗自叹息一声,她低头苦笑。   元聿沣西瞧了她一眼,原来,她就是那个被父皇贬往浣衣局的秀女?他不免,上前一步。才要开口,便听得不远处有太监小心翼翼地开口:“殿下,殿下,您的玉佩找着了。”   太监的声音不大,生怕打扰了他。   元聿沣猛地回神,冷了声音道:“带上来!”   一个宫女被拖了上来,她还不住地颤抖着,哭着叫:“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奴婢不知那是殿下的东西,否则,奴婢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啊!殿下饶命啊!”   太监已经谨慎地将玉佩呈上。   他一把接过,紧紧握掌心,如是珍宝。   他仿佛松了口气,接着开口:“拖下去,打她三大板。”   太监上前拖了宫女便走,她还不停地喊着饶命。   尚妆低着头,三大板,便是指,生生地打断三条板子。那宫女,是凶多吉少。   他回眸看她,低声道:“本宫以为,你会替她求情。”   “奴婢不敢。”她不会给自己找麻烦,她帮茯苓,只是因为不希望看到茯苓因为她受辱。   而那宫女,玉佩既然真的从她身上找出,那么不管如何,她都管不起了。   他转身,徐嬷嬷忙迎上来,帮忙提了灯笼照着。   他没有抬步,片刻,才开口:“安陵雩,从今日起,你去东宫,伺候本宫。” 第四十九章东宫   第四十章东宫   他的话,令尚妆一下子怔住。   要她去东宫,伺候他?   徐嬷嬷脸色都变了,上前小声道:“殿下,这事……”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徐嬷嬷吓得咽了声。尚妆依旧跪,听他的声音传来:“还不起来。”他说着,并未回头,只大步朝前走去。   尚妆迟疑了下,终是爬起来,看了徐嬷嬷一眼,小跑着上前。跟他的身后,开口:“殿下可否……可否再多要一个人?”徐嬷嬷和她的梁子是真的结下了,留下茯苓这里,她一定不会放过她。   元聿沣的脚步微微一滞,却并没有停下来,只淡声问:“本宫为何要怜悯其他人?”   尚妆心头悄然收紧,看来,她那未指明的话,面前的男子都清楚。是啊,他是太子,他说要谁便要谁,谁又能强塞一个人给他?   她咬着唇,回头看了一眼,握紧了双手,茯苓,千万要好好的。   随着他出了浣衣局,才现天色依旧彻底黑透了。放眼望去,整个皇宫灯火的包围下,隐隐地透着一抹朦胧之意。此刻的风吹上来,已显凉意。   尚妆瞧见有太监上前来,抖开了披风为他披上,小心嘱咐着:“夜凉了,殿下小心身子。”   他只“唔”了声,依旧朝前走去。   尚妆地默默地跟他的身后。好多人,都说要帮她离开浣衣局,她只是想不到,她居然会这般离开。   不过是他的一句话。   这是尚妆第一次踏入东宫。   如果说关雎宫是后宫所有女子都梦寐以求的地方,那么这里,将是所有皇子都渴望居住的地方。   目光,不自觉地落面前男子的背影上,他是东宫的主人,是西周的储君。也许,他的庇护,比起皇帝让人觉得放心,不是么?   她正想着,迎面见一个粉装女子款步而来。   近了,才朝元聿沣福身道:“殿下回来了,臣妾准备了佳肴等着殿下一道用膳。”女子淡淡地笑着,此刻已经上前挽住他的手臂。   他却抽手出来,开口:“本宫已关雎宫用过,你若是一个人觉得闷,就叫上林奉仪一道。”语毕,也不再看她,只大步上前。   “还不跟上?”边上的太监催促着。   尚妆忙跟上去,那女子朝她看了一眼,黛眉微拧,拉住了才要上前的太监,开口问:“她是什么人?”   太监回眸朝尚妆看了眼,忙道:“回良娣的话,是浣衣局的宫女,殿下说,调她来东宫伺候着。”   秦良娣的眸闪过一丝戾气,一把推开太监,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尚妆一路跟着元聿沣入了寝宫,宫女小心地拂开珠帘。她跟着上前,入了内室,方听得他舒了口气,就着一旁的软榻上坐了。复,又低头凝视着手的玉佩。端详许久,才收入怀。   抬眸的时候,他才想起,房里还有另一个人。   尚妆微微吃了一惊,忙低下头去。   他凝神,才要开口,便听外头有太监的声音传来:“殿下今日是房内用膳么?”   元聿沣应了声,外头太监便下去了。尚妆吃了一惊,悄然看了眼面前的男子,他不是说,皇后那里用过了么?竟然是骗了秦良娣么?   他回眸看着尚妆,也不知为何,笑道:“奇怪么?”   尚妆忙摇头。   他顿了下,才又道:“她们成天只知道吵闹。呵……”他无奈一笑,朝她招手,“过来。”   尚妆迟疑了下,终是上前。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入怀,轻轻扣住。尚妆大吃一惊,本能地要挣扎,男子却已经将她收紧,脸埋入她的颈项,贪婪地吸着她身上的味道,呢喃地开口:“本宫喜欢你。” 第一章香露   他说,喜欢她。   尚妆的心疯狂乱跳着。男子依旧埋在她的颈项,他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的耳际,令她生出一阵恍惚。   而尚妆,却是那一刻,猛地一震。   与其说他喜欢她,不如更确切地说,他喜欢她身上的味道。   对,味道。   什么东西掠过她的心头。   玫瑰香露!   浑身一颤,她几近本能地伸手碰触怀中的瓶子。   她也不知为何会想到身上的玫瑰香露,只是,本能地便想到了。   咬着唇,这就是齐贤妃说要帮她的法子,这就是元聿沣为何会带她离开浣衣局的原因?   心,疯狂地跳动起来。   她不知道在这玫瑰香露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但,那都和元聿沣有关。   尚妆只觉得有些尴尬,伸手想推开他,却又要迟疑。他是主子,她那样,便是以下犯上。   茯苓还在浣衣局,还等着她去救。她总不能在这个时候,先惹怒了太子。   她正踌躇着,听外头宫女道:“殿下歇息了,请奉仪回吧。”   “滚,敢挡我的路,你不想活了?”女子的话语里全是怒。   尚妆的目光朝外头看了一眼,她在内室,自然是看不见的。不过也知道,定然是林奉仪来了。   而她似乎,隐隐地有些理解元聿沣的那句话了。   元聿沣终于松开抱住她的手,淡声道:“替本宫宽衣。”   尚妆惊讶地看着他,他并不看她,又道:“是本宫说的不清楚,还是你听不清楚?”语毕,起了身,上前几步,在床沿坐了。   尚妆忙上前,抬手替他解开扣子。不知为何,她的双手有些颤抖,她深吸着气,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紧张。   他却淡声道:“本宫在这里,你怕什么?”   她不语。   她也说不清楚,而她却知,她颤抖的,却不是为了此事。   区区一个林奉仪,不算什么。   可,齐贤妃既然敢用这样的方式算计她……不,她摇头,她不过是个被贬的秀女,安陵老爷如今也不是朝中重臣,所以也必然不会是针对安陵一族。   那么,是为了元聿沣。   悄然淡扫了男子一眼,她终于将心中的疑虑缓缓联系起来。   齐贤妃为何对付太子,恐怕只要不是傻子,都会知道为何。无非,是为了元聿烨,她齐贤妃的儿子。   只是,那小小的玫瑰香露,究竟蕴含了什么样的秘密?   “奉仪,奉仪……”宫女追着林奉仪进来。   林奉仪疾步入内,瞧见里头的一幕,一张俏脸登时镀上一层霜。快步上前,皱眉道:“殿下,今日是要过臣妾那边去的,您忘了么?”她说这话的时候,狠狠地瞪了尚妆一眼。不过一个地位低下的宫女而已,也配和她抢太子?   他没有命令她停下,尚妆便只能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林奉仪忍不住,上前一把推开她,怒道:“主子们说话,哪里还轮到你待在这里?还不快滚下去!”   尚妆被她猝不及防地推开,本能地朝元聿沣看了一眼,他没有动,只低咳了一声道:“改日再去你那里,本宫今日累了。”他说话的时候,又朝尚妆看了一眼,示意她过去。   “殿下……”林奉仪软软地叫着他,整个人已经缠上他的身,“您上回不是说臣妾跳的舞好看么?臣妾都专程学了新的,就等着跳给您看呢。”   “奉仪。”他的声音渐冷。   偏林奉仪还轻笑着:“殿下和臣妾一道走吧,臣妾备了美酒佳肴。”   尚妆微微一怔,又是美酒佳肴啊。看来这秦良娣和林奉仪还有些相似之处。   她拉着他要出去,他却大声叫了尚妆的名字:“安陵雩!”   林奉仪吓了一跳,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叫的,是边上那宫女的名字。她有些恼怒,才要开口,便听元聿沣又道:“还不过来伺候本宫安寝?”手上一用力,甩开了林奉仪的手。   他怒了。   尚妆知道,此刻林奉仪要是再不识趣,便是她的不幸了。   她才要上前,忽听得外头有人高声道:“皇后驾到——” 第二章名声   第二章名声   这么晚了,皇后却来了。   尚妆有些本能地触及怀的瓶子,她的心里,隐隐地染起一丝不安。   皇后扶了宫女的手进来。   屋内众人忙朝她行礼。   元聿沣上前道:“母后怎的来了?”   皇后未答,目光瞧了一眼房的尚妆,微微露出惊讶,她是见过她的,那时候,她还觉得,会喜欢这个女子。   林奉仪心下有些得意,才要上前告状,皇后突然朝她看来,面色一冷,开口道:“没事还不下去?”   林奉仪吃了一惊,委屈地看了元聿沣一眼,见他并不曾看向自己,此刻也不敢造次,不甘地福了身子下去。   外头的秦良娣远远地瞧见林奉仪红着眼睛出来,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她不过叫宫女林奉仪的面前煽风点火一下,这个头脑简单的女人竟真的来太子这边闹。   “良娣。”她身边的宫女小声唤她。   她笑着回身:“回寝宫。”   她秦姿语可没有那么傻,要动手,也不会亲自去做。如今,她才是东宫的良娣,她的身后,还有皇后撑腰不是么?想到此,她愈地解恨,她倒是要看看那区区浣衣局的宫女能有什么能耐,想入住东宫?呵,想都别想。   她想着,不免又朝林奉仪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若不是那林奉仪傻得可以,她也不会让她入东宫来。不过现看来,留着她,也挺好的。紧急的时候,还能推她出来用用。   皇后走上前,她不叫起,尚妆依旧跪着。   片刻,她才转身向元聿沣,开口道:“本宫还真是来对了时候。”   元聿沣脸色未变,只上前问:“这么晚了,秦良娣还真是闲不住,饶了母后歇息,是儿臣管教不严。”   皇后哼了声道:“太子别把什么事都推到她身上,今日是本宫自己来的。本宫倒是好奇,能被你主动带回东宫的宫女,究竟是何等的有能耐!”   自从那件事后,他从未主动接近过任何女人。秦良娣和林奉仪那都是她和圣上赐的,为的,自然是增添元家的子嗣。   而他今日独独异常地对待一个宫女,便是她不得不管的。他是太子,是这西周的储君,不能皇帝病重的时候还和一个低下的宫女纠缠不清。传出去,有损太子的名声。   “抬起头来。”   尚妆听见皇后的声音冰冷地传来。   她迟疑了下,终是缓缓抬头。   皇后的眸子微微撑大,脱口道:“真的是你。”她不会忘,这是被皇帝贬去浣衣局的秀女,似乎是叫……安陵雩。   尚妆吃了一惊,这一句“是你”道出了太多的震惊,和那之后意味深长的思。   皇后不觉又朝前走了几步,她离得她愈地近了。   空气里那种幽幽的香飘曳起来。   她瞧见皇后的脸色骤然变了,不过片刻,猛地转向元聿沣,脱口道:“沣儿想做什么?”   尚妆震惊地看着面前二人。   元聿沣浅笑着,无所畏惧地看着自己的母后,启唇:“儿臣还能作何?不过是留一个宫女身边伺候着。怎么儿臣身为太子,连要一个宫女的资格都没有?”他说着,行至尚妆面前,伸手扶了她起来。   尚妆欲开口,却听皇后开口:“你要宫女,明日本宫亲自去挑了给你。这个宫女,本宫喜欢她,就随了本宫去关雎宫。”她说话的时候,目光落尚妆的脸上。   犀利如刀。   尚妆已经倏然心惊。   她身上的那抹玫瑰香,此刻,仿佛愈地浓郁起来…… 第三章放了   第三章放了   皇后看着尚妆,开口:“还不跟本宫过关雎宫去?”   尚妆迟疑着,纤细的皓腕已经被男子有力的手抓住,听他的声音自上头传来:“母后今日带不走她。”他的话语笃定,目光直直地看着皇后,一脸坚定。   皇后气得脸色都变了,强忍着怒意,沉声道:“沣儿连母后的话都不听了么?”   他嗤笑一声,半晌,才开口:“那时候儿臣便是太听您的话,母后难道忘了么?”   皇后咬着牙,冷声道:“来人,将这个宫女带去关雎宫!”   有太监从外头进来,尚妆吓了一跳,皇后的话,已经隐隐地透着不善。元聿沣将她拉至身后,皱眉开口:“母后今日想来硬的么?”他猛地朝进来的两个太监瞪了一眼,目光凌厉,“本宫此,谁敢放肆!”   两个太监吃了一惊,面面相觑着,竟不敢上前。   这里是东宫,谁都知道太子的身份意味着什么。试问,谁能大胆到去得罪太子?   “狗奴才,本宫的话你们是听不懂么?”皇后厉声道。   太监“普通”跪了,双双磕头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元聿沣抓得尚妆好紧,她不自觉地皱起了黛眉,他却是道:“不早了,母后还是请回。父皇,还等着您。”   听他提及皇帝,皇后的脸色愈地难看,瞧着他,咬牙道:“亏你还知道圣上还,你是太子,你要记得自己的身份!”话虽这般说着,可皇后心里清楚,这已经不仅仅是看上一个宫女的事情了。   秦良娣找她来的时候,只说太子欲收了一个低贱的宫女入东宫。而她,却是来了才知,此事,另有内幕。   目光,路落尚妆身上。   她,究竟是谁的人?为何要接近太子?   尚妆被她看得有些心悸,她的心里乱得很,今日的一切事情,她需得好好地理理头绪。   皇后终是没能扭过太子,她走的时候,一脸愤愤。   尚妆叹息一声,她何德何能,不过入宫当天,居然能一下子得罪那么多的人。   太监也退了下去,房内,只剩下她与太子二人。   元聿沣终是松开了她的手,转身一旁坐了。也不再开口要她上前伺候他宽衣。   尚妆没有告退,只站着,看着面前的男子。   良久良久,她才深吸了口气上前,他的面前跪下,小声道:“请殿下放过奴婢。”   元聿沣微微一怔,抬眸瞧着她,笑道:“这里,本宫能保护你,你又何言要本宫,放了你?”   微微握紧了双手,的确,方才皇后面前,他护着她。可,他真的喜欢她么?   不。   她立马否认。而他会那样做,她隐隐地,知道了一些原因。   依旧低着头,她的音色清晰:“殿下不过和皇后娘娘怄气,把奴婢夹间,奴婢会死得很快。”他是皇后的儿子,不管怎么样,皇后都不会真的对他如何。可她不一样,她只是一个被贬的秀女。   到时候,勾引太子,随便一个罪名,都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闻言,元聿沣的眸子缓缓凝起,他坐正了身子,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宫女,冷声问:“何以见得本宫不过和母后怄气?”他倒是想听听她的说法。   尚妆吸了口气,终是开口:“殿下注意奴婢,不过是因了奴婢身上的,玫瑰香。”   那三个字,被她漫不经心地道出,却让元聿沣的身子一颤,他有些不可置信,不过短短的半个时辰,这个小宫女,居然已经猜至如此。 第四章怄气   第四章怄气   男子的呼吸声从初的平稳,慢慢变得有些急促。   可,他并不说话。   尚妆迟疑了下,终是继续开口:“这种香,对殿下,有着特殊的意义。”或者,是因为某件事,或者,是因为某个人。不过这些,她不能说。   “所以您要了奴婢,只是心存了一丝好奇。”如果是那样,那么这后宫必然是无人用这种香露的。   而,知道此事的人必也不多。否则,她这一路遇见了太多的人,不可能没有人与她提及。   元聿沣带她回东宫,本只是对她好奇,而皇后的到来,却是激起了他心里的隐藏许久的怒意。才他才会说,母后今日,带不走她。   这,不是怄气,又是什么?   齐贤妃这一招,真准啊。   尚妆喟叹一声,她亦是知道,齐贤妃要的,不仅仅是看到皇后与太子不睦,她要的,是太子与皇帝之间的……   想到此,她的身子猛地一颤。   她明白了!   元聿沣见面前的女子一张小脸突然变得惨白不堪,不免皱眉道:“怎么?”   “殿下。”她低声唤着,惊诧地抬眸瞧着他,突然浅笑一声,“恐怕如今您即便想放了奴婢,也晚了。”   元聿沣亦是笑,起身道:“担心我母后去跟父皇说么?”他摇头,“她不会的。”此事,皇后心里生怒,却只会忍着不说。   “倘若真的说出去,也没什么。本宫带一个宫女回东宫,便是如此十恶不赦么?”他认真地瞧着她,开口说着。   尚妆却是摇头:“不,您不知道。圣上与安陵家……有仇。”   她想起来了,皇帝说的,不将她赐给任何一个王爷,而是要将她放自己的身边牢牢看着。如今,太子主动接近她,惹怒了皇帝。那么她死,太子……又会如何,是她无法想象的。   她的话音才落,便见元聿沣脸色一变,回身握住她的双肩,厉声问:“你身上的玫瑰香露,是谁给的?”   看来,他也不是傻子,不过是尚妆的一句话,他便已经联想颇多。   尚妆欲启唇,他仿佛想起什么,咬着牙开口:“齐贤妃。”   尚妆一惊,终是咬着唇不说一句话。   齐贤妃既然有意如此,此刻,怕是皇帝已经知道此事。而她与太子,不知不觉,已经步入她的计划之。   如此,毫无声息。   她赫然合了双目,低声道:“其实,只要殿下咬死……”   “咬死是你勾引的本宫,是么?”她的话未完,已经被他接过。   不觉睁眼,看着面前男子的容颜。不知为何,那一刻,她竟然看见他眸的痛。   挣扎着的,痛。   她深知,不是为了她。是因为她身上那抹香味背后的故事。可,纵然如此,她却依旧忍不住为他惋惜。   为何是惋惜?她其实也不知道。   她唯一知道的便是,他贵为太子,也不是可以事事顺心的。   原来,人都一样。   元聿沣怔怔地望着面前的女子,那想法,她却先他一步说了出来。可,为何听她说了出来,他却迟疑了……   的确,只要他咬死,那么此事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还是安稳地做他的太子。   而面前的女子,她的那分倔强,恁的,又像极了……她?   “呵。”他突然释然一笑,松开了扣住他的手,直起了身子。   齐贤妃不过是想让三年前的事情重演,那么,又有什么了不起! 第五章做戏   第五章做戏   抬手,推开一旁的窗户,元聿沣负手而立。   尚妆想了想,终是默默起身。   男子的背影,给她一种寂寥的感觉。她忽然觉得,那玫瑰香背后隐藏着的,是一个女人。   太子深爱的女子。   那么,是被这座宫殿……   深吸了口气,她不愿再去想。   夜,已深。   元聿沣没有回身,没有就寝。尚妆亦是不说话,二人就这样静静地站房。   翌日一大早,秦良娣携了宫女从寝宫出来,正巧碰见林奉仪。林奉仪见了她,不情不愿地行了礼,冷笑一声,道:“姐姐可真是坐得住,殿下就快被人抢走了。妹妹原本以为姐姐心里意的,却不想,原来姐姐可以如此大肚。”她又哼了声,从她的面前走过。   秦良娣怔住了,半晌才回神,咬着牙问:“昨夜皇后娘娘没能将那低贱的宫女带出东宫么?”   宫女支吾着,终是点头:“听说昨晚殿下顶撞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走的时候气得脸色都变了。”   秦良娣的身子一颤,是么?她还以为把皇后请了来,就万事大吉了。太子顶撞皇后,那可是从来都不曾有过的事。   那该死的宫女!   她心里愤愤地想着:不行,殿下如此看重她,难不成她要将太子妃的位子拱手相让么?   想到此,她一甩衣袖,大步朝前走去。   这时,她瞧见不远处,两个太监匆匆而去。那大太监她认得,正是圣上面前的身太监陈忠。心下微微吃惊,这么早,陈忠怎么来了?   加快了脚步跟上去。   尚妆还与元聿沣站房,便听得外头宫女小声道:“殿下,陈公公来了。”   尚妆不免抬眸朝元聿沣看了一眼,他却并不看她,只开口道:“让他进来。”   门开了,进来两个太监。   朝他行了礼,陈忠开口道:“圣上请殿下过乾承宫去。”他顿了下,抬眸朝尚妆瞧了一眼,又道,“还有殿下昨日从浣衣局带来的宫女,也要一道过去。”   尚妆悄然握紧了双手,却听元聿沣轻笑一声,抬步朝外头走去,漫不经心地开口:“那便去。”   秦良娣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出来,慌忙行礼。她的目光,落紧跟元聿沣身后的尚妆身上,嘴角浅笑。看来必定是皇后吃了瘪,便要圣上出面。   昨日她当机立断将此事告诉皇后,真真是做对了呢。   她只以为皇帝和皇后都不喜欢太子和一个宫女一起,却不知,这远远不是事实。   宫外,轿子已经候着。   元聿沣弯腰上轿的时候,回眸瞧了尚妆一眼。尚妆吃了一惊,却见他的手伸过来,将她小小的身子拉进去,扣怀里。   尚妆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半晌,才翠然笑道:“殿下是觉得奴婢的罪责不够深么?”   他亦是笑:“父皇既然能传召,什么意思,本宫知道,不信你不知。既如此,还怕什么?那便将样子做足了,日后你纵是死了,也不枉此生。”   尚妆怔了下,他已经下令:“起轿。” 第六章面圣   第章面圣   尚妆扬起笑脸看着身后的男子,开口道:“可奴婢,想活着。”   元聿沣似乎未听见她的话,一手挑开了窗帘,目光已经朝外头瞧去。隔了半晌,才低声道:“那就求本宫。”   尚妆怔了下,终是浅声问:“殿下为何不问奴婢原因?”   男子并未回身,只嗤笑一声道:“想活还能有什么理由?无非只是,不想死。”他的话,说得尚妆一愣,他接着道,“将你身上的玫瑰香露给本宫。”   本能地触及怀的瓶子,她迟疑了下,终是将瓶子取出来。元聿沣回眸,目光落她手心的瓶子上。   凝视着,看了良久,才伸手,轻轻握住它。   尚妆瞧见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半晌,见他猛地收紧了手的东西,背靠向壁沿,赫然紧闭了双目。   尚妆本来想说什么,动了唇,却终究是咽了下去。   他却突然开口:“你可知,这种玫瑰香露是用何种玫瑰制成的?”   尚妆不语,他又自顾自道:“是冷香玫瑰……”他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睁开眼睛,凝视着手的东西。尚妆瞧出来了,他的眸,藏着一个人。   想了想,她鼓起勇气开口:“曾经有一个人,喜欢用这种香露。而殿下……喜欢那个人。”   而她也知道,皇帝和皇后不喜欢那女子。是否,也是如她一般身份低下之人呢?   她其实想问,那么现呢?她又去了哪里。   元聿沣收起了瓶子,看着身边的女子,那猝然的一笑,仿佛源远流长……   轿子不知何时已经停下,外头,传来陈忠的声音:“乾承宫到了,请殿下下轿。”   尚妆的心头不免一惊,他却已经起身下去。   陈忠引着他们上前,走上台阶,瞧见一人自上头下来。尚妆本能地抬眸瞧了一眼,见齐贤妃扶着丝衣的手正迎面而来。尚妆微微咬唇,齐贤妃已经瞧见了他们。   “殿下可来了,圣上正等着你呢。”她的声音听起来可真高兴。   元聿沣冷笑道:“本宫可还得谢谢贤妃娘娘,弄到那一瓶香露可不容易。”冷香玫瑰出自遥远的南域,这里是很难种活的,而唯一有那本事的人,已经不人世。   想着,便觉心头一痛,他不自觉地皱眉。   齐贤妃美丽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动容,只浅笑道:“本宫做这点不算什么,只要殿下喜欢就可以。”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瞧他身后的尚妆看了一眼。   尚妆咬着唇,看着她从身边擦肩而过。   宫心筹谋的滋味,她是切身感受了一番。她笑靥如花的背后,隐藏着的目的,竟如此的深。   待回神的时候,见元聿沣已经走远。当下也不再多想,只急急地追了上去。   陈忠附于门边,大声道:“圣上,殿下来了。”   隔了会儿,才见门被打开,里头探出宫女的脸。陈忠引着他们入内。   龙床边,依旧落着明潢色的纱帐,尚妆瞧见,皇后也。此刻,正坐龙床边上,听见他们进去的声音,急急地看了元聿沣一眼。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奴婢参见圣上、娘娘。”   二人跪下行礼。   皇后未曾说话,听得帐内传出几声咳嗽,而后,皇帝开口:“安陵雩。”   尚妆吃了一惊,听他又道:“还记得那日朕与你说的话么?”   点了头,记得,怎么会不记得?   “朕以为,你会安分,咳咳……”他咳嗽了会儿,才接着道,“勾引太子,那就是死罪。” 第七章犹豫   第七章犹豫   尚妆俯,开口:“奴婢并没有……”   “大胆!谁让你说话的?”她的话未完,便被皇后大声打断了。看了地上的女子一眼,她愤恨的眸,隐隐夹杂着一丝惋惜。   这样聪明的女子,她本该是喜欢的。只是,她是被用来动摇太子的棋子,那么,她是断然不会手软的。   不能为自己所用,那么她只能,毁了她。这般谨慎,自然也是她事到如今,还是西周皇后的原因。   方才齐贤妃的时候,她旁敲侧击的那些话,她不是听不出来。   她,是齐贤妃的人。   而她,只会记得一件事。那便是,西周的储君,只能是她的儿子!别的人,想都别想!   只听“咣当”一声,什么东西从帐内被掷出来,滚到尚妆的面前。她本能地抬眸瞧了一眼,猛地怔住。   被皇帝丢出来的,是一把抢镶嵌着祖母绿宝石的匕。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莫非皇帝是要她自么?   她正想着,便听那苍老的声音传出来:“太子,杀了她。”   元聿沣的身子猛地一颤,他不可置信地抬眸看向帐内,恰逢对上皇后的眼睛。只见她的眉头紧锁,给他使了个眼色,要他拿起地上的匕。   尚妆不觉瞧了边上的元聿沣一眼,他未看她,只跪着,并不伸手去拿那匕。她想起,来的时候,她说,想活着。他要她求他,可,她并没有开口。   那么,他会为了自保,杀了她么?   尚妆只觉得心里沉沉的,她,不知道。   毕竟,她不是他心里的那个人。   不知为何,这个时候,她忽然想起元政桓。若是他,会救她么?   会么?   心里问着,她其实很想笑。   元政桓为何要救她呢?可,她就是会无端端地想起了他。   “太子……”皇后忍不住低喝了他一声。她的声音里,夹杂了一丝急迫。她不希望因为这个宫女,让皇帝对太子加深不好的印象。如果可以,她愿意上前替他杀了她。   可,她知道,皇帝要的,便是太子亲自动手。   元聿沣的目光,从皇后急切的脸上,缓缓落地上的匕上。他突然苦笑一声,多像啊。   像三年前……   心头刺痛,他猛地握紧了双拳,咬紧了牙关道:“父皇糊涂了么?她可不是她。”   “太子!”皇后倒吸了一口冷气,放于膝盖的手已经不止地颤抖起来。   尚妆亦是震惊,他口的“她”是谁?那个用冷香玫瑰做香料的女子么?   想着,心无端地紧张起来。   “咳咳。”皇帝猛地咳嗽起来,皇后欲掀起纱帐,却见他自己拂开,坐起身来。直直地看着地上二人,半晌,才开口,“既然不是,你又有何好犹豫的?”他说话的时候,看着他边上的尚妆。   他看出了元聿沣的犹豫,这个女子,究竟有什么本事,进宫也不过短短几日,能让太子如此!   看来,是他手软了。   他一开始就不该,留着她的命。   皇后忙扶着他,他却是挥手示意她不用。   元聿沣抬眸看着皇帝,却是开口:“既然不是,父皇又有什么好介意的?”   “你!”皇帝霍地站了起来,一阵强烈的晕眩袭来,他几乎站立不住。皇后吓得不轻,惊呼一声,忙起身扶住他的身子,回头斥道:“太放肆了,你怎么和你父皇说话的?不就是一个奴婢!杀了她!”   尚妆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这样的局面,她连一句话都没有资格说。她的生死,掌握他们的手里。   元聿沣轻笑一声,望着皇帝道:“您连亲妹妹都能下得了手,何况今日不过是一个卑微的宫女!” 第八章父子   第八章父子   “你……咳咳——”皇帝指着他的手指都打颤了,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脸此刻看起来,那抹苍白里,夹杂着狰狞。   他怒了,或者说,已经怒不可遏。   皇后吓得变了脸色,忙安慰着:“圣上息怒,圣上息怒啊,太子只是一时糊涂,他不是有心的。”   尚妆半张着小嘴,她震惊的,是元聿沣的话。   皇帝的亲妹妹,那便是他的亲姑姑,不是么?   指尖狠狠地一颤,她猛地握紧了双拳。   太子……   赫然闭上了双眸,她不能再想下去。那,那不可能。   胸口堵堵的,她终于知道为何齐贤妃会千挑万选地看她。   她不知道安陵家究竟如何得罪了皇帝,齐贤妃是想要此事,还有太子三年前那件事,二者撞一起。如此,还怕皇帝不动怒么?   人之将死,储君一位,他的心才会愈地动荡不安。稍有一丝不顺,他便会义无反顾地废了他!   皇后看向太子,急声道:“沣儿,还不快给你父皇认错!”   认了错,便是答应了要亲手去杀边上的女子。这一点,元聿沣心里万分清楚。   他哪里有错?   三年前的那场悲剧他没能阻止,那么这一次,他定不会再怯懦了!无关乎喜欢不喜欢,他只是,不想杀一个无辜的宫女。仅此而已。   或者说,常年因为身份而需要的克制,这一刻,他突然想摒弃。   也许,和怄气有关,也许,他想活得自我一些。   朝面前之人行了礼,开口道:“父皇若是无其他事,儿臣便不打扰您休息,先行告退。”语毕,起身,拉住尚妆的衣袖,便要往外走去。   “站住!”皇后急急叫住了他,她心里暗暗着急,她这个儿子是怎么了,这个时候,居然敢走?情急之下,她大声道,“来人啊,将这个贱婢……”   “皇后。”皇帝打断了她的话,神色凝重,他推开她的手,往前走了几步,开口,“隔了那么久的事,朕原来以为你已经忘记。却不想,你根本没忘,还耿耿于怀么?”   尚妆感觉出了,他抓着她的手,猛地收紧,男子呼出的气息已经变得沉沉。他抬眸开口:“那件事,儿臣可以不去追究,可儿臣永远,忘不了。”   听到他说“不追究”的时候,皇帝悬起的心微微放下了些许,毕竟,这个儿子,也是他喜欢的儿子。可,他说永远忘不了,却又让他有着焦虑。   目光看向他身后的女子,他道:“今日,你杀了她,朕也既往不咎。朕还答应你,可以让她,迁入皇陵。”都死了那么久了,他还怕什么?   他如今,只怕活着的。   怕那些祸水,迷惑了太子。怕他好不容易坐稳的江山,会再次动荡。   皇后吃了一惊,到底是不敢说话。   元聿沣撑大了眼睛看着他,要他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深知有多么不容易。   重给姑姑公主的身份,是他这辈子大的愿望。有朝一日,待他登上皇位,那么他便可下旨执行。可现,却要一个无辜女子的鲜血来铺路。   这,并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逝者已矣,姑姑若是泉下有知,亦是不会同意他这么做的。   “儿臣,做不到。”   他知道,说出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经过三年,那好不容易愈合起来的父子关系,将再次破裂。   皇帝怒火烧,弯腰捡了地上的匕,褪了刀鞘,开口:“朕今日,亲自动手!”语毕,锋利的匕已经直直朝尚妆刺去。 第九章罢黜   第章罢黜   白光闪现,那一刻,尚妆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从未想过,皇帝居然会亲自动手杀她。   前几日,还能留着她的命。那么如今,便是她太过“不安分”了,是么?   太子不杀她,是芥蒂三年前的那件事。皇帝,却是因为另外多的原因。这一点,尚妆心里清楚着。   那么,该躲开么?   躲与不躲,她也许都逃不开一个死字。可,她想活着。   手臂,被谁狠狠地抓住。元聿沣用力将女子拖向一边,皇帝一下子,扑了个空。皇后的脸色铁青,疾步上前扶住他,低声道:“圣上,龙体要紧啊。”   他重重地哼了声,指着元聿沣道:“好大的胆子,是朕太过纵容你了不是?朕就不信,朕堂堂西周天子,要一个奴婢的性命,谁能拦着朕。来……咳咳咳——”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他终是抵不住弯腰咳嗽不止。   皇后帮他轻抚着后背,一面朝元聿沣喝道:“沣儿你还不知错么?”   尚妆被他拉至身后,她还是惊魂未定,听男子开口:“儿臣,不知错哪里。”   “你!”皇后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如果可以,她真想上前狠狠地将他打醒。   三年前,若不是她苦苦哀求,皇帝亦是看人已经死了的份儿上,才没有与他计较。这回,他怎么还不开窍啊!   “好啊,好!朕的好儿子!真是朕的好儿子!”皇帝的面目有些狰狞,咬着牙道,“朕今日,非废了你太子之位!”   “圣上!”皇后惊呼出声,她的身子一软,险些栽倒地。   元聿沣拉着尚妆衣袖的手微微收紧,废太子……   那是他三年前便说过的话,如今,再次从他的口道出,是否真的已经,无法挽回。   那么,后悔么?   呵,他冷笑一声,往后稍退了半步。   皇帝喘了几口气,又道:“朕如今还活着,还轮不到你来放肆!来人!”他高声叫着。   尚妆大吃一惊,那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猛地跪下,俯道:“圣上万万不可啊!”不能废太子!   一时间,所有人都震惊了。   连着推门进来的太监都被里面的气氛吓得不轻,他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皇帝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的女子,她低着头,看起来,很镇定。他不知她是装的,还的如何。可,她站出来的时候,便该清楚,不废太子的条件,便是要太子亲手,杀了她。   元聿沣亦是呆了,她,疯了么?   殿内,安静得只听得见四人的呼吸声,偶尔,有皇帝的微咳声。   尚妆俯冰凉的地板上,以额触地。   害怕么?   自然是怕的。   可,为何还要站出来?问着,她兀自想笑,也许,只为了那些,很简单的原因。   皇帝和皇后自然都是为了太子好,齐贤妃想让她成为那根导火线,事已至此,她也不能改变什么。但,她不是那种能坐以待毙之人。   皇帝的目光紧紧地锁住面前的女子,半晌,才要开口,听得外头有太监道:“圣上,启禀圣上,桓王求见。” 第十章笑靥   第十章笑靥   不知道为何,太监念至那二字的时候,尚妆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下。   原本紧绷的心,那一刻,缓缓放松。   那好似,长长地松了口气一般。   他来了,是为了她么?   悄然紧握的双拳着冰凉的地板,她居然连抬眸看的勇气都没有。   桓王进来的时候,听见皇后和太子都,他的脸上并不曾瞧见多余的惊讶。今日之事,他一早就猜到了,不是么?   他原本,要莫寻来传话,说自己身子不适,不便入宫来。   为的,自然是要避开这件事。   那是属于皇室的暗涌,却不是他的。   可,兜兜转转了一圈,他依旧还是来了。   为了她么?   他看不见,却依然感觉到了,殿内那抹瘦小的影。他甚至,可以清晰地听见她隐忍的呼吸声。   身子没来由的一紧,他不知他这是怎么了。竟然会有种心慌的感觉。   皇帝看着面前之人,皱眉道:“今早听闻你身子不适,府上休息,如今怎的,又来了?”他问的时候,目光不觉看向依旧跪地上的尚妆。他也不知为何会觉得桓王的到来,也与地上的宫女有关。   如果是,那她真叫他,刮目相看。   桓王行了礼,低声道:“臣弟不过是着了凉,没有大碍。圣上要莫寻带话,说甚久不与臣弟畅谈,今日臣弟便过来了。”他顿了下,轻皱起眉头,“只是,臣弟似乎来的,不是时候。”   闻言,皇后忙道:“王爷来了,便陪圣上说说话。”她如今见着元政桓,犹如看见了救星。这个时候,不管谁能进来都行,只盼着皇帝能收回成命。   毕竟,今日不过是他的气话,没有传出去,不是圣谕,便没有关系。   若是有心之人引得皇帝当做了口谕说出去,那么即便想要收回,也是难了。   皇帝瞧了皇后一眼,他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只是,他的这个儿子是是……   叹息一声,皇室,重情之人,终是容易心软。他的太子,就是这样的人。他也想将江山交给他,可他怕,元聿沣会有负他的所托。   摇摇头,罢了罢了,今日之事,暂且这样。   挥了手道:“皇后和太子告退,朕与桓王有话要说。”   皇后心一喜,只因皇帝说的是“太子”,那便证明他的心里,还是认可这个儿子的。那就好,那就好。她仿佛如释重负,上前拉住元聿沣的手,开口:“臣妾和太子先告退。”   “父皇……”   元聿沣不过才开口,便听皇后附于他的耳畔小声道:“沣儿,你真的想逼死母后么!”   不知为何,尚妆忍不住回眸看了男子一眼。   她知道,太子拼命地保她不死,那与爱无关,他只是,做一件自己认为对的事。   而现,元政桓来了,她仿佛一下子,什么都不怕了。   对着元聿沣,她露出浅浅的笑。   男子一下子,呆了。   他从未曾见过这样美丽的笑,皇帝说,要杀她。她却还能,给他安慰的笑容。   安陵雩,你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女子?   他不自觉地,也对着她一笑。   笑了,浑身都好舒服。   “娘娘和殿下慢走。”元政桓的声音淡淡的。   尚妆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他的脸上并不见过多的神色,只是那眼睛美丽依旧。   他的话,她听出来了。   他赶太子出去。 第十一章听说   第十一章听说   皇后和太子出去了,殿内剩下三人。   尚妆依旧规矩地跪地上。   皇帝朝她瞧了一眼,回身桌边坐了。元政桓开口问:“屋子里,还有他人么?”   他是知道的,她。   可是话,还是要问得不经心。   皇帝这才回神,几乎是有些诧异地看了面前的男子一眼。心下颓然地笑,是了,他根本看不见,为何方才他进来的时候,他会以为他来,也是为了地上的女子?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戒备的心终是慢慢放下来,他点了头道:“一个犯了错的宫女。”太子的事情,并没有传出去,他是真的多虑了,元政桓怎么可能会知道?   元政桓心下微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地笑问:“哦?能让圣上亲自审问,她究竟犯了什么事?”   皇帝却不回答他的话,只看向尚妆,隔了片刻,开口问道:“方才你说,万万不可,朕倒是想听听,你是为何?”   元政桓有些惊讶,不过话不是问他,他便先听听再说。   尚妆浅浅地吸了口气,迟疑着道:“圣上……”说话的时候,她回眸,朝元政桓看了一眼。   皇帝却道:“桓王不是外人,朕想听你的解释。”   解释?呵,那根本不是她心里的解释。   那是一种现实。   尚妆捏了把汗,希望她说的,正是皇帝心所想。   依旧低了头开口:“圣上龙体违和,此刻……此刻颁那道圣旨,无疑前朝后宫都会引起大乱。奴婢是个粗人,可,这些事情,奴婢也听得多了。”皇帝虽然说桓王不是外人,可他他的面前,亦是没有提及“废太子”一事,他问她的问题,也很隐晦。那么,她干脆也不指明。   她的话音才落,皇帝只觉得身子一颤,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的确,他的身子依旧大不如从前。太子,朝也有蠢蠢不安的动静。此刻一旦真的废太子,那么为了储君一位,势必会引起大的轩然大波。那是他无法阻挡的,所以,他犹豫着。   若然不是今日元聿沣真的让他生气了,他也不会说出这般气话来。今日太子对待他的态,哎……   他摇摇头。   纵使是三年前,他都不曾如此啊。   可,面前这个女子。   她的聪慧,从她方才说出的一番话,他才是彻底地感觉出来。   一句“奴婢也听得多了”,便是告诉他,她能知道这些,只是听闻。她还巧妙地隐去了那些已灭王朝的字眼儿。只是,他何尝不知,这些,就是她心所想。   叹息一声,可惜了,她姓安陵!   那些藏于记忆深处的画面,此刻,再次蜂拥出来。皇帝猛地闭上了眼睛,握于桌沿的手已经收紧。那一段不堪的往事,他究其一生都不会忘记。   皇帝的心神不宁,忽听得元政桓笑道:“是臣弟愚昧了,无法猜透你们话的意思。”顺着气息望向皇帝,“看来,臣弟还是择日再来。”语毕,转动了轮椅要回身。   皇帝忙道:“朕还有些话要与你说。”他朝尚妆看了一眼,说道,“去外头跪着。” 第十二章撤婚   第十二章撤婚   尚妆不觉朝元政桓看了一眼,迟疑了下,终是起身告退了。   门外,太监宫女们,都安静地候着。   尚妆面朝着乾承宫的大门,恭敬地跪下。   有太监上前,轻轻地将门拉上。   殿内的光线,缓缓暗下来。   皇帝看了面前之人一眼,开口道:“朕听闻你与慕容云姜见过面了?”   元政桓浅笑道:“是,什么都瞒不过圣上。”他知道,他来,皇帝必定会问及慕容云姜的事情。   皇帝点了头,说道:“朕有意让她做桓王妃。”   至此一句,再没了下。   他是告诉元政桓,此事他已经决定,不是要问问他是否同意。   元政桓的神色未变,只道:“臣弟知道,只是,臣弟却听说,她当着您的面,抗旨。”他顿了下,嗤笑一声,开口,“想来是,不愿与臣弟一起。”他说的时候,手,缓缓抚上膝盖。   这一切,都收皇帝的眼底。   他叹息一声,开口道:“你放心,不管她应不应,她都会成为桓王妃。”   元政桓自嘲一笑,抬眸,启唇:“臣弟长这么大,背后的流言蜚语自是听得太多。可,从来也不曾有人这般明目张胆的。圣上如果执意,臣弟不敢抗旨。”   慕容云姜不想嫁给他,他倒是也不想娶。可,他若是抗旨说不娶,凭皇帝这样多疑的性子,一定会想很多。倒不如,将责任,全部推慕容云姜的身上。   如今的情况,皇帝不会对慕容家的人怎么样的。   元政桓的话淡淡的,皇帝却为之一动。   话的苦涩,他自是听得出来。   的确,慕容云姜的行为,那是大大折了桓王的面子。   皇帝不免,又想起先皇驾崩之前,独独将他叫至床前。要他,不要为难这个小的幼弟。还要他,不管他做错什么,都不要杀他。   然后,才把皇位传给他。   这些,他记得,一直记得。   所以,他登基后,也没有像其他的王爷一样给他封地,让他离开京城。   他以为,他做的这一切,父皇都天上看着,他会感到欣慰。   而现,他明知道慕容云姜不愿嫁他的原因,还要继续逼迫么?桓王也是姓元的,他不能让元家的人,觉得活得屈辱。   “政桓。”皇帝叹息一声,唤着他的名字。   元政桓微微一怔,笑道:“圣上是许久不叫臣弟的名字了。”修长的手指悄然收紧,不过一声称呼,他亦是已经明白一切了。   他是西周不争的王爷,可,这一次,是他的终身大事,他不想退让。   所以,他才要让皇帝想起先皇。   皇帝不再提及婚事,只转口道:“这么多年过去,还是没有找到那个神医么?”那时候,听闻渝州的绘山脚下,住着一个神医,只要他经手的,没有治不好的病。   元政桓笑着摇头:“此事圣上也不是不知,那时候臣弟还亲自去过。神医不,臣弟还找过几年,亦是没有他的消息。也不知,云游去了哪里。”   皇帝一时间语塞,笑一声,不再言语。   元政桓的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一日,绘山脚下的木屋之,到处洒满殷红的血。那种浓郁的血腥味,他时至今日,都还记忆犹。 第十三章伺候   第十三章伺候   皇帝突然咳嗽起来。   元政桓俊眉微皱,开口道:“圣上还是歇息,政桓的事,让您为难了。”   皇帝咳嗽了一阵,抬眸看着他,半晌,终是道:“这桩婚事,就此作罢。”   “圣上……”   皇帝打断了他的话,笑言:“你是朕的皇弟,朕知道该怎么做。”他霸占他的东西已经够多了,而如今,他命不久矣,他还想为他的儿子积点德。   元政桓淡笑着开口:“那,政桓先谢过圣上。”他顿了下,终于问及门外的尚妆,“对了,那外头跪着的宫女,犯了什么事?”   皇帝低嗤一声道:“意欲勾引太子。”   不知为何,听闻这句话,元政桓不免又想起那一日,元聿烨他面前的话。亦是说,她勾引了他。   呵,他不觉笑了。   “笑何?”皇帝皱眉看着他。   他没有惊慌,只浅声道:“圣上既只是罚她跪外头,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纵然是大事,他也要将其说小了。   皇帝的目光,朝门口看了一眼。   与元政桓说了一番话,他早已经将之前的事情淡忘。此刻提及,也没有如之前般盛怒了,毕竟,太子还是他喜欢的儿子,否则,这储君的位置,他也不会给他。   面前之人没有说话,不过从他的呼吸声终,元政桓已经感觉出了,那种愤怒之意,此刻已经淡去。   “不过是一个宫女而已,圣上没有必要为她气坏了龙体。”他淡淡地说着。   不过是一个宫女而已。   皇帝细细咀嚼着他的话,抬手,轻抚上额角,是啊,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宫女,竟让他如此意。是因为自己老了么?   所以,要担心的事情,变得多了?   颓然笑一声,听元政桓又道:“圣上既然不杀她,若是还担心太子,不如,给了她名分。如此,身份有别,太子自会有所觉悟。”说这话的时候,他不觉心头一紧。   那是一种莫名的情愫,他也说不出来是为何。   他知道皇帝不会应,他要留给自己,不会等到今日。可,倘若他真的听取了自己的话,给了她名分,那么……   手,不自觉地抚上胸口,有些,难过。   皇帝注意到了他的异样,开口问:“怎么了?”   他微惊,搪塞道:“昨夜着了凉,有些不舒服。”   皇帝咳嗽一声,才道:“那便回府,朕,也要歇息了。”   元政桓迟疑了下,终是点了头,唤了莫寻进来。   皇帝看着他出去,隔了会儿,叫了陈忠进来,传话道:“传安陵雩进来。”   尚妆进来了,规矩地他面前跪下。   她不知道桓王和他说了什么,他她身边走过的时候,她没有抬头。她单只是听见了那轮椅滚过的声音。   皇帝盯着她看了良久良久,不可否认,面前的女子,很聪明。   元政桓的话,只是告诉他,用一个卑微的宫女,使他和太子关系破裂,那不值得。而他意的,却是这个女子的聪慧。   她的胆识,确也是他所欣赏的。   “安陵雩。”他低声叫着。   尚妆的身子一颤,俯应声:“奴婢。”   皇帝又咳嗽几声,才开口:“从今日起,你过乾承宫来伺候。” 第十四章口渴   第十四章口渴   从今日起,你过乾承宫来伺候……   一直从殿内出来,尚妆的耳畔依旧回响着皇帝的话。   就方才,他还一心要杀了她,却又忽然说,要她上御前伺候。   从此,她便是御侍了,那是有品级的女官了。   从三品的尚义。   是福是祸,她都不知道。   摇摇头,从乾承宫的台阶上下来,抬眸的时候,瞧见那坐于轮椅上的男子。光线打他的侧脸,仿佛越地耀眼夺目。   莫寻见她出来,眉头不觉皱起,他有些不情愿地元政桓的耳畔道:“主子,她出来了。”   尚妆吃了一惊,他,是专程这里等着她么?   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她离他二丈的距离,忽然之前,没有勇气再往前。   他挥手,示意莫寻退下。   莫寻又抬头看了一眼尚妆,一咬牙,转身退下了。   眼看着莫寻离去,那一瞬间,尚妆居然有种想要转身逃跑的冲动。   莫寻看见她的时候,并没有显现出惊诧的样子,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元政桓已经知道她的身份。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那种尴尬突然之间,空气里,延绵不断起来。   他会不会以为,她接近他是有目的的?他会不会以为,她根本不怀好意?   她胡乱想着,忽然听面前的男子开口:“为何不过来?你知道的,我看不见。”俊逸的脸上,依旧洋着如风般的笑,话语轻柔。仿佛他们之间的尴尬从来不曾存过。   尚妆有些震惊,他虽看不见,可他的听力比谁都好。他如此说,不过是不想她尴尬。   这些,她心里,都明白。   脚步,还不曾挪动,听见身后有人跑下来的声音。回身,见一个太监匆匆过来,见了她,惊讶地开口:“雩尚义怎么还这里,圣上等着你过浣衣局收拾了东西回呢!”他也不待尚妆开口,又径自朝前面桓王的方向跑去,一面道,“原来王爷还啊,圣上吩咐奴才去御药房准备些人参送去王府,圣上还说,要您好好养身子。”   元政桓“唔”了声,道:“替本王谢过圣上。”   太监忙点了头,疾步朝御药房的方向跑去。   尚妆吃了一惊,忙上前,急着问他:“王爷身子不舒服么?”   不知不觉,已经拉近了那二丈的距离。   元政桓心下想笑,那是,开心?   不知为何,那一刻,他居然点头:“嗯。”   她骗他一次,他也骗她一次,那么,扯平了啊。   尚妆看他笑了,不禁皱了黛眉,嗔怒道:“您身子不舒服,何以还能笑得出来?莫寻呢?让他带您回去啊。”直起身子,却并不见莫寻的踪迹。   不知为何,她心里紧张,回眸看着他,咬着唇开口:“您病着,为何还进宫来?”她分明记得方才圣上说,他原先是告病府上的。   听着她略带慌张的声音,他仿佛很高兴。   竟突然笑着开口:“本王口渴了。”   一句没来由的话,说得尚妆一愣。   “本王口好渴。”他又说了一遍。   尚妆这才反应过来,忙道:“奴婢回去给您倒水。”   语毕,方要走,却听他开口:“不是说要去浣衣局收拾东西么?本王,去那里喝水。” 第十五章道歉   第十五章道歉   尚妆猛地收住了脚步,回眸不可置信地看着男子,他说,要去浣衣局喝水?   那一刻,她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   他堂堂一个王爷,要去浣衣局喝水?   “还不走?”他催促着。   “王爷……”她确定了,他是知道了她的身份了,可,为何还能这般若无其事地对待她?   女子的脚步并没有动,他略微皱眉道:“我不舒服。”   尚妆这才回过神来,推住轮椅往前去,一面道:“您不舒服,该是宣了太医给您瞧病啊,怎的还要去浣衣局?”   他轻笑着,却不说话。   尚妆虽问着,脚下的步子却也不再停下。她似乎,有些喜欢现的情形。偷偷,看了他一眼,她现,他的身子好单薄,单薄得让她看了心疼。   二人谁也没有说话,可气氛却是没来由的好。   连呼吸着的空气,都是甜甜的。   宫里的消息总是传的特别快,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到浣衣局的时候,见徐嬷嬷早早地等门口,目光看过来的时候,瞧见元政桓,她似是狠狠地吃了一惊,忙上去跪下行礼:“奴婢参见王爷。”她心下思绪转得飞快,好端端的,桓王怎么来了这里?   斜睨了他身后的女子一眼,莫不是,给她出头来了?   她也是才知道她做了御前尚义,没想到麻烦这么快就来了。   元政桓淡淡地说了句“免礼”。   徐嬷嬷慌张地爬起来,朝尚妆看了一眼,讪笑着:“雩尚义啊,你的东西姑姑叫人收拾好了。”   尚妆有些讶然地看了她一眼,想起她之前对待她的态,这一声“雩尚义”听起来,越地刺耳了。   不过,她关心的,自然不是这个。   回眸朝里头看了看,开口问:“茯苓呢?”隔了一夜的时间,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徐嬷嬷忙道:“哦,房里呢。”   闻言,尚妆也不多说什么,推了元政桓上前。   房门开了,果然瞧见茯苓坐床边。同屋的宫女此刻都是不屋内的,她闻声抬眸,见是尚妆,笑着跑过来,叫:“小姐,您没事?”   尚妆忙上前,拉着她看了看,脸肿了,其他地方倒还好。她咬着唇,徐嬷嬷不罚她,那才不是她的作风。手,缓缓抚上茯苓的脸,她却轻轻避开,笑道:“奴婢没事。小姐也没事?”她问的时候,才想起,身后还有一人。   听元政桓低咳一声,尚妆才回神,忙道:“奴婢该死,忘了王爷了。”说着,上前,却现茶壶早就空了。   茯苓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取了桌上的茶壶便跑出去,一面道:“王爷请等等,奴婢去倒水。”   “茯苓。”尚妆低唤了她一声,她却跑得飞快。   “尚妆。”男子突然唤她的名字。   她的身子一颤,回眸看着他。既然已经知道她是安陵雩,为何,还会叫她尚妆?   “尚妆?”听她不说话,他又皱眉唤了一声。   她有些尴尬地上前:“王爷哪里不舒服?”   突然这么一问,倒是弄得他语塞了。半晌,才笑言:“本王很可怕么?”   “不……”她本能地摇头。   不是他可怕,是她自己骗了他,觉得无法面对。   可,要说骗,那又要追溯至还安陵府的时候了。   哎,她叹息着。   元政桓却突然开口:“对不起。”   尚妆惊愕地看着他,明明是她错先,他却先道了歉。   “冷香玫瑰的事情,我其实,知道。”昨日,他便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他却没有说出来。可,回府之后,不知为何,他竟一夜未睡。   胸口,似有什么东西堵着,好难受啊。   尚妆凝望着他,嘴角缓缓地笑开:“可是,您还是来了。” 第十六章巴结   第十章巴结   可是,您还是来了。   元政桓微微一怔,缓缓地笑起来:“没有来晚么?”   尚妆摇头,笑着望着他,菱唇微启:“没有。”   不过两个字,心,却是好高兴好高兴。他来,是为了她,真的是为了她啊!   面前女子的喜悦,他居然感觉到了,好奇怪,不是?   脸上的笑意敛起,他低声道:“我以为,你会责怪。”   “奴婢不敢。”为何要责怪呢?纵然,他不来,也不是他的错。   说到底,他们也不过见过三次而已啊。   这时,听得有人进来,尚妆回头,瞧见徐嬷嬷。她吃了一惊,徐嬷嬷已经笑着上前,朝元政桓行了礼,又朝尚妆道:“雩尚义,听闻你要去御前伺候,那些丫头们,舍不得你,想给你送点东西,又不好意思来。叫姑姑给你送来。”她说着,将怀胭脂水粉全搁桌上,还朝着尚妆笑。   尚妆心下明了,这些,不过是她从那些宫女身上剥削的,现,拿来讨好她。她自己又不好意思来,便借口说是她们要她来。   恰巧碰上茯苓回来,她忙朝茯苓道:“茯苓,这些是院里的姐妹送我的,我哪里用得了这么多,你出去,将这些东西都还给她们,帮我说声谢谢。”   茯苓放下手的茶壶,忙取了东西下去了。   徐嬷嬷一脸的铁青之色,不过此刻,也不好爆出来。她好不容易刮来的东西,被这个丫头一句话,就又全还回去了?   尚妆故意朝她笑:“奴婢还要谢谢姑姑,好意奴婢心领了,东西就不必收了。”   徐嬷嬷心里生怒,此刻却不能表现出来,皮笑肉不笑地道:“雩尚义可别姑姑面前自称奴婢了,姑姑怎么受得起。”她说这话的时候,不自觉地朝一旁的元政桓看了一眼。   桓王和她什么关系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桓王至今未立王妃。如果面前的女子,会成为未来的桓王妃,她得巴结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尚妆不想与她纠缠,便道:“姑姑请先出去,王爷……还有事。”   徐嬷嬷吃了一惊,忙道:“奴婢该死,扰了王爷了。”语毕,急匆匆地退下了。   尚妆看着她出去,快步上前关了房门,听得身后男子轻笑起来:“我有什么事情?”她不知道,她方才的话,让人听起来……   尚妆一怔,回眸问:“您不是口渴么?”边说着,边上前倒了茶水递给他。   他接过,浅饮了一口,才问:“这人以往对你不好?”   真厉害,不过短短几句话,他便听出了大概。尚妆不避讳,只开口:“宫里,能有什么好不好的。端看着,你手里的权啊。”她,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么?   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抬眸问她:“那么,你想要么?”   她摇头,却是道:“奴婢不能排斥。”   她说“不能”,而非“不”。因为她明白,她想要活着,不能一直依靠着别人。她得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话语,落元政桓的心里,让他心神一荡。   多无奈的话,不是么?   原来“不能”的,不止他们皇室人。被这座庞大的宫殿圈起的每一个人,都如此。   他忽然,又想起他的母后。   她是后宫不争的女人,而她之所以能是皇后,是因为父皇爱她。所以,那时候,她才,不能走……   他猛地低了头,握着茶杯的手由于太过用力,茶水都晃出来了。   尚妆吃了一惊,忙上前扶住他,皱眉道:“王爷没事?” 第十七章情郎   第十七章情郎   男子的额角渗出了细细的汗。   尚妆有些慌张,她以为,他是因为生病难受。忙取了怀的帕子帮他轻拭,一面低语着:“王爷,宣了太医来瞧瞧,可好?”   “不,不必了。”他胡乱地摇头。   尚妆怔住了,这样的桓王,是她从未见过的。   她所见过的桓王,从来冷静而淡定。   他,究竟怎么了?   伸手,接过他手上的茶杯,不经意间碰触到了他的手。很凉很凉,比之他那时抓住她手的时候,还要凉。   不,现应该说是,冰冷。   男子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浅笑一声,摇头道:“我失态了。”   尚妆才要开口,听得外头院传来嘈杂的声音。   “安陵雩呢?还不叫她滚出来!”好嚣张的宫女啊。   外头,徐嬷嬷赔笑着跟秦良娣的身后,小声地开口:“良娣,不知良娣找雩尚义何事?桓……”   “雩尚义?”秦良娣冷笑一声,吓得徐嬷嬷赶紧把话咽了下去。   徐嬷嬷是识趣的人,会见风使舵。看来,秦良娣来找人,是不怀好意的。她如今是,两边都得罪不起,干脆,少说话。   秦良娣攥紧了手的帕子,那女人真是有本事。去了御前,还能保得住小命。   可恶!   她居然还听皇后说太子为了她,都得罪了圣上。太差点被圣上……   狠狠地咬着牙,太子跟前,她不会傻到去动她,如今她回浣衣局,她若再不做点什么,那真是太对不起自己了。这事,指望补上林奉仪,只能她自己来。   朝宫女看了一眼,淡声道:“开门。”   “是。”宫女上前,才要推门,便见门自己开了,尚妆从里头出来。   “奴婢见过良娣。”她规矩地行礼。   秦良娣上前,微微红了眼眶,开口道:“安陵雩,我真羡慕你。”   尚妆吃了一惊,不自觉地抬眸,见女子红着眼睛开口:“殿下为了你,连圣上都开罪了,此刻把自己关房,谁去都不见。他昨晚就不曾吃过东西,今日亦是,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了!我实没有办法,才来找你,去劝劝殿下。”   一番话,让尚妆怔住了。   面前的女子句句动容。   可,这个时候,要她过东宫去?   她的小命也才捡回来,再来一次,是嫌自己的脑袋长得不够硬么?况且,太子若和她再有瓜葛,皇帝也不会放过他。   秦良娣……   尚妆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她是想算计她一个人。恐怕,她还没踏入东宫,便会以勾引太子的罪名被抓起来。这正好能说明是她主动,届时,太子是与此事没有半点儿关系了,他不过是没媚惑了而已。   低了头开口:“良娣请回,奴婢不会去东宫。”   秦良娣的眼睛微微撑大,她没听错?她居然不去?   强忍着心头的怒火,开口:“为何?”   尚妆不卑不亢地答:“连您都劝不动殿下,奴婢算什么,又如何能劝得动?”她要是去了,便是害了自己,也许,还会害了元聿沣。   秦良娣瞪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女子,她这话何意?变相地讽刺她么?   她才要开口,目光不经意间,瞧见尚妆怀露出一角的帕子。   那是……男人的帕子!   太子所用的帕子,均是镶以金丝,或是银边。那么这是……   她心头一震,目光移向尚妆背后紧闭的房门,方才她就觉得里头有人。嘴角冷笑。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宫女有私情,此罪,同样严重。   那会,处死。   她真开心,仿佛捡到了宝一样,朝尚妆道:“不如,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我就进房去等。”语毕,抬步便要走。   “良娣。”尚妆忙拦住了她。   秦良娣得意一笑:“怎么?不让我进去?莫不是,里头藏了你的情郎?”她说着,朝一旁的宫女使了个眼色。   那宫女会意,趁尚妆不备,大步上前,一把朝门推过去…… 第十八章损人   第十八章损人   尚妆来不及阻止,宫女已经一把将门推开,还很快,冲了进去。   随即,从里头传出“啊”的一声。   秦良娣的俏脸上闪过一丝得意,朝尚妆看了一眼,大步进门。   屋内男子,将轮椅缓缓转过来,轻笑着开口:“怎么秦良娣今日也如此好的兴致,来浣衣局喝水解渴么?”他不知何时,又端了茶杯手。   秦良娣的嘴巴不自觉地张大,她万万都没想到,这个房里的男人,居然是桓王!   她不是不知道,今早,据说是桓王去了乾承宫,圣上才不再追究太子顶撞他的事情的。如今,她又怎能说,安陵雩和桓王有奸情?   闯进来的宫女已经吓得脸色都白了,回眸,看向自己的主子。   尚妆吸了口气,上前低声问元政桓:“王爷还口渴么?”   他低低地应了声。   片刻,手的茶杯又被满上。   秦良娣只得上前,朝他行礼:“给皇叔请安。”   “咳咳……”   尚妆见他突然被呛到,吓了一跳,忙抚着他的背,皱眉问:“您怎么了?”   他却摆摆手,笑道:“咳咳,没什么,本王只是吃了一惊。何时……”他转向秦良娣,“何时太子已经立了太子妃了?本王,怎么不知道?”   他的话,说得秦良娣的连一阵青一阵白。她一时头脑热,居然忘记了。只有太子妃,才能跟着太子唤他一声“皇叔”。而她如今,不过只是个良娣,是没有资格如此称呼他的。   “这……”秦良娣拼命地绞着手上的帕子,一时间,竟不能自圆其说了。   元政桓不等她继续,便道:“茶也喝得差不多了,本王的侍卫也该来了,雩尚义,也该去乾承宫给圣上回话了。”   秦良娣仿佛看见了救星,忙道:“既如此,那我先回去了。”话落,慌忙转身朝外头走去。   宫女惨白着脸,忙跟了上去。   “扑哧——”尚妆忍不住笑出来。   “笑什么?”男子问着,也跟着笑。   她看着他:“奴婢只是不知道,原来王爷损起人来,也这般厉害。”   他却摇摇头,并不答话。其实损人,并不是他擅长的。   尚妆见他的脸色比方才好很多了,便接了他手的茶杯搁桌上,回身朝门口看了一眼,莫寻,真的会知道他这里么?   “尚妆。”他突然又叫着她。   “嗯?”诧异地回眸,她仿佛已经习惯,听他这般称呼自己。   他朝她伸手:“帕子,还给我。”   尚妆吃了一惊,低头的时候,才现,原来是他的帕子露出了一角。她都不记得,原来她是用了这帕子替他擦拭着额角的汗水!   那么秦良娣之所以会闯进来,也是因为这个?   她惊愕之余,多的,还是对元政桓的惊叹。   她也是经他提点才反应过来,而他,不过是因为这极小的细节,便已思及源头。且,准确无误。   她始终相信,他的眼睛虽然瞎了,可是他用心看,依旧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透彻。   可,还给他,她有着诸多的不舍。   这仿佛,是他和她之间,唯一有着羁绊的证据。   是以,她才会随身带着。   “王爷……”   她本想鼓起勇气拒绝,却被他抢了先:“有些东西,并不需要靠其他的什么来维系。留着它,或许,会带给你灾难。”所以,他才要收回。   尚妆的心头一动,是么?那么她他心里,也一样么?   帕子,终是递给他。   修长的手指握住这一块方帕,便听外头莫寻的声音传来:“主子,可是要回府了?” 第十九章保护   第十章保护   “嗯。”元政桓应了声,顺势将帕子藏入怀,手已经抚上轮椅。   “王爷。”尚妆忽然唤他,他怔了下,终是回眸,听女子的声音传来,“奴婢,想求王爷一事。”   他皱眉,启唇问:“何事?”   绕至他面前,尚妆才开口:“奴婢想求王爷,要了茯苓做您的婢女。”她去了御前,虽然表面上极风光,可,只有她自己清楚,皇帝提拔她,并不是因为喜欢。   那背后的原因,太多太多,她所能猜到的,猜不到的。   而如今茯苓再留浣衣局,往后的日子,不会好过。这皇宫之,她所能求的,唯有元政桓。   他轻笑道:“要一个宫女并不难,只是,有时候太过为她人着想,并不是好事。”   他这样说,那么算是应了。   尚妆有些高兴,道了谢,又道:“奴婢自然,也考虑了自己。”茯苓或许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若是她宫过得不好,怕会被别人收买。   微微咬唇,究竟什么时候,她也开始学得会算计了?   继而,又无奈地笑。就像她之前说的,很多时候,是因为她,不能。   她如果可以活着,大的愿望,便是能见见失散多年的妹妹。   元政桓放心一笑,开口道:“这里,你要能学着保护自己。如果可以,我会一直,保护你。”多久了,他从不对别人做出过这样的承诺。   因为他以为,他做不到。   可,面前的女子,重燃起了他内心的一种渴望。   渴望她,好好的。   他的话,令尚妆的身子一颤,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有些颤抖,她磕着唇问:“王爷为何,要保护奴婢?”   “我喜欢你。”他说。   心,仿佛被是蛰了一下,疼着,开心着。   他说,喜欢她……   那,是那种喜欢么?   咬着唇,她不敢问。   他却是叫着:“莫寻。”   门开了,莫寻面无表情地进来。从他自己她骗了自家主子开始,他对她的印象,比之初见的时候,加恶劣。他不喜欢这样的女子,他誓,她若是让他主子受伤,他绝不饶过她。   这一日,他走的时候,阳光异常地好。   她站门口,看着他回眸的一刹那,突然,怔住了。   她瞧见,那双迷人的眼睛,熠熠生辉。   她相信,他仿佛是看见了她。   她觉得,这样的男子,哪怕是远远地看着,都好啊。   忽然之间,又想起慕容云姜,不知为何,她觉得替她惋惜。只因,她不知道自己竟错过了这么好的男子。   收拾了东西,过乾承宫去。   太监说,皇帝服了药睡了。往往这个时候,她一直到晚膳之前,都是没有其他事情的。   女官,和无品宫女,还是有差别的。   她现是御前尚义,除了皇帝,谁都不能命令她去做事。她也不必,给其他的主子做事。   又回了浣衣局,徐嬷嬷不,找了茯苓。她依旧卖力地洗着一推衣服,见尚妆过去,忙露出笑来:“小姐怎么来了?”   她笑着与她闲聊着。   隔了会儿,便听外头有人跑进来的声音,抬眸,见是徐嬷嬷。她见尚妆也,微微吃了一惊,笑着朝茯苓道:“快快,王爷说要收你做她的身婢女!还不快起来跟姑姑去谢恩!”   茯苓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倒是尚妆推着她,笑道:“还不去?”她也是很惊讶,没想到这么快。   徐嬷嬷还是笑着:“雩尚义说的是,万不能让成王殿下等久了!”   她的话音才落,尚妆刹那间撑大了双目。   她说什么?成王殿下?   元聿烨?! 第二十章调离   第二十章调离   徐嬷嬷已经将茯苓拉着出去。   “小姐。”茯苓轻唤着她。   尚妆直直的站着,她依旧反应不过来,怎么可能会是元聿烨?   她不是和桓王说好,要他要了茯苓的么?   徐嬷嬷拉着茯苓越走越快,一面交代着:“王爷要你是你三生的福气,一会儿见了王爷,话不可多说半句,记住了没?”   “是。”茯苓咬着唇应着。   离浣衣局不远处,有一处水榭,望过去,便瞧见正的亭子里有着两个人影。   男子正倚着栏杆而坐,惬意地饮着手上的茶水。灵阙站他身边,朝这边看了一眼,附于他耳畔道:“王爷,人带来了。”   徐嬷嬷和茯苓朝他跪下行礼:“奴婢参见王爷。”   元聿烨朝徐嬷嬷看了一眼,挥手让她退下。   茯苓低着头,不敢抬眸。   半晌,才听得元聿烨开口道:“怎么,本王将你调离浣衣局,你没有话要对本王说么?”语毕,他又浅饮一口,眯起双目看着底下的女子。   茯苓吃了一惊,忙道:“奴婢,谢谢王爷!”说谢谢,总是没错的。   元聿烨得意一笑,放下了手的茶杯,笑道:“不过,本王身边不缺婢女,本王,有天下好的婢女身边了。”   他说的时候,一旁的灵阙忍不住想笑,伸手狠狠地点了他的后背一下。他忍着痛,悄然瞪她一眼。   茯苓被他说糊涂了,那么,他又为何突然说要了她?   面前的男子的声音又传来:“本王,是打算将你送去绪宁宫伺候本王的母妃,到时候,你可得好好心。”   这么说的话,便是要她调取齐贤妃宫里了。   “好了,本王有事,先走了。”他起了身,继而,又弯下腰去,捏起女子的下颚,眯长了凤目,笑吟吟地开口,“对了,记得告诉她,本王要你,明日就搬去绪宁宫。”   语毕,松开了捏着她的手,轻笑一声,朝前方走去。   灵阙忙跟了上去,她皱着黛眉,追上他的脚步,问道:“灵阙不懂啊。”   他回眸,笑着捏捏她的鼻子,骂道:“你这么笨,怎么会懂?”   “王爷!”她跺脚,恨他说自己笨了。咬着牙缠上去,“那你说说,是为何?”   “不告诉你。”   “王爷,我的好王爷……”   元聿烨笑着回身,一本正经地开口:“你可知,方才那宫女是什么人?”   灵阙摇头。   他忽然敛起了笑:“她是安陵雩从娘家带来的婢女。”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琢磨的光。   而灵阙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了。   他这么胡闹,原来,是为了安陵雩……   齐贤妃利用安陵雩陷害太子的事情,别人不知,她不会不清楚。诸多的原因,事情并不顺利,可,齐贤妃与安陵雩的梁子,必然是结下了。   将她的婢女送给齐贤妃,后果是什么,再笨的人,都会知道。   安陵雩,会为了茯苓,来求元聿烨。   是么?   灵阙抬眸的时候,现男子已经走远,她不免回眸又看了一眼,终是咬牙追了上去。 第二十一章违抗   第二十一章违抗   尚妆原本房里等着茯苓回来,可,耳畔响起徐嬷嬷的话。   怎么会是元聿烨呢?   她还是思不得其解。   实等不住了,推开房门,朝外头直奔出去。恰巧碰见徐嬷嬷回来,忙拉着她问:“姑姑,王爷要茯苓去了哪里?”   徐嬷嬷见她着急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悦,不过依她如今的身份,她也不敢得罪,便回身指指外头道:“就前面的亭子里。”   她的话音才落,尚妆便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徐嬷嬷微哼一声,也不管她,径直入内。   尚妆一路小跑着,心里紧张着。元聿烨做事,她从来猜其不透,亦是不知这一次,他究竟想做什么。   很快,便瞧见了前面的亭子。定睛瞧去,见亭此刻只余茯苓一人,她正打算转身回浣衣局。抬眸的时候,瞧见尚妆急急跑来,她有些疑惑地看着她,问道:“小姐怎么来了?”   尚妆上下打量着她,见茯苓一切完好,才松了口气,开口道:“王爷找你,没事?”   “没事啊。”她摇头,继而,又皱眉,“只是,王爷走的时候说,要奴婢告诉‘她’,明日他便将奴婢调取绪宁宫伺候贤妃娘娘。小姐,您说奇怪不奇怪,王爷也不说告诉谁。小……哎,小姐!”   身后茯苓大声叫着她,尚妆却停不下脚步。   元聿烨!   咬着牙,心里念着那三个字。   将茯苓调去绪宁宫,他究竟想做什么?   穿过了拱门,却早已不见了男子的踪影。尚妆不知道他是出宫了,还是去了绪宁宫。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他还要茯苓特地来告诉她这件事,就怕她不知道么?   因为她没有为齐贤妃办事,所以要给她下马威?   心里想了好多好多,此刻却也没个答案。   匆匆折回,拉了茯苓的手,郑重地开口道:“你记得,明日,万不能过绪宁宫去。”   茯苓吓了一大跳,急道:“小姐,奴婢怎么能违背主子的意思?”   尚妆咬着牙:“成王可不是你的主子。”   茯苓呆住了,听尚妆又道:“你记得我的话,明日,我去找他。”她一定要去找他,她要向他讨个说法!   “小姐……”   茯苓才开了口,便被她打断道:“你若是想活着,就听我的。你若是执意过去,我也保不了你。”   话,都说到这种份儿上了,茯苓亦是感觉出了事情的严重性。望着尚妆的眼睛,她终是缓缓点头。   “奴婢,听小姐的。”   从浣衣局回来,想起元聿烨做的事,尚妆心里多的,居然是怒意。   回乾承宫的时候,瞧见慕容云姜恰巧从皇帝的寝宫出来。尚妆微微一怔,对面的女子,已然也已经瞧见了她。   今日,她一个人,不曾瞧见清儿。   她款步下来,朝她行礼:“雩尚义。”   尚妆吃了一惊,听她开口:“圣上已经收回口谕。”   她的话,让尚妆错愕不已。   口谕,便是她与桓王的婚事么?   所以,她现不是准王妃了,而尚妆已经是从三品的尚义,她见了她理应行礼。   笑着看着她,尚妆开口道:“如此,岂不是顺了你的意了?”   慕容云姜亦是笑:“也是顺了雩尚义的意。”   尚妆愕然,此话何意呀? 第二十二章等他   慕容云姜却不想多作逗留,朝尚妆微微一笑,往前走去。   尚妆回眸看着女子的背影,如今她的身份是愈发地尴尬了。皇帝之前既然有意要立她为桓王妃,那么如今虽然撤了婚,他亦不会再册封她为自己的妃子。   可,也不能就这么让她出宫去。毕竟,她是以秀女的身份进宫的。   尚妆摇摇头,慕容云姜的前途,不是她能够管得了的。   这一夜,尚妆根本睡不着。   反反复复地想着茯苓的事情。   未及卯时,她便起身过正殿去,她如今是御侍,要伺候皇帝起身早朝。   取了龙袍为皇帝穿上,每一个动作,她都必须极尽轻柔。皇帝只偶尔咳嗽几声,并不与她说话。尚妆一直低着头,做完一切,才退至一旁站着。   他已经久病多时,却依然每日会撑着去上朝。不得不说,对于政事,他算是鞠躬尽瘁了。   带陈忠扶着皇帝出去,尚妆才算松了口气。   她该去宫门口等着元聿烨,下了朝,他要出宫,必然要进过那里。   出去的时候,瞧见外头的太监兴高采烈的样子,见尚妆出来,笑着跟她打招呼。尚妆不免问他:“何事让公公这般高兴?”   太监笑着道:“雩尚义没发现圣上的病情好转了么?这还不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么?”   尚妆微怔了下,太监已经从她身边走过。说起皇帝的病,倒像是真的比之前好了些。不过,宫中太医都是个个医术高明的人,能治好皇帝的病,也并不奇怪。   独自去了宫门口,她并没有直接站在门口,而是找了出隐蔽的地方,恰好可以看见宫门处的情形。此刻的宫门是紧闭的,她必须一直等到下朝的时候。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瞧见陆陆续续的,有人出来。   尚妆撑大了眼睛看着,都出来好多人了,却并不见元聿烨。她觉得有些奇怪,莫不是他去了绪宁宫了?   直到宫门再次关上,依旧没有看见元聿烨出来。   咬着牙,她犹豫着要不要去后宫找他。回身的时候,冷不丁地发现有人正站在她的身后,她吓了一大跳,本能地捂着胸口跳开半步。   抬眸的时候,发现竟是让她等了好久的元聿烨。   一时间,她竟忘记了行礼。   面前的男子显然也没有因为这个与她计较,只皱眉看着她,启唇问:“鬼鬼祟祟躲在这里作何?”   从宣政殿出来的时候,远远地,他便瞧见了躲在角落里的她。他亦是知道,她来此处是为了什么。不过真的面对了她,他却又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哦,本王知道了,你来这里等皇叔?”他轻笑着,绕至她另一侧,摇头道,“你又不是不知,皇叔的情况,那是不必来上朝的。”   “你!”尚妆竖起了眉头,她听不得他侮辱元政桓。   他一口一个皇叔,语气里,却无半分敬意。   看着她生气,他开心。   径直朝前而去,一面道:“既不信,你便继续等着。本王继续回府睡觉去。”   见他要走,尚妆情急之下,居然伸手,狠狠地攥住了他的衣袖…… 第二十三章下跪   这大概是长这么大以来,尚妆做的最大逆不道的一件事了。   她居然,动手拉了他!   直到面前的男子回眸,她才仿佛是恍然大悟,指尖一颤,忙送开了手,朝他跪下道:“奴婢该死。”   元聿烨有些得意,知道怕了?   呵,知道怕才好。   伸手,几乎是将女子娇小的身躯直接拎了起来。   尚妆咬着牙,她以为他定是生气了。   如果,这一刻她能抬眸,她定能看见元聿烨想笑,却又要拼命忍着不出声时那副可笑的样子。   深吸了口气,他才靠近她,低语着:“你有话要和本王说?”   尚妆迟疑了下,终是抬眸。   此刻,面前之人已经敛起了笑,抿着薄唇直直地看着她。   尚妆始终不懂他究竟想做什么,可,为了茯苓,她也只能一试了。仰着小脸开口:“您能不要茯苓么?”   果然是为了那丫头的事啊。   他心里暗笑着,却是道:“怎么?你自己离开了浣衣局,见不得别人好么?”   尚妆瞪他一眼,她这回是肯定地告诉自己,他心里清楚明白得很。他在她面前装傻!   可,他纵然装了,她也不能怎么样。谁让他是主子,她不过只是个宫女呢?   强忍着怒开口:“王爷要她,真的能让她好么?”   他挑眉:“不然,你以为?”   “奴婢愚昧。”她咬着唇,“若是真的有那般好的事情,不如请王爷,要了奴婢吧。”   “安陵雩,你好大的胆子。”他说着,却并不见怒意,连着话语都是笑的,“你想要本王为了你,去得罪父皇么?呵,你算什么东西呢?”他的手,不自觉地抚上女子白/皙的脸庞。   尚妆忍着没有逃,他明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   和他拐着弯儿说话真累,他倒是跟个没事人一样,心急的,只有她一人。   她终是质问道:“那您想怎么样?为何要针对奴婢一个?”   瞧瞧,不过说了几句,又是这副倔强的样子。   元聿烨眯起了双目,轻声反问:“本王,怎么了你?”   “你!”她气极。   好吧,她承认,在他面前,她一点好处都没捞到。可是,为了茯苓,她不能就这么算了。   才要开口,听他道:“你要本王不要那个宫女,也不是不可以。”   尚妆心中一喜,忙问:“您想怎么样?”   他轻笑一声道:“你去上回那亭子里,给本王好生跪着。本王现在去绪宁宫探母妃,看看你是否有诚意,能跪到本王回来。”   “好,奴婢这就去。”语毕,也不看他,转身便跑开去。   不就是跪么?她只求到时候,他不要反悔就是。   身后之人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看着她生气,他就得意。尤其是她怒不可遏,却又要拼命忍着的样子,真可爱。   “可爱?”低声念着,他是疯了吧?为了一个宫女,这么玩。   转了身,依旧忍不住想笑。   尚妆加快了脚下的步子朝前跑着,不过才跑出几步,赫然瞧见了站在她面前的慕容云楚。   她猛地吃了一惊…… 第二十四章淋雨   怔了一下,尚妆才又觉得好笑。此刻才下早朝,慕容云楚会出现在这里也很正常啊。   不过,她还想得起那一回她好心扶了他一把,却被慕容云姜的丫头骂成她勾/引她家少爷。所以这回,她学乖了。   没有走近,只远远地朝他行了礼。   才要继续走,却听慕容云楚突然开口:“安陵家的人没有跟你一样没出息的。”   她吃了一惊,不免停下了脚步,诧异地看着他。他,究竟在说什么?   “丞相大人……”   “呵,我不吃这一套。”为什么她永远都能装得这么无辜的样子?即使,不过是发生在眼前的事,她都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他不知该用什么来形容她。末了,他又补上一句,“成王,也不会吃你那一套。”说着,回眸朝前看了一眼。   尚妆寻着他的目光瞧去,微微一震。   是因为听到了她方才对元聿烨说的话么?   呵,她可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不过她也没什么好对他解释的,他并不是她的谁。   反正都这样了,再说她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朝他福了身子,道了句“奴婢告退”,便转身急急跑开去。   慕容云楚看着她消失于视野,冷笑一声,他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子。居然,这般明目张胆地要成王要了她!   他正欲走,突然听得身后有人叫他,回眸的时候,见是陈忠。   “陈公公?”他皱眉。   陈忠忙开口:“幸亏丞相大人还没出宫啊,圣上请您过去说话呢!”   他一怔,点了头道:“我这就去。”   尚妆到亭子里的时候,太阳却突然一下子下去了。   这里,能从这里过的宫人并不多。不过,即便多,她也只能跪着。   她答应的事情,一定做到。只希望元聿烨也能言出必行就好。   咬咬牙,跪下了。   大约隔了一炷香的时间,突然刮起了风。   尚妆微微吃惊,抬眸的时候,见远处的天空已经是乌云密布了。   要下雨了,她在心里说着。   正想着,又一阵风吹来,好冷啊。   她不禁缩了缩身子,风是越来越大了。地上的落叶被卷起来,在半空越飘越高,打着圈儿,又缓缓飘落下来。才触及地面,又被吹起来。   尚妆心里喟叹一声,要下雨了,不知道元聿烨还会不会来?   继而,又忍不住笑。   他要是不来,那便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他是骄傲的人,做不得那样的事。   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她只希望把茯苓的事情早早地解决了。   雨点落下来了,很大,连着砸下来的声音都那般刺耳。   尚妆虽然在亭子里,亦是有好多的雨水溅到她的脚上。她不免往桌子边靠了靠,望出去的时候,才发现外面阴暗得厉害。雨好大,二丈开外的景物已经看不清楚了。   这场雨下了好久都没有要停下的迹象。尚妆已经开始怀疑元聿烨会不会来的事情了。   只是,纵然她现在反悔了,没有伞,也回不去。何况,她不想做有始无终的人。   又等了许久,她似乎听见有人过来的声音。   回眸的时候,透过层层雨帘,瞧见男子模糊的身影朝这边而来。   是他么?   尚妆眯起了眼睛,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情。   伞呢?他为何不打伞? 第二十五章小人   待那雨中的人影走近了,尚妆才终于看清楚了他的脸。   真的,是元聿烨!   她惊得不知所以,见雨水从男子俊逸的脸庞流淌下来,他的衣服,亦是全部湿透了。还是早朝穿的朝服,很繁琐的衣服,一旦打湿,会很重。   “王爷!”她惊叫着要起身,却见他伸手阻止她,还朝她邪邪地笑:“本王还没叫起啊,你就这点诚意?”   走进亭子里了,脸上的雨水还是不住地淌着,都看不清楚她的样子了。   尚妆愕然地看着他,都什么时候了,他还……   咬着唇,她不知该说他什么好。   元聿烨在凳子上坐了,低头看着她,他是真没想到,没有人看着她,她还真的能独自跪着不起来。其实,她即便是偷懒了,也没人知道,不是么?   虽然……   心里想着,突然听尚妆开口问:“您根本没去绪宁宫看贤妃娘娘,是么?”她刚来的时候,天色就已经暗沉下来。若是他去了齐贤妃宫里,就算出来的时候还未曾下雨,齐贤妃也定会让他带上雨伞的。   他不觉笑起来,赞许地看着她:“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聪明啊。”   果然被她猜对了。那么,他一直在这里?   想到此,她不免有些生气,他这算什么?不相信她,所以监视她?   是了,幸亏她方才没有放弃,没有起来,否则岂不是正中他的下怀?   而如今,他既肯过来,便是说明,茯苓的事情,他应了。   这,也是唯一能让她欣慰的一点。朝他俯身道:“奴婢先谢谢王爷。”   他似乎和齐贤妃不一样啊。不知为何,尚妆心里有这样奇怪的想法。   元聿烨嗤笑一声,继而皱眉开口:“没想到这雨能下得怎么大。”   尚妆吃了一惊,这才想起他浑身都被雨淋湿了。这个季节的雨水那么冷,他穿了湿衣服在身上定要病了!可是,现在该怎么办?   急着起身,这一次,他倒是没有拦着她。朝他道:“王爷请等一等,奴婢去拿伞。”语毕,转身便要往雨里冲。   元聿烨吓了一跳,忙伸手拉住她:“你疯了,这么大的雨你还出去?”   “可是……”   “本王湿都湿了,要去,也是本王去。”   “您是王爷。”   她望着他,为何她觉得他说那话的时候,还带着些许兴高采烈的味道?难道被雨淋还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么?   男子又得意起来,凑近她:“心疼本王?”他问的时候,一手很自然地揽上她的柳腰。   尚妆气结,他要不是躲在暗处监视她,又怎么会被淋湿?真是……小人!   她在心里骂着。   挣扎了几下,他的力气真大,她不必白费力气。   他却若无其事地道:“你出去淋湿了,若是病了,多不好。”尚妆的心头一颤,他接着说,“你是宫女啊,伺候人的人都病了,那谁去伺候父皇?”   深吸了口气,她还以为他会说出什么话来。   好吧,是她把他想得太好了。   有些尴尬地将手中他掌心抽出来,她看着他道:“可您病了,贤妃娘娘也不会放过奴婢。”   他仿佛恍然大悟,松开抱着她的手,叫着:“是啊,母妃真不会放过你。不过,你若是把本王照顾得舒服了,本王自然不会将你的过错说出去。”   尚妆愕然,她是故意那样说的,他倒是好,还真的是无赖般地将责任都往她身上推啊。   强忍着怒开口:“奴婢如今是御侍。”除了皇帝,谁也别想叫她伺候。 第二十六章嫉妒   他不恼,还是笑:“不是你自己说要本王要了你么?”   笃定他是玩笑,尚妆开口道:“您要是去要奴婢,就不怕贤妃娘娘不高兴么?”说不高兴还是轻的,若是元聿烨真的那样做,怕是齐贤妃会气得吐血啊。   他脸上的笑容终是有些僵硬,直直地看着她,半晌才问:“我母妃算计你的事情,你还记着?”   他现在说得可真轻松,她可是去鬼门关走了一圈的。   不知为何,这一刻,她倒是不再那么怕他。开口:“奴婢不能不记着,不记着,便还会再有下一次。可,奴婢想活着,只想活着。”这些,全是她心里的话。   男子怔了下,故意装作不以为然的样子,笑着道:“你这不活得好好的?”   是啊,活着。   这样他就能忘记之前种种的惊心动魄么?   尚妆心里恼怒着,咬着牙道:“那是因为桓王殿下来了。”想起元政桓,心里的怒意稍稍散去了些许。他是为了她而来啊。   听她提及桓王,元聿烨心头的怒火一下子窜了上来。伸手狠狠地抓住她的皓腕,尚妆没想到他突然会如此,吃痛地皱起了眉头,本能地抽了抽手,他却抓得好紧。   “王爷……”   “你以为他救你,只是单纯地想救你么?”他从来不相信元政桓会为了一个女子犯险。   “王爷。”惊愕地望着面前的男子,她突然觉得好笑,浅声问,“您为何会嫉妒他?”   每一次,有关元政桓的事,他都会显得怒不可遏。可他又偏偏想要强忍着,但那眸子里流动的光,是不会骗人的。   嫉妒。   尚妆也不知为何自己会突然说出这二字。   她只是想不通,元政桓于他而言,究竟有着什么是能让他放不下的?   他是样样不输给太子的皇子,他还有一个那么有心计的母妃,他有着大好的前程。而元政桓还有什么?就是这一次皇帝亲口赐婚,都能被慕容云姜亲口拒婚!   想着,心里真难过。   偏偏,元聿烨还要处处针对他。   所以,她才不喜欢元聿烨。   “收起你的怜悯心。”望着女子脸上那种不忍心的神情,他觉得愈发生气。   尚妆怔了下,摇头道:“奴婢没有怜悯他,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他说,如果可以,他会一直保护她。而她,在不知不觉中,不希望他受伤,希望他可以快乐。   外头的雨,还是下得好大好大。   沿着瓦砾流下的雨水好似瀑布一般,将亭子与周围的一切隔开来。到处都是“哗哗”的声音,风,带着雨丝飘进来,打在身上,泛起了凉意。   亭子里,二人相对而视,却是谁都不再说话。   元聿烨终是送开了扼住她的手,再次气愤地坐了。   尚妆一手轻抚着被他抓红的手腕,深吸了口气,他真是喜怒无常。瘪瘪嘴,回头看了一眼外头,她真希望雨可以快点停下,那么,她便不必再与他呆在一处。   隔了会儿,听男子突然道:“本王后悔了。”   尚妆吃了一惊,后悔什么?茯苓的事情他想出尔反尔么? 第二十七章反悔   她急急开口:“您是王爷,答应了的事情,怎么能反悔?”   闻言,元聿烨的脸色一变,怒得“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拧起了眉道:“怎么在你心目中,本王就是这样的人么?出尔反尔?本王岂屑做这样的事情!”他气得不轻,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尚妆被他吓得不轻,难道,竟不是这件事么?   那么……   她咬着唇,也不好再说话。   他倒是也不解释,只瞪着她看,那呼吸声好沉啊,听得尚妆有些心悸。   尚妆站着,有些尴尬。   她其实不该这么冲动的,只是,对这元聿烨,她心里没底。他不知道他下一刻会出什么牌,所以她才……   气愤一下子沉重起来,外头的雨仿佛是越来越大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天空才渐渐地亮出来,雨也开始小下去了。   尚妆有些高兴,回眸的时候,见元聿烨退了一步,在石凳上坐了,抬眸看她。雨又小了,雨点已经不似方才那般密集,变得稀疏起来。   看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尚妆只好道:“奴婢去取伞。”语毕,也不带他说话,便冲了出去。   取了伞回来,此刻雨已经很小,就算走着,也不会打湿衣衫了。不过才拐了弯,便瞧见前面的亭子里已经空无一人。   尚妆吃了一惊,不免加快了脚下的步子,亭子里,真的已经没人了。   环顾四周看了看,一个人影都没有。她抱着伞跑出去,跑出一段路,碰到一个太监走来。忙上前问:“公公,看见成王殿下了么?”   那太监摇头道:“没看见。”   没看见……   莫非已经出宫去了?   若是去了绪宁宫,她可不敢去找。   叹息一声,反正茯苓的事情也解决了,她心头的事也了了。   对了,还得回浣衣局去跟茯苓说一声,要她不必过绪宁宫去伺候了。回身的时候,又怔住。现在什么时辰了?   这场雨约摸下了个把时辰,她该回乾承宫去了。   茯苓那边也不算急事,她想了想,便折回了乾承宫。   陈忠见尚妆回去,忙跑上前来,道:“雩尚义可算回来了,圣上正找你呢。”   尚妆吃了一惊,忙问:“圣上找我做什么?”   陈忠摇头道:“你还是快进去吧。”   尚妆迟疑了下,也只能进门。   皇帝此刻精神倒还好,正坐在床边的软榻上看书。尚妆轻声上前,跪下道:“奴婢参见圣上。”   皇帝“唔”了声,又翻了几页才将书搁在一旁,抬眸看着她,启唇问:“去了哪里?”   尚妆依旧低着头,小声回道:“下雨了,奴婢在御花园的亭子里。”   皇帝看了一眼她手中的雨伞,尚妆又道:“方才有公公路过,借了伞给奴婢。”她真怕皇帝知道她与元聿烨待了个把时辰,她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不想再有更多。   皇帝没有深究,只道:“朕一会儿还有政事要处理,没有时间见贤妃,你替朕过绪宁宫去告诉她,要她今日不必来了。”   他淡淡地说完,尚妆却是愕然。   要她去绪宁宫,呵,那岂不是羊入虎口? 第二十八章记恨   只是,既然是皇帝的命令,她是不好违抗的。   往绪宁宫的路上,尚妆心里忐忑不安。   自那事之后,她还未曾见过齐贤妃。想起她第一次过绪宁宫去,齐贤妃还拉着她的手,亲切的说,她们是远房亲戚,她可以帮她。   呵,颓然笑一声,在这里,能有什么亲戚可言呢?她如今,算是明白了。   走进绪宁宫,见一个宫女迎上来,尚妆忙道:“我奉了圣上之命,来给贤妃娘娘传话。”   宫女一听是皇帝要她来的,立马道:“奴婢马上去通报一声,请等一下。”语毕,飞快地往里头去。   不一会儿,便出来,迎了尚妆进去。   入内,见丝衣正小心翼翼地帮齐贤妃揉着肩膀,尚妆迟疑了下,上前行礼:“奴婢参见贤妃娘娘。”   齐贤妃慵懒地朝她看了一眼,待看清楚了面前的女子,她的目光一紧:“安陵雩?”   尚妆的悄然握紧了双手,依旧低着头不动。   齐贤妃抬手示意丝衣退至一旁,起了身,行至尚妆身边,笑言:“你可真得谢谢本宫,要不是本宫帮你,你如何能成为御前尚义?”   尚妆不动声色地一笑:“是,奴婢谢谢娘娘。”她不会与她计较,毕竟,对方是宫里的主子。   齐贤妃微哼一声,道:“说吧,什么事?”   尚妆忙开口:“圣上说,今日还有政事要处理,请您不必过去探他了。”   齐贤妃的眉头猛地皱起,圣上今日又有事?他仿佛是故意在躲着她,自从太子那件事之后,她要求见他,一直被他拒绝。   “娘娘……”丝衣小声唤着她。   齐贤妃有些愤怒地转身,朝她道:“吩咐下去,点心也不必准备了!”   丝衣吃了一惊,不过她知道,此刻齐贤妃在火头上,话还是少说为妙。于是便点了头道:“是,奴婢这就去说。”朝她福了身,便匆匆下去。   “奴婢也告退了。”尚妆言罢便要走。   忽听齐贤妃道:“雩儿。”   脚下的步子一滞,齐贤妃如此唤她,定然是有事。   回身,她低着头开口:“娘娘还有什么吩咐?圣上……等着奴婢去回话。”   齐贤妃勉强一笑,上前道:“在御前当差,圣上对你,好么?”   尚妆有些吃惊地看了她一眼,继而点头:“谢娘娘关心,奴婢很好。”齐贤妃的手段她不是没有见识过,如今还是离她远一点好。   齐贤妃亦是点了头,又开口:“你是个聪明的姑娘,识时务者为俊杰。”   “奴婢不懂。”   齐贤妃不管她懂不懂,只道:“这次太子得罪了圣上,圣上对他的印象可不好。如果,你能站在本宫这一边……”   “娘娘。”她鼓起勇气打断了她,“奴婢愚昧,恐怕会坏娘娘的事。”如今看她是御前尚义了,她又觉得她有利用价值了么?   齐贤妃未曾想到她会这般大胆,冷声道:“莫非太子的事情,你记恨本宫么?”   “奴婢不敢。”尚妆忙跪下说道。   齐贤妃重重地哼了声,才欲开口,便听得外头有人急急跑来的声音,接着太监的声音传来:“娘娘,娘娘不好了!成王府来人说,说王爷染了风寒,此刻高烧不退……” 第二十九章生病   尚妆吃了一惊,回眸的时候,见太监已经冲进来,他喘着粗气,朝齐贤妃跪下,继续说着:“娘娘,灵阙姑娘说……”   “混账,还说什么说,王爷病了不传太医么!”一听自己的儿子病了,齐贤妃哪里还管尚妆的事情,立马急得脸色都变了。   太监被她喝得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可……可王爷不让太医瞧。”   “你说什么?”齐贤妃上前揪住太监的衣襟。   太监半张着嘴,此刻是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齐贤妃哼了声,大步朝外头出去。   “啊,娘娘……”丝衣恰巧回来,见匆匆往外走的齐贤妃,忙追上去,“娘娘您去哪里?”   “去乾承宫见圣上,本宫要出宫!”   元聿烨病了,她这个做母亲的心急如焚,还不让太医瞧,他究竟怎么回事?   她咬着牙,若然不是很严重,灵阙是不会派人来宫里通知她的。   尚妆怔怔地看着她出去,目光又落在一旁的太监身上,她起了身问道:“王爷怎么了?”   太监这才回神,抬手擦了把汗,摇头:“我哪里知道啊,哎……”他抚着胸口长长地松了口气。   回乾承宫的路上,尚妆还一直想着元聿烨的事情。   回去就病了,莫不是给雨淋病的?   她咬着牙,就算真的是这样,那也是他自找的。站在外头给雨淋,也没有人逼着他。   到了乾承宫,陈忠正服侍着皇帝喝药,她进去,皇帝抬眸看了她一眼,开口道:“成王病了?”   看来齐贤妃先她一步来了,她只好点了头。   皇帝也不再多说什么,只低头喝着碗里的药。   傍晚的时候,皇帝龙体不适,很早便上床歇息。中途皇后来探视,也没有让她进门。   皇后走的时候,见尚妆守在外头,她看她的眼神里,夹杂着一丝不悦。她永远会记得,就是因为这个宫女,害得圣上现在对太子又有了成见。   尚妆低着头,听得皇后走远的声音,才浅浅地松了口气。   到了夜里,天居然又下起雨来。   尚妆睡在床上,听着窗外传来的雨声,翻来覆去睡不着。   起身,推开了窗子,外头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不知为何,她竟仿佛又看到白日里元聿烨从雨帘中走出来的样子。   咬着牙,这件事,怎么怪也怪不到她头上来啊。   故意不让太医瞧,也不知这元聿烨葫芦里,又卖什么药?   翌日,到了傍晚的时候,尚妆才有时间过浣衣局去。   找了一圈都不见茯苓,她有些吃惊。   徐嬷嬷看见她,是愈发地客气了,请她坐了,还叫人给她倒茶。尚妆哪里真的是来喝茶的,便问她:“姑姑,为何不见茯苓?”   没想到徐嬷嬷听了,脸上露出讶然的神色,开口道:“茯苓昨儿个不是让桓王殿下带出宫了么?”   “昨日?”尚妆惊得站了起来。   徐嬷嬷点头:“是呀。先前王爷还出去找过你,回来的时候,还被雨淋了,哎哟,莫侍卫的眼神简直想杀人!”徐嬷嬷提及莫寻的时候,仿佛还带着后怕。 第三十章官职   尚妆的身子有些紧绷,半晌,才开口问:“那……王爷可有说什么?”   徐嬷嬷不以为然道:“哎哟,还说什么呀!浑身都湿了,莫侍卫硬拉着他走呢!这不,连着茯苓丫头都是急急忙忙跟着走的。”她顿了下,仿佛是很不解,“你说这怎么回事呀?不是说成王殿下要了茯苓么?怎么倒是桓王殿下来了?”   她还在自顾自说着,尚妆已经转身跑出了浣衣局。   原来,他昨日还是进宫来了。   他没有忘记答应过她的事情。   徐嬷嬷说,他还出来找她来……   猛地,又想起她与元聿烨被大雨困在亭子里的情景来。   她知道的,元政桓的眼睛看不见。可,不知为何,她却觉得,他一定是知道了她和元聿烨在一起……   深吸了口气,猛地收住了脚步。   被雨淋了,他还好么?   可是,她如今是宫女,是不可能出宫去的。   她能做的,唯有等。   这一日,元政桓果然没有入宫来。   尚妆伺候了皇帝就寝便回了自己的寝室。   隔日,皇帝下朝的时候,将尚妆叫去了御书房。   尚妆进去的时候,他正好放下一本奏折。她上前行了礼,皇帝叫了起,却没有抬眸看她。   她侍立于一旁,半晌,才听他开口道:“太子……咳咳——”不过说了二字,他又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尚妆暗吃了一惊,忙上前轻抚着他的背,心下却思量着,为何好端端的,又在她面前提及太子?   皇帝咳嗽了好一会儿,才抬手示意他没事,望着她,又道:“朝中卫尉一职空缺,太子上了本奏折,举荐安陵霁。”   尚妆猛地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皇帝。   安陵霁,便是安陵雩的哥哥。   少爷……   双手悄然握紧,此事关系的人太多。   太子,安陵府。   皇帝既然亲口问她,莫不是以为她和此事有关?还是他直接以为,是她求了太子拟的这本奏折?   微微咬唇,她低了头开口:“圣上,奴婢只是一个宫女,这些,不懂。”   这件事,不管她是否支持安陵霁,都是不妥的。倒不如,避开不谈。   皇帝不自觉地一笑,她的态度果然与他猜的一样。他起了身,行至她的身边,开口道:“这几日,太子心情不好,朕知道秦良娣找过你。很好,你没有一错再错。”   尚妆微微捏了把汗,那一次,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过东宫去的。继而,又开始惊讶,这么说,桓王过浣衣局去的事情,他也知道?   吃惊地抬眸看了他一眼,皇帝却没有提及此事,只转身收起了那本奏折,开口道:“只是卫尉一职,朕心中有更好的人选。”   他的意思,便是不会给安陵霁任职。   尚妆终是松了口气。   她不知道少爷是否知道进宫的安陵雩根本不是他的妹妹,总之,不见才是最好。而她亦是知道,老爷不希望安陵家再有人入朝为官。   皇帝的手已经离了案几上的奏折,凝视着面前的女子,她真聪明啊,聪明得让他一次又一次对她刮目相看。   他仿佛,有些欣赏这样的女子了。   转身欲落座的时候,听得外头陈忠道:“圣上,贤妃娘娘求见。”   皇帝皱起了眉开口:“这里是御书房,她来做什么?让她回去!”   “这……”陈忠有些为难,回头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齐贤妃,只得咬牙道,“贤妃娘娘说,成王殿下那边,怕是不好。恳请圣上……”   他的话未说完,便见皇帝猛地站起身,大步朝外头走去。   尚妆怔住了,那场风寒竟有这般严重么? 第三十一章出宫   门已经被推开,远处的齐贤妃见皇帝出来,慌忙跑上来。丝衣吓了一跳,在后面追着她道:“娘娘,娘娘您小心点儿,您慢点儿娘娘!”   齐贤妃一下子冲到皇帝面前,跪下道:“圣上……”话才出口,她便忍不住抽泣起来。   “奴才参见圣上。”丝衣忙跪下行礼。   皇帝的面色一拧,沉声开口:“成王如何?”   尚妆跟在他的身后,看向跪在地上的齐贤妃,她着实不知,这,是不是她装出来的样子。   明明,元聿烨昨夜还能在亭子里与她怒目而视。   她总觉得,昨夜的男子,没有那般脆弱。   齐贤妃用帕子擦着眼泪,哭道:“太医说,他咳得厉害,又一直高烧不退,臣妾……臣妾很是担心……呜呜……”她突然拉住皇帝的衣袖,抽泣道,“臣妾昨儿个去,他还能与臣妾说话,今日……今日太医却来禀告说他昏迷不醒,圣上……”   皇帝一个踉跄,尚妆忙扶住他的身子,见他的面色难看,颤抖着唇道:“陈忠,摆驾,朕要去看烨儿!”   陈忠见皇帝的神色,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忙应了声,转身下去了。   齐贤妃还是嘤嘤地哭泣着,听闻皇帝如此说,哽咽地开口:“臣妾先替烨儿谢圣上。”   皇帝不看她,径直朝前走去。尚妆扶着他,只得跟上他的脚步。悄然看了一眼齐贤妃,见丝衣已经爬起身,扶了她起来。她的脸上,满脸的泪痕,连着上了妆,都有些花了。   尚妆有些疑惑了,莫非真的是病得很严重?   她又看了皇帝一眼,他脸上,是明显的焦急之色。   人老了,总会变得异常脆弱。   眼前又是他一个那么优秀的儿子,听说他不好,他自然会焦急异常。   外头,陈忠已经准备好了御驾。   尚妆扶皇帝上去,行至里头,他忍不住弯腰咳嗽起来。   “圣上……”尚妆帮他轻抚着背,皱眉道,“您的身子……”   “朕没事。”他只朝外头道,“起驾。”   御驾缓缓起来,他突然想起什么,忙又掀起了帘子道:“陈忠,咳咳,给朕宣了太医过成王府去。”   陈忠应着,擦了把汗,皇帝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这样焦急的神色了。此刻他也不该怠慢,忙吩咐了一旁的小太监好生伺候着,自己则转身朝太医院的方向跑去。   丝衣扶着齐贤妃的手下了台阶,齐贤妃没有跟着上御驾,而是上了后面的轿子。她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深吸了口气,低声道:“圣上还是关心烨儿的。”不然,也不会露出那样的神色。   丝衣点了头,没有说话。   不远处,皇后扶着秦良娣的手远远地看着。   秦良娣低哼一声道:“娘娘,这贤妃母子真会装,您瞧瞧,把圣上都给骗出宫了!”   皇后的目光忽而变得犀利,她直直看着齐贤妃的轿子,那藏于广袖中的另一只手,早已经被紧握得指关泛白。她咬着牙开口:“去东宫,告诉太子,让他过成王府去,好好探探他五弟的病!”   “是。”秦良娣得意一笑,转身而去。 第三十二章惊蛰   成王府。   皇帝的御驾过去,整个王府的人都迎了出来,跪在外头,高呼着“万岁”。   尚妆扶着皇帝下去,瞧见灵阙跪在前头,她与皇帝上前的时候,灵阙悄然抬眸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有一抹说不出的味道,好似,惊慌。而她的眼睛,略微红红的,仿佛哭过。   不知怎的,尚妆的心头微微一颤,这样的结果,她有些不愿看见。   齐贤妃也与丝衣一道上前来了,灵阙忙起身扶了齐贤妃,低唤道:“娘娘您来了。”   众人不过刚进了门,便听得身后传来马蹄声。回眸的时候才知,是陈忠带着太医来了。   一行人,进了元聿烨的房间。   丫头正端了水盆出来,开门的时候瞧见眼前一抹明黄之人,丫头大吃一惊,吓得差点打翻了手上的水盆。慌忙下跪行礼。   皇帝也不看她,快步入内。尚妆扶着他,紧紧地跟在他的身边。   屋内,到处摆满了暖炉,里外的温差大得让人一进门就仿佛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烨儿。”齐贤妃哽咽地叫着他的名字,也不顾皇帝在场,直扑向床边。   走得近了,尚妆才看清床上的男子。   紧闭着眼睛,他的嘴唇苍白,双颊却染着不自然的红。   看起来,真是烧得厉害。   尚妆微微咬唇,昨日她在绪宁宫的时候,还听闻他不肯给太医瞧病呢。也不知道他发什么疯啊。   这样的高烧要真烧起来了,可是会要人命的。   她还听说,还有人,命虽然保住了,却成了傻子呢。   可,他堂堂成王会变成傻子么?   不知为何,她却觉得,那绝无可能。   仅仅只是一种直觉,她就断定不可能。   这样一个霸道之人,怎么可能会变成傻子呢?   皇帝望着床上的儿子,眉心拧得越发紧了,听他沉声开口:“仲太医,还不快上前给王爷看看!”   仲太医忙应了上,上前道:“娘娘请挪下步,好让微臣替王爷把脉。”   齐贤妃此刻哪里敢耽搁?忙起了身,让至一旁。   仲太医伸手,指腹搭上元聿烨的脉搏,不过片刻,眉头却是皱得越来越深。尚妆不禁在心里捏了把汗。   “如何?”皇帝终是忍不住出声问道。   仲太医的神色有些慌张,回身在皇帝面前跪下道:“圣上,王爷他……”   “烨儿怎么样?”齐贤妃问的时候,连着声音都颤抖起来了。   皇帝不觉朝前走了一步,目光依旧落在仲太医身上。只见他抹了把汗,继续道:“王爷……王爷是受了伤,再加上受了风寒,才会高烧不退。情况,很不好。”   受伤?   在场所有人都惊愕地撑大了眼睛,尚妆尤其不可置信,她努力回想着昨日的一切。   在亭子里的时候,不……   她肯定那时候,他还好好的。   那么,是从皇宫出来么?   皇帝在听闻太医说元聿烨受伤的时候,终是忍不住怒,一脚踢在太医身上,怒道:“混账,王爷受伤,居然无人知道!咳,咳咳咳……”他说得太急,一下子重重地咳嗽起来,连站都站不住。   一屋子的人都吓了一跳,陈忠忙搬了椅子上前给他坐了。仲太医欲上前替皇帝把脉,却被他厌恶地甩开了手。   而齐贤妃,在震惊之余,猛地回眸,目光落在灵阙的身上。   他受伤,为何连她这个母妃都不知道? 第三十三章求情   齐贤妃气得浑身都颤抖了,若不是她以儿子生病为由请得皇帝来探视,他们究竟还想骗她到什么时候?   灵阙咬着唇低了头。   尚妆更的错愕不已,所以,元聿烨才拒绝让太医诊治,是么?   他真是,太胡闹了,胡闹得连自己的小命都可以不要了!   皇帝突然厉声开口:“咳,传朕的口谕,将伺候王爷的下人全都拖出去仗毙了!”   “圣上开恩!”   皇帝动了怒,一屋子的人全都“哗啦啦”地跪下了。尤其是门口几个王府的婢女,更是吓得脸色都白了,嘴唇哆嗦着,眼泪已经不争气地掉出来。   外头,已经有侍卫进来,将屋里屋外的下人一个个地拖出去。   求饶的声音此起彼伏着,可皇帝依旧无动于衷。   灵阙突然以额触地,开口道:“王爷受伤,府上只奴婢一人知道。求圣上开恩,绕过他们。罪责,全是奴婢一人身上。”   皇帝低头看了她一眼,这个女子他自然是认得的。元聿烨走到哪里,都会带上她。他也知道,他们的感情非同寻常,可,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情,她又想冲英雄,那么好,他成全她!   指着她道:“拖下去!”   侍卫进来了,押住灵阙的身子,她咬着唇,一声都不吭。皇帝爱子心切,元聿烨又昏迷不醒,谁还能救得了她?   眼看着侍卫就要把人拖出去,那一刻,尚妆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大声道:“且慢!”   灵阙吃惊地看了眼面前的女子,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却突然直起了身子,对着皇帝开口:“圣上,王爷昏迷不醒,您若是此刻将人杀了,谁再来告诉您,那日所发生的事?”说话的时候,她的双拳捏得好紧。   如今,她的命也是风雨飘摇,也不知为何还有勇气站出来替灵阙说话。   呵,心里笑着。   也许,只是为了元聿烨的那一句话。   他曾说,灵阙见了她,觉得喜欢。   经尚妆这么一说,齐贤妃才似突然反应过来,冲上来抓着灵阙的手道:“告诉本宫,谁伤了本宫的儿子!快告诉本宫!”她要那人,碎尸万段!   灵阙的目光依旧落在尚妆的脸上,移不开。   从知道元聿烨要茯苓是为了她开始,她对着她,心里一直有一根刺。今日,她却肯冒着顶撞皇帝的危险站出来替她说话,这是她不敢想的。   对着尚妆无奈一笑,她知道她是为了救她。可,她哪里知道那日发生的事情啊?   那日,他是上朝去的,回来却很晚。   下着大雨,她心里不安。   在门口的时候,瞧见了浑身是血的他。   她哭着抱住他,昏迷前,他只说了一句话:   “别让任何人知道我受了伤,这个……藏起来。”   指尖一颤,她想起来了,他交给她的玉佩。那么此刻,她该拿出来么?   回眸,望向床上之人,她不知道那玉佩意味着什么。他想隐瞒什么,或者说,替谁隐瞒……   颓然一笑,她摇头道:“王爷出事的时候,奴婢并不在他身边。”   最后,她还是决定守口如瓶。   “既如此,还不拉出去!”皇帝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说道。 第三十四章杖责   侍卫拖着灵阙出去,尚妆心里着急,可此刻却也没有二话好说。她是没想到,她有意替她解围,灵阙却说,她也不清楚这件事……   真傻啊,随便编个理由骗骗皇帝也好啊。   这个时候,还管什么欺君之罪啊。只因尚妆心里知道,只要元聿烨醒来,他一定会护着灵阙。他们的关系,从那日在绪宁宫的时候,她便瞧出来了。   那是非同于主仆的一种关系。   而如今,灵阙却是把话说死了,她尚妆不过是个外人,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只是,一想到面前的女子会被拖出去仗毙,她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原本,这件事齐贤妃应该出面求情的。只是此刻,瞧见着急的儿子躺在床上高烧昏迷,她一时间乱了方寸,竟然一句话都忘记了说,只是不住地哭泣着。   这与在宫里不动声色地算计着尚妆之时,判若两人。   此刻的她,俨然只是一个祈祷着儿子病好的母亲。   灵阙被拖了出去,犹豫皇帝在,是不能惊扰了圣驾的。拖走的下人都会被带至很远才会行刑。   仗毙啊,想着,便会让人忍不住颤抖。   那一刻,尚妆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再次开口道:“圣上,王爷最喜欢灵阙姑娘,倘若他醒来知道……”   皇帝冷冷地朝她看一眼,哼一声打断她的话:“烨儿待她如此,她都不能好好伺候主子,更……咳咳,更该死!”他盯着面前的女子,又道,“怎么,你想救她?”   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女子很会明哲保身,今日,是怎么了?   尚妆吓了一跳,忙摇头:“奴婢不敢。”   紧握的手,并未松开。该努力的,她已经努力了,不是么?   可是,为何心里还是会觉得难过呢?   苦笑一声,也许只是,人的恻隐之心。   一旁的齐贤妃哭着开口:“圣上,您说怎么办啊?要是烨儿有个三长两短,叫臣妾怎么办啊!”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她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真真是慌了神。   皇帝没有看她,只朝仲太医看了一眼。   仲太医会意,上前道:“圣上,微沉需要先看看王爷的伤。”他兴致床边,朝尚妆看了一眼。   尚妆吃了一惊,才想起,此刻屋内的宫女,除了她,便只有丝衣了。而丝衣,正扶着哭得几乎站不住的齐贤妃。她深吸了口气走上前。   仲太医小声道:“雩尚义请小心解开王爷的衣服,老夫手粗,怕伤了王爷。”   他的话,说得尚妆一阵脸红。只是,此刻也不是矫情的时候,一咬牙,掀起了被褥,小心地解开他的衣衫。   男子精壮的胸膛展露在她的眼帘,她只觉得双手有些颤抖。不小心触及他的肌/肤,顿感一种滚烫的感觉。她才猛地想起,他还发着烧。   仲太医拧起了眉头,他的身上,并没有伤。朝尚妆看了一眼,他又道:“扶王爷起来。”   尚妆亦是知道了,怕是伤在背上。   彼时,也只好点头。   俯身扶他的时候,才觉得出了男子的沉重。她咬咬牙,干脆抱住他的身躯,不敢用力,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皇帝盛怒着,她不能一不小心丢了小命。   吃力地扶他起身,他的手却突然一把抓住她的,那滚烫的感觉,从腕口,一下子窜上了心头…… 第三十五章能耐   突如其来的动作,任谁都会大吃一惊。   尚妆惊呼一声,本能地送开了手。   “嗯——”听得床上的男子闷哼一声,齐贤妃已经疯一般地冲上前,一把推开尚妆,握着他的手道:“烨儿,烨儿你怎么样?烨儿,你快睁开眼睛看看母妃啊!”   皇帝也惊得站了起来。陈忠忙扶着他上前。   尚妆在一旁呆了,她分明瞧见元聿烨朝她看了一眼,极短的一眼。可,他的的确确看了。   背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着,倒是让他愈发地清醒了。   浑身没有力气,他复又闭了眼睛,开口道:“母妃,叫灵阙来。别人伺候,儿臣不习惯。”   齐贤妃一时间语塞。   皇帝哼了声开口:“那丫头朕叫人拖出去仗毙了!”   “父皇!”他听出声音了,忙睁开眼睛,瞧清楚了床前那抹明潢色的身影。不过片刻,马上又回神,吃力地撑起身子道,“父皇开恩,灵阙……灵阙她……”他喘着气,有些中气不足。   尚妆看着他,仿佛他一不小心又会昏厥一般。   齐贤妃见儿子这样,只得帮着他求情:“圣上,您就绕过灵阙,臣妾以为,她也必不敢再如此了!”   “父皇,嗯……”牵扯到了背上的伤,痛得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皇帝剑他如此,叹息一声,朝陈忠道:“去,传朕的口谕,放过那丫头。其余的人,照罚不误!”   “是。”陈忠匆匆下去了,他怕去的晚了,就算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了。   皇帝又朝仲太医道:“愣住作何?还不赶紧给王爷看看!”   他还有很多话要问元聿烨,不过眼下,还是先治伤要紧。   仲太医擦了把汗,连连点头,哆嗦着唇道:“是是,微沉遵命。请圣上和娘娘先过外间等候片刻。”   皇帝迟疑了下,终究未说什么。齐贤妃哭着起身出了外间。   尚妆在仲太医地要求下,再次扶了元聿烨起来。仲太医看了一眼他背后的伤,眼神中有些凝重,他来的时候,以为不过是发烧,根本没有备伤药。这会儿只得起身出外头叫王府上的人准备。   内室,只余留尚妆与元聿烨二人。   尚妆忍不住瞧了眼他背后的伤,很明显的剑伤,很深很深,她不知道究竟也没有伤及筋骨。   她不想去问他如何伤了,既然是伤,就和她没关系。否则,若是那场雨将他弄得如此,依照元聿烨的脾气,多少是要将责任推上她的身的。   他有些无力地靠在她的身上,此刻却是睁开眼睛看着她,眸中射出的光却不似表面上看他般虚弱。   尚妆忍不住轻声开口:“王爷真是好耐心。”   他早醒了,不是么?或者,他根本没有昏迷。   他若不是知道灵阙不在此处,是不会说要灵阙来伺候的话。他在等什么?等不住,终于还是开了口,只为保灵阙不死。   他并不否认,只轻微地哼了声,咬着牙开口:“本王还以为你多厉害,既然敢站出来求情,原来,也就那么点能耐。”   愤怒地低头看着他,尚妆真是气极。   她替灵阙求情,是出于好意。那是他的婢女,她救她可不是义务!   他无视她的怒意,自顾自开口:“瞧见本王这般,你不该自责么?”   这……又何她有什么关系?她也不记得她举剑刺伤了他。   他好意提醒着:“若不是为了看看你是否有诚意,本王怎么会被雨淋?若不是受了凉不舒服,本王又如何会让人有可趁之机?安陵雩,你最好有点良心。” 第三十六章闹大   尚妆惊愕了,随即又是好笑地看着他,讥讽道:“王爷如何能将受伤一事也一并推往奴婢的身上?是奴婢做的奴婢不会否认,与奴婢无关的,奴婢也不会承认。”   “你……”元聿烨一时间恨极,紧握的双拳在半晌之后终是缓缓松开,也罢,她反正不知。   他暂且先不怪她,只是……   才想着,瞥见外头有一个身影接近。仔细瞧了一眼,是仲太医。   他深吸了口气,有些疲惫地闭了眼睛。   尚妆见他如此,只以为他是太累没有多少力气,便也不说话。此刻见仲太医进来,忙道:“太医请快些给王爷瞧瞧。”此事快些了解,她也能快点离开。   虽然方才皇帝遣了陈忠意欲赦免灵阙,却也知此刻过去,性命无忧,杖责之刑到底还是受了。再要灵阙现在过来伺候他,那根本是不可能。   这时,一个丫鬟端了水进来,瞧见元聿烨后背的那道剑伤,只一眼,便吓白了脸。   尚妆指挥着她将清水放在床边。看她的样子,必也是吓得不敢帮他清洗了。当下一咬牙道:“过来扶着王爷。”说着,将元聿烨推给那丫鬟。   丫鬟颤抖着身躯,却是没有胆子推开怀内之人。   元聿烨靠在丫鬟身上,复又睁开眼来,目光却是随着尚妆的身影而动。直到她挤干了棉帕,轻拭上他的伤处,才听得他忍不住轻哼出来的声音。   尚妆有意识地放轻了手上的动作,却仍然能感觉得到,她手中的棉帕所到之处,那骤然收缩的肌肉。   她轻叹一声,男子的手却突然握住她的,仿佛欲来口,却终是无力。   这几日,他要灵阙用药,却并不是上好的伤药,他要等,等皇帝亲临成王府。   此刻,背上的伤疼得他几欲昏厥,仅凭着那一丝绵薄之力,硬撑着。   仲太医已经将伤药给尚妆递过来,尚妆伸手接过之时,却微微皱眉,抬眸道:“太医这是……”   仲太医摇头道:“王爷府上没有备上好的伤药,我已经禀奏了圣上,让人快马加鞭从宫里取来,暂且,先给王爷用上一些。”   闻言,尚妆只得点头。   上好的药,即便是外头最好的药铺也是没有卖的,那必须得过御药房去取。她有些惊讶地看了床上的男子一眼,他既拒绝让太医医治,自然也不会去宫里取药。尚妆觉得,他是想将受伤的事情,隐瞒下来。   可是,又不像。   她不免回头朝外间瞧了一眼,看不见,可她自然知道,外头,当今的圣上在啊。   此事,一旦是皇帝亲临,那么,便是闹大了,不是么?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7 . c o m   想到此,她突然觉得有些心悸。   如果,他根本不是想隐瞒,而是想……闹大!   指尖猛地一颤。   此刻,恰逢仲太医上前查探元聿烨的伤势。伤口处已经被清水洗净,除了发炎,便是一目了然。   仲太医不过瞧了一眼,突觉心头一紧,脸色大变,二话不说,转身出去。   尚妆的眸华已经追随而去,却觉男子抓着她的手微紧,那声音,宛若飘渺不堪,那是生生凝起来的味道:“本王,有话与你说。” 第三十七章赐剑   尚妆吃了一惊,他却抓得她好紧,那掌心传来的温度滚烫无比,惹得她心底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她才欲开口问,便听得外头齐贤妃惊呼一声冲进来,尚妆本能地回头,见齐贤妃的眼睛红红的,期间还夹杂了怒意。尚妆到底是惊愕了,她已经上前来,厉声问:“是不是真的?”   这话,自然不是问尚妆,问的,是元聿烨。   随即,陈忠也扶了皇帝进来,他们身后却不见了仲太医。想来便是出去配药了。   皇帝近前来,床边的丫头已经吓得退至一旁。尚妆本来也想走,元聿烨却还是抓着她的手,她有些无奈,只得扶住了他的身子。   皇帝突然开了口:“所以,你才不让太医瞧病?”他问的时候,言语里透着一抹失望与痛心。尚妆惊讶地看他一眼,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那是她原本无法想象的。   皇帝的话音才落,便见齐贤妃猛地回身,一下子跪倒在皇帝面前,哭道:“圣上可要为烨儿做主啊!如今储君位置早已定了,烨儿不过是个王爷而已,皇后却还不想放过他么?呜……烨儿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叫臣妾怎么活啊!臣妾一生不与他人争,不就图个安稳么?圣上啊,为何这样还是有人想要害我烨儿……”她悲戚地哭着,真是动情,一抽一抽的肩,抖得不能自已。   丝衣也红了眼眶,跪下去扶住她的身子,低声安慰着。   尚妆终是惊得连手指都颤抖了,齐贤妃的一番话,将矛头直指皇后。不,还连带了太子。   若是皇后做的事,太子又如何能脱得了干系?   她猛地回眸,目光落在元聿烨身上,这……是真的么?   不知为何,她却是心存疑虑。   可,事实无疑是在告诉她,元聿烨想要闹大的,正是此事。怪不得,他不惜赌上自己的身子,好一出苦肉计!   “母妃……”元聿烨开了口,他挣扎着想要起来。   皇帝却抬手,道:“身上有伤,还起来做什么。”   他却摇头:“父皇,儿臣不说此事,是恐其中有诈。儿臣,不想让父皇因为此事烦心。母妃。”他看向齐贤妃,“此事……”   他的话未完,便听皇帝冷哼一声道:“你以为你不说,朕就不知道了?”他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元聿烨似还想说什么,动了动唇,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   皇帝又道:“当年那柄苍云剑,是朕亲自赏赐给太子!”只有苍云剑才有那样明显的伤口,而那柄剑,似乎又让太子转手赏赐给了自己的侍卫。   闻言,齐贤妃原本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她扶着丝衣的手起身,却还忍不住呜咽着。   尚妆终是听明白了此种的含义。那么,既然有迹可循,太子便真的与此事脱不了关系了。齐贤妃真聪明,一开始便扯上皇后,那便是皇后因为怕皇帝与太子只见生出间隙,怕皇帝另立储君,所以才迫不及待地出手。   再看皇帝的脸色,已经是阴沉不堪。   恰在此时,见外头进来一人,禀告道:“圣上,太子殿下来探王爷。”   尚妆一惊,目光随即往外瞧去…… 第三十八章留下   尚妆一惊,目光随即往外瞧去,见那侍卫身后,太子颀长的身影已经进来。   那件事之后,她与他,避而不见。却不想,再见,竟是这般。   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经看向门口,却听得丝衣惊叫一声“王爷”,尚妆回头之时,见元聿烨昏厥了过去。   “烨儿!”齐贤妃方才略微得意的神色又在顷刻间消失殆尽,冲上来握住他的手,颤声道,“烨儿,怎么了?烨儿,不要吓母妃啊!太医,太医!”   “娘娘,太医配了药,马上会来的……”丝衣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她也是十分担心元聿烨会出事。   尚妆突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元聿沣已经进门,见皇帝也在,忙朝他行了礼。目光在看向床边的时候,瞧见尚妆,只那么一瞬,他的神色有些凝滞,不过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皱眉朝皇帝道:“儿臣听闻五弟病了,来探探他,原来父皇也在。”   皇帝的脸色很是不快,却听齐贤妃冷声道:“那还真劳殿下惦记了!殿下今日,也是来得及时!”   元聿沣一怔,尚不知她的话是何意,便听皇帝开口:“朕赐你的苍云剑呢?”   元聿沣不解地看着面前之人,此刻只能答道:“去年邬山狩猎那一次,儿臣赐给了林竖了。此事,父皇您不是……”   他原本想说皇帝应该知晓的,话未完,却又被他打断道:“回宫。”他说着,大步出去,一面道,“陈忠,给朕宣林竖!”   “父皇……”元聿沣不觉唤了他一声。   皇帝并不曾回眸,倒是陈忠小声道:“殿下快回宫。”他只此一句,也不再多言,元聿沣也不是蠢笨之人,他先是一怔,突然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心头,猛地回眸看了一眼床上的元聿烨。   难道说……   心下骇然。   尚妆见他们出去,想抽身出去,毕竟她现在的身份是御前尚义。起身的时候,却不想元聿烨还是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腕不放开。   她不免轻呼了一声。   此刻齐贤妃已经在丝衣的搀扶下起身,她看了尚妆一眼,开口道:“你留下照顾王爷,圣上那边,本宫去说。”   尚妆大吃一惊,这个时候,她齐贤妃居然会要她留在元聿烨身边?齐贤妃最是清楚皇帝不喜欢安陵家的人,她难道不觉得她的儿子应该离她远一点么?   最重要的是,成王,她惹不起。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方才元聿烨说,有话要与她说。   咬着牙,管他什么话,她不想听。她只想离得他远远的。   “娘娘,奴婢留下怕是不合适,奴婢……”   齐贤妃冷笑一声道:“怎么不合适?你能伺候圣上,必定是不同于其他宫女的。况且灵阙受了刑,伺候不了烨儿,留下你,本宫和圣上知会一声就是。还是你觉得王爷没有资格让你伺候?”   “娘娘……”天知道,她哪里是这个意思?   仲太医很快来了,把了脉,才又开口:“王爷的伤拖了两日,又受了寒,当心伺候着。外敷的药先用着,内服的药已经叫府上丫头去熬了。臣奉命这几日住在王府,时刻关注王爷的病情。”   齐贤妃闻言,脸色稍稍好些,又与尚妆嘱咐几句,才扶了丝衣的手匆匆而去。   儿子没事了,宫里的那场好戏,她可不能错过了。   添油加醋的事情,此刻不做,更待何时? 第三十九章着想   齐贤妃都出去了,尚妆依旧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不知道此事究竟是不是与太子有关,还是仅仅只是与那林竖有关?这些,都不是她能胡乱猜测的。   仲太医催着她给元聿烨换药,药换至一半,却见他醒了,什么话都不说,只催着仲太医去给灵阙瞧伤。尚妆本来心里是有怒的,见他这样,不知为何,又觉得有些欣慰。   杖责之刑是皇帝亲下的命令,此刻怕是谁都不敢去给灵阙找大夫,他开口,必也是好的。仲太医终是收拾了东西出去了。   尚妆回神,将药涂在他的伤处,低声道:“王爷真是伤得让奴婢佩服,什么时候昏迷,什么时候清醒,那时间准得,饶是谁都惊叹。”   他不看她,只嘘声道:“不然,你要本王如何?在父皇面前告太子的状,还是替他求情?两件事,本王,都不会做。”   都不做,他也不是为了不告状。尚妆心里明白,有时候,不说话,却比说话还要不妙。   她低哼:“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她的话,总能叫他心里满满的全是怒。咬着牙道:“本王差点丢了命,你的话倒是轻松!”   手上的动作还在继续,话依旧说得清冷:“您若是不熬着,早点儿让太医瞧了,又何苦如此?”不管此事是否真的与太子有关,他主动说,和让皇帝亲眼瞧见,两种结果,是截然不同的。   皇帝隐忍不发的怒意,她今日依旧瞧见了。回宫,指不定又是怎样一场暴雨。   话至此,她突然觉得指尖一颤。   真好,她知道为何齐贤妃这么反常要留她在王府的原因了。   齐贤妃是怕,怕尚妆会为太子求情。   那一日,她是不明白为何盛怒的皇帝没有将太子废掉,还留了尚妆做御侍。可见,尚妆还是有点本事的。   所以,哪怕尚妆的话再微不足道,她亦不会冒这个险。   她想着,碗口突然传来一阵痛,有些诧异地看了眼床上的男子,她不知,他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才欲开口,却听他叫外头的丫鬟。   丫鬟进来了,他吩咐着,去灵阙房里,取他的东西。   丫鬟很快回来,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他,用一块帕子包着,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丫鬟又说了灵阙的情况无碍,太医说躺着休息几日便好了。   元聿烨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些许,待丫鬟下去,他才将手中的东西丢给尚妆,哼一声道:“看看这是什么!”   尚妆本能地接住,打开,里面是一块陈色很好的玉佩。   男子的声音传来:“这是安陵舜告老还乡之时,父皇赐他的众多物品中的一件。”   “啊。”尚妆不自觉地轻呼一声,回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的话,究竟是何意?   此事,还和安陵府有关系?   不,不可能。老爷既然不想让人知道她不是真正的安陵雩,又怎么可能还会卷入到这场夺宫的斗争中来?   嫁祸?   这是她首先想到的字眼。   望着元聿烨,她不知道面前的男子,会是如何认为。   他又道:“玉佩,可能是安陵舜送给林竖的。也可能不是。那日的刺客,本王不能确定究竟是不是林竖。”   不能确定?   “那王爷为何将矛头指向太子殿下?”他不确定,做出来的事,却让人看来那么“确定”。   一脸怒色看着她,她懂什么?不指向谁,兴许暗中就有人直接抖出安陵家的人!她……她不也姓安陵么?   咬着牙,他当真白为她着想了! 第四十章滚开   “大胆。”他喝着,看着尚妆的眸子里,满满的怒意。   尚妆微吃了一惊,她不知她的话竟然让他这般愤怒。不过也不知为何,她心里却不怕,竟还反问一句:“难道奴婢说错了么?”   “滚。”他愤怒地从齿间吐出一个字,用尽力气甩开了女子的手。   尚妆却是从容地起身,朝他施礼:“那奴婢告退了。”   他们,一个个的,她全看不懂。   从元聿烨的房里出来,她原本想着是否要去探探灵阙的伤势,可又一想,还是不要去,到底这里是成王府,她不是成王的婢女,怕是多有不便。   反正他亲自开了口叫她滚了,那她就滚了吧。到时候齐贤妃那边,也有个交代。主子开了口,她做奴婢的,只有服从的份儿。   才至门口,便听得身后有人叫她:“雩尚义,雩尚义……”   尚妆有些好奇地回头,见一个丫鬟拼命地追着来。见她停下了,她的步子愈发地快,跑至跟前,喘着气道:“雩尚义,王……王爷叫您回去呢。”   王爷?她没听错吧?   尴尬地笑道:“你弄错了吧?王爷方才叫我回宫呢。”   丫鬟急忙摇头:“尚义跟奴婢开玩笑呢!奴婢怎么可能听错王爷的话?”主子吩咐,她自然是竖起了耳朵的,哪有听错的理儿?   尚妆有些愕然,这元聿烨又算怎么回事?才叫她滚呢,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不过是她从他的房里走到了大门口的功夫,他有差了丫鬟急急地追来。   说实话,她真有些不乐意。   丫鬟几乎是带了哭腔,求着她道:“尚义快些随奴婢回去吧。王爷说了,若是找不回您,就……就会责罚奴婢。尚义……”   她还想走,丫鬟一下子跪着她面前哀求着。   她终是带着怒意匆匆回了。   推开房门,很快就闻到了漂浮在空气里的药味儿。进去,才瞧见搁在桌上的药碗,上头,还冒着层层的热气。   他半倚在床上,听见她进去,用余光扫了她一眼,低斥道:“可真有骨气,叫你滚你还真的滚了。”   尚妆笑笑:“您是主子,您叫滚,谁敢不滚?省的,又是免不了一顿责罚!”   她话中有话,他何尝听不出来?不过此刻见她真的回了,心里怒着,却又泛起一丝高兴。   他觉得,他定是疯了。   “过来伺候本王服药。”他命令着。   药端过去,一勺勺吹凉了送至他的唇边。   喝了一口,他便叫:“好苦。”那眉头狠狠地皱起,一副苦不堪言的样子。   尚妆不顾他的脸色,劈头讽刺他:“王爷技不如人才受伤,喝药的时候更不该叫苦。”   他咬着牙,那个“滚”字却是硬生生从喉口给吞下去。   含着嘴里的汤药也吞下去,他才开口:“听本王的丫鬟说,皇叔要来府上看本王啊。”说话的时候,他悄然看了眼前的女子一眼。   尚妆有些惊讶,勺子“当”的一声敲在碗口,听他又道:“怎么?觉得机会来了?”   尚妆却是笑一声,元政桓能来,就证明他没有病了。这次才是她放心的。再次将汤勺递至他的唇边,他却并不喝,只直直地看着她,半晌才开口:“本王决定将你关起来,等他走了,才放你出来,你觉得这个主意如何?” 第四十一章求我   尚妆却并不接他的话,只低头吹凉了勺中的药,递至他的唇边,开口:“王爷还是先喝药。”   他低笑一声道:“怎么,难道你不想见他?为何不求着本王不要将你关起来?”   她不看他,只道:“您是主子,您要做什么,奴婢不会拦也拦不住。”元聿烨的性子,她略微有些摸清了。他认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他若是真的打算将她关起来,现在她一个人,还能有第二条路走么?   他这次倒是没有怒,只笑道:“安陵雩,求本王啊。”   她不语,她才不求他。   垂目看了眼面前的汤勺,还有女子一脸淡淡的神色,他低咳一声,抬手推开了面前的汤勺。尚妆未曾想他居然会这般,一个不小心,勺中的药便洒在了被褥上。她不觉轻呼了一声。   元聿烨开口道:“倒不如本王不吃药了,一直将你留在王府得了。”   尚妆先是怔了下,终是忍不住笑问:“怎么,王爷那些大事都不必做了么?”她感觉得出,他不是个感情用事之人,不会因为她一个小宫女去放弃很多很多事。   这一场斗争,从齐贤妃走的那一刻,她便尝出了那种惶惶不安的味道。面前之人,虽然仍旧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她知道,这一切,皆在他的计划之中。   这一场苦肉计。   不……   她极快地否认,这不算是苦肉计,他只是将计就计。不过聪明如他,很快就将此事闹大了。   床上男子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忽然拧眉道:“有时候太聪明了,可不好。呵,是否因为如此,我父皇才不喜欢你?”突然提及皇帝,让尚妆没来由地怔住了。   皇帝对她的偏见,她至今仍然不知为何。   才想着,却见元聿烨掀起了被子坐起来。她大吃一惊,忙放下了手中的药碗去扶他,一面道:“王爷起来作甚?”   他哼一声道:“本王去看灵阙。”   抬眸看了一眼男子依旧苍白的脸色,他对灵阙的关心倒是真的。只是,对着他,尚妆却总不会有好话相对。   “您方才装睡过了头,此刻可是觉得愧疚了?”话虽然这般问着,尚妆却知道,灵阙被拉出去的时候他便求情,那么之前他装的一切心思都白费了。   所以,他忍了。   是以,尚妆才会觉得这样的男子,他心里最是清楚他要的是什么。他不会感情用事。   他有些生气地叫:“安陵雩,你现在在本王府上,最好别惹本王。”   她不怕,笑着问:“王爷想怎么样呢?”   他的眸子微微收紧,靠近她,小声道:“你不是觉得本王黑了太子么?明日皇叔来府上,要不要本王再露几手?”   尚妆有些震惊地看着他,半晌,才吐出两个字:“卑鄙。”   他不以为然道:“本王卑鄙,有些人也清高不到哪里去。”   他暗指的是谁,也许尚妆心里清楚,不过她不愿去想。他真的站了起来,大半个身子挂在她的身上,真沉啊,她咬着牙开口:“奴婢叫几个人进来扶您。”   这回,他倒是没有拒绝。   两个家丁进来,扶了他出去。尚妆迟疑了下,终是抬步跟了上去。 第四十二章罪臣   皇宫。   皇帝一脸怒色坐在高位上,一旁的齐贤妃红着眼睛站着。太子站于下方,来了好一会儿了,皇帝不开口,他试着张了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皇后匆匆地来了,一脸凝重地行了礼。一路上,她也大抵了解了些许,她不过是想叫太子过成王府去探探虚实,哪里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来?   目光投向皇帝,她才欲开口,突然见齐贤妃朝她跪下,哭道:“请娘娘手下留情吧!烨儿不懂事,若是哪里冒犯了太子殿下,也请殿下别往心里去。烨儿无心之过,若是……若是要责罚,也请对着我这个做母亲的来……”   皇后冷冷地看她一眼,嗤笑道:“贤妃妹妹这话是何意?”   堂上之人终是咳嗽一声,他却并不看地上的齐贤妃,只看向门口。众人的目光瞧去,见陈忠进来,开口道:“圣上,林竖带到。”   “传。”皇帝吐出一个字。   很快,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男子进门。行至中间,他恭敬地跪下,低头道:“罪臣林竖参见圣上,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心,他独独漏掉了齐贤妃。   不过齐贤妃依旧是吃了一惊,他竟然自称“罪臣”!   她目光回眸,看向皇帝,果然,他的眸中闪过一丝光。只听他冷声道:“朕还以为要审你会费一些时间,你倒是老实!看来朕也不必问,此事你心里清楚着。”   “是,罪臣清楚。”林竖点头。   “林……”元聿沣欲上前,却见皇后突然跨步过来,伸手拦住了他,示意他不要出声。   齐贤妃似一下子反应过来,林竖想要将罪责全部揽上身!她咬着牙,可是此刻,她能说什么?她总不能跳出来说此事是皇后和太子在幕后主使吧?   皇帝的目光如炬,开口:“为何要行刺成王?”   所有人都看向林竖,他没有任何迟疑,答道:“罪臣只是担心成王威胁到殿下的地位,心想,不如替殿下除了他。”   他的话音才落,便听齐贤妃道:“你不过一个小小的詹事,怎么敢做这样的事?”她说话的时候,悄然朝面前的皇后看了一眼。却见皇后面不改色地望着她,嘴角微微牵笑。   林竖接着道:“想必贤妃娘娘也是知道的,臣的妹妹,正是东宫的奉仪。若是太子不是太子,那么又何来的奉仪?于我们林家,又还能有什么指望?”   “放肆!”堂上之人突然震怒。太子不是太子,他竟然连这样大逆不道的话都说得出来!   陈忠忙上前,小声道:“圣上请息怒,当心龙体。”   皇后上前,一脚踢在林竖身上,怒骂:“混账,你当东宫是你们林家往上爬的踏脚石么?东宫……东宫怎么就出了你这样的东西!”皇后气得不轻,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齐贤妃却是冷哼一声道:“哼,臣妾倒是觉得殿下东宫养了一条好狗呢!”   皇帝的脸色铁青,怒道:“你以为除掉了成王,让太子稳稳当当地坐在储君位子上,林奉仪就定能成为未来太子妃?”   齐贤妃心下窃笑,皇帝话里的意思,自然是不信。他不信林竖是私自做的决定。不过皇帝能这般认为,于她,自然是欣喜的。   林竖依旧面不改色,开口道:“若不是成王命大,此刻怕是早就命丧黄泉了。臣以为,届时再向殿下领赏便是。”   皇帝却将目光转向元聿沣,沉声道:“太子,此事你当真不知?”   元聿沣吃了一惊,这件事,他确实是不知的。不觉看了一眼皇后,见她并不看向自己,而他的心里,已然明白了几分。他才欲开口,便听得外头有人进来道:“圣上,桓王求见。” 第四十三章要赏   成王府。   元聿烨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女子,心头微微收紧。灵阙瞧见他来,吃了一惊,挣扎着要起身,尚妆忙按住她,皱眉道:“你身上有伤,当心点。”   灵阙回眸的时候,瞧见尚妆握于手中的玉佩,顿时心下一惊,这玉佩不是……   她猛地抬眸,看着床边的男子,微微咬唇。果然,与安陵雩有关么?   元聿烨见她的脸色有些异样,只以为她是不舒服,便轻声道:“好好休息,我让丫头做你最爱吃的银耳莲子羹,可好?”   她勉强一笑,却是问:“灵阙这一次,算不算功臣?”   尚妆有些震惊,她是不曾想到,她在场呢,抬眸说话便能这般无所顾忌。   男子轻笑一声,握了握她的小手,点头道:“自然。想我赏你什么?”   她眯着眼睛笑:“你记着,以后再问你要。”   “好,你要什么都行。”他宠溺地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道。   见他二人这样,不知为何,尚妆心里突然觉得温暖。好奇怪不是,虽然与她无关,可是,那就是温暖的味道啊。   她深深地感觉得出,灵阙为了他,什么都能去做。而她在他的心里,亦是不同于常人的重要。   突然之间,她仿佛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尴尬地笑了笑,起了身道:“王爷先与灵阙姑娘说着,奴婢去外头候着。”语毕,转身出去。   他也不喊她,回眸瞧了一眼,又正了身。   从房内出来,在凭栏处坐了。尚妆低头的时候,才发现那被她握于手中的玉佩,凝视着它半晌,又微微摇头。她不知道为何少爷会突然回来,也不知那刺客的身上,为何会有安陵府的东西。只是,这一次的事情,怕不是那么好收尾的了。   她渐渐地感到了那场夺位战争的日渐汹涌。   “咦,雩尚义。”丫鬟端了东西过来,见尚妆坐在外头,有些奇怪地站住了身子。   尚妆看了她一眼,笑道:“哦,王爷和灵阙姑娘在里头说话,我便出来了。”   丫鬟点了头道:“那奴婢也一会儿再进去吧。”她说着,在尚妆边上坐了。   尚妆不觉朝灵阙的房间看了一眼,问道:“灵阙姑娘……她是王爷的婢女么?”问了出来,她才自觉好笑,自然是婢女,而她想知道的,是他们之间那种特殊的关系。   丫鬟却是笑道:“灵阙姑娘可与奴婢这样的人不一样,在外她是王爷的婢女,可在王府,她可是小姐!王爷疼她得紧,就和亲妹妹一样。”   “哦?”尚妆来了兴趣,“王爷喜欢她么?”   丫鬟狠狠地点头:“肯定喜欢啊,不然王爷怎会如此疼她?去哪里,都带上她呢。灵阙姑娘跟在王爷身边八年了,谁要是对她不敬,王爷必罚。”   八年?不知为何,尚妆却是一个激灵,问道:“她今年多大了?”   “十四……十五……这个,奴婢不是很清楚啊。”   丫鬟正说着,便听里头元聿烨叫尚妆的声音。   进去了,上前去扶他,他摆摆手,又唤了家丁来扶他,一面道:“灵阙想和你说说话,本王先回房。”   丫鬟将手中的东西搁在桌上,与元聿烨一道出去。尚妆上前看一眼,原来是银耳莲子羹。回身问灵阙可否要吃,她却摇头,瞧着她,开口问:“雩尚义喜欢桓王殿下么?”   尚妆怔住,她却是笑:“那为何不去他的身边呢?就像我和王爷一样。” 第四十四章倒水   疑惑地看着床上的女子,尚妆有些奇怪她说的话。   灵阙因为身上有伤,只得趴着。   此刻却是撑起了身子,笑问:“雩尚义为何不过来?”   尚妆才回神,上前坐在床沿,凝视着她,没有理会她的话,却是道:“正好我也有话要与姑娘说。”   灵阙微怔,随即道:“什么?”   迟疑了下,终是伸手将挂在脖子上的玉佩取出来,朝她道:“这个玉佩,你可认得?”那一刻,她觉得她是疯了。   这是和她妹妹相认的唯一物件,她怎会以为另一块在灵阙的身上?   可,总有那么一种强烈的感觉,在引导着她做这件事情。   灵阙的目光缓缓移至她胸前的玉佩上,仔细看了看,摇头道:“好精致的玉佩,只是我不曾见过。”   闻言,尚妆一阵失望。   女子又问:“雩尚义为何要问我这个?”   “哦。”她淡笑着摇头,“没什么,只是随口问问。”她说着,将玉佩藏于领口。她突然又想起手中还有另一块玉佩,却听灵阙道:“这块玉佩,还是放在你身上比较安全。”   方才她忍不住问了元聿烨,才知道这是皇帝赏赐给安陵舜的东西。那么自然,是回到安陵家的人身上才好。   尚妆有些惊讶,灵阙却笑道:“明日,桓王会来府上。我和王爷说了,让你见他。”   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女子,脱口道:“为何?”   她笑着伏在软垫上,眨着眼睛看她:“还是,你宁愿被王爷关起来?”   尚妆一时间语塞,看来元聿烨对着她,还真是什么都说啊。   从她房里出来,便瞧见丫鬟等在外头,见她来,上前说王爷在房里等着她。   点了头去他的房间。   推开门的时候,瞧见他侧身睡着。她进去,他仿佛不知。不动也不说话,她不知他是否真的睡了。   房里的香炉里添了熏香,整间屋子袅袅地飘着烟,味道却是很好闻。   “雩儿。”他突然叫。   尚妆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见男子直直地看着自己,才笑着上前,道:“王爷,奴婢安陵雩。”   “本王喜欢这样叫。”他看着她,真厉害,脸不红心不跳的。   “王爷还是别叫得奴婢这般亲热,不然……”她一下子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立马闭了嘴。   他开心地笑:“不然如何?以为本王喜欢上了你?过来。”他拉住她的手,将她拉过去。   微微皱眉,他的烧怎的还没退下去?   “真难受。”他皱着眉说,“日后要你跪,得去周围有避雨的地方跪。”   尚妆忍不住笑出来,都什么时候了,他竟还能想着这些!下一次?她才不要下一次!   他不满地瞧她一眼,咬牙道:“你真开心啊。”   她还是笑着,扶他半躺着,开口:“不休息么?”   “睡不着,难受。”背上的伤处理了,终于没有先前疼了。他长长地松了口气,又道,“那日,听说皇叔带病入宫,还跟你去了浣衣局。”他不是问她,只是叙述他知道的事实。   她“嗯”了一声。   他又道:“你怎么伺候的他?”   她皱眉:“就给他倒了杯水。”   他的眉毛微佻,睨视着她:“就这样?”   “不然您以为?”   他突然笑起来,半晌才道:“那也给本王倒一杯。” 第四十五章宠爱   倒了茶水,尚妆轻声道:“茶水凉了。”   床上的男子却开口:“不要紧。”   接了过来,他饮一口,轻轻皱眉,大冷天的喝凉茶,果然还是冷的。   尚妆朝他瞧了一眼,漫不经心地道:“奴婢发现原来王爷还是有优点的。”见他抬眸看着自己,她又道,“您不矫情呀,连着凉茶也将就着喝了。”   元聿烨的脸色微变,她又笑着开口:“桓王过浣衣局的时候,奴婢恐他喝了凉茶对身子不好,让人换了热的来。”   看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她在心里暗笑着。她仿佛有些知道了,他在意元政桓的事情,而且很在意。   握着茶杯的手猛地收紧,该死的,他竟让一个小丫头给耍了!   顺手将茶杯砸了,抿着唇道:“那便给本王换了热的来!”   “是。”她朝他福了福身子,转身出去。   想起他方才铁青的脸,她忍不住又笑出来。   到外头吩咐了丫鬟去换一壶茶来,回身的时候,才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很奇怪的事情。   她在王府有一会儿了,却不见任何府上的姬妾。撇开他之前的姬妾不说,可这一次,皇帝是赐了三名秀女给他的。今日皇帝来的时候,亦是不曾瞧见任何一个。   她忽然想起那时候在宫里,元聿烨还问她,为何皇帝要这样做。那时候,她没有答,心里却是清楚着。   皇帝心里是有太子的,他赐各位王爷秀女,自然是想看到各位王爷开枝散叶,子嗣昌盛。   届时,封王分地的时候,便能将领地划分得最小最多,如此便无法危及到新皇的统治。   难道,她竟想错了么?否则,元聿烨怎么敢不在皇帝面前做戏呢?   丫鬟换了茶水回来,她接了,进门。   见他闭了眼睛靠在软垫上,她以为他又装睡,端了茶水上前才知,是真的睡着了。微微嗤笑一声,还说睡不着啊。这会儿睡得倒是挺快的。   罢了,他不喝,她倒是渴了,不如自己喝了。   傍晚的时候,他才醒来。   尚妆伸手贴在他的额头,低声道:“烧退了。”   他笑着看着她,问道:“高兴么?”   “什么?”她似乎没听清他的话。   他又道:“这几日,别想着回宫去。这件事没有处理完,父皇不会想起你。”   这个道理,尚妆如何会不知。不过她却笑问:“圣上与太子不睦,是因为奴婢,难道王爷竟不怕么?”   他笑得愈发高兴了:“本王怕过什么?不过一个小小宫女,本王会怕你?好好伺候本王,别让本王到时候去父皇那里给你扣一个勾/引主子的罪名。”   恨得他牙痒痒,脸上还是要笑着:“奴婢也想勾/引您,可是瞧不出您有何能让奴婢勾/引的。”讽刺他的话,总也不嫌多。对着他,她不怕。她倒是等着,他再说一次“滚”。那她一定滚得比什么都快。   他冷了脸,哼道:“你给本王等着!到时候求着本王宠你!”   “谢王爷厚爱,等着您宠的,府上可多着。”   他微微怔了下,随即道:“眼睛可真尖啊。只可惜,本王不喜欢硬塞上来的。”   尚妆一挑眉:“哦?不怕给圣上不好的印象么?”   他笑:“怎么,你担心本王?”   “只是觉得这……不符合您的性子。”尚妆瘪瘪嘴,听他又道:“陈公公可忠心着,中途关照了本王的姬妾,她们都很好。得尽本王的宠爱。”   尚妆终是惊讶了,是了,他元聿烨是谁?怎会落人把柄? 第四十六章消息   元政桓进来,他已经听到尚妆的声音,微微一笑,她果然是在这里的。   莫寻识趣地退出去,拉上房门。   “奴婢参见王爷。”尚妆朝他福了身。   他淡笑道:“看来圣上对烨儿真是上了心,都留下尚义亲自照顾了。本王昨日有事,只能今日才来,不过听烨儿的话,是无碍了?”   元聿烨亦是笑:“皇叔来,侄儿哪能不好的道理?想必昨日,皇叔费了不少心思了。”   尚妆一惊,继而看向面前的男子。昨日他居然进宫了么?   为了太子的事?   她从未想过,这场夺嫡之战,他会选择太子。   元政桓神色未变,开口道:“本王的消息,想必让烨儿的伤势好得更快。”   他的话,让尚妆心头一震。而元聿烨却是面不改色,他知道,太子没有出事,否则他一定会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伤你的人已经服罪,正是东宫詹事林竖。连带林奉仪,一并服刑。”   皇帝派人去东宫提审林奉仪的时候,传来的,是她畏罪自缢的消息。林竖一口咬定此事是他与林奉仪协商,皇后与太子毫不知情。   皇帝虽然不予追究,可元政桓心里清楚,皇帝对太子,还是心存间隙了。   此刻,他也不做多想,微微颔首,“只是依烨儿的身手,如何会栽在他的手上?”   元聿烨低咳一声,目光转向一旁的尚妆,开口:“这事,皇叔得问雩儿了。”   尚妆还回想着元政桓方才的话,忽听得元聿烨唤了她一声“雩儿”,一下子回神,只“啊”了一声。   元聿烨接着道:“只是侄儿命不该绝,怕是伤了很多人的心,皇叔说,是么?”   抬眸看去,男子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神色,丝毫看不出异样。他忽然开口:“本王还有话要与烨儿说,雩尚义先出去,外头,茯苓也来了。”   闻言,尚妆心下一喜,茯苓来了,这是她始料未及的。忙应了声出去,却不免迟疑了下,终是抬手推门。 第四十七章分享   门被关上了。   元政桓缓缓推动了轮椅上前,元聿烨笑道:“皇叔还有什么话要与我说,竟然还要支开雩儿?”他挑眉看着他,一口一个“雩儿”,他不知他真是无所谓,还是强装出来的样子。   轮椅在他的床边停下,听元政桓低声道:“本王自是担心你。”他说着,伸手向他。   元聿烨怔了下,乍然出笑,乖乖地将自己的手伸过去,置于他的指腹之下。轻言道:“侄儿三生有幸,能让您亲自把脉。”   他并不说话,指腹落于他的腕口,微微拧眉。   他体内的气息,确实虚弱得很,看来他受伤一事,倒是真的。随即,他又觉得想笑,谅他也不敢公然欺君。只是,那林竖一事……   见他认真的神色,元聿烨忍不住道:“皇叔觉得如何?”   元政桓轻松开了手指,淡声道:“好生休养着,依你的底子,三五日也便好了。”   元聿烨笑道:“三五日?怕是侄儿舍不得好了。”   见他拧眉,他更加得意了:“这几日雩儿伺候着,舒服得我舍不得好了。”他不相信元政桓不在意她,他更不相信他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会化为泡影。   “你到底想说什么?”轮椅上的男子终是启唇问道。   元聿烨低咳一声,半躺下去,开口道:“没什么,只是跟皇叔分享一件值得高兴的事罢了。话说回来,她们主仆可都不错,跟在皇叔身边的茯苓想来也是乖巧得很,否则您怎会来侄儿府上还带着她?”   元政桓淡笑一声道:“不过是听闻雩尚义在,让她们主仆见个面罢了。”   “哦?这么说来,您倒是为雩儿着想了?”他瞧着他,目光犀利。   元政桓低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外头,尚妆远远地便瞧见茯苓。   茯苓见她出来,忙跑着上前,眼睛红红的:“小姐,奴婢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您了!”   “哭什么,你跟着王爷,他会好好待你。”尚妆见她无事,心里开心着。   茯苓狠狠地点头,笑道:“王爷真是好人,奴婢跟着他,不委屈。”   点着头,那就好啊。   茯苓悄然朝周围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小姐好么?王爷听说您在成王府,心里着急,怕成王欺负了您呢。”   心头一暖,她摇头道:“帮我转告王爷,我很好。”   闻言,茯苓终是放了心。两人找了处凭栏坐了,细细碎碎地说着话。   莫寻远远地看着她们,抿着唇不发一言。   莫寻推着元政桓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一个丫鬟跑上前,朝他道:“王爷,灵阙姑娘说有急事要与您说。”   莫寻的面色一冷,沉声道:“笑话,一个丫鬟罢了,居然想我们主子过去见她?”   “莫寻。”他轻斥着。   缓缓地记起那叫灵阙的女子来,她是元聿烨的贴身婢女,有些好奇,她找他作甚? 第四十八章相干   挥手,示意莫寻推着他上前。   丫鬟忙在前头引路,一面道:“姑娘不敢劳您走太远,就在前面的拐角处等着您。”   他并不说话,莫寻的眉头皱得真紧。来成王府,他处处留心着,就怕有人对自家主子不利。现在倒是好,连着府上的丫鬟都说有话与他说?   灵阙扶着廊柱站着,远远地便听见轮椅滚动的声音。   心下一喜,抬眸瞧去。   他果然还是来了。   丫鬟退了下去,元政桓开口道:“要与本王说什么?”   灵阙朝他身后的莫寻看了一眼,看他的脸色,是不会离了他身边半步的。想了想,便松开了扶着廊柱的手,上前走了几步,却因为身上有伤,一个不慎,直直扑倒在元政桓的身上。   “主子!”莫寻吓了一跳。   元政桓本能地伸手去扶她,却在那一刹那,他的手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   猛地伸手握住,他的脸色大变!   “主子!”莫寻被他的样子吓坏了,忙将跌倒在他身上的女子推开,忧心地问他,“撞到哪里了?”   他的话,令元政桓猛地回神,他竟脱口道:“去看看她如何?”   莫寻以为自己听错了,瞧见他焦急的样子才确信自己没有慌神。有些不情愿地回神,灵阙被他推倒在地,一时间怕不起来。正在这时,男子的双手将她从地上捞起,她有些尴尬地看了莫寻一眼,低了头道:“多谢莫侍卫,我没事了。”   “没事最好,姑娘请看清了脚下的路,撞伤了王爷,可不是小事。”他冷冷地说完,便将女子丢在一旁。   灵阙咬着唇,她哪里会想到出这样的事情?该不是莫寻以为她对桓王有意……   “想说什么?”元政桓打破了这层尴尬的气氛。   “啊。”灵阙吃了一惊,才想起她来找他的目的,深吸了口气问道,“奴婢只是想问问王爷,您喜欢安陵雩么?”   这话,说得莫寻一惊。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她怎么能问出这样的话来?   元政桓却不答,只道:“你家王爷倒是挺喜欢她的。”   灵阙握紧了双拳,笑言:“可安陵雩却喜欢您。”   他怔了下,才开口:“这不相干。”他转向莫寻,淡声道,“我们走。”   莫寻推了他回去,身后的灵阙急急开口:“奴婢可以帮您!”   他的轮椅并未停下,只听他淡声道:“你还是管好自己的事情。”   灵阙还欲再说,动了唇,却发现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是。方才她跌入他怀里的时候,他的神色明明是变了。可,在那之后,极端的时间内,他又恢复了一贯的淡漠。   而他方才的话,竟让她恍惚了。   他,喜欢安陵雩么?   “姑娘,回房吧?若是让王爷知道了,必是要责罚奴婢的。”丫鬟在她身后说着。   她点了头,任由丫鬟扶了回去。   莫寻不觉回眸看了那拐角处一眼,想了想,终是开口:“主子,您……”开了口,竟又不知道怎么问出来。   元政桓轻笑道:“有什么话,便说。”   咬牙问着:“灵阙的话,您不是真的要往心里去吧?”他想问的,无非是自家主子是否真的会开口要安陵雩。   握在边沿的手指微微收紧,他低声开口:“跟了本王这么久,你该知道的,本王不是那样的人。” 第四十九章要权   闻言,莫寻才微微放了下,走了几步,远远地便瞧见尚妆与茯苓,他想了想,低声道:“主子需记着,他是如何待您的。”   他的话音才落,便瞧见元政桓的脸色骤然变了,启了唇,音色冰冷:“莫寻,这些,还用不着你来提醒。”   双手微微收紧,那是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事情。   他的语气虽然强硬,不过听在莫寻的耳里,居然能生出高兴来。不觉一笑,他点头:“是,莫寻逾越了。”只要他记着,就好啊。   万一他不记得,那他会一遍一遍地提醒着他。   尚妆抬眸的时候,见他们过来,忙起了身唤他:“王爷。”   茯苓笑着起身,行至他身边道:“王爷,小姐很好呢,您就不必担心了。”   元政桓抿唇一笑,她那么聪明的女子,他是该相信她能应付这一切的。   “莫寻,你和茯苓去前方等一会儿。”他淡声说着。   莫寻原本想说什么,可想起他方才的话,终是咽了声,只朝茯苓看了一眼,示意她跟着他上前。   见他二人走远,尚妆娴熟地过去,绕至他的轮椅后,将他轻推置一旁的树荫下。她不免开口问:“太子那边,没事吧?”   他皱眉道:“原还差点和他扯不清,这会儿又要问及他。”   她忍不住笑:“若不是您面前,奴婢也不敢问。”太子并不是坏人,所以她才忍不住要问。   他这才笑了,开口道:“林氏兄妹背了所有的罪责,东宫无恙。此事究竟是不是林竖所为,我也不知。”   尚妆瞧着他,成王被行刺一事,她也是糊涂了。尤其是那块属于老爷的玉佩。她才又想起几日前,皇帝在御书房与她说的话。太子曾举荐安陵霁入朝为官,这么说来,也许少爷真的与太子有关。又或者,有人想利用这样一块玉佩,让皇帝联想起这一事,那么安陵家就与此脱不了干系了。   咬着唇,她知道,这件事,在桓王面前也是说不得的。毕竟,她手里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   勉强笑道:“昨日,是皇后请您进宫的么?”   他有些诧异地抬眸,循声望向她,嘴角牵笑:“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   她笑:“如果可以,奴婢倒是想。”她不过是想起先前齐贤妃利用她打击太子的时候,桓王来了,后来皇帝没有如先前般盛怒,那件事也不了了之。   想必皇后定是不管有没有用,先差人请了他入宫再说。   元政桓不觉笑起来。   有风吹上来,地上晃动着的影,斑驳了衣衫。   尚妆突然想起下大雨的那一日,看着他,却不知该如何问出口。他却先她一步开了口,却是问:“对了,府上的灵阙姑娘受了伤么?”她跌在他身上的时候,他便感觉出来了。   尚妆怔了下,未曾想到他突然如此问,随即点头:“嗯,就是为了成王殿下受伤一事,圣上下令杖责了她。”   元政桓眉心微蹙,这倒是像皇帝的性子。所以尚妆才会被留下来照顾元聿烨吧?   “王爷为何突然问及这个?”她奇怪地看着他。   他回了神,摇头道:“没什么,随口问问。”   尚妆突然想起昨日灵阙与她说的话,是否,她真的去找了他?   只是此事他不说,她定不会问。免得问了,倒是尴尬了。   “尚妆。”他突然唤她的名字。   她回眸看着他,他低声道:“在你眼里,是否一心想要权的,便不是好人?” 第一章闭嘴   尚妆到底是吃了一惊,她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么问。   本能地环顾四周看了眼,确定附近并不曾有人看着,才浅浅吸了口气道:“尚妆不懂。”   他却轻笑道:“你不是不懂,这些日子,你看的,也多了。”   如果说他先前的话还是让尚妆觉得朦胧的,那么他此话,却是意指清晰了。   有些惊讶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半晌,才开口:“您也想要么?”   他抬眸,对着她,笑言:“有时候,是不得已。有时候,却是必然。就像有些事,在很久以前就注定了。”   心跳得愈发地快了,在她的面前,他从来不说这些的。她忽然想起了那时候,他问她是否要权,她的回答是,她不能拒绝。   也许,他的处境,与她一样。   “尚妆。”男子修长的手指探向她。   她怔怔地站着,终是伸手,握住他的手。与第一次那紧张的感觉不同,这一次的感觉愈发地真切了。她感觉出了,他指尖有一层薄薄的茧,略微有些惊讶,她不知那是什么造成的。   元政桓小声说着:“我只是,想和你说,将来……”   “将来不管您做什么,尚妆都不怪您。”她接过他的话,笑着说完。   男子终是怔住了,半晌,才浅笑出声。垂下眼睑道:“我今日,多说了话了。”   她摇头:“没关系,我喜欢听。”   第一次,她在他面前没有自称“奴婢”。那时候,她说她对他用敬语,不是因为他的身份,而是处境。   而如今,她倒是想稍稍放纵一下自己。   “谢谢你。”他宛若如释重负般。   尚妆又欲说什么,忽听得身后有人跑来的脚步声,接着听丫鬟叫:“雩尚义,尚义……”丫鬟喘着气的声音传来,“雩尚义,王爷叫您呢!”   丫鬟跑上前的时候,目光落在他们握在一起的手上,吓了一大跳,捂着胸口一句话都不说了。   尚妆回头瞧了她一眼,元政桓送了手,开口:“那本王先回去。”   “奴婢送您。”   他却摇头说不必,开口叫了莫寻过来。   看着他们离去,丫鬟才回神,她看着尚妆,笑嘻嘻地道:“原来桓王殿下喜欢尚义您啊!奴婢知道桓王他,可还没有王妃呢!”她说着,一脸歆羡地看着尚妆。她虽是御侍,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奴婢。要是能成为王妃,那可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啊。   尚妆并不说话,只回身朝元聿烨的房间走去。   “哎,雩尚义!”丫鬟忙追上来,暗自责怪自己的话太多,她可是想多巴结巴结的。   推开了元聿烨的房门,丫鬟识趣得没有再跟进去,而是轻声将房门关上。   床上的男子睁开眼睛看着她,冷了声道:“舍得回来了?”   尚妆笑道:“舍不得啊,这不您差人来叫了么?”   瞪着她,对着他,从来没一句好话。可是,她不在身边,他就感觉像是少了点什么,浑身的不舒服。   他叫她滚,她滚得比谁都快。人家桓王来了,她倒是舍不得回了。他气得不行,真后悔为什么没把她关起来。   尚妆行至他的床边,见他的脸色难看,便坐下问:“不舒服么?奴婢去请仲太医来。”   他哼一声道:“难得你开了口,还知道关心本王。”   她点头:“自然要关心,您快些好,奴婢快点离开这里。”这是事实,没必要遮掩。   “安陵雩!”他几乎是跳了起来,背上的伤一阵钻心的痛,霎时白了脸,差点从床上跌下来。   “王爷!”她是真吓了一跳,忙接住他的身子,再看时,赫然瞧见那白色的亵衣已经染起了殷红之色。   她气得大叫:“伤口裂了!您可真厉害,自个儿的身子都能这么糟蹋!”   他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该死的,他又不是傻子!若不是气急了,他怎会如此?咬牙开口:“闭嘴!” 第二章解释   因为疼痛,他的身子不住地颤抖着,尚妆扶着他大叫着:“来人啊!快来人!”   丫鬟忙推门进来,上前看了,脸色大变,不等尚妆开口便转身出去叫太医。   太医很快便来,查看了他的伤势,皱眉道:“王爷该是好生躺着休息的,伤口裂了,许会留下疤。”他又转向尚妆,低声道,“尚义是怎么伺候王爷的?”   仲太医自然也是忧心,皇帝要他负责成王的伤,若是稍有差池,他的小命可就没了。相信面前的女子也是懂得这个道理的。   尚妆不好说什么,只点了头道:“是,我会注意的。”   叫了丫鬟进来帮忙换下他的衣服,又上了药,才扶他躺下。   歇下来的时候,她才发觉自己都满头大汗了。抬手擦了擦,听得床上男子闷哼一声,举目瞧去,见他直直地看着自己,苍白的脸上竟然染起一抹笑意。   她上前,开口道:“虽然太医说许会留下疤痕,不过王爷是男人,必然是不在意这个的。”再说,这事儿,还是他自己整出来的呢。   他本来看她服侍自己还有些高兴起来,听她如此说,又是气结。她是暗指如果他再提及此事,他就不是男人了么?   咬咬牙道:“皇叔进来的时候本王好好的,他出去了,本王的伤势加重了。”边说着,边看向面前的她。   尚妆的脸色一变,怒道:“您要嫁祸人,可也不是这样的。谁不知桓王身有……”她本来想说桓王身有残疾,却不知为何那四个字堵在喉咙,竟是吐不出来。   元聿烨低哼一声道:“那可真是他一道很好的挡箭牌。”   “什么意思?”拧起了黛眉看着他。   他嗤笑着:“本王的皇叔,那才是真正深藏不露之人。不过,就你这样的智商,自然是瞧不出来的。也罢,本王不和你计较。”   尚妆怔住了,她突然想起今日元政桓与她说的那些话。   虽然,他并不点明任何一句话。   于她,却都是清楚的。   有些惊讶于元聿烨的话,看来他针对元政桓并不是空穴来风。   他,一直在调查他。   否则,他不会知道她进宫之前与元政桓有过些许的交集。   以至于他一来是还以为她的桓王的人。   尚妆走了神,突然听他道:“本王饿了。”   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起身出去吩咐了丫鬟准备吃的来。   扶他坐起身,丫鬟送了银耳莲子羹来,说是今日给灵阙做的,灵阙却要留了给他吃。   坐在床沿喂他吃,他却道:“你不如就留在本王府上,皇宫,不适合你。”   微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她终是笑道:“多谢王爷,宫里不适合,这里也同样不适合。”看他的脸色微变,她接着道,“奴婢提醒您有一事可别忘记,当日若不是贤妃娘娘暗中帮忙,奴婢可成不了御侍的。”   她说这话,可不是真的要谢谢齐贤妃。她不过在提醒元聿烨,她与齐贤妃,不和。   她只是个宫女,没有什么本事去陷害谁。不过,谁害过她,她必须记得牢牢的。否则,再有下一次,是生是死,便是不得而知了。   他咬着牙,终是忍不住开口:“那次的事,你还耿耿于怀?”   “为何不?”她瞧着他,丝毫没有畏惧,“奴婢贱命一条,想活着,就得靠着自己。”   “安陵雩!”他猛地伸手攥住她纤细的手腕,尚妆大吃一惊,手上的碗一下子倒翻在他的床上。他却不为所动,只道,“若不是我,徐嬷嬷能忍着不动你?你去御前那一次,我也去了,不过比他晚了一步!没有他,那一日我也会保你无恙!” 第三章婚事   尚妆怔怔地看着他,她竟忘记了挣扎。   他的胸膛不住地起伏着,那双眸子,红红的,竟有些可怕。   半晌,她才吐字:“为什么这样做?”   她这一句话,仿佛让他用尽了力气,身子倒在背后的软垫上。尚妆吃了一惊,却见他侧脸看着自己,轻声道:“那日母妃对你做的,我事先并不知。”若不是灵阙无意间说起,他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尚妆依旧是惊呆了。   他,算在解释么?   这样的元聿烨,却让她觉得慌不择路。   她还是习惯那个不讲理的他,还是习惯他对她自称“本王”时的样子。   他却闭了眼睛,松开了缠住她的手,指指被褥,开口道:“叫人换了,湿了。”   尚妆这才反应过来,忙将翻了的碗搁在一旁,一手掀起了被褥,回身看了看,用挂在一边架子上的披风盖住他的身子,低声开口:“奴婢让人取了干净的被褥来。”说着,慌慌张张地抱了被子就跑出去。   门外的丫鬟见尚妆抱了被子跑出来,吃了一惊,忙上前欲帮她,却听她道:“不必了,只是脏了,你进去给王爷找了干净的盖上。”   丫鬟迟疑了下,终是点头进屋。   尚妆仿佛觉得自己有些混沌,她不知道元聿烨为何要与自己说那些话。她不知道原来他也帮自己做过一些事情。   对,只是一些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   往前跑去的时候,差一点撞到一人的身上。家丁本来想责骂,定睛看的时候,发现居然是御前尚义。原本带怒的脸忙换上笑,开口:“雩尚义怎的如此慌张,这些事,叫丫鬟做就是了。”   尚妆欲开口,抬眸的时候,居然瞧见家丁身后的慕容云楚。   她略微吃了一惊,慕容云楚也是皱眉,她怎么在这里?   家丁似一下子反应过来,忙道:“小的该死,忘了丞相大人了!您请,王爷在房内歇着。”说罢,忙侧身让他先过。   尚妆抱着被褥推至一旁。   他瞧了她一眼,抬步朝前而去。   朝他的背影看了一眼,尚妆无奈地摇头,这次元聿烨受伤一事朝中知道的人该是不多的,只说是染了风寒。故此,那些借故来探病的大人们,都只被打发回去了。没想到,慕容相却是进来了。   家丁带着慕容云楚进去的时候,丫鬟刚巧帮元聿烨换了被褥盖上。   “王爷。”慕容云楚朝他略一施礼。   屋子里的人都识趣地退下了,床上之人笑道:“丞相难得有空来探本王。”他伸手赐座。   慕容云楚坐了,开口道:“那也得王爷赏脸。”多少人吃了闭门羹他不是不知道。   元聿烨咳嗽几声:“咳咳,这场风寒可把本王折腾得够呛。对了,不知丞相今日来,所为何事?”   慕容云楚道:“臣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贤妃娘娘与臣提及舍妹的婚事,臣想问问王爷的意思。” 第四章情愿   元聿烨只觉得心头一惊,慕容云姜的婚事?   她没有给皇帝做妃子,看来齐贤妃是看中了这枚上好的棋子了。娶她,娶的自然是她背后丞相府的势力。   和府上的那些姬妾相比,慕容云姜可真是好了太多了。   他知道,既然慕容相亲自上门,那么此事母妃那边定是决定了的。他只是不知慕容相来的目的,问他的意思?呵,他的样子可不像是要问他。   他直起身子道:“此事母妃并不曾与本王说过,本王……”该死,他竟有些晕眩了。看来还真的不能太勉强自己了。   慕容云楚已经注意到了他的异样,他嘴角微动,上前按住他的身子道:“王爷身上有伤,还是不要乱动的好。”   他的音量并不大,却让元聿烨不觉一震。   他知道他身上有伤?   略微诧异地抬眸看了他一眼,听他道:“看来是臣扰了王爷休息了,臣还是先回府,此事待王爷身子好些再谈。”他说着,便告退出去。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元聿烨微微咬牙。   他真是小看了慕容云楚了!不过,他今天既然能来,便是告诉他,这婚事,他应了。横竖只差他的一句话了,是么?   尚妆再次回来的时候,并不曾见慕容云楚,她仿佛长长地松了口气。   走上前,见他满头的汗,惊得问他:“不舒服么?”   他却破天荒的安静,摇了摇头就着软垫躺下去,闭上了眼睛。尚妆奇怪地看着他,以为他是累了想睡,起身欲放下幔帐,却听他突然叫她:“雩儿。”   幔帐放至一半,她应声“嗯。”   他并不睁眼,低声说着:“你可有过什么,心里万分不愿的,却依旧要去做的事?”   他的话,说得她一怔。   心里万分不愿,却依旧要去做的事?   自然是有的。比如,她代替小姐入宫。   呵,无谓一笑,不过这个,自然不能告诉他。   摇头道:“哪有万分不愿却还要去做的事?既是不愿,便不做,多简单。”她只是奇怪,为何好端端地,与她说这个?   她说的真轻松,他有些嫉妒了。   浅笑一声道:“你懂什么?要真有那么简单,也罢了。只可惜,我是元聿烨,做不了第二个桓王。”   尚妆惊得松了手,手里的幔帐随之滑落下来,遮挡住了男子半边脸。她却不死心,誓要问个明白:“谁……谁害了他?”难道,他的身残,不是天生的么?   是么?   心里问着,浑身都颤抖起来了。   他终是睁眼瞧着她略微苍白的脸,缓缓启唇:“成王败寇,这一点,聪明如你,不会不知。”   双手不自觉地握拳,她忍着泪道:“那时他不过是个孩子!”孩子,拿什么去斗啊?   “孩子?”他嗤笑,“在这里,从来没有孩子。”他忽然想起从母妃那里听闻的,那场西周与黎国的战争。   在那场战争里死去的人不计其数,也包括黎国那年幼的太子。   走在权力顶端的人,是不分年龄的,有的,只有强弱。他如果不明白这个道理,那么新皇登基之时,便是他们母子葬身之日。 第五章相送   这一日,从元聿烨房里出来的时候,尚妆觉得整个人都走了神。侯在外头的丫鬟叫她,她也不应。   也许,她该理解他们的做法和想法。   不,她势必该理解的。   隔了两日,听闻齐贤妃来了王府。她躲在自己房里,并不出去。对着齐贤妃,她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不喜欢。可她心里却明白着,齐贤妃做的这一切,全是为了元聿烨。   首先,那是她的儿子,其次,她才会想着要让他坐上西周储君的位子。   这些,在那日元聿烨受伤昏迷的时候,从她惊慌不堪的神色里,她已然已经感觉出来了。   与元政桓相比,他真是幸福得太多。至少,他的身边还有一个疼爱的他的母亲,会始终站在他身边的母亲。   而元政桓,什么都没有。   先皇驾崩的时候,除了给他留下嫡出的身份之外,什么也给不了他。   从元聿烨的话里,她亦是可以感觉得出,这么多年来,好好地活着,对他来说,究竟有多难。   缓缓伸手抚上胸口,她,会为他心疼。   在房里胡乱想着,外头传来丝衣的声音:“雩尚义可是在房里?”   尚妆吃了一惊,忙站起身,应道:“是。”想了想,终还是上前,打开了房门。果然,瞧见齐贤妃站在丝衣背后。   她忙出去,规矩地朝她行礼:“奴婢给贤妃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齐贤妃笑道:“罢了,这里又不是宫里,何苦还给本宫行这么大的礼?”她说着,抬步进门。   尚妆忙侧身让至一边。齐贤妃进去,自顾坐了。尚妆上前,倒了茶水递给她:“娘娘请喝茶。”   她的目光淡扫了那茶杯一眼,却并不伸手去端。尚妆有些尴尬,只得将杯子轻轻地置于她的面前,垂手侍立于一旁。   她早该想到的,她在府上,哪里躲得过她齐贤妃?   丝衣已经将房门拉上,余光,只能瞧见她站在外头的影。   齐贤妃终是出了声:“本宫方才去探了烨儿,见他的伤好了许多,心里也放心。本宫要谢谢你,将他照顾得那样好。”   尚妆忙低了头道:“奴婢不敢,王爷是主子,奴婢照顾他是应该的。”她不知道齐贤妃葫芦里又卖什么药,在她的面前,越谦卑越好。   齐贤妃轻笑道:“你紧张什么?好似本宫是吃人的老虎。”   “娘娘……”   “好了。”她还是笑着,“今日本宫来,一是看看烨儿的伤势如何,二便是带你回宫了。圣上那边,可也少不了你。”她说着,起了身。   尚妆侧身让她,却听她又道:“回了宫,在圣上面前,哪些话该说,哪些不该说,相信你是聪明人。”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直直地落在尚妆的脸上。   被她看得有些心悸,尚妆吸了口气道:“是,奴婢明白。”   跟着她出去,东西也不必收拾,便可直接回宫去。   到了门口了,却听见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母妃。”   微微一惊,本能地回眸,瞧见丫鬟扶了他出来。齐贤妃的脸色大变,斥道:“混账,谁让你扶王爷出来的!”   丫鬟吓得白了脸,哆嗦着不知该怎么回答。   却听他道:“不怪她,儿臣只是送送您。”低声说着,目光却是看向尚妆。那是与他霸道时完全不一样的眼神,却让尚妆有些不知所措。 第六章侧妃   闻言,齐贤妃的怒意消去了不少,话语地柔和起来:“傻孩子,还特地出来作甚?母妃会再来看你的,你只管好好养着,母妃才高兴。”   他点头:“儿臣知道。”   从成王府出来,外头的马车已经被拉至门前。齐贤妃扶了丝衣的上去,尚妆本来想说她还是走着,瞧见丝衣也上车,才想着,她若不上,便是太突兀了。   路上,齐贤妃突然问及安陵霁的事情。说是前不久听闻他回了京。   尚妆故作惊讶,摇着头说她并不知道此事。   齐贤妃破天荒地没有再继续问,倒是与一旁的丝衣聊起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尚妆插不上嘴,在一旁坐着,也落得清闲。   回了宫,皇帝在寝宫休息。   陈忠守在外头,见尚妆过去,忙上前道:“雩尚义回来了,便进去给圣上说说成王殿下的事,圣上可每日惦记着呢。”   尚妆点了头进去,见皇帝半躺在御塌上闭目养神。   “奴婢参见圣上。”她低声说着。   皇帝并不睁眼,只微微哼了声道:“回来了,想必成王的伤势无碍了。”   她依旧低着头:“王爷的底子好,已经可以下床了。仲太医还留在王府每日请脉,圣上不必挂心。”   “那朕就放心了,咳咳。”他低声咳嗽着。   不过几日不见,他的脸色又比那时候苍白了些许。尚妆看得出,他的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老了,谁都不得不服。   皇帝依旧躺着,他不再说一句话,只是眉头还是紧锁着。   尚妆侍立于他的身边,亦是不说话。   而她,突然觉得有些同情他。这个时候,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他只是一个老人。在他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他却依然不可能享受到丝毫的平静。   前朝后宫的暗涛汹涌,饶是她都能感觉得出来,他必然也能察觉。端看着,他能否在这最后的日子里,力挽狂澜。   整个寝宫安静得可怕,哪怕是一根针掉落,都会发出骇人的声响。尚妆有意将呼吸声放轻,有些无聊,瞧着外头走过而印在门上的人影。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得皇帝开口道:“安陵雩。”   尚妆略微一惊,才想起叫的是自己的名字。复又低眉垂目道:“奴婢在。”   皇帝缓缓睁眼,浑浊的目光落在女子娇小的身躯上,渐渐变得清晰。他支起身子,尚妆忙伸手去扶他。坐了起来,他才开口:“这几日,朕想了很多。”   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只一眼,又马上低了头。他想的什么,不是她该问的。他想说,她才有资格去听。   皇帝却是嗤笑一声道:“朕真是没想到,原来最后,陪在朕身边的,居然是安陵家的人。”顿了下,接着道,“朕想朕真是老糊涂了,你不过只是个宫女而已,能有什么大气候?你的命,捏在朕的手里。大起大落,自然也是由朕说了算。”   尚妆听得愈发地糊涂了。   塌上之人却已经起身,朝前走了几步,他突然回身,盯着她道:“朕没看错人,你很聪明,比宫里很多人,甚至朕身边的还能多人都要聪明。”   指尖一颤,她忙跪下道:“奴婢不敢。”   “朕却告诉自己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那苍老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朕打算将你赐给成王,做成王的侧妃。” 第七章细作   做……成王的侧妃?   尚妆惊恐地抬眸看着皇帝,此刻,她那里还管得了礼数?   皇帝不顾她的讶然,依旧说着:“慕容云姜的身份,如今在宫里尴尬异样。再下去,朝中必然有微言,朕虽贵为天子,却也不是事事能不顾的。朕,需要慕容相。”他看她的眼神里,仿佛是在说:这些,朕相信你是知道的。   是的,尚妆明白。   这便是天子的无奈,退一步以换得重臣的效忠。不管怎样,对皇帝来说,都是不亏的。那是他元家万代千秋的江山。   所以尚妆一开始便知道,他不会要慕容云姜做他的妃子,不会等他去之后,叫慕容云姜为他陪葬,亦或是青灯常伴。   他叹息道:“难得慕容云姜开了口,朕隔日便赐婚。”   尚妆只觉震惊得浑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竟不顾礼数,脱口问:“慕容小姐与成王殿下?”此话,她是白问了。皇帝的意思,还不够明显么?   皇帝并不回答她的话,只道:“朕不信他们,朕要你去成王府,帮朕监视他们。”他说这话的时候,原本淡淡的目光瞬息之间变得犀利无比。   他口中的“他们”,指是究竟是慕容兄妹,还是元聿烨母子,亦或者,全都是?尚妆心下慌乱,一时间也猜不出个确切来。   还有一点,她却是觉得奇怪。他信不过他们,却能信得过她么?她还清楚得记得,她初进宫的时候,他对她的态度。   或者是,他该怎么控制她?   毒药,还是其他?   正想着,她听得皇帝轻笑起来:“不必费力了,朕能说出这样的话,自然是有所准备的。你去成王府,日后那里的一举一动都要跟朕禀告,若然有一天,朕不在了,你也必须向……”话至此,他突然缄了口。神色有些异样。   尚妆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倘若他不在,必然是跟新皇禀告。只是,他既能如此说,便是暗指他还没有要变动储君一位的意思。太子在他跟前出了那么多的事,他却还在观望着,还在给他机会。   只是,皇帝方才的一丝迟疑,让尚妆知道,他对太子还是芥蒂了。否则,他该是大大方方地说出要她跟元聿沣禀告的话来。   事实上,他没有。他缄了口。   尚妆却又觉得好笑,那么,他为何又要如此地放着元聿烨呢?他可也是他喜爱的儿子啊。   所以说,皇帝的心思,太过复杂,她,猜其不透。   咳嗽了几声,皇帝才又道:“你若是不按照朕的话去做,朕给你的惩罚,会远远超出你的想象。”看她一脸的惊愕,他笑言,“朕已经拟了一道密旨,即便哪天朕不在了,你若是有悖此事,自然会有人将其拿出来。”   微微握紧双拳,原来,牵制她的东西,居然是密旨。   这道密旨写了什么,在谁的手上,却不是尚妆关心的。   听完皇帝的话,她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从容。缓缓低下头,咬字清晰:“奴婢叩谢圣上厚爱。可奴婢不能做成王的侧妃。”   皇帝的脸色一拧,尚妆却抢着道:“圣上先不必怒,听奴婢把话说完。”她深吸了口气道,“奴婢可以做您的细作,却不能做成王殿下的侧妃。日久是会生情的,奴婢只怕到时候,会为了自己爱的人,不顾一切。” 第八章囚禁   为了自己爱的人,不顾一切。   这话从她的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她自己却觉得可笑。若然今日,皇帝要她去桓王的身边,她恐怕是不会有二话。   皇帝微微拧眉,低头看着地上的女子,良久良久,才从喉头吐出一个字:“哦?”   他并没有如先前般震怒,他在等着她继续说。尚妆接着道:“如果,奴婢恨着王爷,那么奴婢定能很好地完成圣上交由的任务。只可惜,奴婢对王爷没有恨,而奴婢,是个女人。这,便是最危险的一个细作。”   她的一番话,终是叫皇帝惊呆了。他是未曾想到,她竟然有这样的胆识,能够将拒绝的理由说得如此坦白。   他不得不承认,她说的一切,也正是他所担心的。所以,才有了那一道日后用来牵制她的密旨。   他不说话,尚妆依旧说着:“奴婢不会问那道密旨上写了什么,不管写什么,只怕奴婢一旦动情,哪怕是要奴婢的命,奴婢亦会义无反顾。”   皇帝终是大笑出声,看着她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真的会什么都不顾?”   “会。”她咬牙答着,继而俯首,“所以奴婢恳请圣上收回成命,奴婢恐怕……做不来这样的事。”   女子以额触地,瘦小的身躯却丝毫瞧不出不安。   那是一种坚定。   皇帝忽然有些走神,他仿佛想起了多年以前的那个人。诚如面前的女子所说,女人,一旦动了真情,真的会义无反顾,哪怕是死。   所以,她的话,他是信的。   “起来。”低声说着。   尚妆谢了恩,起身立于一旁。   皇帝朝前走了几步,在桌边坐了,突然回眸看向她,低声道:“朕越来越觉得你很聪明,你的话是对的。日久是会生情的,朕也相信你可以为了爱的人不顾一切。朕想通了,安陵雩。”   他突然叫她的名字,她大吃了一惊,有种不好的感觉,自心头油然而生。   “朕不如,把你给太子。”他漫不经心地说着,看着她的目光却是锐利无比,他倒是想看看,这一次,她该怎么拒绝。   藏于袖中的手猛地握紧,才过一劫,他偏又扯出了太子来。   她拒绝了一次,同样的戏码不能同时上演两次。   咬着唇,她低头问:“奴婢斗胆,圣上该是不喜欢奴婢接近太子殿下的。”否则那一日,她也不会差点丢了性命。   他哼了一声:“那是以前。”   以前?呵,恐怕现在,他也只当她是一枚可利用的棋子而已。   尚妆依旧恭顺地低着头,听皇帝却道:“朕着实好奇着,你是唯一一个让朕猜不出你想要什么的女子。”宫里的女人,无不是利欲熏心的,他自然不会厌恶,因为没有手段的人,在这里,会没有自保能力。   “安陵雩,告诉朕,你要什么?”话语,微微加大了音量。   尚妆不觉一笑,她想要的,其实很简单。却也是这辈子,最遥不可及的梦了。   菱唇微启:“回圣上的话,奴婢要的,不过是相夫、教子。”   “呵呵。”皇帝闻言笑出声来,“好一个相夫教子!你很好,懂得什么才是最珍贵的东西。可是朕,偏偏不会如你所愿!朕的皇宫,会囚禁你一辈子。五日后兴园设宴,朕便将你赐给太子!” 第九章红人   直直地看着底下的女子,其实,相夫教子,这样的生活也叫他羡慕。可,他是帝王,生来便是与那样的生活无缘的。而这个女子,她的智慧是可以帮得了太子的,帮太子,便是帮他元氏江山,他又怎可能放她离开?   尚妆咬牙跪着,五日后……   她的双手猛地握紧,她想起来了,在兴园即将举行的马球比赛!   “朕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你先退下吧。”皇帝又在塌上坐了,低低说着。   尚妆回了神,只得道了声“是”,便起身退了出去。   门口,陈忠忙迎上来,问着她:“尚义,王爷那边没什么事了吧?”   “哦,没事。”脑子里,还回荡着皇帝方才的话,此刻突然听闻陈忠与她说话,差点反应不过来。   二人正说着,便瞧见皇后扶着宫女的手远远地走来。   陈忠忙迎上去,朝她行礼。尚妆也欠身行礼。   皇后并不看她,只道:“进去禀报,说本宫有事跟圣上说。”   “这……”陈忠面露难色,支吾着,才道,“回娘娘,圣上有旨,此刻不见任何人。”   “大胆,也包括皇后娘娘么?”皇后身边的宫女怒着说。   陈忠忙道:“娘娘息怒,圣上有旨,奴才不敢不遵啊。”   宫女还想说什么,却听皇后道:“算了,本宫不为难公公。我们走。”语毕,扶着宫女的手转身。却在那一刻,她的目光看向尚妆,低声道,“雩尚义是出来吧,不介意,便于本宫一道走。”   尚妆吃了一惊,忙跟上前,低头道:“奴婢不敢。”   皇后哼了声,不敢?她有什么不敢的?如今,她倒是真的成了皇帝身边的红人了。   冷笑一声道:“东宫出了叛徒,弄得本宫与贤妃不和啊。你才从成王府回来,不知成王的情况如何?”   目光扫过女子的脸,却见她并不曾有惊慌的神色。   尚妆据实答道:“王爷已经无大碍了,多谢娘娘关心。”   “哦?”皇后挑眉,“本宫不知你为何代他道谢?”   尚妆暗吃一惊,方才没想那么多,倒是让皇后想多了去。当下方要解释,却听皇后抢先道:“你这次照顾成王有功,想来贤妃赏了不少东西给你吧?”   尚妆心里算是明白了,皇后是在旁敲侧击地试探她是否已经成了齐贤妃的人。想到此,不免淡笑道:“奴婢伺候王爷是圣上的旨意,奴婢既是奉了圣意,又怎敢收取赏赐?奴婢就是有十个胆,也不敢。”   闻言,皇后的脸色方稍稍好了些。   她缓步走在前头,轻声道:“本宫知道,你与慕容云姜倒是有过几次照面,本宫倒是想听你说说,那丫头如何?”   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好端端的,居然问起她慕容云姜的事来。   想了想,只好道:“慕容小姐温柔贤惠,倒是个好姑娘。”其实,她根本不了解她,这话,用在随便哪个女子身上,那都是合适的。   没想到皇后却笑起来,回眸瞧着她,笑着开口:“那你觉得她配太子,如何?” 第十章她们   皇后说的漫不经心,倒是真的把尚妆吓了一跳。   她是怎么也不曾想到,皇后今日来,居然是为了这件事。看来,慕容云姜与元聿烨的事情,她也已经有所耳闻了。   “怎么不说话?”皇后看着她,讥笑道,“莫不是你觉得太子还娶不起她?”   “娘娘,此事……”   她冷哼一声打断她的话:“本宫只问一句,慕容云姜的婚事,圣上可已经拟了圣旨?”微微握紧了双拳,她希望这一次,她还没有晚了!   她不能,事事都让齐贤妃那个女人抢了先!   尚妆怔了下,终是摇头:“还没有,圣上说,隔日下旨。”她也不知道为何这一刻,她要告诉皇后这些。原本,她只说“没有”便可以了,可,她说了更多。   皇后的脸色有些难看,却是勉强笑笑,又道:“慕容相之妹与太子,那是多好的一对儿啊,安陵雩,你说对么?”   尚妆不说话,皇后却是与宫女二人调转了方向,再次朝乾承宫而去。   尚妆驻足瞧着,并不出声。   看着看着,她兀自笑起来。丞相府的势力,多少人趋之若鹜啊。皇后又怎会想到,对太子,皇帝心里考虑的,其实已经万分周全了。   而她,便是皇帝千挑万选,选来送给太子的人。   只可惜……   低了头,缓缓地收起了笑,她比不过是个宫女,皇后娘娘瞧不上。   不免,又回头瞧了眼已经远去的两个身影,轻咬了菱唇,皇后此去,是否会惹怒了皇帝?   猛地握紧了双拳,也许这一刻,她是存了私心的。   皇帝把她送给太子,是因为心里有这个儿子,他还是希望将大统交给太子的。如果,皇后惹怒了他,他会不会一怒之下,便将要把她送给太子的事情作罢?   呵,那便是她所希望的。   毅然转身,朝寝室走去。   穿过长廊的时候,忽而听见前面传来对话声,期间,还夹杂着女子嘤嘤的哭泣声。尚妆并不是个多管闲事之人,才要抬步走,却听那边道:“这事儿你有什么好犹豫的?慕容云姜死了,今后我就是太子妃,将来便是国母,你帮过我,我会记着的。”   尚妆大吃一惊!那声音是……   瞧瞧上前,探出半张脸,果然瞧见了秦良娣趾高气昂的样子。   她的身边,一个女子红着眼睛抽泣着。虽只见过一面,她却还能记得起她是新册封的吕德仪。她似乎还记得那时候,听茯苓说瞧见她一个人偷偷的哭。想来必是为前途堪忧。   她不得不说,秦良娣很会找人。只是,想到她要吕德仪去杀慕容云姜,浑身不免有些战栗。   尚妆还想听个究竟,突然听得有人跑来的声音:“良娣!良娣不好了!良娣……”   回眸瞧去,见一个宫女急急地跑来。   尚妆忙转身小跑开去,若是被瞧见了,她不过是个身份低下的宫女,落在秦良娣手里,便没有她的活路了。   回寝室的路上,双手一直绞着手上的帕子,心里一遍一遍地想着方才秦良娣与吕德仪的话。   秦良娣许了吕德仪什么好处,这谁都能想得出来。不是替她求情,便定是说待他日太子登基,会给吕家好处。凭吕德仪如今的处境,想要她不答应,也难啊。 第十一章杀人   尚妆心里自是明白,从慕容云姜踏入皇宫开始,她也已经成了众人手中的棋子,甚至是一些人眼中的钉子。   在房内坐了一会儿,心里却是越来越不是滋味儿。   咬咬牙,她猛地起身,推门跑出去。既然听见了,她便不能袖手旁观啊。那是一条人命啊!   往雏璟院跑去,路上,听得有宫女太监在说,说皇后不知为何惹怒了圣上,出来的时候,还有人瞧见她哭了。   微微握紧了双手,为何?她心里自是清楚着。   咬着唇,看来秦良娣是什么都不知道,她大约只听说皇后有意去跟圣上赐婚,要让慕容云姜入主东宫。于是,妒心一起,便想找人杀了慕容云姜。若是事成也就罢了,否则,秦良娣怕是要办了坏事了。   雏璟院。   宫女引着吕德仪进去的时候,她吃惊地发现慕容相居然也在。   慕容云姜忙起了身迎出去,笑道:“德仪小主来了,快请坐。”   慕容云楚也起了身,微微皱眉瞧着进来的女子。吕德仪有些尴尬,藏于广绣中的手却是轻轻颤抖起来,面上,还是笑着:“前些日子都没有时间过来看看慕容小姐,今日得空了,倒不想,原来丞相也在,倒是我来的不是时候了。”   慕容云楚笑道:“小主严重了,不过是凑巧罢了。”   慕容云姜请她坐了,又命清儿给她倒了茶水,才道:“是云姜疏忽了,理应是云姜去看望小主的。”伸手,将茶杯推至她面前。   “不敢不敢。”吕德仪忙道,“慕容小姐太客气了。哦对了。”   她朝身后的宫女看了一眼,宫女忙上前来。她的手上,小心翼翼地拿着一幅卷轴。   慕容云姜疑惑地看了身边的男子一眼,听吕德仪道:“这是圣上赏赐的,我那里也没个空的地方,倒是觉得此画很配慕容小姐的气质,索性便送了来,借花献佛了。”她使了个眼色,宫女忙行至慕容云姜身边,缓缓地将卷轴打开。   尚妆跑进来的时候,恰巧见吕德仪握着卷轴的下端,缓缓打开那幅画。   刹那间,一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   图穷匕见!   心一沉,她大喊道:“慕容小姐,小心!”   吕德仪已经握住了匕首,听闻身后有人大叫的声音,也顾不得那么多,只咬牙刺过去。   “啊!”慕容云姜惊呼了一声,步子却是一步都挪不开。   “云姜!”身边,传来男子惊恐万分的声音。   匕首,终是刺进肉里,那种撕裂的声音令吕德仪浑身颤抖不已。她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得看着面前的男子,惊退了数步,终是跌倒在地。原来,她还是很胆小的。   杀人了,她杀人了……   一遍一遍地在心里说着,浑身瘫软,竟一丝力气都凝不起来了。   “啊!哥!哥——”慕容云姜慌乱地扶住他,哭着,有些语无伦次。清儿也吓得大哭:“少爷,少爷!”   尚妆忙叫着:“来人啊!”   外头有太监进来,见此情形,吓白了脸色,哆嗦着问:“发……发生了何事?”   “宣太医!还不去!”她喝着那太监。 第十二章易之   太监慌里慌张地下去了,她才抬步上前。吕德仪仿佛丢了魂儿,跌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她带来的宫女半跪在她的身边,不住地哭泣着。看来,是她娘家带来的丫头了。   慕容云姜慌乱地哭着,方才的事情她甚至还未曾反应过来。她不去想吕德仪为何要杀她,她脑海里,全是方才他挺身帮她挡刀的情形。   “为什么这么傻啊?”他若是出了事,叫她一个人怎么办?   “我……嗯……”伤口处的鲜血越来越多了。   慕容云姜有些惊慌地伸手过去,才要触及那匕首,却听尚妆惊道:“不可!你若拔出来,怕是会止不住血!”   慕容云姜吓呆了,而慕容云姜却是抬眸的瞬间,才想起这里,除了他们几个,还多了一个人。   安陵雩。   他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来这里,还……   低下头,他的脸色煞白。   尚妆当下也不多想,取了帕子上前,一面道:“丞相大人忍着点。”说着,伸手捂住他的伤口。   帕子太薄,很快被血渗透了。   慕容云姜才回过神来,清儿忙道:“奴婢去找东西来!”   慕容云楚突然抓住慕容云姜的手,低声道:“云姜,易……易之在外头,去叫他。”   慕容云姜怔住了,看他一脸坚定,又回头看了眼地上的吕德仪主仆,听他又道:“去叫他。”她终是哭着跑出去。   尚妆不解地看着他,这个时候,他居然还有心思叫他的侍卫进来。   “你为何会来?”她正想着,突然听面前的男子咬牙问着。   “奴婢……”目光淡扫了地上二人,她还在犹豫着是否该将自己听到的事情说出来。却听他又道:“谢谢。”   惊愕地回眸,看着男子苍白的脸,他居然……跟她说谢谢?   让他说出这句谢谢,有多不容易,尚妆清楚。   “奴婢并没有救了谁。”她低下头说着。   他微哼一声,便听见外头有脚步声进来。回头,见一个男子健步如飞,他的长发挡住了他半边脸,可见的半边却依然能清楚滴看见极为难看的脸色。他并不看尚妆,出手便封住了他的几处大穴,才握住了那匕首,却见慕容云楚挡住了他的手,轻轻摇头:“不必了。太医很……很快来了,易之,记住上……上药的时候,我……”   他点了头,只道:“易之明白,你歇着。”语毕,他回头,看了才进门,却虚弱得几乎要倒下的慕容云姜。目光落在地上二人身上时,眸中,杀机尽现。   尚妆指尖一颤,奇怪,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   细细地瞧着在场几个人,究竟哪里奇怪,她却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太医来了,身后,还跟着一脸严肃的陈忠和几个侍卫。   陈忠来了,那么此事已经传入皇帝的耳朵。侍卫把地上的人押着,出去了。吕德仪此刻安静得很,不哭也不闹。   清儿捧了一堆的帕子、棉巾出来,瞧见外头太医来了,还有那叫“易之”的男子,突然大哭出来:“呜……孙易之你来了!少爷他……少爷他……”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孙易之并不回头看她,扶了慕容云楚至塌上躺了,回头道:“小姐先出去吧,这里有我。”   尚妆第一个转身出来,她的话带到了,那么便没有她什么事了。她倒是担心着吕德仪,也不知皇帝会如何处置她。她呢?会供出幕后主谋么? 第十三章否认   尚妆才行至外头,便听身后陈忠追出来叫她:“雩尚义。”   停下了脚步回身,见他跑过来,道:“雩尚义先回乾承宫去禀报圣上,说太医瞧过了,伤口并不深。”他只简单得说了句,并不再多说。   尚妆点了头,转身朝前走去。   吕德仪低头跪在皇帝面前,此刻却已经不见了她身边的宫女。   尚妆进去行了礼,皇帝朝她瞧了眼,皱眉道:“你怎么会在那里?”   他的话,令尚妆不免一惊,她尚未开口说话呢,他却知道她是自雏璟院回来。看了眼地上的吕德仪,莫不是她说的么?   身后有宫女上前来,递了帕子给她,小声道:“尚义,给。”   尚妆这才反应过来,她还是满手的鲜血。是了,在宫里,流血是禁忌。此刻的鲜血已经凝固,也不好擦,忙接了宫女的帕子,将自己的手裹了起来。   心里松了口气,皇帝会知道她在雏璟院,大约是见了她手上的血。   上前道:“陈公公要奴婢先来回圣上,丞相大人的伤口不深,想来,没什么大碍。”   闻言,他的脸色才稍稍好些,倒是也不追究我为何在那里的事情了。低着头看着面前的女子,沉声道:“朕再问你一次,为何要行刺慕容云姜?”   吕德仪的削肩微微颤抖了下,她依旧是伏着身子,半晌,才听她道:“臣妾罪该万死。”   “混账!”皇帝上前,怒看着她,“你不过一个小小的德仪,能有这么大胆的作为?说,谁指使的呢?”   “臣妾嫉妒慕容云姜,所以才想杀了她,并没有人指使臣妾。”她咬着唇说着。   尚妆望着地上的女子,她不知道,胆小的吕德仪却能如此守口如瓶。看来这一次,秦良娣的筹码也算大了。   皇帝自是不信,才欲再问,却见齐贤妃来了。   她淡扫了地上的吕德仪一眼,施施然上前来,朝皇帝行了礼,开口道:“慕容相的事,臣妾听说了。圣上别气坏了身子,倒是让那些有心之人高兴了。”她说着,上前扶了他坐下。   皇帝重重地哼了声,却见齐贤妃转向吕德仪:“本宫今日在后花园长廊处,瞧见德仪妹妹和秦良娣……”她悄然看了皇帝一眼,见他的脸色骤然一变,她却是笑着转向尚妆,“雩尚义不也瞧见了么?”   尚妆吃了一惊,当时,齐贤妃也在?那么,她也听见了吕德仪与秦良娣的话了?   底下的吕德仪脸色愈发地难看了,纤长的十指紧紧地扣起来,贝齿咬得双唇泛起了一抹殷红之色。   皇帝看向尚妆,开口道:“是么?你看见她和秦良娣在一起?”   这话还不够明白么?和秦良娣在一起,就是和东宫脱不开关系了。   尚妆看了眼得意的齐贤妃,心下微紧,却是从容开口:“回圣上,奴婢并不曾瞧见贤妃娘娘口中所言的情景。”   她的话音才落,齐贤妃的眸中全是怒意,吕德仪却是惊愕。今日,她在雏璟院叫出“慕容小姐小心”的时候,她便断定,安陵雩定是知道了什么。可如今,她却说,不曾瞧见…… 第十四章道谢   齐贤妃冷笑道:“你既不知,又怎会出现在雏璟院里?”   目光,依旧看向地上的女子,这一刻,她要赌,赌她想一览全责。   低了头道:“奴婢恰巧路过,听见了慕容小姐的惊叫声,才入内的。进去之后,才瞧见德仪小主刺伤了丞相大人,奴婢,慌乱之中,才用了自己的帕子帮丞相大人止血。”   其实,皇帝心里该是有数的。   但,尚妆承认与否,那差距可就大了。她承认了,那么便是将此事拿上了台面来。她不承认,那么即便皇帝心里再清楚,那都只是猜测。   “吕德仪。”齐贤妃看着面前的女子,沉声道,“你若是如实招来,圣上还能饶你不死。你若是想嘴硬,什么下场那不是你能想象的!”   “贤妃妹妹什么意思?莫不是你想逼供么?”皇后扶着宫女的手进来,一脸铁青,“出了这种事情,本宫也很伤心。丞相乃国之栋梁,若是有个什么闪失,那是社稷之哀!”   她上前,朝皇帝行了礼,看向齐贤妃的时候,憎恨的味道越来越浓。   齐贤妃也不甘示弱:“娘娘所言诧异,妹妹不过是想早点找出幕后主谋,免得,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皇后哼了声道:“此事就不必你操心了,本宫才是后宫之主,自当由本宫处理。”   “怕只怕,娘娘您存有私心啊。”   “你……放肆!”   “啪——”皇帝怒得拍案而起,额上的青筋爆出,吼道,“全给朕闭嘴!你们一个个,当朕死了不成?给朕滚……噗……”他突然一个倾身,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圣上!”   “圣上!”   众人惊叫着上前,手忙脚乱地扶住他倒下去的身子。   尚妆吓得心狂跳不已,有宫女跑出去叫太医。   皇后却在这个时候回身,大声道:“来人,先将吕德仪押下去!”   侍卫进来押着她下去,尚妆瞧见,她因为颤抖,几乎已经是站立不住,侍卫竟是将她生生拖了出去。   “圣上!”床边二人终是显出了惊慌。   皇帝紧闭了双目,看来是昏厥了过去。   太医很快来了,把了脉,说他是急血攻心,再加上龙体本来就虚弱不堪,才会一下子昏厥过去。   太医说皇帝要静养,皇后与齐贤妃很不甘心地出去了。   尚妆在他床边守着,晚上的时候,喂他吃药,大部分还是从嘴角流了下来。尚妆叹息一声,陈忠也回来了,站在边上眼睛红红的。   “公公去歇着吧,圣上这里,有我在。”尚妆朝他道。   陈忠却摇头:“没关系。哦对了。”他低头从衣袖中取出一件东西,递给尚妆道,“这是今日丞相大人叫我交给你的,他要我代他说谢谢。”   尚妆疑惑地起身,取了他手中的东西,看清楚了,是一方帕子。   女人用的帕子,上面,还绣着精致的红梅。却不是她的那一块。是了,她才想起,今日她的那块帕子,早就污秽不堪了。   不免一笑,这慕容云楚真有趣,说了两次谢谢,又还她一块帕子。他真是恩怨分明之人,不想亏欠她任何东西。她不会忘记,他始终对她有着颇深的成见。   陈忠又道:“丞相大人还说,为表谢意,他可以答应你一件事,只要你说,他都会做。” 第十五章下旨   丞相大人还说,为表谢意,他可以答应你一件事,只要你说,他都会做。   这句话,倒是让尚妆惊讶了。目光落在手上的帕子上,原来,这帕子不过是还了她的。而他之后的承诺,便是还了那一命,是么?   呵,她哪里是这种人啊。   二人不再说话了,只守在皇帝的床边。   翌日清晨,才见皇帝幽幽地醒来。   早朝自是取消了。   他撑起身子,尚妆忙起身去扶他,他却看向陈忠,开口道:“去,给朕准备文房四宝。”   “圣上……”陈忠担忧地看着他,轻声道,“您还是歇着,有什么事,待龙体好些再说不迟。”   “去准备,咳咳……”他圈起手咳嗽起来。   陈忠无奈,只得下去了。   他看了尚妆一眼,他的脸色有些灰白,却是低笑一声问:“你可知,朕想作甚?”   尚妆微微一惊,他倒是不问吕德仪的事情了。垂下眼睑,她开口:“圣上要给成王殿下赐婚。”她是真没想到,昨儿个那么闹了一场,他今日依旧赐婚。   他笑着,却是道:“你很聪明,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昨日的事情,朕当做不知。”   他不指明,尚妆自然知道,他指的,是她没有说出吕德仪与秦良娣有关的话来。只因,皇后与齐贤妃,她没有必要偏向了哪一方。不管是哪边,对她来说,都绝对的弊大于利的。她着实没有必然去蹚浑水。   “圣上打算如何处置德仪小主?”她知道这些话,她不该问的,不过她也知道,此刻问了,他不会动怒。   也许,她只想知道,他对太子的纵容程度,究竟有多甚。   他却只淡淡地道:“此事,皇后会处理妥当,无需朕操心。”   尚妆浅笑着,并不再说话。   这是他作为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溺爱,却不知,这种溺爱将来是否会帮了太子?   伺候他更衣,很快陈忠便将准备好的东西端了进来,小心地置于桌面上。尚妆扶了皇帝上前,见那明潢色的缎子已经平摊好。   他示意她不必再扶,一手撑着桌沿,一手取了笔,蘸上夺目的朱砂,下笔。   尚妆并不曾上前看,他要写的内容,她心里再是清楚不过。   写完了,又命陈忠取了玉玺来。   都做好了,才将圣旨交给陈忠,开口道:“去成王府宣旨。”   “是。”陈忠恭敬地应了声,转身离去。   皇帝似是长长地松了口气,良久,才将目光转向尚妆,自嘲一笑:“皇后不知,你是比慕容云姜更好的女子。”   尚妆吓了一跳,她自然明白,他口中的最好,并不是寻常的那种好。那皆是因为他从她身上,看见了聪慧。   低了头,她并不说话。   四日后,他真的要把她赐给太子么? 第十六章珍惜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他是皇帝,金口一开,必不会改。   那么她呢?可是要被迫接受了它?   无奈一笑,不然,又当如何?   太子是不爱她的,她心里比谁都清楚。那一次的事情,他不过是将她当做了另一个人。而皇帝的逼问,则是触动了他那敏感的神经。   他只是要叛逆一次,仅此而已。   皇帝少少地用了早膳,尚妆伺候他喝了药,扶他上床休息。躺了会儿,他让所有人都退下,又独自睡去。   从殿内退出来,瞧见外头的宫女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尚妆未曾听得清晰,却也是打的听见了些许。   无非,是关于皇帝的病情。   她们见尚妆出来,忙住了嘴,赔笑着叫她“雩尚义”。尚妆也不与她们计较,浅笑一身朝下走去。   皇帝的病情不乐观,从太医的脸色便能瞧得出来。她微微摇摇头,殊不知待他驾崩的那一日,这场夺宫又会演变得怎样的惨烈。   走了一段路,便瞧见陈忠远远地跑着来。   见了她,忙道:“尚义怎么出来了?”   “哦,圣上睡了,打发所有人都出来。”尚妆低低地应声。   陈忠点了头道:“你去休息吧,昨儿个陪了一夜,我去外头守着。”他说着,也不停留,又是小跑着离去。   尚妆回身看着他的背影,心下怅然。   赐婚的圣旨终是下了。   元聿烨,也没有抗旨的道理。   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那一日在成王府,他说的那句“万分不愿,却依旧要去做的事”。莫不是,指的……这件?   指尖微颤,她兀自出笑,是与不是,于她,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想来这一事,于慕容云姜来说,该是满意了。在她看来,元聿烨怕是怎么都比元政桓强吧?   脚下,不慎踢到了一颗小石子,她怔了下,继而又笑。   慕容云姜只是,没有瞧见元政桓的好罢了。   可,她瞧见了。   那种深藏于他眼底的珍惜。   是的,珍惜。   她可以感觉得出,他这一生,失去的太多。所以,他会比任何人都懂得珍惜。   取出了慕容云楚还给她的那方帕子,想来,这便是慕容云姜的手艺。昨儿个陈忠给她的时候,她还未来得及细瞧。如今看来,倒真真是双巧手啊。将那“独揽梅花扫腊雪”的意境描绘得有声有色。   仔细收了起来,这帕子,她不打算还。慕容云楚既然是想与她算清了那账,她也乐得清闲。   打了个哈欠才方觉得困了,回去睡了,一整日,也没人来唤她,想来,是御前不曾有什么事。   傍晚时分,隐约听见院子里有宫女的声音传来。   尚妆睁开眼睛,听闻她们在说吕德仪的事儿。   推开了窗子,那边的宫女倒是没有收住嘴,一个还跑了过来,朝她道:“雩尚义,听说吕德仪被赐死了,是真的么?”   另有一人恰巧进来,听得有人在说,便凑上来:“当然是真的,我刚巧从那里来呢。听说宣庆十年的时候,吕德仪的哥哥吕梁还是冀州长史,因为鱼肉百姓,当时是丞相大人办的案。吕梁被革职查办,如今,还在狱中呢!想来这吕德仪,便是想为兄报仇呢!”   尚妆一惊,她还真是小看了秦良娣,原来她找上吕德仪,还有着这样一层关系! 第十七章喝酒   宫女们都来了兴致,催促着方才进来的宫女说得详细些。   尚妆忍不住道:“吕德仪既是赐了死罪,可有牵扯上吕家之人?”   “尚义糊涂了不成?”那宫女得意地笑着,道,“此事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必然是吕家人在背后唆使的,否则,吕德仪一个弱女子,怎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呢?皇后娘娘已经下了懿旨,吕家所有在朝为官的,全部革职,逐出京城,永不录用。”   伤了丞相,倒是罪不至死。不过尚妆也该想得到,秦良娣既然能用到吕家与慕容相的这一层关系,不论得手与否,必然是不会放过吕家人的。况且这一次,伤的正好是慕容相,事情虽然,却比刺伤慕容云姜要好说的多。   听的起劲的宫女们,个个露出惋惜的神色。   有人嗔骂着:“吕德仪也真是的,那样不争气的兄长不管也罢,何苦为难了自个儿!”   话落,众人点头称是。   尚妆淡笑一声,转身离开。   其实,吕家人这样的下场,已经是最好的了。在听闻吕家与慕容相有仇之时,她以为,皇后下手,还要再狠一点的。   呵,看来,倒是她想的多了。   出了院落,此刻外头已经天黑了。她小心地提着灯笼,缓缓朝乾承宫而去。   抬眸,今日无月光,到处一片黑漆漆的。   又一天过了,她在心里叹息着。   皇帝的那句话,成了她心里头的刺。   难免要去想,不想了,它却自己浮上来。倒是叫她上下不得。尚妆有些懊恼地跺了跺脚,目光却又瞧见了来时被她踢过一脚的石子。彼时心中烦躁不堪,大步上前,狠狠地一脚踢了出去。   在这宫里头,她是地位低下的奴婢,可是奴婢,那也是有脾性的。四下无人,她也得喘口气。   这一脚是发了狠了,隔了会儿,才听见那石子撞上地面的声音。与此同时,另一声响骤然传来,像是……瓦器破碎的声音。   尚妆大吃一惊,莫不是她踢破了什么东西?   仔细又一响,这里又哪里来的什么瓦器瓷器的。举了灯笼往前,一侧树丛后面似乎隐约地听见了什么声音。她深吸了口气,踮起脚尖儿看了一眼,恍惚中,似乎瞧见凭栏处,倚着一个人。   谁?   心下一震,忙缩手将灯笼移回,那火光闪过的瞬间,她瞧清楚了,那人靴子上的明黄镶边。   普天之下,也只二人可以用得起明黄之色。   他不可能是皇帝,那么,只能是太子!   可,这么晚了,他如何会在此?没有灯光,没有宫女和太监。   风拂面过来,清冷的味道里,夹杂着一丝酒气。   尚妆一下子反应过来了,方才那破碎的,竟然是酒瓶啊!   回身看了看,也不见着什么人,让皇帝知道太子在这里喝酒,定然是不会高兴的。可她上前去劝,到底是不好。   不如遣了人去东宫告诉秦良娣。   才要转身,忽听得那树丛后面的男子道:“把灯灭了!”   尚妆猛地收住了脚步,才想起,她手上可是提了灯笼的,元聿沣即便是在树丛后面,也是挡不住她这里投过去的光的。   “把灯灭了,否则本宫灭了你。” 第十八章醉了   “把灯灭了,否则本宫灭了你。”   这一句,满满的,全是警告的味道了。   尚妆低了头,吹灭了蜡烛。周围一下子暗了下去,这里是偏僻处,也没有宫人来点灯,只可以依稀看见人影,却是连脸,都看不大清楚了。   身后,又传来他饮酒的声音。接着,听他开口:“本宫要你过来。”   迟疑了下,只得转身,穿过了树丛,瞧着那依稀可见的人影上前。屈了膝,方要行礼,他却是伸手,将酒瓶递了过来:“喝一口。”   “殿下……”她哪里会喝酒啊?   “喝。”他的声音冷冷的,用上了命令的口吻。   尚妆一咬牙,接了过来,仰头便是一大口。   想象中那种味道并不曾传来,她一下子,怔住了。不可置信地抬眸,循声望向他,听他笑问:“酒的味道如何?”   她猛地反应过来,摇头道:“您醉了。”   “本宫没醉。”男子模糊的身影突然压过来,尚妆逃之不及,被他抓住了双肩,他靠近她,又问,“本宫问你,酒的味道如何?”   不觉皱起了眉头,她没有闻错,他满身的酒气。这里,也是满地的酒味儿。可,他给她的,的的确确只是清水!   她瞧不清楚他的样子,唯有那双眸子,在黑暗里闪着光。微微吸了口气,她依旧道:“奴婢手中,本不是酒,自然,尝不到酒的味道。”   “大胆!”元聿沣大喝一声,猛地将身前之人推开。尚妆一下子撞上身后的廊柱,疼得皱起了眉头。   他倒退数步,亦是因着身后的廊柱,才支撑住了身子。   呵,他见多了那些趋炎附势的人。他说的,他们应着。他做的,他们跟着。   她是谁?竟然可以不顺着他的意来说话。   突然之间,他又笑起来,指着面前的女子道:“来,和本宫回东宫去。”   灯笼也依旧摔在了地上,不过灭了的灯笼,此刻也没什么用了。这一刻,尚妆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脱口道:“殿下何苦要糟蹋自己?”   “糟蹋?”他仿佛是听见了极好笑的笑话,身子却是倚着身后的柱子缓缓地滑下去。   尚妆搁下瓶子,上前扶住他,低声道:“圣上心里是有殿下的。”   元聿沣的身子一震,半晌,又是笑道:“林奉仪死了,吕德仪也死了,呵,哈哈——”他笑着笑着,身子却是颤抖起来。   “殿下……”   看来,那两件事,元聿沣心里清楚得跟明镜似的。只是,再清楚又如何,皇后为了东宫的利益,是不会允许他做什么的。   男子笑了会儿,突然又自顾道:“本宫喝了好多酒,却依然能一口尝出哪瓶是水,看来,还未曾醉了……”说着,又取了一旁的酒瓶仰头便倒。   “殿下!”尚妆夺下他的酒瓶,咬着牙道,“您就算喝再多,那些人也活不过来!”   “那你呢?你会死么?”他突然问了句不着边际的话。   尚妆怔了下,他又问:“本宫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叹了口气,她答道:“奴婢安陵雩。”   原来是她啊。   元聿沣眯起了凤目,依旧是看不清她的脸。可他的眼前,却缓缓地,浮起另一个女子的脸,他在这一刻,突然觉得她们的相似来。   尚妆半跪着,欲将他扶起来,他突然狠狠地抱住了她,将脸埋入她的颈项,哽咽地唤道:“姑姑……” 第十九章她   一声“姑姑”,让尚妆惊呆了。   男子抱着她的手臂再次收紧,声音突然哽咽起来:“姑姑,沣儿永远做不了他们心中的儿子。他们杀人的时候,真狠啊,就和当年一样……”   “殿……”尚妆不觉噤了声,她想他是真的醉了。   他口中的“姑姑”,便是那用着玫瑰香露的公主。   “姑姑,沣儿后悔了,后悔三年前答应了你的事。呵,那真是一件残忍的事,不是么?怎么办,沣儿,想食言。”   “恨他们,我恨他们。为何偏偏……又要是我的至亲……”   颈项处,有温热的东西滴下来,很快,又变凉。   尚妆心中吃了一惊,那是……他的眼泪么?   他,哭了?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t_x_t_0 _2._c_o_m   “他们,谁都不理解我。不理解这个牢笼带给我的伤痛……姑姑。”他轻唤着,突然抬眸,瞧着尚妆,低语着,“沣儿,快死了。”   他突然又笑:“不要?三年前,你亦是如此说。”   他倾身过去,尚妆虽瞧不清楚他的脸,却可以感受得到他离她越来越近的气息。那浓浓的酒味儿,已经悉数喷洒在她的鼻尖。   她挣扎着,他的力气真大啊,她哪里挣得开?   男子的脸骤然逼近,她瞧清楚了,他嘴角的那抹笑……   心下一惊,她想,她是知道他要做什么。   他,想吻她。   不,确切地说,他想,吻他的亲姑姑!   男子的唇几乎要碰到她的,却在那一刻,那沉重的身躯一下子倒了过来。尚妆不免惊呼了一声,惊魂未定地看着怀中昏睡过去的男子。   心,疯狂乱跳起来。   她知道了太子的秘密!   那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所以,皇帝在得知他再次与冷香玫瑰扯上关系的时候会显得那么的怒不可遏,而皇后才会变得那么害怕。   这,就是答案。   太子心里的人,是他的亲姑姑!   心头慌乱不已,闭上眼睛,她猛地深吸了几口气,迫使自己平静下来。   她不知道多年以前,当那件事东窗事发的时候,皇帝与皇后做了什么样的事情。她唯一知道的,便是公主已死的事实。且,被削去封号,永不入皇陵。   而现在,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接下来,怎么办?   四周看了看,应是没有人看见她进来的。如今,不管是皇后还是秦良娣,她都不能去找。空气的越发地冷下去了,她不免打了个哆嗦。   元聿沣衣着并不厚实,躺在这里,怕会着了凉。   尚妆咬下贝齿,着凉,便着了吧。她此刻抽身走了,日后还好说话一些。今儿个太子是醉了,兴许明日醒来,只以为自己做了梦。   想到此,将男子的身躯推向一旁的凭栏,让他靠着。自己爬了起来,转身的时候,才想起她提来的灯笼,虽已经灭了,也是留不得的。   收拾了下,匆匆沿着原路出去。   远处,可以看见零星的灯笼,尚妆再次吸了口气,匆匆朝乾承宫而去。   在乾承宫前面,突然瞧见一脸惊慌的秦良娣。尚妆吃了一惊,忙侧身至一旁朝她行礼。秦良娣本来形色匆匆,瞥一眼尚妆的时候,瞧见她手中那盏灭掉的灯笼。不知怎的,她觉得不合时宜。   瞧着她,低声道:“这天都黑了,雩尚义走路都不必点灯么?” 第二十章送礼   尚妆忙低了头:“回良娣的话,奴婢……奴婢不慎跌了一跤。”灯笼是吹不灭的,何况,里头的蜡烛还剩下好多。   秦良娣上下打量着她,见她的衣裙上真的沾了些许灰尘,想来还真是摔了一跤。却依旧哼了声道:“跌一跤,这灯笼怎的就没烧破,倒是灭了。”   这本是她顺口的一句话,说得尚妆一阵心惊,若是被她知道她与太子在一起,铁定又是饶不了她了。   正不知如何开口,却听身后一人急急跑来,叫着:“良娣!良娣!”   回了头,见我一个宫女。她跑至秦良娣身边,在她的耳边低语一阵,瞧见秦良娣的脸色都变了,彼时也不管尚妆,只携了宫女的手,大步朝前走去。   尚妆输了口气,抬步往前。   陈忠见尚妆过去,忙上前,他倒是没有在意她手里的灯笼,只压低了声音问:“方才,你可瞧见秦良娣了?”   尚妆本能地回眸看了眼,暮色中,依旧不见了女子的身影。复,又回头,看着陈忠道:“见了,何事?”   陈忠压低了声音道:“良娣来问太子殿下可在乾承宫,我只说不在,也不敢进去禀报。东宫……出了事?”   尚妆的脸色微变,吸了口气道:“东宫有皇后与秦良娣,能有什么事儿。”她看陈忠松了口气,她忙又问,“圣上可歇下了?”   陈忠点了头。   二人在殿外站了会儿,听陈忠又道:“今日未时左右,成王殿下入宫来谢恩。”   尚妆却是笑:“王爷娶了娇妻,自然是高兴的。”看来他的伤是无碍了,又娶到慕容云姜,对他成王府的势力来说,可算是如虎添翼了。   “是啊,明日便完婚了。”   尚妆惊道:“这么快?”   陈忠道:“圣上说赶在兴园设宴之前把王爷的婚事给办了。再者,慕容小姐如今的身份,在宫里不大合适啊。今儿个下午,圣上已经下旨让她回丞相府,明日让王爷去丞相府风风光光地迎娶她。”   这倒也是,不过快慢都一样,这是迟早的事情罢了。   想来齐贤妃也是巴不得越早越好。毕竟,夜长梦多。   陈忠却又道:“近日圣上龙体违和,王爷的婚事圣上早就备了厚礼,等明儿个,尚义就代圣上送去成王府。”   猛地回头看着他,脱口道:“为何不是公公去?”   “圣上这边离不开我啊,你是尚义,你去,也合适。就是把东西送到便可,宣旨的,会另外派了公公跟着去的。”话说着,他突然又道,“丞相大人受了伤,这几日,圣上也正好让太子殿下试着料理国事。”   陈忠缓缓地说着,尚妆心里,却渐渐地明朗起来。   皇帝让元聿烨快点完婚,原来,还有这样一层意思。   新婚燕儿,总该是如胶似漆的。慕容相又受了伤,他这个时候命太子监国,倒真是让旁人没二话说。不管,太子有没有这个能力,朝野上下此刻却是谁也没有这个能力可以“帮”了。   翌日,皇帝依旧称病不朝,听说是元聿沣去了前朝理事。看来昨夜,还是有人找到了他。   辰时,尚妆与一行人一道,浩浩荡荡地出了皇宫。   此刻的成王府,想必该是热闹非凡了吧? 第二十一章倾心   未及成王府的大门,老远地,便听见了烟花爆竹的声响,还伴着众人的欢呼声。不知为何,尚妆居然有些开心起来。   也许,她喜欢这样市井的生活,深宫,着实叫人活着压抑。   她是坐轿来的,此刻,不免抬手拂开那轿帘,好多的人啊,都是来祝贺他成亲的。   到了门口,因着是皇帝派来的人,王府上的家丁都迎出来。瞧了眼,不见元聿烨。   一个家丁上前道:“我家王爷迎亲去了,望尚义海涵。”   哦,原来是迎亲去了。也因着她是皇帝特派的,故此家丁对她尤其客气。   尚妆点了头入内,家丁忙跟上她。她身后,皇帝赏赐的东西被一箱箱地抬进来,里头坐着的宾客们,都看傻了眼。   尚妆不免一笑,元聿烨成亲,皇帝倒是真大方,这么一次赏赐下来,够他挥霍一辈子的了。到底是皇子成亲,那排场就不一样。   “雩尚义。”女子的声音传入耳帘。   抬眸,见灵阙朝她走来,她朝那家丁道:“尚义这里我招呼着,你去前头看看。”   家丁下去了,女子已经走进,尚妆打量着她,便问:“身上的伤可都好了?”她的脸上,透着一抹苍白之色,却不是因为伤病。因为什么,尚妆也许清楚着。   今日,某人成亲啊。   她还清楚地记着那一日,她说要留她在房里说话,虽是句句不离元政桓,可她真正挂心的,不顾是元聿烨一个。   她倾心于他,却不知,在皇室,最看重的,还是身份。   纵然,元聿烨再喜欢她,纵然,齐贤妃看好她,她在皇帝眼里,永远及不上慕容云姜半分。他甚至,可以一怒之下,随口杖毙了她。   想到此,尚妆不觉为她感到悲哀。   灵阙勉强笑着:“我的伤无碍了,只是未曾想,今日来的,会是雩尚义你。”   别说她想不到,她也意外着。   灵阙又道:“外头冷着,不如去我屋里。”她伸手拉住尚妆的手,那一刻,她居然没有拒绝。任由她拉着,跟她去了她的房间。   房门被关上了,外头喧闹的声音瞬间被隐去。   灵阙邀她坐了,又给她倒了水,递至她的面前,方,自己坐下。   尚妆并不喝水,抬眸的时候,瞧见她的眼睛红红的,那片晶莹便在眼眶里,打着转。尚妆心里清楚着,只是,她不说,她也不问。   半晌,才听她幽幽地开口:“我心里难受着,想找个人说说。”才说着,眼泪便一下子滑落下来,极快的速度,不知怎的,看得尚妆心里一阵难受。   “为何找我?”她看着她,低声问。   也许,她也不该找她的。只是,在院中见了她,便忍不住。   忍不住,终是哭了。   其实,她是知道总有那么一天的,她只是在等,侥幸地奢望那一天,晚一点到来。如今,到底,是奢望不住了。   尚妆吃了一惊,本能地站了起来,面前的女子却是伸手抱住她的身子,伏在她的怀里嘤嘤地哭泣着。   她的脸深深地埋在她的怀里,削肩不住地颤抖着,可她只安静地哭,并不发出声音来。   记忆深处,曾有一个小小人儿,每次,她在她怀里哭的时候,亦是这般。从来,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她说,让人听见她哭鼻子,好没脸的…… 第二十二章没他   那种强烈的感觉缓缓填满了尚妆的心田。   那种对妹妹的回忆,在这个时候仿佛一下子浓烈起来。   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子,她不觉想笑。   世人说,女子皆有一种天生的母性。那么,连对着妹妹,也有么?   可,她还清楚地记得那一日,灵阙望着她的玉佩摇头否认。她说的那样清楚啊,不曾见过的。   也许,她只是想念妹妹了。所以,才会有这样的错觉。   灵阙哭了好一会儿,才扬起小脸,勉强笑道:“对不起。”抬手,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泪。   好了,一切都要适可而止的,今日,他大婚。一会儿出去的时候,她还是应该笑的。不管他是否会爱上慕容云姜,那是齐贤妃为他选的亲事,为了他好的亲事,她不会有二话。   看着她的样子,尚妆居然有些心疼她。   面前的女子,知道什么时候该争,什么时候该退。她很识趣。   稳了稳心神,她低声开口:“灵阙姑娘不该找我。”   她让她乱了心,那一刻,尚妆曾想过,若然,眼前的女子真的是她失散多年的妹妹。那么,她又当如何?   灵阙的心思,她看得太透彻了。   想到此,她不觉一笑。幸好,不是。那么她心里,还能寄予着她的妹妹大约与她一样,是想远离这样的纷争的。   也许等有一天,她被恩准出宫的时候,还能与妹妹团圆。   有希望,便有期待。   灵阙拭去了腮边的泪,开口道:“找你,是因为你心里没有他。”如今细想一下,却仿佛是除了安陵雩,她竟谁也找不得了。   不免倒是苦笑起来。   二人又在房内坐了会儿,便听得外头有丫鬟来敲门道:“灵阙姑娘,灵阙姑娘,快点儿!迎亲队伍快回来了!你可是要去扶王妃呢!”   灵阙忙站了起来,朝尚妆抱歉地一笑,抬步出去。   “灵阙……”尚妆忍不住叫她。   她回头,吸了口气,又露出灿烂的笑:“谢谢你,我没事了。今日,是大喜的日子,我知道该怎么做。”语毕,不再看她,只推门出去。   丫鬟高兴得连眸子都笑了,催着她快些走。   尚妆也跟着出去,她并不上前,只远远地站着。   隔了会儿,听见外头的爆竹声都响起来了,真真是,震耳欲聋啊。她抬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眯着眼睛朝外头瞧去。   终于瞧见元聿烨进来了,今日的他,一身大红色的喜袍。她隔得远,男子已经掩去了那时候与她在一起时的模样。此刻再看,竟瞧不出半分的不羁。那眉宇间的成熟,仿佛竟变成她不认识了。   他的身后,灵阙小心地扶着慕容云姜进门。   凤冠霞披,那块绣着鸳鸯戏水的喜帕将她美丽的容颜盖住,只剩下四角垂下的流苏随着莲步的移动微微晃动着。   尚妆还想得起那日在乾承宫,她脱口抗旨的那一刻。呵,那么如今,她可算觅得如意郎君了?   新人行至厅内,有丫鬟递了长长的喜带过去。   齐贤妃已经上座,皇帝是不会来了。   礼官已经高声叫着拜堂的声音。尚妆并不走近,依旧是远远地看着。以至于多年以后,待她偶尔想起今日的场景时,她总会自问,如果,时间停留在这一刻该多好。他是他,她是她,他们,永远不会有交集。   只是,没有如果…… 第二十三章嫉妒   礼官喊出那声“礼成”的时候,灵阙仿佛是长长地松了口气。扶着慕容云姜回房的时候,不知怎的,她突然抬眸看了眼远处的尚妆。   只一眼,不觉好笑。   她果然是不爱他的。   所以,才能那么坦然。   元聿烨看着她们离开,又见齐贤妃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不免,也淡淡一笑。   很多时候,他是可以使性子的。唯独关乎权力的事情不能,他是她的儿子,就不能不顾她的安危。也许只是,他想做一个孝子。   毕竟,是这个女人,给了他生命。   他上前,轻声道:“母妃先下去歇息,一会儿晚宴的时候,可有您累的时候。”说着,朝丝衣看了一眼。   丝衣忙上前,扶了齐贤妃起身。   “雩尚义。”   回头,才见是一个太监。她想起来了,是与她一道而来宣旨的太监。抬眸,见元聿烨转身欲走,忙上前唤他:“王爷请留步。”   元聿烨吃了一惊,那声音是……   他唯恐自己听错了,竟是有些慌乱地转身。   看清了,真是她!   她,来做什么?   尚妆并不曾理会他的脸色,朝他行了礼道:“奴婢奉了圣上之命,给王爷送礼来。”回眸,朝身后的太监使了个眼色。   太监忙从衣袖中取出明黄的圣旨,在场众人吃了一惊,齐齐下跪。   他也跪下了,低了头,唯有那置于腿部的手,被紧紧地握了起来。   太监尖锐的声音随之响起:“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皇五子大婚,朕特赐黄金万两,玉如意两对……”   那圣旨写了什么,不是他关心的。无非,是一些赏赐的东西,那些,在他人眼里珍贵无比的东西。   其实,他并不在乎。   于他而言,皇帝所赐之物,实则与他的王妃一样,都是他不爱,却不能拒绝的。   抬眸,看着面前的女子,唯有她眼底的淡漠。   这种淡漠,让他嫉妒。   为何,就他一个人,做不到淡定?   当初接近她,不过是因了桓王而已。因为他以为,那是他的东西。   对,曾几何时,她也不过是件东西?   呵,又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件可有可无的东西,已然成了他心里挥不去的影?   “王爷,王爷……”太监小声叫着他,“您还不接旨么?”   猛地回神,复,又低头:“儿臣,谢父皇恩典!”   起身,边上的丫鬟小声道:“王爷,您先将衣服换了吧。一会儿,宾客们都要来了。”   他应了声,转身的时候,突然叫住正要离去的尚妆。   回眸,听他道:“今日,再伺候本王一次。”   尚妆吃了一惊,忙道:“王爷,这……怕是不合适吧?”   他冷笑一声道:“有何不合适?还是,你要本王站在这里,等你何时应了,再回房去?”   心头微微有怒,他这算什么?   “还不走么?”他说着,遇见转身朝前而去。   “雩尚义……”丫鬟小声叫着她。   咬下贝齿,她只能跟上他的步子。 第二十四章恩典   他并没有去新房,只在一侧厢房入内。尚妆跟进去,见要换的衣物已经整齐地放置在床榻上。   元聿烨已经行至床边,她也不说话,直接上前,伸手去解他的衣衫。   他低头看着她,微微凝眉,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心里突然觉得难过,为何难过?他,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取了床上的衣服给他换上,一直到扣上最后一颗扣子,她始终不曾抬眸瞧他一眼。不知为何,今日的他太过安静,安静得让她觉得不安。   记忆中的元聿烨,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今日,可是他的大婚啊,这可真的不像他。   呵,想到此,她的嘴角牵出一抹笑,像不像,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她只是,进来伺候他换了一身衣服罢了。   突然见她笑了,元聿烨的眉头锁得更深了。   张了口,原本是想问她为何而笑,话一出口,竟成了:“你会嫁给他么?”话落,他自己都觉得一震,看来,真是疯了。   尚妆猛地吃了一惊,不免抬眸看向面前的男子,那深邃的眸中,却隐隐地,透着哀伤。她的指尖,离了那扣子,身子本能地往后半退了一步,猝然笑道:“王爷说的什么话,今日,是您大婚,又与奴婢什么关系?”   她不知他口中的“他”,指的又是谁?   元政桓?   微微握紧了双手,她心底不免苦笑,她是宫女。宫女,是一辈子都不可能自己选择自己的姻缘的。除非,是主子恩典。   是的,恩典。   耳畔,又仿佛传来皇帝的话。兴园设宴之时,他要把她赐给太子。   不过这事,她自然不能告诉元聿烨。   她还是一脸的淡然,镇定得让他觉得一丝愤怒。骤然朝前跨出了一步,大手紧紧地握住她的皓腕,再次启唇:“你会嫁给他么?嫁给,皇叔?”   问了出来,定要问个明白。   其实,真的问明白了,又能怎样?她嫁与不嫁,实则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只是,心里难受,有些话,他不得不说。   尚妆有些惊慌地抽了抽手,腕口生疼,却依旧抽不出来。她瞧着他,突然笑:“难得王爷今日大婚,还记得奴婢,奴婢,先谢过王爷。”   那个问题,她竟选择了避开不谈。   元聿烨欲再开口,忽听得外头有人敲门道:“王爷,客人们来了,娘娘问,您出去了没有。”   他皱了眉,只道:“本王知道了,马上来。”语毕,也不再看她,只送了手,大步出去。   尚妆松了口气,抬手抚上被他扼得通红的手腕。想了想,跟着出去。他走得极快,她是不必跟上他的。   府上越来越热闹,客人们陆陆续续的来。好多的达官贵人,看得尚妆阵阵眼花缭乱。   天色渐暗,灯笼被点了起来,三步一盏,五步一排。照得整个王府亮堂堂的,一如白昼。   晚宴开始的时候,齐贤妃也出来了,她笑得一脸慈祥。   元聿烨背对着尚妆,她看不见他的样子。环顾了四周,远远地,瞧见元政桓,灯光打照在他的侧脸,依稀瞧见他淡淡的笑靥。   尚妆悄悄离席,果然,在宴席不远处,瞧见了莫寻与茯苓。   她笑着上前,茯苓也见了她,忙挥着手叫她:“小姐,小姐!”   莫寻只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目光再次回到元政桓的身上,今日人多手杂,他必须护得自家主子的安全。   尚妆跑过去,这时,听外头有人高喊道:“太子殿下到——” 第二十五章离席   尚妆微微一惊,不过一细想,太子是为兄长,他来倒真不是稀奇的事。   她也不过去凑那个热闹,只拉了茯苓坐在一侧,笑道:“我看见王爷来了,猜猜你定也是来了。”瞧见她手里的绒毯,尚妆不免道,“这是……”   “哦,夜里露水重,准备了给王爷盖的。”   她的话音才落,便听尚妆问:“王爷身子不好么?”   茯苓笑道:“王爷常年坐着,身子难免比常人寒一些。小姐不必担心,奴婢会好好伺候他的。”   尚妆一笑,这个她自然不担心。没有茯苓,莫寻也宝贝他得紧。   二人又坐着聊了会儿,茯苓问了多次她好不好之类的话,尚妆都只说好。关于皇帝要将她赐给太子的事,她是谁都不能告诉的。   这时,她们身边的莫寻突然往前走了几步,目光依旧直视着元政桓的方向。尚妆惊讶地回头看他,茯苓却小声笑道:“小姐不必管他,莫侍卫的神经成天都紧绷着,呵呵。”她说的真开心。   尚妆回了神,见她突然又皱眉,开口道:“只是有一次好奇怪,哦对了,就是奴婢刚去王府的那一日。”她看了看尚妆,突然压低了声音,附在她的耳际,道,“那日开始下了好大的雨,后来奴婢在房里,关窗的时候瞧见一个人影。奴婢吓了一跳,追出去的时候,瞧见莫侍卫。奴婢怕是刺客呢,将此事告诉了莫侍卫,他却只说定是奴婢瞧错了。错不了的,地上,还有湿了的脚印啊。您说那么谨慎的莫侍卫,竟会不去查此事,真真奇怪啊。”茯苓边说着,边偷偷看了眼莫寻,见他并不曾将注意力看向这边,才仿佛放了心。   尚妆却是觉得心头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击中,那一日……   元聿烨遇刺……   不,猛地闭上眼睛,她是傻了不成么?凶手就是林竖,他不是已经服罪了么?仅是因为茯苓说了,好像在桓王府瞧见了人影,她怎么就能把此事与元聿烨遇刺的事联系起来?根本,毫无证据,不是么?   何况,还有属于安陵家的玉佩。   一切,在她的脑子里,变得混乱起来。她深吸了口气,打算不去想。   又说了会儿,茯苓便将之前的事忘却。握着尚妆的手微微收紧,认真地开口:“小姐,奴婢真感谢您。奴婢不管您是谁,您就是奴婢的再生父母,奴婢不会忘,您救了奴婢的命,求着王爷要了奴婢。”   尚妆一怔,她果然是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的。她不过是尚妆,是安陵府的一个丫头罢了。   她笑道:“你不监视我么?”   “不。”茯苓忙摇头,“奴婢只会如莫侍卫对王爷一样对您。”这是她的心里话,要不是面前的女子,她早死了。在桓王府,她又哪里吃过一点儿苦?这一切,全是她给的。   尚妆心里,突然开心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见元政桓过来了。茯苓忙起身,取了绒毯过去盖在他的腿上,又俯身问了几句,见他摇摇头,却是朝尚妆这里瞧来。   尚妆上前行了礼,小声道:“王爷怎的就离席了?” 第二十六章提亲   元政桓轻笑着摇头,道:“本王不胜酒力,饮了几杯也就罢了,不凑这个热闹。”   莫寻俯下身问:“主子可是先回府休息?”   他却道:“宴席尚未过半,本王先行回府,不成样子。”   正说着,便瞧见灵阙远远地走来,尚妆才回了头,便见莫寻突然抬步上前,叫住她道:“我家主子喝多了酒,不知灵阙姑娘可否帮忙准备些醒酒的。”   尚妆吃了一惊,她的记忆中,莫寻,除了与元政桓说话外,是几乎不会与别的人说话的。更别说,还是主动上前。   她不免看了一眼元政桓,他的脸上倒是看不出其他。唯有那双颊因酒精的原因染起的不自然的红。   灵阙亦是有些惊讶地看了这边一眼,瞧见尚妆也在,她的神色似乎好些。上前来,朝元政桓行了礼,才道:“这里风大,王爷不如移步前边亭子稍后片刻,奴婢去给您取了醒酒汤来。”语毕,朝尚妆看了一眼,浅浅一笑,方离去。   见着她的心情好一些,尚妆也微微放心。   四人过了前面的亭子,尚妆瞧见亭子周围居然是布满了常青藤,歪歪斜斜地垂挂下来,将整个亭子笼罩在内。在这里,果然风小了很多,且,亭子上挂了灯笼,将里头的一切照得明亮之极。   石桌上,还摆着茶壶。壶口还冒着热气,看来是专门有人隔段时间便来换了热的在这里。   今日的一切,成王府的人,是考虑得极为周到的。   莫寻皱眉问他:“难受么?”   他却是摇头,开了口,问的却是尚妆:“圣上身子不适?”来的是尚妆,他便知道了。   尚妆点了头,忽而又想起他看不见,忙道:“是,所以遣了奴婢来。”   他顿了下,笑道:“烨儿终是立了王妃了。”   尚妆并不说话,只瞧着他,他可曾想过,那成了成王妃的女子,原本,却是要做他的王妃的。心底叹一声,慕容云姜拒婚,他却不生气啊。   抬眸的时候,瞧见不远处的长廊之上走过一人。隔得有些远,不过尚妆还是认出来了,便是那日慕容云楚口中,称作“易之”的男子。   对了,今日,慕容相并不曾来。慕容云姜成亲,孙易之却来了,他,又究竟是什么人?   正想着,便见灵阙回来了。茯苓忙接过她手中的醒酒汤,伺候他喝了。   灵阙问道:“王爷是在这里歇息片刻,还是奴婢让人收拾了厢房,您去歇一歇?”   “不必了,本王在这里便好。”他突然抬眸,笑道,“听闻你自小便跟了烨儿?那关系自然是不寻常了。”   灵阙怔了下,连着尚妆却是惊讶了,不明白他的话,究竟是何意。   “原来皇叔竟在这里。”元聿烨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尚妆回眸的时候,瞧见他独自一人上前来,笑道:“方才一转身便不见了您,侄儿还怕是府上招待不周,您提前回了。”   元政桓亦是笑:“今日你大婚,本王怎会如此?不过正好你来了,本王确有一要事想与你说。”他顿了下,接着开口,“今日已有一桩喜事,不如再添一桩。本王,想与你提个亲。” 第二十七章回绝   提亲?   元聿烨的脸色一变,他几乎是本能地看向对面的尚妆,继而,又突然想笑。他想来是傻了,此事又怎会与她有关?   无论如何,她的事,他是不会直接问他的。毕竟,她现在是皇帝的人。   尚妆亦是惊讶地看了元政桓一眼,好端端的,他要提什么亲?   他低咳一声道:“你府上的灵阙姑娘本王倒是喜欢。”   元聿烨柠了眉,而灵阙的脸色都变了,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子。是否,因为她那次说的那些话……他竟是要……   “本王想做个主,为莫寻定下这门亲事,不知烨儿意下如何?”他淡声说完,仿佛全然不知在场究竟多少人变了脸。   尚妆亦是震惊一片,突然,提及莫寻的婚事……   她不自觉地看向他身边依旧一脸冷漠的男子,他的脸上,是瞧不出丝毫喜悦的。可方才,他却明明是主动上前,与灵阙搭了话。   莫不是莫寻私下对灵阙有意么?   “奴婢不愿!”灵阙猛地跪下,低下头,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她咬着唇,心里突然生出恨来。那日,她不过说了尚妆喜欢他的话,如今他却以这样的方式向元聿烨提亲!   元聿烨才欲开口,却被桓王抢了先,只听他道:“为何?莫寻不会亏待你,本王,亦不会。”   “奴婢就是不愿!王爷若是想逼,奴婢唯有死了!”今日他大婚,新娘不是她也罢了,她又如何会答应嫁给一个她本就不相熟的男子?   本该,不能说这些话的。这一刻,却是壮了胆子,一张口,把话说了绝。   元政桓的手一紧,却听元聿烨斥道:“本王将你惯坏了,这般没上没下。在皇叔面前怎好如此放肆!”又转向元政桓,笑道,“这丫头从小这样的性子,皇叔别往心里去。莫侍卫若是喜欢,本王挑几个好的,一并送到府上去。”   如此说,便是拒绝了。   尚妆瞧见莫寻的脸色很是难看,不免又看了眼元聿烨,不管莫寻是否真的对灵阙有心,元聿烨此举可真是大大拂了他的面子。给不了他喜欢的,便硬塞一群给他么?   不过尚妆倒是相信,此事若是相逼,灵阙那刚烈的性子,倒真的会去寻死。   这时,有家丁前来,急着开口:“王爷,原来您在这里,娘娘差人找您呢!”他见桓王等人也在,又忙行了礼。   元聿烨一笑,这才开口:“侄儿先失陪了。”语毕,又瞧了眼灵阙,便随了家丁离去。   灵阙依旧是跪着,方才揪起的心稍稍放下些许,幸好,他没应啊。呵,是了,他怎会应呢?肯定不会的。   “本王想和你谈谈。”话,是对着灵阙说的。   尚妆吃了一惊,见莫寻已经准备退下。她与茯苓对视一眼,终是从亭子中走了出来。   隔了远些再站着,瞧见灵阙起了身,说什么,在这边是听不见的。   茯苓笑着道:“莫侍卫,你什么时候心仪了她了?呵呵,你可真厉害,到了今日还能面不改色啊!”   尚妆回眸瞧了眼,果然,他依旧是毫无表情的样子。仿佛根本没听见茯苓的话一般。 第二十八章走走   “莫侍卫可别难过,方才成王殿下说了,会多送你几个姑娘呢!”茯苓还想取笑他。   尚妆忍不住打了她一下,茯苓倒是笑出声来。在她看来,莫寻会对哪家姑娘动心,真真是奇怪啊。   别说她,连着尚妆也一样。   在尚妆眼里,莫寻便是个除了他家主子,他谁都不会去关心的人。可,今日的一切,让她恍然了。又总觉得,哪里不对似的。   隔了会儿,瞧见灵阙从亭子里跑了出来。   莫寻忙抬跑上前,却并不是追了灵阙而去,只冲进亭子里,脱口道:“主子……”   尚妆与茯苓也上前,见元政桓回头,微微摇头道:“没事。”   真的没事么?为何,他的脸色这么难看?   茯苓也瞧出了他的异样,担忧地开口:“王爷的脸色不好,可是哪里不舒服么?奴婢给您倒杯水。”说着,便上前,才拿起了茶壶,又皱眉,“哎呀,茶凉了。”   环顾四周看了看,也等不及人来换,便抱着茶壶说自个儿去换。   元政桓倒是不在意她的所为,只是朝莫寻道:“你去告诉她,本王,没有要侮辱她的意思。”   莫寻怔了下,见他一脸坚定,终是什么都未说,往灵阙离开的方向而去。   尚妆不知他与灵阙说了什么,不过他方才对莫寻的话中,她探得些许。想来,是灵阙误会了什么。   才欲开口,却听他问:“觉得奇怪么?”   一句话,倒让尚妆无所适从了。   却又见他揉了揉眉心,低声笑道:“倒是我好心办了坏事了,原来人家灵阙姑娘,本就是不喜欢的。”   “王爷……”   他却是摇摇头,一面开口:“你怎的夜离了席?”   尚妆怔了下,只好道:“席上也不认识什么人,倒不如下来找茯苓说说话。不然,又不知下回何时再见了。”   他轻“唔”了声,尚妆又道:“王爷还回去就席么?”   他顿了下,开口道:“不了,你陪我走走吧。”   点了头,上前推了他走。   这会儿,外头的长廊上走动的人也少,大家都在前头热闹着。   今夜的风吹上来,也没觉得大冷。长廊上,灯光一片,柔和的光投下来,将她与元政桓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   尚妆小声道:“那日,您入宫去接茯苓出来,听徐嬷嬷说,您还淋了雨,可……可有病了?”她本来,是想问元聿烨遇刺的事情,话至唇边,又突然转口。   也许,那样的话,是不该在他面前问出来的。   他轻笑着,开口道:“不过是微微打湿了些,自然没有什么。本想告诉你一声,却不想,没见着你。”   是么?没见着么?   朝他看了一眼,在他的脸上,她是瞧不出其他的。不过她想,没见着,也是好的。   二人正说着,见前面一人从房里出来,尚妆皱眉,那该是新人的屋子啊。待那人近了,才看清,竟是方才见着的孙易之。   元政桓看不见人,听力却是极好的,只问:“什么人?”   尚妆才回神,开口道:“哦,是丞相府的孙易之。”   “是他?” 第二十九章暖手   “王爷认识他?”话问了出来,又觉得好笑,孙易之既然是慕容相的人,元政桓认识也不奇怪啊。   却不想,他却道:“此人神出鬼没,倒是不常在京的。我也是三年前在塞外之时遇到过他。”   此话倒是让尚妆惊讶了,脱口道:“三年前?王爷出过远门么?”   他淡笑一声,点头道:“是啊,出了很远的门。”只此一句,却是不再继续说。   二人又沿着长廊走了一段路,便瞧见莫寻迎面走来,他的脸上,依旧冷冰冰的,没有表情。行至他们面前,朝尚妆看了眼,对元政桓道:“主子的话,莫寻带到了。”   “她……”元政桓脱口说了一字,却是缄了口。随即轻笑一声道,“罢了,她不愿,也就算了。”   三人站了会儿,便听得后头有人跑来的声音,尚妆回头瞧去,见是一个太监。那太监上前来,见元政桓也在,忙行了礼,才朝尚妆道:“太子殿下听闻尚义也在,便说尚义不如与他一道回宫吧。”   尚妆吃了一惊,脱口问:“殿下这就要回了么?”   “是啊,所以差了我来找尚义你啊。”太监说得很急的样子。   尚妆朝元政桓看了一眼,既然是太子差人来叫她,她便只能回了。那太监又道:“尚义快走吧,成王殿下那边,你也不必去回了。”   不必回了,那边是元聿沣依旧帮她打好招呼。   她叹息一声,才欲开口,便听元政桓道:“宴席差不多了,本王也该回了,正好与你们同路。”   听他如此说,太监自是不好说话。   正好茯苓也回来了,众人一道出去。门口,瞧见元聿沣的马车已经停在外头。   太监跑上前去,在车边说了几句,便见元聿沣探出头来,朝元政桓笑道:“皇叔也回府么?不如本宫送您一程。”   元政桓却摇头道:“不必麻烦太子,本王自己有马车。只是,雩尚义由本王载她一程,想来她与茯苓还有些话要说。”   元聿沣瞧了一眼他身边的女子,略微笑一声,落了车帘,一面道:“皇叔自便。”   上了马车,茯苓便将车内的一个暖炉递给元政桓,又转身放下车帘。他突然笑道:“我要了你的丫头,感觉像是要了第二个莫寻。”   茯苓听了这话倒也不怕,只笑道:“等王爷哪天迎娶了王妃,这些事怕是奴婢想做,也没机会做呢!”   尚妆忍不住笑起来:“倒是王爷惯坏了她!”   “小姐!”茯苓的小嘴一撅,拉着她的手道,“不过小姐若是来了,就好了。”   她的话,说得尚妆脸色微变,却听元政桓点头道:“我也觉得好。”他说着,直起了身子,将手中的暖炉递出来,开口道,“暖暖手,我很快回府,一会儿你还得走好长的路。”   尚妆怔住了,倒是茯苓,帮着将暖炉塞进她手里,而后坐在一旁,捂着嘴笑。 第三十章逛街   双手很快便暖了,侧脸看他一眼,尚妆只觉自己的脸颊好似也碰了暖炉似的,一点点地热起来。   马车终是停了下来,外头传来莫寻的声音,说是到了桓王府了。   尚妆下车的时候,将怀中的暖里仍旧放在车内。他的东西,还是不要带走的好,皇帝的话她是记在心里的,那么此刻,她更不能与他走得再近了。   今夜,不过是拿茯苓做了挡箭牌,等下一回他们再见,又不知是怎样一副光景了。   回头又看了他一眼,却见他淡淡一笑,尚妆也忍不住笑了下,终是转身,走向了太子的马车。   元聿沣正靠着软垫歇息,见她进来,也只略微睁开眼睛瞧了一眼,复,又闭上。   尚妆朝他行礼,他只“唔”了声,也不说话。   尚妆吸了口气,在车内坐了,悄然看向他,见他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便放下心来。看来昨日,他是真醉了,该是不知她去过,还听见了一些不该让她知道的话。   马车跑了起来,窗帘被风吹得“噗噗”响,外头已经是漆黑的一片,望出去,什么景致都看不真切了。   尚妆索性也闭了双眸,靠着车壁。   车又行了一会儿,车速缓缓地慢了下来,尚妆觉得有些奇怪,此刻外头大街上,居然还热闹着。她才睁眼,想看个究竟,突然听元聿沣开口:“停车。”   她吃了一惊,见他起身跳下马车去。   “殿下。”她忍不住唤他。   他并不回身,只开口道:“本宫出去走走,你若愿待着,便在这里别动。若是也想下来,就跟着本宫走。”   几个侍卫脸色都变了,忙上去拦住他道:“殿下,万万不可!您若是有个闪失,属下们万死都难辞其咎了!”   元聿沣的面色一凛,不看他们,只抬步往前而去。   “殿下!”侍卫们都追上去。   他突然轻笑起来,开口道:“你们只管跟着,待日后本宫登基,一个个地收拾你们!”这话,虽然带着笑意,却是夹杂着一丝恨意了。   侍卫们吓得苍白了脸,话都说至这份上了,谁还敢往前啊。   尚妆亦是吃了一惊,这样的话,不该是元聿沣能说得出来的。她不知道一夜之间发生了什么,慌忙跳下马车跟上去。   侍卫们果然不敢再上前。   尚妆跟着他,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走着。   沿途的小摊还未收起,有小贩高声叫卖着。包子的香味从蒸笼里传出来,久违的味道。以往,在安陵府,她不常出来,却还是能吃到丫鬟家丁带回去的小吃。   后来进了宫,这种味道,便是再闻不到了。   “给我两个包子。”男子的声音传来。   尚妆回神的时候,见那白/皙的手已经伸过来,笑言:“要吃么?”   呆呆地接过,闻了闻,真的好香。他转了身,继续往前而去,一面说着:“好多年不曾这样出来走走了。我还记得,这条街前面有座桥,桥下,有一刻好大的槐树。”   “您以前来过么?”忍不住便问了。   他笑:“是啊,很多年前的事了。”低头,咬了一口手上的包子,称赞着,“好吃,多年过去,味道还是不变。那老板,只在晚上做的生意,呵。”   尚妆默默地咬了一口,她今晚本就没吃什么东西,此刻吃上去,觉得愈发好吃了。耳畔,却还想着元聿沣的话。他似乎,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第三十一章三年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便真的瞧见元聿沣口中说的桥,还有那桥下的高大的槐树。   他走上去,手扶着栏杆站住。   低了头,湖面因为边上人家透出的灯光而变得有些波光粼粼。   他突然,笑起来。   桥对面,一对相偎在一起的男女,脸上,都是幸福的神色。他怔怔地看着,半晌,脸上的笑容慢慢地冷了下去。   喃喃地开口:“三年了。”   尚妆浑身一震,三年!   不知为何,她独独想到了他的姑姑,那个在三年前死去的公主。目光,移至身边男子的脸上,水面上折射出来的光映照在他的脸颊,透着恍恍的影。   三年前,似乎发生了好多好多的事啊。   尚妆又想起元政桓,迟疑着,终是开了口:“三年前,桓王殿下出了远门么?”   元聿沣回眸瞧了她一眼,嗤笑一声道:“为何好端端的,问起他?”   “奴婢只是……随口问问。”   “呵,皇叔可不是三年前出的远门。”他收回了目光,投向远处,缓缓说着。   尚妆吃了一惊,又一想,也是,元政桓只说出过远门,是她理解成了三年前罢了。他不过是,三年前在塞外见过孙易之。   “那是……”壮了胆子了,她便想知道他的事。   今日的元聿沣,有些不一样,他也许,是不会怪罪的。   的确,如她料想的一样,男子并不曾回眸,只道:“他自小身子不好,那时候,听闻绘山脚下有一个神医,可医治百病,他便亲自去过。那一年,他不过还是个孩子,后来,听闻那神医外出云游,他便在外头找了多年。只是,一直不曾找到罢了。”   尚妆听得呆了,原来,这就是他口中所谓的出了远门。   不过,既是有神医,他的病便有希望,不是么?   想到此,突然高兴起来。   元聿沣回头的时候,见她笑了,他不禁微微皱眉。看得出,面前的女子,对着桓王,有着不一样的感觉。呵,那又如何呢?她不过只是一个宫女。   街上的人渐渐地少了起来,摊主们也开始收拾东西。   尚妆抬眸,见那些侍卫远远地看着他们,却是不敢走近。她又看身侧之人一眼,他却笑道:“市井生活,于我,是一种奢望,却也,不完全是。”   尚妆听得一阵迷糊,见他已经抬步往回走去,忙回过神来,跟着上前。   侍卫们见他自个儿回去,个个都像是松了一口大气,忙侧身让开,迎着他上前。   再次回到车内,包子已经吃完,他仿佛倦极了,侧卧在软垫上便要睡。尚妆小声道:“殿下可小心着凉了。”车内没有东西盖在身上的,这种天气很容易着凉。   他略微睁开眼,这一眼,让他微微一震,仿佛昨夜,他也曾见过她的。继而,又兀自想笑,怎么可能呢?昨夜,他醒来的时候,只瞧见了秦良娣的脸。   面前的女子,她的唯一一个不阻止他做任何事的人,仿佛他做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他还想起那一次,他与她一道去乾承宫,他将她拉上轿子,告诉她,即便日后她死了,也值了。   她却还能在殿上大声叫着不能废太子。   呵,这样的勇气,倒真是像一个人。   心里无端端地高兴起来,他干脆坐了起来,朝她道:“昨儿个睡得晚了。”   尚妆忙道:“圣上龙体欠安,殿下自然忙些。”   他轻笑一声,道:“是啊,只是帮他的忙而已。只是,帮病中的父亲一个忙。”那只是儿子应该做的事,而不是太子。 第三十二章了解   他话里的意思,尚妆又何尝听不出来?   再看的时候,见元聿沣掀起了窗帘,看向外头。皇宫将近,路上的一切已经安静得只听得见车轮滚动的声音,还有车边紧紧跟随着的侍卫的脚步声。   尚妆瞧着他的脸,那一瞬间,她仿佛是怎么也不愿意相信元聿烨遇刺的事情会与他有关。她是更愿相信即便与东宫有关,也是与他无关的。   继而,又想起安陵霁的事情。   吸了口气问道:“殿下为何要向圣上举荐少……不,举荐奴婢的哥哥?”暗自庆幸,差点就说漏了嘴了。   元聿沣回神,怔了片刻,才似乎想起这件事来。轻笑一声道:“是他来找的本宫,本宫看他也是个可造之材,便随口在父皇面前递了个话。只是那件事,父皇心里却早有了主意了。”   是么?   尚妆心里却还是疑惑,老爷是不希望安陵家的人掺和到皇家的事情里来,却不想,少爷竟主动找上了太子。不知为何,她独独以为,这事,老爷必然是不知道的。   “为何突然提及此事?”元聿沣见她不说话,便开口问她。   尚妆吃了一惊,忙摇头道:“也没什么,只是哥哥突然回京,奴婢还未与他见上面。又突然听闻殿下举荐了他,便问问您。”   闻言,元聿沣倒是不再说什么。   回了宫,尚妆还要回乾承宫去回话,便下了车。   元聿沣换坐了轿子,只瞧她一眼,便落下轿帘。尚妆抬眸的时候,瞧见站在不远处的秦良娣,心下不免一惊。   秦良娣已经携了宫女的手上前来,狠狠地剜她一眼,上前道:“殿下。”   轿夫见是秦良娣,忙停了下来。   秦良娣忙上前,尚妆远远地看了一眼,此事与她无关,便也不再停留,只转身离去。   乾承宫外,陈忠侯在外头。见尚妆过去,忙上前来,开口问:“王爷的婚事进行得顺利吧?”   尚妆点了头,笑道:“自然顺利,圣上睡了么?”   陈忠却摇头:“没有,在里头看奏折呢。”   “这几日的政事不是都交由太子殿下处理了么?”尚妆讶然问道。   陈忠却是笑:“可不是!圣上是想看看殿下处理的成果罢了。哦,尚义来了,赶紧进去给圣上回个话,也好让圣上安心。”说着,侧身轻推开了房门。   尚妆朝他一笑,轻声入内。   屏风后的龙床上,隐约瞧见了模糊的影子,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不时传出来。尚妆绕过那屏风,朝他行了礼。   皇帝合上手中的奏折,尚妆便道:“回圣上,成王府的婚事一切都好。”   皇帝“唔”了声,却是问:“回来的时候,太子去了哪里?”   心头微惊,看来太子的动向,皇帝都清楚着。也是,那些人里,有他的眼线再是正常不过。   收了心,低下头答道:“殿下在街上买了包子吃,而后也只在街头的桥上站了会儿,便回了。”   “他可说了什么不曾?”皇帝又咳嗽几声,坐了起来。   尚妆答得从容:“没有。”他问的,怕是太子与公主的事情,太子确实未说。也只她问及了桓王的事罢了。   皇帝冷笑一声道:“你大胆!太子要下车,你怎不拦着!”   忙跪下了,皇帝不是不了解这个儿子,想来,他是想试探试探她,看看她是不是在撒谎。他必然以为,太子中途离开车队,必然是说了很多话的。   想到此,尚妆不免一笑:“他是太子,奴婢要拦也拦不住。况且,不拦,他何尝不是回了?”   皇帝凝视着底下的女子,半晌,突然笑出声来,将手里的奏折搁下,开口道:“你倒是了解他!” 第三十三章王妃   “奴婢不敢。”   其实皇帝与她都明白,太子的心性,你越是拦着,他越是和你强着。   皇帝脸上的怒意缓缓消去了,目光落在一旁的奏折上,开口道:“太子行事,最叫朕不放心的,是他有的时候,手段太过软了。”   是的,她在元聿沣的身上,看到了太多的不忍。   “罢了,忙了一天,你也累了,下去休息吧。”皇帝挥挥手,打发尚妆出来。   到了外头,陈忠看她的脸色,显得很高兴:“看来圣上对殿下批阅的奏折还是满意的,那就好啊。”   尚妆抿唇一笑,也不说话,只独自回房。   躺在床上,想起回来之时遇见秦良娣,她看她的眼神恨不得吃了她一般。可皇帝却要说,将她赐给太子呢。倘若真是如此,日后在东宫,她的日子可不好过啊。   想到此,苦笑一声,侧了身,窗户上,映照着外头飘曳着的树影。看得不仔细,还会以为是谁的影子。   深吸了口气,不去多想,闭上眼睛睡去。   成王府。   宴席终是散了,宾客们陆陆续续地回去。齐贤妃也回宫了。   新房外,灵阙瞧见几个家丁扶着元聿烨过来,她吃了一惊,上前问:“王爷怎么了?”   一个家丁笑道:“今日王爷高兴多喝了几杯,灵阙姑娘紧张什么?”   另有一个接口道:“是啊,今日王爷小登科,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多喝几杯也是常事。”他说着,空出一手去推新房的门。   灵阙忙道:“还是我来吧,如今这房里,你们进去不合适。”如今,里面有王妃了啊。这般想着,心里却是说不出的苦涩。   家丁听着也有理,将元聿烨扶过去,一面还问着:“你一人行么?”   “没事。”她应着,扶了男子进门。   房门被关上,灵阙抬头看他一眼,轻轻皱眉,晚宴时见他还好好的,他怎的就喝了那么多?今夜什么日子啊,怎的也没个人劝劝?   前些时候受的伤才好,酒喝多了,伤身的。   想到此,鼻子不禁酸酸的。   元聿烨只觉得浑身突然发起热来,胸口一阵难受,俯身便吐起来。   “王爷!”灵阙吃了一惊,男子沉重的身躯倒下去,她竟一下子扶不住!   这时,一双白玉般的手伸过来,帮她扶住他的男子。灵阙猛地抬眸,瞧见一身红装的慕容云姜,她几乎是本能地看了一眼床上。那火红的喜帕正落在床沿,一角的流苏还微微晃动着。   她顿时讶然:“王妃,您……”   她本来是想说,这喜帕怎好让新娘子自己揭开?她听老人们说过,哪有叫新娘子自己揭喜帕的?那不吉利。   只是,她的话未说全,便被慕容云姜打断道:“先别说,扶王爷上床。”   二人扶了他上床,唤了丫鬟进来收拾,又打了清水来。   慕容云姜接过灵阙手中的帕子,笑道:“你们都下去吧,这里有我。”   灵阙的手僵在了半空,随即,才苦涩一笑,是啊,如今,哪还有她什么事呢?他有了王妃了。   福了身子,转身的刹那,泪水沿着脸颊流淌下来。 第三十四章眼神   门被轻轻关上,慕容云姜回眸,目光落在男子的脸上。他的眉心紧锁,想来是饮酒太多,此刻难受了。   替他轻拭着额角的汗,心下突然觉得恍惚起来。   这个男子,她几乎是不认识的。   她只知道,他是西周的成王,皇五子。   而如今,她却已经成了他的王妃,他也成了要伴她一生的人。呵,想来,多可笑。人这一生,是奇怪的。好多事,远不如你之前所想的那般。   叹息一声,将帕子又浸入水中,取出来,挤干了,小心地贴于他的额际。   床上的男子在这一刻,突然睁开双眸,直直地看着她。   慕容云姜微微吃了一惊,这一眼,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与他对视着,殊不知该做些什么。   他盯着,看了她半晌,突然伸手狠狠地扼住她的皓腕,咬着牙道:“我讨厌你看我的眼神!”   慕容云姜吃痛得皱起黛眉,有些惊慌地望着他。   这一刻,她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靠近他,启唇问:“王爷看我是谁?王爷又以为我是谁?”   只是一种直觉,他看到的,不是她。不是。   是谁?   呵,她不知道,也许,是方才退下去的婢女。也许,是他府上的某个姬妾。也许,还是另有其人。   她唯一能确定的一点,便是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人了。   浅浅一笑,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她心里的人,也不会是他元聿烨啊。   回神的时候,床上的男子再次昏睡过去。她抽了抽被他握住的手,却发现他还是握得好紧。颓然一笑,她哪里会想得到,她的新婚之夜,居然会这样渡过?   翌日,尚妆起来的时候,听闻成王新婚,皇帝特地恩准了这几日不必上朝。而他依旧在乾承宫养病,政事照样交给太子管理。   尚妆进去伺候的时候,他大多时候是睡着,待精神好一点,便会起来翻看太子批阅过的奏折。有时候,看了会笑,有时候,则微微拧起眉头。   尚妆只识趣地站在一旁,这些事不是她能开口问的。   陈忠进来换茶水的时候,不免开口道:“圣上,兴园设宴一事……”   皇帝抬眸瞧了他一眼,笑道:“怎么?”   陈忠忙道:“哦,奴才是觉得不如您还是再休息着,球赛什么时候都可以再举行的。”   皇帝轻笑一声,开口道:“这事既已经定了,就如期举行。朕,也是甚久不曾上场了。如今是跑不动了,倒还是可以看看他们年轻人的样子啊。”   陈忠见他高兴,也不好再说什么,点了头,站在一旁。   这两日,齐贤妃偶来来,脸上的笑容一直是满满的。看来这一次元聿烨大婚,她是高兴得不行。   只是皇后来的时候,与齐贤妃二人说话中,每每都是唇刀齿剑,谁都不相让。   这一日,尚妆回房的时候,听宫女们在外头叽叽喳喳地说着明日兴园的事情。大家都很兴奋,只因这是一次出宫的机会啊,哪怕过后还是要回来,也是可以好好看看宫外的景致的。   也许尚妆是该庆幸的,她是御侍,自然是可以跟着出去的。   可,在那之后,她也许,要等来这一生最不愿听到的恩赐…… 第三十五章兴园   去兴园的这一天,天气格外的好,已经入冬的天气,难得有这般暖和的。   尚妆陪着皇帝坐在御驾上,他的气色看起来不错,脸上虽然还是掩饰不住苍白,谈笑间却很有精神。   也许,从入宫至今,尚妆都不曾见过这样的他。   仿佛之前一切的惊心动魄都不曾发生,面前的老人,不过只是个久病过后,初次出来散步,而异常开心之人。   如果,没有他那日的话,想来今日的尚妆也是会很开心的。   兴园,坐落在离皇宫东侧约五里路的密林之中。据说是西周开过之初,太祖皇帝命人在林内开辟出一个园子,供皇室成员作乐之用。   而到了宣庆帝手里,因着他异常喜欢马球,所以便在院内开设了一个马球场。听说他年轻的时候,常与臣子们在这里举办几场比赛。   尚妆还是头一次进兴园。   自然是好奇的,不过碍于在皇帝的御驾之上,她也不好掀起了窗帘细细瞧去。便只能,透过那偶尔被风吹起的帘子缝隙,去看得外头的风景。   眼下已入冬,这里却依旧是一片郁郁苍苍的样子,想来,必是常叶林了。   队伍缓缓进了林子,底下的碎石铺的小道,沿途的景致不经雕琢,全然天成。竖起鼻子,似的还能闻到空气里漂浮的树叶的香。   又行了会儿,御驾方停了下来。   陈忠在外头小声道:“圣上,到了。”   皇帝应了声,尚妆扶了他下去,赫然瞧见面前矗立着的一座宫殿群。上头,“兴园”两个烫金大字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熠熠生辉。   园门已经大开,太监宫女跪了一地迎驾。   想来这些,该是常年都守在此处当差的。   后面,皇后与齐贤妃也上前来。听齐贤妃关切地开口:“圣上先入内歇息吧。”   皇帝点点头,便抬步入内。陈忠忙上前引路,尚妆扶着皇帝,只跟在他的身后。走了一段路,再回头的时候,便不见了身后的皇后与齐贤妃,想来也是各自回房了。   目光欲收回的时候,却瞧见了才入内的元聿烨与慕容云姜。元聿烨的目光恰巧也朝她看来,尚妆吃了一惊,见他微微凝眉。倒是慕容云姜笑着与他说了几句话,他才收回了目光,看向自己的王妃。   扶皇帝去了房间休息,里头的布置虽没有乾承宫的精致,却也是处处讲究的。天气并不冷,暖炉却也没有少了一个。   才进去,便觉得暖意从脚底一直窜上身来,很舒服。   陈忠拂开了幔帐,回头道:“圣上先休息一会儿,想来下午的比赛定会很精彩的。”   闻言,皇帝似乎愈发高兴了,笑道:“是啊,朕也很想看看如今的年轻人,与朕那时候比,如何?哈哈,陈忠,告诉太仆,只管用良驹。”   陈忠亦是笑:“圣上放心,此事太仆大人定会好好安排的。”   皇帝点了头,尚妆扶他上床,陈忠帮忙落了幔帐,便与尚妆行至外头。听他深吸了口气,笑道:“圣上是许久不曾这般高兴了啊。我伺候了他一辈子,今日仿佛又见着了他年轻时候的样子。”   尚妆不免一笑:“圣上年轻的时候,定是好斗的。”   “怎么不是?除了马球,圣上还喜欢狩猎,尚义是没见过圣上百步穿杨的样子……”他说着,亮亮的眸子突然暗了下去。她是没见过,甚至往后,都怕是没有机会见着了。哎,老了,谁都不得不服。   尚妆忙打破了尴尬,道:“公公,我还是去瞧瞧圣上的药。”皇帝虽然出了宫,可是药还是不断的。 第三十六章偷听   转了身,身后传来陈忠的声音:“沿着长廊走到尽头,再往左拐,穿过了拱门,还是往左拐。”   尚妆回头道了谢,便小跑着上前。   这条长廊很长,尚妆沿途走去,偶尔能碰见几个宫人,他们是见过她与皇帝一道进来的,见了她也甚是客气。   拐了弯,便瞧见两侧都是厢房了,想必这次来的王公贵族都会暂住在这里。   尚妆走过那排房间的时候,忽而听得有声音从其中一间屋子里传出来:“主子,既然她不愿,您……”后面的话,因为那人突然压低了声音,她听得并不真切。   可,还是吃了一惊,那是……莫寻的声音!   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她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往那间屋子靠拢,她并不曾听见元政桓说话的声音,只莫寻又道:“您何苦……谁!”   一声“谁”,令尚妆的身子一颤,她本能地退了一步,那矫健的身影已经从房中射出,有力的大手瞬间扼住了她的颈项。   “啊!”尚妆忍不住大叫一声,再欲说话,却是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好大的力气,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   莫寻亦是惊愕地撑大了眼睛,怎么是她!   继而,他又马上反应过来,她在这里干什么?偷听么?她是自己来的,还是有人指使她来的?   想到此,手上的力道再次加大。   “呃……”尚妆艰难地吸了几口气,因为窒息,一张小脸已经变得通红。双手握住莫寻的手,却是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莫寻……”里头之人开口唤他。   莫寻略微回头朝里面看了一眼,手上的力道并不曾减小,他心一横,只道:“没事,主子放心。”   从第一眼看见这个女子开始,他便对她没有好感。他甚至觉得,就是这个人,很有可能会害了他家主子。既然今日她自己撞了上来,不如便趁机解决了她。也省得日后,她再给他家主子生出事端来!   “呃……”莫寻的眼神,可怕的眼神,他浑身都透着杀气。尚妆觉得心悸不已,此刻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连着呼吸都不能了。   “莫寻,住手!”   话落,从屋内传出“砰——”的一声,莫寻的手一颤,回头的刹那,脸色都变了。慌忙丢下尚妆冲进去。   尚妆一下子跌倒在地,抚着脖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好难过啊,方才,她真的以为莫寻会杀了她。   不,莫寻是真的想杀她的。只是……   对了,他!   此刻,也不管腿软,踉跄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走进他的房间,顺带,将房门关上。   手撑在桌沿,她的视线还有些模糊,男子倒在床边,莫寻正抱住他的身子,意欲将他扶起来。   他却是反手握住他的手,一把将他推开。   “主子!”莫寻惊慌地叫他。   尚妆吃了一惊,听他唤她:“尚妆。”他抬眸,朝她瞧来。   尚妆忙过去,握住他的手,感觉出了,他的手微微颤抖着。莫寻咬牙开口:“主子,她在外头偷听!有人指使她来偷听!” 三十七章降罪   拼命摇着头,喉咙好难受,一张口便忍不住咳嗽出来。她原本,是想解释的。跟他解释她不过是偶然路过,她不是有意要听他们说话。   “主子……”   莫寻欲再说话,却被他厉声打断了:“住口!”若不是他听见她那声惊呼,他还真的不知道在门外的就是她。   莫寻是想……   想到此,居然会有怒意,莫寻他,从来不敢擅自做主的。这一次,他真是大胆啊。   “咳咳。”好了一些,她急着开口,“王爷,没有人要尚妆来,我只是路过罢了。”   莫寻冷冷一哼:“难道你不知偷听主子说话是要被降罪的么?”   她摇头:“我什么都没听到。”   “我知道。”他应着,听到了,又如何?根本是什么都没有说,是莫寻太过紧张了。不,也许只是,莫寻一直对她心存偏见。   莫寻半跪在他身边,不满地看了一眼尚妆,朝他低声道:“属下扶您上床休息。”   尚妆一惊,他方才是听见了外头的响动,从床上摔下来的么?她才发现,他的轮椅,正好端端地被放置在一处的角落里。   不免脱口道:“王爷怎么了?”   方才便觉得他的手微微颤抖着,此刻细瞧着,赫然瞧见他的额角渗着密密的汗。   他却是摇头笑道:“昨夜府上有客人,多饮了几杯,如今方觉得难受起来。”   “那可喝了醒酒汤?”   “让茯苓去拿了。”他说着,一面拂开莫寻的手。   尚妆看在眼里,怪不得不见茯苓再次。抬眸,看了莫寻一眼,他的脸色极尽难看。与方才要杀她之时已经判若两人。尚妆明白,无论他对自己的何种态度,他对元政桓却是尽心尽力的。否则方才也不会那么慌张地冲进来,而全然不顾她还在外头。   如果,是因为方才的事,元政桓在责怪他,那么她是高兴的。至少,在他的心里,有她。   可,即便如此,她亦是不想因为她而让他们主仆不合。   勉强笑道:“那王爷便让莫侍卫搭把手,我一个人可扶不动您。”   他微微凝眉,莫寻却是惊愕地看了她一眼,此刻也不再多说话,只俯身抱了他起来。站了起来,尚妆几乎是跌坐在他的床沿。   “尚妆!”他紧张地叫。   她笑:“没事,蹲得久了,腿麻了。”   他不说话了,手摸索至她的腕口,探上她的脉,沉吟片刻,才松了口气。   望着他,低声开口:“尚妆什么都没有听见,即便,听得什么,亦是什么都不会说。”这是她给他的承诺,绝不后悔的承诺。   生活在皇室的人,谁没有秘密?   又或者,谁的心思不复杂?她还记得那一日在成王府他对她说的那些话,她既说过不管他做什么,她都不会怪他的话。那么,她又如何会在乎他与莫寻说的是什么?   莫寻有些惊讶地看她一眼,不觉握紧了双拳,他知道她的话,主子定是深信。可他呢?他信么?   “怎么关上门了呢?莫侍卫,记得窗户要多开,这样王爷……咦,小姐来了!”茯苓推门进来,目光落在尚妆身上,一双水灵的眸子撑了撑,显得很高兴。 第三十八章敌意   尚妆尴尬一笑。   茯苓皱起眉头,跑上前,瞧着她道:“小姐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手不自觉地抚上脸颊,忙摇头道:“哦,我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是……是莫侍卫扶了我进来的。”此刻她的腿还有些软,她其实也不想提及莫寻,只是,若是说元政桓扶的,倒是惹人起疑了。   一听她摔了一跤,茯苓的脸上露出紧张的神色,忙问:“小姐可有哪里摔伤啊?要不要紧啊?”   尚妆忍不住笑:“好了,我没事,你手里的东西,打算端到什么时候?我也该走了,本是要去取圣上的药的。”说着,作势要起来。   茯苓哪里肯,一手按住她道:“还是奴婢去。方才还想着那里的药是熬给谁的呢,原来是圣上的啊。反正奴婢去了一趟,也熟了。”她滔滔不绝地说着,手中的汤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塞给尚妆了。   转身便要走,尚妆只得叫住她:“这个,你拿着。”解下腰际的腰牌,那可是皇帝的药,不是谁去都能取得动的。   茯苓接了,便听她又道:“一会儿你取了,便只管交给陈公公便是,不必入内。若是陈公公问起,只说……说我摔伤了。”撒谎,还真不是她的强项。只是,她现在去,确实比较勉强。   茯苓认真地听着,尚妆又问:“你知道圣上住哪里么?”   “啊?”她哪里会知道。   尚妆叹息一声,看来还是得她去的。方要开口,却听元政桓道:“叫莫寻带你去。”   他的声音冷冷的,莫寻即便有千言万语,此刻听闻他的话,也该咽下去了。不悦地看了尚妆一眼,咬着牙,大步出去。   “哎,莫侍卫等等我呀!”茯苓叫着,也跟着追出去。她倒是不忘将顺手将门关上。   尚妆摇摇头,回身的时候,见他的眉头紧蹙,很难受的样子。忙将药碗递过去,低声道:“先喝吧。”   他也不言语,只低头一饮而尽。   扶了他躺下,他握着她的手:“尚妆,莫寻他不是故意的。”   她浅浅一笑,低语着:“王爷担心什么,我不会往心里去。”他是故意也好,无意也罢,可有一点是不会变的。那便是,为了元政桓好。   所以,她不会怪莫寻。   他终是笑了,又言:“日后,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陪着他说了一会儿话,他的手不再如之前般颤抖不已,略微好了些,人却仿佛很累,却是撑着,不肯休息。   她不知他昨日见了谁,或者做了什么事,她不会问,也不想去了解。只是,看见他的样子,她会想要心疼他。   “别生莫侍卫的气,他真心待您。”   “莫寻他……”他顿了下,轻摇着头,“他从来这样。”对他身边的可疑之人充满敌意。   尚妆却舒心一笑,有这样的莫寻,才好啊。这样的莫寻,才能护得他周全。 第三十九章拥抱   又在床边陪了他一会儿,他终是撑不住沉沉睡去。尚妆也觉得身上的力气回来了些,欲起了身回去,却发现他抓着她的手并没有放开。   略微吃了一惊,“王爷……”低声唤他,他是真睡沉了。   叹息一声,打算将他的手掰开,他却猛地再次收紧,皱眉道:“不要!母后,不要……”   “王爷!”尚妆吃了一惊,紧握住了他的手,唤他,“王爷,王爷……”   “嗯。”男子猛地睁开眼睛,他的脸色苍白,撑起身子道,“我怎么了?”   抬手,忙他轻拭去额角的汗,低声说着:“您做了噩梦。”   那时候的事情,许是远没有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先皇死的时候,乃至宣庆帝登基,他经历过什么,那不是她能够想象的。   所以,她不会问。   “是么?”他一手扶额,蹙眉道,“头痛,我,想不起来。”   “那就不想。”扶他躺下去。   他却突然伸手抱住她的身子,将脸深埋,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尚妆甚至还能感觉得出那微微的汗意。   吃惊着,却并不伸手推开他,他嘶哑着声音问:“尚妆,你会看不起我么?”   心头钝痛,她认真地摇头:“不会,永远都不会。”他在她心里,是美好的,那种感觉,她不会看错的。   他们,都是活得小心翼翼之人。   懂的什么是该珍惜,什么应该争取。   他若是想要权,没什么不对。而她,亦是不能拒绝。就像,她无法拒绝皇帝要将她赐给太子的事情一样。   想到此,心里一阵苦涩,如果那样,那么这一次的拥抱,让她牢牢记住吧。   一辈子,怕只此一次了。   也是第一次,她离得他那样近。男子身上的清香如一屡丝带,萦绕在她的周围。感觉,有些飘渺,却又无比真实。   “尚妆。”他伏在她的怀里呢喃地轻唤她一声,许久许久,又淹没了声音。 第四十章偷情   也是第一次,她离得他那样近。男子身上的清香如一屡丝带,萦绕在她的周围。感觉,有些飘渺,却又无比真实。   “尚妆。”他伏在她的怀里呢喃地轻唤她一声,许久许久,又淹没了声音。   尚妆再看他的时候,才发现,他竟是又睡了过去。   门被人一把推开,露出莫寻的脸。尚妆一惊,见他已经大步上前来,急着问:“主子怎么了?”   “哦,只是累了。”此刻再见莫寻,再是瞧不见他身上的一丝杀气了。朝门口看了一眼,却不见茯苓那丫头。   莫寻也不说话,只扶了元政桓躺下,帮他掖好了被角。   尚妆识趣地起身:“莫侍卫来了,我也该回了。”说着,转身出去。   莫寻看着她的背影,张了口,却是什么话都没有吐出来。目光,再次落在床上男子的脸上,叹息一声,他只希望他没有放错了她。   不必再去取药,她便可以直接回去了,又想起她身上的腰牌还在茯苓那里,此刻也不知道那丫头去了哪里。回去问莫寻,她自也不愿。倒不如直接回去,兴许还能在路上遇见了她。   这样想着,便沿着原路返回。   拐弯的时候,突然瞧见面前闪过两个身影。不过一眼,她却全看清了。   慕容云姜和孙易之!   他……拉着她的手!   心头一顿,尚妆只觉得一种不好的感觉升上来。往前跨了一步,谁的手紧紧地攥住了她的,她尚未反应过来,身子便被拖进了一旁的假山之后。   “啊!”她惊呼一声,那大手已经捂住她的嘴,她的身子贴着假山的壁沿,眸中已经晃过元聿烨的脸。   深吸了口气,她用力甩开他的手,脱口道:“我方才瞧见……”猛地住了口,她刚才看见的,能告诉他么?   他却不顾她的话,高大的身躯压过去,将她紧紧地抵在壁沿,咬着牙道:“你瞧见什么?我倒是瞧见你在他的房内,你们……你们……”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好生气啊,为什么这么生气?   尚妆惊愕地瞧着他,他靠得她好近啊,推了两把,他却依旧纹丝不动。皱眉道:“你让开!”   “不让!”   “我在哪里与你何干?”   “安陵雩!”   “管着我,不如去管着你的王妃,她……”   “她是成王的王妃,和我元聿烨没有关系!”恶狠狠地打断她的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说,只是,这些话,一下子全部吐了出来。   尚妆一下子怔住了,这样的元聿烨……   他突然俯身,抱住她娇小的身躯,低低地叫:“雩儿……”   “王爷!”尚妆是真的大吃一惊了,推他道,“你快放开我!”挣扎着,指甲滑过他的手背,很深的几道印子,登时红了一片。   “为何他可以,我不可以?”他却仿若不知道痛,依旧愤怒着。也许从小到大,他都没让他觉得这般嫉妒过。可,这一次,他嫉妒了,真的嫉妒了。   那种如火中烧的感觉,折磨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何时变成的这样。   这种感觉,有时候,说不清,道不明的。   “我要去问父皇要了你!”   这一次,却是他松了手,她拉住了他。脱口道:“不许去!”   不可置信地回眸,才要开口问,忽然听得外头传来女子的声音:“娘娘,就在这里!我方才明明瞧见有人进去了呢!呵,您说,是不是哪个宫女和侍卫偷情呢?”   是秦良娣啊,多幸灾乐祸的声音?   “是么?”外头,又传来皇后的声音。 第四十一章夺宫   尚妆的心猛地一沉,秦良娣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她真有本事啊,还带了皇后来。如此一来,若是瞧见她与元聿烨,此事又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元聿烨瞧她一眼,见她的眸中露出惧色,方才愤怒的神色渐渐缓和下去,低声道:“没事,我是王爷,我不过要一个宫女而已,不是什么大事。”语毕,转身便要出去。   尚妆吓了一跳,忙使劲拉住他。   他哪里知道,皇帝是要把她赐给太子的,此事若是抖出来,皇帝难道不会以为他是知晓了此事,故意与太子抬杠么?若然真的如此,皇后是更不会放过他。   再者,皇后对她偏见颇深,这场祸,便是躲不过了。   “雩……”   慌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里,根本毫无退路的,只要有人过来,里面的情况,一目了然。想躲亦是没有地方去。   呵,多可笑,她原本是瞧见慕容云姜与孙易之的,如今自己倒是被当做偷情之人给盯上了。   元聿烨怔住了,她的掌心贴着他的薄唇,微微染起一抹湿意。   而他的心里,却隐隐地透着一丝高兴。   不让他出去,是因为担心么?   尚妆正着急着,却独独见他笑了。她气得欲开口,听外头秦良娣又道:“你们几个,还不快上前去瞧瞧,到底是谁,光天化日之下,也敢如此大胆!”   两个宫女应了声,正欲上前,突然听一人道:“发生了何事?”   众人回头,见元聿沣负手站在身后。   皇后张了口,秦良娣倒是抢先道:“殿下,我和娘娘发现有人躲在这假山后面呢!他们不敢出来,正叫人上前查探呢!”   元聿沣不免朝那假山看了一眼,从这里自然是看不到的。他又朝秦良娣看了一眼,冷声道:“你不好好待在房里,又拉着母后跑来这里凑什么热闹!”他不知道那假山后面有着谁,不过看秦良娣一副抓奸在床的样子,不知怎的,他的心里,不舒服。   宫里有规定,宫女和侍卫不得私通,这些,他都知道。   可,他却明白,感情一事不能强求,也,谁都控制不了。   就像他和姑姑。   想到此,心头一痛,不免微蹙了眉头。   谁都有爱人的权力,他自己不能自主,这一次,却不想那假山后面的二人被抓出来。   秦良娣吃了瘪,却不想放手,只冲那两个宫女道:“愣着作何?还不去!”   宫女们吓了一跳,忙转身上前。   “全都回去!”男子一声断喝,吓得那两个宫女霎时白了脸,哆嗦地看着站在不远处的男子。   秦良娣还是不怕,笑着上前道:“殿下,您是怎么了啊?”纤手伸过去,却被他厌恶地拂开。她的脸色微变,倒还是笑着,“殿下难道不想看看那后面是谁么?”   方才,看得不大真切,可,她到底是瞧见了些许的。否则,也不会兴师动众地拉了皇后一道来。   元聿沣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这一眼,看得秦良娣有些心悸。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元聿沣。   皇后见他的神色,忙上前道:“沣儿……啊……”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一阵钻心的痛涌上来,皇后疼得倒了下去。   众人见此,都变了脸色。   太子忙冲上去扶她:“母后怎么了?”   秦良娣吓得不轻,尚未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何事。   有人惊叫着:“啊,娘娘您的脚,被针刺到了!”   皇后低头看了一眼,只见她的脚底踩到了一根针,针很小,没有血渗出来,却是痛得她连额上的汗都冒出来了。元聿沣一把抱起她,狠狠地瞪了秦良娣一眼,一面道:“宣太医!快宣太医!”边说着,边往皇后的房间跑去。   此刻的秦良娣也不敢在此逗留了,她哪里还记得那假山后的事?皇后若是有个闪失,太子一定会怪她的,要不是她带皇后出来,又怎会出事?   宫女们一个个都急着跟上去,当下也来不及想,秦良娣只得跟着回去。   尚妆与元聿烨听得外头的声响渐渐低了下去,两人不免对视了一眼,尚妆悄悄探出脑袋看了一眼,确实一个人都不见了。   松了口气,回神的时候,见元聿烨呆呆地望着她,而她的小手,还捂着他的嘴。慌忙收了回来,此刻,又听见有人跑来的声音,看了一眼,发现是茯苓,当下也不多想,直直冲了出去。   直到她跑了出去,元聿烨才反应过来。   抬手,轻抚过薄唇,他不禁出笑。   不过片刻,脸上的笑容又缓缓隐去,回想起方才的一切。皇后发生了什么事?   行至外头,因为已经入冬,地上的草甚少,有的,也只是匍匐在地,并不似夏季的草那般茂盛。且,一目了然。他不禁皱眉,好端端的,这里怎么会有针?   猛地回身,周围已是一个人影都看不见了。   ……   尚妆追上茯苓,那丫头停了下来,笑道:“小姐!奴婢正找您呢!方才回去了,莫侍卫说,您前一脚走了。奴婢还奇怪,怎的奴婢来的路上竟没有遇见您!”   尚妆尴尬一笑,她在假山后面呢,自然遇不到啊。   “小姐,您方才去哪里了?”茯苓好奇地问着,继而,又压低了声音道,“对了,奴婢方才似乎还远远地看见太子他们,好像……出了什么事。”   尚妆只好搪塞着:“是吗?我没瞧见。哦对了,你说你回去过,王爷没事吧?”   听闻她提及元政桓,茯苓忙摇头道:“没事,睡着,莫侍卫守着呢。哦,小姐,给。”她将那腰牌塞至尚妆的手中,又道,“莫侍卫说,这个若是不还你,可是会出事的。”   尚妆接过,不过这事莫寻可没说错,腰牌不拿回来,倒真的会出事。   将东西收了起来,尚妆忍不住问:“你怎的去了那么久?莫侍卫早回了。”   面前的丫头突然红了脸,压低了声音道:“小姐,人有三急的嘛!”   “扑哧——”笑了出来,这个丫头,原来是因为这样!   茯苓自个儿也不好意思地笑着,尚妆笑道:“好了,不和你闹了,我得回去了。”   茯苓点了头,待尚妆走了几步,她似乎又突然想起什么,忙跑上前叫住她:“对了小姐,有一件事……”   尚妆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尚妆皱了眉,见她警觉地朝四下看了看,才上前,附于她的耳边道:“奴婢帮王爷去端醒酒汤的时候发现……发现汤里,掺了药。”   尚妆大吃一惊,忙问:“什么药?”她首先想到的,是毒药。又一想,到底是不可能的,如果是毒药,茯苓这丫头一定早脱口说了。   茯苓见她变了脸色,方知道事情的严重来。低声道:“奴婢不知,闻不出来啊。不过,该不会是对身体不好的药,奴婢还偷偷尝了一口的。”她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复,又偷偷看一眼尚妆。   尚妆知道,茯苓小时候在药房做过事,所以才能闻得出汤里掺了药的。   “煮醒酒汤的料是莫侍卫亲手交给你的么?”急急问着。   茯苓也不笑了,认真地点头,这个她还是不会记错的。莫侍卫还说,不可让别人接手。   尚妆又问:“那么,此事你告诉莫侍卫了么?”   她摇头。   想了想,尚妆才又道:“谁也别说,知道么?”   莫寻行事严谨,仅是瞧见她在外头,便想动手除了她的。那么有关元政桓的事情,他不会那么粗心。所以此事,莫寻定是知道的。莫寻知道,那么他也知道。   茯苓见她的样子,也不敢怠慢,只点了头道:“奴婢记住了。”   尚妆回了神,继而又担心起来:“王爷病了?”可,如果只是病了,为何要遮遮掩掩?   茯苓却道:“没有啊,小姐您别担心,王爷好好的,怎么就病了呢?再说,有奴婢在呢。”   听闻她如此说,她才放了心。   二人又说了几句,尚妆才匆匆往回走去。   回去了,皇帝还在小憩。   陈忠忙将她拉至一旁问:“怎的好端端摔了一跤?”   尚妆这才想起遣茯苓来的理由,笑着摇头道:“没注意脚下罢了,没什么大事。公公不会让圣上也知道了吧?”   陈忠叹息一声道:“我哪里会这样糊涂?倒是方才,太子殿下派人来,说皇后娘娘被针扎伤了脚了,怕是下午不能与圣上一道去看马球比赛呢!”   这事,她实则早就知道了,便问:“娘娘那边,没事吧?”   “该是问题不大,这事我还没和圣上说。”他说着,朝里头看了看。皇帝在休息,谁也不敢上前去打扰的。   尚妆点了头,没事就好。   方才听太子的声音,倒真把她吓了一跳。   不过,也幸得皇后受了伤,否则方才,秦良娣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想起来,还有些后怕。   此刻,再想起慕容云姜和孙易之,她只浅笑一声,那是元聿烨的王妃,他都不关心,哪用得着她去上心啊?管他们什么关系呢。   与陈忠在外头站了会儿,便听里头传来皇帝的声音。   二人忙都进去,听他问:“什么时辰了?”   陈忠忙答:“回圣上,巳时刚过。”   皇帝“唔”了声,道:“传膳吧。”   午膳传了进来,皇帝慢慢享用着。一面问着陈忠关于马球比赛的相关事宜,他一一说着。皇帝听着,似乎很满意,苍白的脸上漾开难得的笑容。   陈忠踟蹰着,终是开口道:“圣上,太子殿下派人来说,皇后娘娘不小心伤了脚,怕是一会儿不能与您一起去赛场了。”   “哦?”皇帝抬眸,“怎么回事?”   陈忠便把听到的又说了一遍,皇帝沉吟了片刻,才道:“吩咐太医好生为皇后治伤。”   “是。”陈忠应声。   用了膳,陈忠命人将桌上的东西收拾下去,皇帝便让他退下,独留了尚妆在里面。   尚妆扶他过塌上坐了,他叹息一声道:“朕的那些儿子们,没一个让朕省心的。朕老了,最担心的,自然还是太子。太子性情太过温和,朕不知他日后可否挑得起西周的江山?”   尚妆的指尖微颤,却只安静地听着,不说一句话。   皇帝抬眸朝她看了一眼,突然笑了,瞧着她道:“这几日,朕一直在想,安陵雩,你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女子。”   吃了一惊,她忙低下头:“奴婢惶恐。”   皇帝依旧笑道:“日后你去了东宫,朕也会让你哥哥入朝为官。”   上回,还不让安陵霁入朝的,此刻却又这般说。皇帝的意思,尚妆其实心里明白,他是想拉拢安陵家族,为太子效力。   况且,有了上次太子举荐安陵霁的事,皇帝定是以为安陵霁有意为太子效劳的。只是,她却从太子的口中得知,那次举荐,他也不过是随口一提罢了。   “你的荣华富贵自是不必愁,只是,朕要让你知道的是,日后中宫的位子,却是轮不上你的。”   他沉声说着,面前的女子忽而跪下,开口道:“怕是圣上看重了奴婢,奴婢没有那样的能力可以辅佐殿下。”   他要她助太子一臂之力,却还是防着她,警告她,不管怎么样,皇后的位子她休想坐。其实,那样的高位本就不是她想要的。   她还记得她和皇帝说过她的理想,可他也无情地告诉过她,皇宫会困住她一辈子啊。   苦涩一笑,她终究只是一个宫女,一个做不得主的宫女罢了。   犀利的目光依旧落在女子瘦小的身躯之上,他笑着开口:“怕还是朕看轻了你。你可知,为何一开始,朕厌恶你?”   这件事,一直是尚妆想知道的,不过一直没有机会而已。   此刻听闻皇帝说出口来,她不免紧张起来。依旧低着头,不发一言。   皇帝咳嗽几声,从塌上起身,行至窗边,缓声开口:“先皇的玉妃,也是你们安陵家的人。”   尚妆吃了一惊,先皇的妃子?那该是安陵老爷的上一辈了。只是,这事她在安陵府却不曾听说过,微微咬唇,想来,许并不是老爷这一支的人。   不过既是姓安陵,那么与老爷多多少少便是有点关系了。   尚妆细细想着,也许这才是当初老爷并不想让小姐入宫,再,便是想让她在宫里低调行事的原因吧?   皇帝嗤笑一声,接着道:“玉妃当年,凭着一曲赢得朕父皇的目光,而后宠冠后宫。”他猛地转身,望着地上之人,开口,“你可知,那一次专宠长达十五载!”   十五载!   尚妆虽然未及见过玉妃,也知,能让皇帝专宠十五载的女子,除了她那冠绝后宫的舞姿,定也是有其他过人之处的。   只是,皇帝方才说的话,她还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安陵雩,抬起头来。”那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   尚妆迟疑了下,终是仰起小脸,皇帝的目光如炬,看着她,音色冰冷:“你们同样,有着傲人的美貌和智慧。”   尚妆心底苦笑,若是皇帝知道她根本不是安陵雩,又该作何感想?只是这些话,她是不能说出来的。   皇帝突然重重地哼了声,伸手拂过尚妆的脸颊,她本能地往后缩了缩,听他道:“若不是玉妃,朕的母妃将会是西周的皇后!”这句话,尚妆终是听出了浓浓的恨意。   据她所知,先皇的皇后,便是元政桓的生母。可,照皇帝的话,为何……也不是那玉妃?   “若不是她使计冤枉了朕的母妃,又如何会轮到……”皇帝一下子缄了口,脸色较之方才更加苍白了。   他那未说完的话,尚妆想来已经猜到。如果不是他的母妃出了事,是轮不到桓王的母亲做皇后的。只是,到底是先皇后了,他虽然是西周的皇帝,亦是不能对先人不敬的。   所以,他恨极了安陵家的人,所以,在听闻她姓安陵的时候,他会是那样的态度。   面前之人已经转了身,背对着她,隔了良久,才又开口:“她一个也就罢了,奈何偏偏连冷香也……哼!”猛地握了拳,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来。   而尚妆,却一下子呆了。   原来,皇帝憎恨安陵家,除了玉妃冤枉了他母妃一事,还有别的原因。便是冷香公主!   虽未及指明,可,还有比这更清楚的么?   用冷香玫瑰做香露的公主……   冷香公主……   她们母女,一个,夺了他母妃的宠爱,一个,夺了他儿子的心。如此,叫他怎能不恨?   心头一颤,她如今也是安陵家的人,能活下来,真是一个奇迹了。   俯首,低语道:“圣上对奴婢的厚爱,奴婢无以回报。只是圣上,您放心将奴婢送至殿下的身边么?”他难道不担心她会成为第二个冷香公主么?   低着头,瞧见那明潢色的靴子已经转过来,正对着她。接着,他开口道:“你和她们唯一不一样的地方,便是你还未经雕琢。”   未经雕琢?所以,他想收为己用,是么?   深吸了口气,她壮了胆子问:“聪明的女子有好多,圣上为何独独选中奴婢?”难道,仅仅因为她是安陵家的人么?   她想,这,根本不算是原因。   皇帝放声笑起来,开口道:“朕就说你聪明!”尚妆听得茫然,皇帝突然收了笑,“你以为你和成王、桓王接触朕真的不知道么?”   心猛地一沉,是啊,这些,又怎能瞒过他的眼睛?   又一细想,她终是忍不住,霍地抬眸。   皇帝正巧对上她的双眸,一字一句道:“他们喜欢你。”   他们喜欢她……   原来,这才是他选中她的真正原因啊。   这些,本非她愿,却终究是脱不开身了。   皇帝算计得那样好啊,一面想用她的聪明辅助太子,一面又要利用元政桓与元聿烨对她的感情来牵制着他们。   呵,她实则想问,皇帝就那么肯定他们两个都是真的那样喜欢她,还能为了她忍下那么多事么?   老皇帝的眸子里,亮亮的一片,那是,笃定。   尚妆只觉得心里一点一点地凉下去,此刻已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今日皇帝的一席话,很多,虽然没有指明,可她却早已联系得起来。尤其是,关于太子和冷香公主的事情。她能够想象得出,当日的皇帝是如何愤怒,以至于冷香公主死了都要永远从皇族里除名!   “圣上,赛场那边已经准备就绪了。”外头,传来陈忠的声音。   皇帝轻咳一声道:“朕知道了,摆驾过去吧。”   “是。”陈忠应了声。   皇帝转身坐了,开口道:“伺候朕更衣。”   有些心不在焉地替皇帝更完衣,出去的时候,瞧见齐贤妃已经侯在外头。见皇帝出去,忙迎上来,扶了他道:“臣妾方才来,才知皇后娘娘受了伤。可真不巧,不能陪圣上一道看马球比赛了。”   皇帝咳嗽一声,并不答话。   众人出去,轿子已经侯在外头。齐贤妃与皇帝一道上了轿,其余的人便跟在轿子边上,朝赛场而去。   行了一段路,远远地,已经可以看见赛场了。两侧的球门上端,都高高地挂起了红色的灯笼,在风里一晃一晃地动着。   陈忠却突然一锤手,小声叫道:“哎呀,圣上的披风忘在房里了,这可怎么好?还是我回去取。”说着,便转身欲走。   尚妆忙道:“还是我去吧。”她年轻,跑起来定比陈忠快。   一路上,跑着回,瞧见那披风就好好地挂在架子上,取了,又跑出来。   待她赶到赛场的时候,一切皆已经准备就绪,皇帝坐在看台最高的位置,手下便是清齐贤妃,慕容云姜安静地坐在齐贤妃身边。尚妆细瞧着她,她的脸上,丝毫瞧不住异样。继而,不免又想笑,是了,纵然她真的与孙易之做过什么,在这样的场面上,又如何会让别人瞧得出来?   皇帝的另一边,皇后的席座旁,坐着一脸不悦的秦良娣。没有皇后在此,她的气焰明显小了很多。尚妆过去的时候,她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再下面,她见了元政桓,还有慕容云楚。孙易之依旧是半面长发遮面,他的表情虽看不清,却定也是平静如水的。她想起来了,慕容云楚受了伤,想来此刻伤还没好,自然是无法上场的。而后,才是一些大臣们。   将披风抖开,披在皇帝身上,他一脸的兴奋。   太仆是今日的裁判,他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跑至赛场的西侧,勒停了马缰,朝一侧挥了挥手中的白旗。然后,尚妆听得一阵马蹄声传来,循声望去,两队马队从外头直贯而入。   马背上的王公贵族们,都卸下平日里的华服,换上白色、玄色的劲装。   尚妆定睛瞧去,只见了个个矫健的身形,他们的脸,俱用头盔罩住,从她这里瞧去,是看不清楚样子的。故而,也不知谁是谁。   不在观台上的皇子们,都该上场了。   皇帝喜欢这项运动,想来所有的皇子们都是细心练过的。做儿子的,谁不想讨父亲的喜欢啊?   “圣上先喝杯茶吧。”齐贤妃将茶杯递给皇帝,笑着说。   皇帝点了头,一手端起了茶杯浅饮了一口,目光却依旧是落在赛场上。看来,皇帝是真的很喜欢马球。尚妆不免又想起陈忠曾说过的话,她也许可以想象得出皇帝年轻时候,对马球的热衷了。   黑白两队人马已经整队站好,只听太仆一声令下,急促的鼓声随之响起,场上的马儿突然奔跑起来。   不知被谁抛出的马球随着马蹄的移动,在场上不停地翻滚、跳动起来。球杆的出落手法极为快,快得尚妆根本看不真切。   只道是:好功夫!   看来,能上场的,个个都不能小觑了他们。   一名玄衣球手的手腕一翻,将马球掷出去,只奔对方的球门。那白色的身影却是一晃在前,轻易便拦下了飞射过去的马球。   “好!”皇帝开心地大叫起来。   齐贤妃的脸上也露出淡淡的笑,她的目光看向场上的男子,握着杯子的手微微收紧,这一次,可要在皇帝面前好好表现才是啊。   赛场上之人丝毫不会因为皇帝的这一句“好”便掉以轻心,所有的一切依旧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尚妆是第一次瞧见这样声势浩大的马球比赛,也是新奇地看着,况且,这样俊的马上功夫,她也是头一次瞧见。看着看着,嘴角也不免忍不住牵出笑来。   比赛大约进行了一炷香的时间,双方势均力敌,谁都没有进一球。   可,即便如此,却依旧不减场上的热度。皇帝甚至激动得几次拍手叫好。一旁的陈忠看着他的样子,也是高兴得笑着。诚如他说的,好久不曾见到皇帝如此高兴了。   尚妆过去,帮他们添满了茶水。杯中的茶水将白云也一起倒影进去。   行至齐贤妃面前的时候,突然见齐贤妃的脸色骤然大变,接着,一旁的秦良娣惊声尖叫起来。   尚妆提着茶壶的手一颤,几乎是本能地回身。   她瞧见,场上一匹棕色的马突然轰然倒地,马上白色的身影瞬间翻滚下去。赛场上,高速飞奔着的马儿,此刻却是谁也勒不住,只见一匹高头大马被一个玄衣男子狠狠地拉住了马缰,它长长嘶鸣一声,双蹄凌空,底下之人逃不过,顷刻之间便要丧命于马蹄之下!   齐贤妃猛地站了起来,慕容云姜的脸色惨白惨白,她是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如何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旁的清儿忙扑过来,伸手捂住她的眼睛。   一切不过是眨眼间,那腾空的马蹄此刻已经毫无悬念地落下去。   “啊——”恐惧的叫声不知从谁的口中传出。   尚妆的双手不住地颤抖着,茶壶拎不住,“啪”地一声摔至地上,直接粉碎。还热着的水,直接泼上她的丝履,此刻却全然不顾脚下的一切了。   场上已经混乱不堪,观台上之人都惊得站了起来,尚妆强迫自己将目光收回,那里的场景已经不是她所能够承受得住的。她唯一能听见的,是场上轰隆隆的马蹄声,还有场外的惊呼声,甚至已经有禁卫军从外头冲进来的声音了。   清儿到底也只是个姑娘家,抱着自家小姐跌坐在地上。   “烨儿!”齐贤妃惨白着脸,踉跄着要扑出去。   丝衣忙拉住她,哭道:“娘娘不可!”   如今的场上,谁敢出去啊!场地不大,又全是矫健非常的马匹,这要是乱起来,好比战场上的千军万马啊!   被马蹄踩踏过去,那真不是开玩笑的。   “烨儿!”齐贤妃撕心裂肺地一声传出去。   尚妆不免回眸瞧了一眼,见那马不知是自身的问题,还是被别的马匹狠狠地相撞,又一个白衣男子从马上摔下……   “圣上!”陈忠的声音骤然从耳边响起。   尚妆循声瞧去,将皇帝不知何时已经起了身,他的目光惊恐地看向下面,猛地一个倾身,一大口血喷出来,身子直直地倒下去。   “圣上!”众人忙上前,手忙脚乱地将他扶起来。   不知谁跑着叫开去:“太医!宣太医!快宣太医!”   秦良娣瘫软在席上,呆呆地望着那混乱的场面,浑身颤抖不已。眼泪簌簌地流过脸颊,她突然,大声哭出来。   越来越多的禁卫军冲了进来,太仆已经吓得退至角落里,他的胯下,一股骚味缓缓地溢出。   今日的马球比赛,不说别的,上场的那都是身份显赫之人。更有未来的储君,还有各位王爷。不管是谁出了闪失,他这条命算是没了。   此刻,他倒是希望自己也被卷进去算了。只是,心里虽这般想着,终是没那个胆量策马冲进去。   方才那人被马践踏过的场景,他离得近,看得最是清楚了。   鲜血四溅的情景,此刻还仿佛一遍一遍地回放在他的脑海里,恐惧的感觉,疯一样地涌上心头。   观台席上的人也惊慌起来,谁都不能保证那些惊了的马儿是否会冲破围栏,直接冲上看台?   莫寻护在元政桓面前,低声道:“主子,属下先护送您离开。”   元政桓微微侧了脸,问道:“莫寻,情况如何?”好乱啊,谁出了事,谁受了伤,他一下子听不清楚了。尚妆呢?   对了,她和皇帝在一起,此刻定是已经撤离。   莫寻并不说话,只带着他离开。   不远处的慕容云楚看了他们一眼,孙易之扶了他起来,目光转向前面高台上的慕容云姜。一面走,一面又道:“我先送少爷出去,小姐还在台上。”   他一把抓住他的手,咬牙道:“先带她走。”   “少爷重要。”孙易之说完,也不顾他的脸色,强行带他离开现场。   尚妆跟在皇帝身后,那一行人脚下的步子越发地快起来。从皇帝的神色里,尚妆仿佛知道了一些。   那场上,不知有没有死了人。可,重伤之人,必然是有。   是谁,她不知。   皇帝知道。   否则,他不会急血攻心。   想到此,她只觉得心一下子被揪起。她心里闪过的人,她都不希望出事。她虽然知道,那一场宫斗不会比这场混乱的马球比赛更简单。可她实在不能忍受这样惨烈无比的方式。   腿软了,她咬着牙,暗自骂着自己没用。   可是,忍不住还要想起方才那一幕,她虽未及亲眼瞧见,可,那马蹄将落的样子,她还是看见了的。   好可恶啊,她会自发地去想象。   手,扶着路旁的树干,她深吸了口气,前面的人已经走得很远了。谁也不会留下来等她,都担心着皇帝。   齐贤妃、慕容云姜,还有秦良娣,此刻,却是一个都看不见了。   她出来了,这里,想来是安全的,可以让她喘口气。   她还没有大胆到发生了这样的事还能若无其事地走开,她到底还只是个小女子。   苦笑一声,忽而听得马儿嘶叫着,一连串的马蹄声传来。她吃惊地回眸,见一匹马不知何时已经冲出围栏,正朝这边冲过来。她吃了一惊,还以为,这里已经安全了。   马儿一面叫着,一面直直地冲过来。受了惊,亦或是发了疯,她不知。   尚妆想逃,奈何脚下的步子却不听话起来,她终是有些惊慌地贴在身后的树干上,如一只遇敌的小兽般。   从那马儿冲出来的时候,慕容云楚便已经瞧见了。   孙易之不在身边,他回去救慕容云姜了。   尚妆吓得闭起了眼睛,千钧一发之际,忽听得那马痛苦嘶鸣一声,尚妆不禁半睁开眼,见那庞大的身躯“轰”的一声侧倒在地。那马首之上,还深深地嵌着一块不大的石块,殷红的马血正缓缓涌出来。   尚妆惊呆了,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贝齿咬下,好疼啊。   是真的!   惊慌地抬眸,瞧见对面的慕容云楚。这里,是人工修葺过的园子,只在他站着的地方才有一片用碎石堆积起来的小道。尚妆从未想过,慕容云楚居然有这样好的功夫。   正所谓人不可貌相,大抵说的便是这样。他是丞相,自然,是读书破万卷的,是以,他给她的感觉,便是文质彬彬的书生。原来,并不是这样。   “噗。”一口血喷了出来,慕容云楚一手按着腹部,半跪下去。   “丞相大人!”此刻也不顾什么,咬着牙冲过去扶他,好多的血从他的指缝间流出来。她脱口叫着,“伤口裂了!”   “先离开这里。”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尚妆猛地回神,慌忙点了头,吃力地将他扶起来。退出去,寻了一处石凳坐了,她起身便走:“奴婢去找人。”她扶着他,走不快,自然也是怕他有个闪失。   他却道:“不必了,一会儿回房,换了药便好。”   “奴婢去找太医。”她急急说着。   慕容云楚却摇头,嘘声道:“太医都该去了圣上那里了,我这伤不要紧,不必惊动他们。雩尚义还不回去么?圣上他……”方才隔得远,却也感觉得出皇帝这一次,怕是不好了。   尚妆咬唇,皇帝那边此刻必然是不会少了人的。慕容云楚为救她而伤势复发,孙易之不在,她当真要把他丢在这里不管么?抬眸瞧了眼,只见了不远处进进出出的禁卫军,也不知场内的情况如何了。   回了身道:“那奴婢扶您回房。”   “不必,易之很快会来。”他还是拒绝。   尚妆有些尴尬,却也不敢走。他失了血,脸色不好,她不守着,心不安。   伸手入怀的时候,才发现今儿个忘带了帕子,只得从撕下一块衣袂,上前按在他的伤口处。双手颤抖着,她的眼里,晃过的,全是殷红的颜色。   “在大人眼里,奴婢从来不是一个好人,难得今日您肯出手相救。”紧张着,不说话,她怕自己再一个腿软,直接瘫倒在地上。   他咬着牙:“只为还你当日的一份情。”若不是她,云姜也许就……猛地吸了口气,他还是觉得庆幸。   尚妆怔了下,继而又想起那日陈忠给她带的话,便笑道:“是了,奴婢差点忘了。您说过的,许奴婢一件事,您都会帮奴婢去做。”   连那日的帕子,他都要差人补回一块。可见,他做人,从来不愿亏欠谁半分。今日救她,正好还了她的情。   这些,都和他对她的偏见无关。   低头看着面前的女子,他忍着痛道:“我说的话算数,我能帮你做的,不包括今日之事。”   有些吃惊地抬眸瞧了他一眼,听他又道:“云姜的命值的,又何止这些?”   尚妆不禁一笑,是啊,慕容云姜是千金小姐,是王妃金身,她算什么?不过一个奴婢而已。   那伤口的血似乎被压制住了,并不曾浸透了尚妆手中的衣袂传过来。只是,她仍然不敢放手。抬眸看着面前的男子,此刻,四下无人,她突然不怕了,直言出口:“奴婢不曾想到,原来大人的功夫这么好。”   他微微动容,瞧着她问:“你想说什么?”   双手一紧,话已至此,也不必收回了。她低声开口:“您这么好的功夫,如何会躲不开吕德仪的匕首?”别人不知道当日的情形,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吕德仪不过只是个弱女子,他既然身怀绝技,不会躲不开。   那么,只能是故意的。   想到此,她只觉得浑身一震。故意受伤,对他有什么好处?   一个念头闪过,她几乎是本能地回头,望向远处的赛场的方向,虽已经瞧不见,方才发生的事,她却依旧历历在目。   如果,他没有受伤,他方才,也该在场上,不是么?   “啊。”轻呼一声,她不免松了手。那原本贴于他伤口的半截衣袂,因为沾了血,一下子重重地落于地上。还激起了些许尘埃。   可,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啊。   “少爷!”身后传来孙易之的声音。尚妆回头的时候,见他已经冲过来,见他一身的血,浑身一震,扶住他道,“发生了何事?她……”   慕容云楚才要开口,却见尚妆起了身,开口道:“既然大人这边没事,奴婢先行回了。”语毕,也不再看他,只提起裙摆跑着离开。   心下紧张无比,脚下的步子却越来越快,她不能停下来,不能。   场内谁出了事,她还不知道,可她必须赶回去。却又,害怕起来。   孙易之将目光从尚妆身上收回,欲开口,慕容云楚抢先问:“云姜呢?”   “小姐没事,让人送她回房了。”他俯身扶他起来,一面问,“谁伤了少爷?”   “我动了真气,伤口裂了。”他尽量说得平静些。   孙易之的脸色铁青,方才看见那人在,他该是猜到些许,此刻,也不再多问,只道:“先回房上药。”   慕容云楚抓住他的手,低声问:“那边情况如何?”今日,怕是出了大事了。   孙易之却是摇摇头:“回去再说。”   尚妆一路跑着回,路上偶尔瞧见的宫人都是一副惶恐的样子。   听说齐贤妃直接吓晕了,被人抬回了她的卧房去。   皇帝的寝室外头已有禁卫军把守着,尚妆上前倒是没无人拦着。入内,见太医们跪了一地,陈忠的眼睛红红的,见尚妆进去,也不说话,只叹息。   皇帝躺在床上,紧阖着双目,隔了好久好久,才能看见他胸膛微弱的起伏。尚妆一咬牙,皇帝,定是瞧见了什么。   心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皇后呢?   皇后不在!   皇后受了伤没去看赛,可没瞧见那赛场上的情景啊!   双手猛地握紧,那么,是太子出了事?   思绪再次回到皇帝的身上,从他的片言只语中,她亦是可以看得出,他心里,有多喜欢那个儿子。不管他错得再多,他最喜欢的,还是他。   抛开一切,只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喜欢,无关乎他在政事上是不是最有能力的那一个。   马的嘶鸣声传入她的脑海,还有那凌空的马蹄,那将要一脚踩踏下去的马蹄……   不……   她忍不住后退了几步,身子抵上后面的廊柱才勉强站住。   “陈忠。”皇帝虚弱的声音传来,“那边……情况如何?”   陈忠忙半跪在他的床边,小声道:“圣上,还无人来报,奴才……奴才不清楚。”   话说着,听外头有宫女进来道:“圣上,李将军来了。”   皇帝的眼皮微微一动,陈忠忙起了身,跑着出去。半晌,才回来,附于皇帝的耳畔,小声道:“圣上,李将军说,几位王爷和大人,受了点伤。”   皇帝的手伸了伸,又问:“太……太子呢?”   “太子……”陈忠的脸色都变了,擦了把汗道,“太子殿下受了伤,皇后娘娘正陪着。”   “把太子叫来,朕……朕要见他!”皇帝急促地说着。   陈忠的脸愈发苍白了,只得点头道:“是,是,奴才这就去。”   尚妆跟着他出去,陈忠一下子站住了脚步,掩面而泣。尚妆心下一沉,已经猜中几分。   “公公……”话出口,不免哽咽起来。   陈忠哭道:“你说怎么能出这样的事啊!太医说圣上怕是不好,我如何能说太子殿下已经……已经……”他说不下去,脸上,老泪纵横。   太子真的……   眼泪模糊了眼,如今她是不必再担心皇帝要将她赐太子的事情了,可,这样的结局,万万是她想不到的啊!那晚,在槐树与她一起吃着包子的男子,她还记忆犹新啊。   她还记得他说,市井生活,于他,是奢望……   陈忠还是哭着,开口:“别说太子殿下,王爷们也……景王和辛王重伤,还有几个大人也受了伤。”   “成王殿下呢?”耳畔,想起齐贤妃那句“烨儿”,不知怎的,尚妆愈发地紧张起来。   陈忠倒是愣住了,片刻才道:“对了,方才李将军没说及成王殿下的事!”   没说及,那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二人正站着,忽听得里头有人惊叫着:“圣上,圣上不可!”   陈忠忙擦了擦眼泪回身冲进去,尚妆吓呆了,怔怔地站着,有些不知所措。   “圣上!”陈忠跑至他的床边,见床沿又是一滩血渍,心猛地被提起。   皇帝只道:“让太子来!”这四个字,仿佛是用尽了他浑身的力气,半晌,喘不过气来。   “圣上……”陈忠的声音也开始颤抖了,叫太子来?如何来啊!   皇帝终于睁开眼来,看着他的目光犀利,稳了口气,才开口:“还瞒……瞒着朕?”在场上的时候,他看得不十分真切,可如今,皇后不在,他难道还不明白么?   “圣上!”陈忠“扑通”一声跪了,忍不住大哭出来。   尚妆进去的时候,见所有人都不敢发一言,唯有陈忠跪在皇帝的床前失声痛哭。这是她第一次,瞧见那高高在上的天子,那干涸的眼眶里,泪水终是汩汩而出。   他紧抿的双唇不住地颤抖着,嘴角的血渍一下子变得更加刺目起来。   原来,他也有怕的时候。   尚妆总以为,这样一个运筹帷幄的人,是什么都不怕的。可她错了,他终究,只是个常人。他还是一个爱子心切的父亲啊。   “圣上!”陈忠见他挣扎着撑起身子,忙上前扶他道,“圣上还是歇着,太医说您……”   “咳咳。”他抵不住咳嗽了一阵,才喘着气道,“朕不休息,朕要……要见太子。”是死是活,他都要见见。   那是他的儿子!   陈忠抹着眼泪起了身出去。   皇帝虚弱地靠着软垫,朝屋内几人看了眼,低声道:“除了安陵雩,所有人都出去。”   太医们如释重负,个个惨白了脸退出去。   宫女太监们,也一一退了出去。   尚妆迟疑了下,上前半跪在他的床前,低唤道:“圣上有何吩咐?”   皇帝半睁着眼睛瞧了她一眼,艰难地抬手,指了指身后。尚妆俯身,将手伸入他的软垫下,指尖,触及到了一处柔软。取了出来,才惊讶地发现,居然是圣旨!   她惊愕地看了皇帝一眼,皇帝开了口:“你收好,这是……是遗诏。”   尚妆的手猛地一颤,手中的锦帛差点便要落于地上。   遗诏!   那二字一遍遍地响彻在她的脑海,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之人。他竟然,会将遗诏交给她!   皇帝不再看她,只道:“不必惊讶,朕既然敢……敢将遗诏交给你,自然有牵制你的法子。”   闻言,尚妆才猛地想起那时候他说过的,有一道密诏的事情。虽然如今不是要她去元聿烨身边做细作,可,那道密诏,皇帝却依旧准备着。   她不知那上面写了什么,却也知,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收起来。”   吃了一惊,忙小心地收入怀中。   皇帝又道:“不到入殓之日,无论发生何事,都不得取出来!”   咬着牙,低下头:“是,奴婢遵旨。”   皇帝突然轻笑起来,忍不住又咳嗽,尚妆伸手帮他轻抚着胸口,他却拂开了她的手。咳嗽了一阵,又低声说着:“这道圣旨,朕本不打算用。如果,没有今日的事情……呵,咳咳……”   他笑着,又咳嗽,可,那中间夹杂着的伤痛与不甘,尚妆却是听了出来。   如果没有今日的事情,那么这个遗诏,只会石沉大海。   身子微微一颤,这里不是皇宫,那么给她的遗诏,是来了这里之后匆匆写的么?他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还是察觉到了什么?   不过有一点她却清楚着,既然,皇帝打算用这一道遗诏,那么先前准备好的,自然会有人代为销毁。不管那个人是谁,都不会是她。   也许,便是那个手持着牵制她的密诏之人。   既是太子出了事,那么这遗诏……   心头一沉,他传位给了谁?   双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圣上,李将军来了。”外头,传来宫女细细的声音。   尚妆吃了一惊,此刻陈忠不在啊,她又回眸,看了皇帝一眼。见他的眸子撑了撑,挥了挥手,示意尚妆让他进来。   李将军进来了,单膝跪下行了礼,才开口:“启禀圣上,末将查了,所有的马都被人下了药。”   尚妆惊愕地看着进来的男子,下药?谁这么大胆?   皇帝猛地阖上了双目,低低开口:“将太仆革职赐死。”只此一句,再无其他。此事不关是否太仆有关,他也必然逃不过一死。   “是。”李将军退了出去,他突然重重咳嗽一声,粘稠的液体自嘴角流出来。尚妆大惊失色,忙俯身帮他擦拭,咬牙道:“奴婢让太医们进来。”   他却是笑,声音里带着恨与怒:“朕是真没想到!他是想……是想……唔——”更多的血从他的嘴里涌出来,喷在尚妆的衣襟上,沾湿在被褥上。   “圣上!”他是真的知道了什么,所以才急急换了遗诏。   被门人推开了,陈忠疾步跑进来,他的老脸上,亦是满脸的泪痕。他的身后,一人被几个侍卫小心地抬进来,瞧不清脸,用白布盖着。   尚妆猛地咬下贝齿,还有什么,比这更清楚的呢?   不知为何,滚烫的眼泪终是抵不住从眸中滑出。也许,她与他接触的,并不算多。   从最初的利用,到后来的撞破,他不知她知道了他的秘密,亦是不知皇帝在背后千方百计地将她推至他的身边,她于他而言,不过西周后宫众多宫女中的一个。   可,他的痛楚,她分明感受到了。   这个牢笼,他是想逃离的,却不知,他终究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回想起那晚,他醉了酒,断断续续说的那些话,他说坚持不下去了,如今,可算解脱了呢?   猛地收心,谁都不会想到,竟是要以这样的方式!   侍卫缓缓进来,行至皇帝的床边,俱跪下。   却是,谁都不出声。   陈忠哭着跪下了,颤声道:“圣上……”   皇帝怔怔地看着,那白布之下,他竟仿佛像是已经瞧见了太子的脸。撑着身子欲起来,尚妆忙俯身去扶他,他却推开她。力气不大,却足以让尚妆一震。   苍老的手缓缓伸向那白布,止不住的颤抖。尚妆亦是揪起了心,明知她不该看,可,目光怎么也移不开去。所有的人都低下了头,陈忠啜泣着,他多次张了口,都欲言又止。   他是想要皇帝别看的,只是,他了解皇帝的性子,不看,他如何甘心啊?   皇帝的手终于捏住了那白布的一角,他的脸色愈发地苍白,只是那唇,仿佛红得更加诡异。那被遮住的容颜已点一点地被揭开。   “太子……”尚妆倒吸了一口冷气,身子一颤,直接抵在了皇帝的床沿。   她终于契合了那赛场上的惨烈来,此人,哪里还有半点儿人样?早就被践踏得面目全非了,那原本雪白的劲装,如今更是血迹斑斑,甚至还混了褐色的泥土进去。   只余下那长靴上的明黄之色,还有腰际的玉佩,才若然昭示着他的身份。   “啊!”皇帝大叫一声,握着太子的手猛地从床上站起,不过极短的时间,高大的身躯便直直地倒下去。   “圣上!”众人惊叫一声,手忙脚乱地冲上前。   尚妆吓得不轻,皇帝睁圆了双目,直直地看着面前之人。陈忠颤抖地伸手过去,探往他的鼻息,终是痛呼一声“圣上”,猛地俯首跪下。   皇帝驾崩了。   尚妆在惊恐之余,甚至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里,不是皇宫,皇帝驾崩的消息不得外传,恐引起变动。   皇后怕是不能主事,陈忠派人请了元政桓来。   他来的时候,太子的尸体已经让人抬下去,又有宫人,将皇帝抬上床,粗略收拾了一下。   元政桓的脸色亦是不好,他没有过多地问什么,只沉了声音道:“陈公公,去传令,马上回宫。圣上驾崩一事,不得对外透露半个字!”   今日,发生了太多的事,于西周皇族来说,几乎是一场毁灭性的打击。   尚妆怔怔地看着他下令,双手不免绞得愈发地紧了。皇帝驾崩,太子薨,几位王爷重伤,这一次的事情,真的弄大了。   想起来真真苦笑不已,这就是众人期待了许久的马球比赛,好一场马球比赛啊!   不觉向前一步,方才李将军来的时候,说是那些马被人下了药,她马上便联想到了慕容云楚受伤一事。张了口,原本欲告诉元政桓的,却在此刻,听得外头传来侍卫的声音:“王爷,王爷您不能进去,王爷——”   接着,传来男子叱咤的声音,还有谁倒地的响声。门,被人一脚踢开,男子冲了进来,叫着:“父皇——”   所有人的目光皆朝门口瞧去,元聿烨一脸狼狈地冲进来,他一眼便瞧见了床上的皇帝。   “王爷!”陈忠上前拦住他,他却是用力推开他,疾步冲至床边,跪下悲戚地道:“父皇……”   方才,瞧见元政桓急急赶来,他便知道事情不妙。若然不是皇帝出事,赛场上那一团糟的事情没解决,是不可能这样的。   猛地回眸,看向轮椅上的男子,眸中凝起的光,瞬间染上了怒意。   从元聿烨进门开始,尚妆便上上下下打量着他,除了身上脸上全是染上了赃物外,他似乎并没有受伤。身上,还是那身白色的劲装,那染上的鲜血,似乎也不是他的。不知怎的,见他没事,她倒是有些放心。   只是,他看元政桓的眼神,却让她还害怕。那是她在他身上,从未见过的神色。   “父皇驾崩,你们想秘而不发?”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吼出来。   “王爷……”   陈忠上前欲劝说,却听元政桓道:“莫寻,请王爷出去。有什么事,回宫再说。”   “是。”莫寻应声上前。   未触及他的衣衫,已听得他暴喝道:“滚!谁敢碰本王!”他突然转向陈忠,冷声道,“陈公公,父皇驾崩,为何皇叔却在这里?”   陈忠吃了一惊,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父皇留了话,要他来?”他问得咄咄逼人。   “这……”陈忠被他问得无言以对。他也实在是找不到人,此事要桓王出面,也说得过去。再说方才,他也以为元聿烨是受了伤的。   元聿烨冷笑一声,看向元政桓,开口道:“既然父皇没有话留下,此事,本王接手!”他是皇帝的儿子,他比他有资格!   莫寻吃了一惊,回眸看了自家主子一眼。   元聿烨又道:“请皇叔回吧,您若是有个什么闪失,可就得不偿失了!”   尚妆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他此话,究竟是何意呀?   莫寻的脸色一变,才要开口,听元政桓道:“这事你该避嫌的。”太子出了事,皇帝也驾崩了,可皇子还有很多,他这个时候出来,日后难免落他人口舌。这一点,他能想到,元聿烨不会想不到。   元聿烨的脸色铁青,看着他的目光里几乎要拧出血来,猛地起身冲上前,伸手揪住了他的衣襟,怒道:“马被人动了手脚,姓元的都在场上,皇叔,你也姓元!”   “主子!”莫寻冲上去,却见元政桓抬手示意他停下。   陈忠的眸子撑得老大老大,面前的人,全是主子,他只是一个奴才,是劝不得的。只是,元聿烨的话,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得出来啊。   姓元的都在场上,元政桓,也姓元。他是唯一一个没有上场的。   尚妆浑身都颤抖起来了,元聿烨他是在怀疑他,怀疑他!   “烨儿。”喉头涌起一股腥甜之味,元政桓突然缄了口,试图压制下去。   今日场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怕是谁也说不清楚。这一个局,他们,已经是谁都逃不开去。只是,于他而言,愈发棘手。只因,目前看来,获利最大的,似乎是他,不是么?也难怪元聿烨会怀疑。   呵,真无奈啊。   尚妆见他的脸色较之方才愈发难看,心中暗吃一惊,此刻也顾不上其他,跑上前扶住他道:“王爷怎么了?”感觉出了,他的手,冰凉一片。   元聿烨的眉心一拧,猛地松开揪住他衣襟的手。他不记得他曾伤了他。   可,看清了冲上来的女子之后,心中的怒意再次凝聚起来。咬牙道:“皇叔请回吧,奉劝您记得,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此事,我一定彻查!”   元政桓皱眉瞧着他,莫寻已经推开尚妆的身子,俯身劝道:“主子,我们回去。”既然元聿烨想管,便让他管去。他一开始便是不希望自家主子插手此事的。偏陈忠找了来,除去所有,他却还有一个元姓在身。   尚妆此刻却是无任何话可以插得上去,只得看着他二人出去。   行至外头,不过又走几步,元政桓突然开口:“莫寻……”不过出口,便有粘稠的东西滴落在手背。   莫寻仿佛是连着心跳都停止了,慌忙绕至他面前,颤抖地抬手拭去他嘴角的血渍,他受伤他居然不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   “谁动的手?”尽量问得平静一些,天知道他恨死自己了。   他是怎么保护的他,居然连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都不知道!努力回想着方才的一切,不,不可能是成王。方才的他,没有任何机会的。   伸手握住他的手,他摇头:“这个不要紧,送我回房,这天,要变了。”西周变天,这是天大的事情。   莫寻深知其中的厉害,遂,也不再多话,只推着他往前而去。   元聿烨终是将目光收回,连着思绪一并收回来,他才又想起殿内发生的一切。陈忠此刻低了头,什么话都不说,皇后没这个闲心管事,他以为找桓王是对的,却不想,还是没有考虑周到。   “吩咐下去,回宫。”良久良久,才终于听见元聿烨开口说话。   陈忠猛地抽神,忙点了头下去。   元聿烨回头,看了眼床上的皇帝,转身,跌倒在他的床边,突然低下头去。很安静,没有一丝声响,可尚妆瞧见了,他略微抖动着的双肩。   她呆呆地站着,眼睛亦是红红的,她不知道她在为谁伤心,只是眼泪突然忍不住流了出来。   伸手去取那帕子的时候,指尖不慎触到了那藏于袖中的遗诏,她的心一下子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撞。方才发生了一些事,她几乎要把此事忘却了!   目光,落在床边男子的身上,皇帝曾说过,不到发丧之日,遗诏不能拿出来的。   咬着唇,此事非同小可,他居然会怀疑元政桓啊。   想起他方才疾步冲上去的样子,她此刻想来,竟还有些后怕。他说要彻查,如何查?   在怀疑的基础上,冤枉他么?   想到此,自己吓了一大跳,天,她如何会有这样恶毒的想法?在她的眼里,元聿烨便是这样的人么?   此刻,进出的人已经不多,陈忠不时会进来看一眼。   陈忠是老宫人,亦是皇帝的心腹,如今在兴园出了这样的事情,入宫之前的一切事宜,他都会处理妥当。他活到这半辈子了,伺候了皇帝一生,亦可算是功德圆满。如今,也只盼着这事可以快快了结。也许在潜意识里,他并不在乎是谁主导了这一切,无外乎,元家的人。   他叹息一声,只希望,在天上的皇帝,不要看见这一切。   元聿烨依旧低头跌坐在皇帝床边,谁也不上前去劝,尚妆也只站着,并不说一句话。   又隔了会儿,见一个宫女端了水盆进来,朝尚妆小声道:“尚义,陈公公说外头的事情准备好了,让你伺候王爷换身衣服,一会儿便回宫去。”   正说着,又一个宫女进来,将手上的衣服轻轻搁下。   宫女们都出去了。   尚妆朝元聿烨看了一眼,他仿佛没有听见方才的话,依旧是一动不动地坐着。上前,端了水盆行至他的身边,半跪下去,将棉巾沾湿又挤干,低声道:“奴婢先给您擦把脸。”伸手过去的时候,他突然抬手,狠狠地甩开她的手。   尚妆吃了一惊,知道他心里有怒,此刻也不与他冷言相向,只道:“一会子回宫,王爷难道就想这般出去么?”   他还是不语。   尚妆迟疑了下,再次俯身过去,这一次,他终于没有任何动作。她小心地拂开他凌乱的长发,那被遮挡住的容颜露出来,污秽不堪的脸上,两道清晰可见的泪痕。不知为何,这一刻,尚妆心头一痛,她是相信的,不管在哪里,都有着亲情可言。   那是斩不断的血缘关系。   小心地替他擦拭着脸上的污秽,沾上的鲜血此刻已经凝了起来。替他擦拭着左边脸颊之时,瞧见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尚妆讶然地发现,他的脸上,被什么东西划开了一道口子。很细很细,仿佛是一条丝线,破了皮,还有血珠在渗出来。   他却只望着地面看着,不说一句话。   盆里的水已经被洗得浑浊不堪了,她拉起他的手,一遍一遍地给他擦干净。解开他的衣衫,欲帮他脱下来,他终于忍不住闷哼一声,尚妆指尖一颤,脱口道:“您的手……”   她还觉得奇怪,他居然没有收一点伤。当时场上那样混乱啊,他哪里会真的不受伤!   手断了,他却一声不吭!   方才她帮他擦拭,他亦是不说话。   慌忙回头,朝外头道:“王爷受伤了,快宣太医!”   外头,有人听了跑出去的声音。   回眸,瞧见他一脸怒意,咬着牙开口:“我还以为你只在乎他!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只在乎他!”   不分青红皂白?   呵,看来他是真的怀疑上他了。   这会儿,不能与他吵。她只低声道:“衣服脱不下来了,奴婢去取了剪子帮您裁开吧。”起了身,找了剪刀来,小心地裁开那身劲装。   陈忠进来了,见此情景,吃了一惊,忙问:“王爷怎么了?”   他却是不答,只道:“事情办得如何?”   “哦,奴才已经让大人们都回去了,几位王爷也先回,皇后娘娘和贤妃娘娘也是,太子……太子殿下也送回宫去。王爷若是准备好了,随时启程。”陈忠点滴不漏地说着。   他点了头,忍着痛起身,行至外头。   太医来了,帮他看了伤,神色有些凝重。欲开口,却被他抢先道:“本王急着回宫,这伤,回去再医。”   “王爷……”太医皱起了眉头。   他却沉声道:“陈公公!”   陈忠怔了下,终是应了声,请了太医出去。   尚妆勉强帮他换了衣服上去,他回眸,瞧想屏风之后,突然开口问:“父皇归天之时,可说了什么不曾?”   微微一惊,她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摇头:“什么都没有。”   犀利的目光扫过她的脸,也许,他是不信的。却终只是冷笑一声,转身入内。   御驾之上,皇帝被置于软垫之上。   元聿烨阴沉着脸坐在边上,尚妆低着头,周围的一切都安静得诡异,她发现,他甚至连呼吸声都是愤怒不堪的。握紧了双手,也不知此刻元政桓是否已经回到府上?该是没事吧?他身边有莫寻和茯苓啊。   深吸了口气,车内的元聿烨突然开了口:“事到如今,你还以为他如你所看到的那么风淡云轻么?”   本能地抬眸瞧了他一眼,她当然知道他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不知道,她不知道。   心里很乱,那些事,她不想去细细地想,只因,他怀疑他的理由,她亦是知道。   所以,她才不会去想。   他又道:“我若是查出他来,定然不放过他!”   “王爷……”忍不住脱口唤他。   他狠狠地看着她,手臂处时不时传来的痛楚令他的头脑愈发地清醒。直直地看着她,冷声道:“有些事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此事不能!安陵雩,你若是想护短,我连你一并不放过!” 仈_○_電_耔_書 _ω_ω_ω_.t x t 0 2. c o m   吃惊地看着他,他这算什么?警告她么?   护短?   为何他的话让她越来越觉得,这一切,他已经不是怀疑,他的手里,已经有了证据么?   想到此,心疯狂乱跳起来。   陈忠说没有他的消息之时,他在哪里?他去做了什么?   这一刻,她心里也是有怒的。竟壮了胆子道:“王爷如何单单抓着他不放?依奴婢看,此事最大的获益者,也不只是他,不是么?”她瞪着他看,元政桓获益匪浅,可他元聿烨呢?他可是在凶险万分的马蹄下逃了生啊。   她其实知道,那也许只是他的运气好,或者其他。只是,她的话这般说出来,另有所指,相信元聿烨不会听不出来。   “你!”牵动了身上的伤,他痛得倒吸一口冷气,真好,他死里逃生,在她眼里倒是成了怀疑他的理由了!咬牙道,“你就只信他,是么?安陵雩,原来我在你心里,真的什么都不是!好,很好!”他发誓,谁动元氏江山的百年基业,他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总有一天,他会让她看看,看看她万分信任的人,究竟是怎么样一副脸孔!   回了宫,宫人们谨慎地替皇帝换上崭新的龙袍,全部置新,众人俱下跪在乾承宫内。   偏殿内,太医帮元聿烨检查了伤处,小心处理好之后,低声开口:“王爷的伤即便好了,日后每逢阴雨天气,怕是都会复发。”   面前之人却只低着头,并不说一句话。   太医悄悄看他一眼,才知,原来他方才说的话,他并不曾听入耳去。摇着头,叹息一声,宫里出了大事了,而面前的皇子,很有可能,便是新君,他自是不敢怠慢的。   乾承宫内,嫔妃们都哭着来了。   齐贤妃回宫的时候,还处在半昏迷状态中。白日里的时候,她是亲眼瞧见自己的儿子落马的,那一刻,她只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如今到了宫中,她才听说元聿烨没事,却又听闻皇帝驾崩了。   噩耗一个接着一个地来,她在龙床边失声痛哭着,几乎连直起身子的力气都没了。   皇后几次哭昏过去,儿子死了,丈夫也死了,她算是彻底地完了。   哪怕她算计得再多又如何?她终究不过是孤身一人,为他人做了嫁衣裳罢了!   身后一干人等,都嘤嘤地哭着。尚妆瞧见跪在最后的两个女子,正是庄芬义和郁顺义。她二人,自从选秀那一次过后,尚妆甚至都不曾见过的。   继而,又想起死去的吕德仪。她们三人,是一起入宫的,吕德仪先去了,如今皇帝驾崩,她们二人没有子嗣,下场亦不会好去哪里。   尚妆其实是同情她们的。   然,又觉得好笑。她自己也不过只是个宫女,是个奴婢,又有什么资格去同情主子们?   “圣上,您就这么去了,留下臣妾母子可怎么办啊?”一个女子悲戚地哭着。   尚妆朝她看了一眼,认出来了,是许妃,辛王的母妃。尚妆叹息一声,听陈忠说,辛王重伤,此刻尚且生死未卜,这许妃想来是越想越觉得没有盼头了。   原本,即便儿子不能登基,去了封地,她好歹也是个太后。倘若连儿子都没有的话,这宫里的女人,便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   就如同,皇后。   她才是这场宫斗里,输得最惨的人,不是么?   宫女扶着她,她几乎已经跪不住,只瘫倒在宫女的怀里。只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衣衫已经打湿一片,可她却已经自制不已了。   陈忠轻声行至尚妆身边,交给她一本小册子,小声道:“这个给东宫的詹事,让他安排殿下的后事。此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还是尚义跑一趟吧。”   尚妆接过,点了头便出去。   此刻的乾承宫外,所有的灯笼皆已经披上了白布,宫里望出去,到处弥漫着悲戚的色彩。   天色渐暗,尚妆吸了口气,朝东宫走去。   她是不曾想过的,再次踏入东宫,居然会是这般田地。她其实,是万分不愿来这里的,只因她以为,她再来,会以太子妾室的身份。   呵,世事总是难料的,不是么?   如今东宫的詹事,也早换了人了,她还能想得起林竖和林奉仪。他们,又何尝不是这场战争里的牺牲品?   “尚义。”宫女迎上来,细细地叫她。   尚妆点了头,让她请了那詹事出来。   将陈忠交代的事情又交代了一遍,那詹事看着做事还算稳重,一一应承了,便退下去办事。   宫女的眼睛红红的,想来,是哭的。   “我送尚义出去。”她哽咽着说。   尚妆点了头,跟在她身后走着。走出一段路,放觉得有些蹊跷,站住了,皱眉道:“你要带我去哪里?”这里,不是原来来时的路啊。   “安陵雩。”女子的声音自一侧传来,尚妆未曾回头也已知,是秦良娣。   她狠狠地看着她,银牙紧咬:“来了东宫,你难道不该瞧瞧殿下么?”   尚妆尚未反应过来,皓腕已经被女子的手扼住,人被用力拖进内室。紧接着,那双素手扼上她的颈项…… 第四十二章遗诏   秦良娣的眸子瞪得好大好大,厉声道:“你们究竟对殿下做了什么?究竟做了什么!”   尚妆吃了一惊,身后的门已经被宫女关了起来。宫女一副怯懦的样子,眼睛还是红红的,却是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儿声音。   尚妆挣扎起来,秦良娣有心杀她,却也不过只是个柔弱的女子,被她一挣扎,便险些制不住她。忙朝宫女叫:“还不过来抓住这个贱人!”   宫女的身子缩了缩,迟疑了片刻,终是扑上去,帮忙按住尚妆的身子。   “良……娣……”艰难地吐字,她们两个人,她到底是争不过了。只是,秦良娣怎么会以为太子出事与她有关?   女子恨红了双眼,狠声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和谁在那假山后面,我都瞧见了!枉费殿下还想放你们一马,你们……你们居然……呜——”她说着,忍不住呜咽起来。   宫女也跟着啜泣着。   尚妆吃了一惊,她是知道秦良娣定然是瞧见了什么才请了皇后来的,只是她未曾想到,这样两件原本并不相干的事情,却被秦良娣给想到了一起。   “良娣,成……成王殿下他……他……”   尚妆本来想说她怎么想不明白,如果是她与元聿烨联手害太子,可那时候,元聿烨也是场上啊!这件事,只要一个细想便可以想得明白的。尚妆知道秦良娣不是傻子,她只是被太子的事情弄得慌了神罢了。   可,这些话,如今欲说出来,却是太难。她的力气好大,尚妆已经无法呼吸了,想挣扎,身子被宫女按得死死的,根本无法动弹!   喘不过气来了,视线慢慢模糊下去。   “要你死,要你死……”   女子的声音一遍一遍地回荡在耳畔,尚妆惊叫一声,猛地坐起身。   她没死么?   抬眸,大吃一惊,这里是她的房间啊。她何时……回来的?   手伸至颈项处,碰上去,有些疼。跳下床,行至梳妆台前,铜镜里,隐约可以瞧见她白皙的颈项出现了一圈紫色。那么,方才的不是梦啊。   可是,怎么会……   这时,有敲门的声音传来。   尚妆吃了一惊,忙问:“谁?”   外头,传来宫女的声音:“哦,雩尚义醒了么?陈公公让我来看看,你没事吧?”   忙起身,开了门,急着问:“我怎么了?”   宫女皱起了眉头,略带着疑惑道:“你累得昏倒了啊。”   昏倒了?呵,她一点印象都没有,脑子里,全是秦良娣欲杀了她的样子。稳了心神,她又道:“谁送我回来的?”就算晕倒了,也得有个回来的方式吧。   宫女答道:“是成王殿下派人送你回来的。”   元聿烨!   这下,轮到尚妆惊讶了。她明明是去了东宫的,他怎么也去了那里?   宫女见她不说话,只好道:“尚义感觉好了么?前头还有事要你去做的。”   闻言,尚妆才猛地回神,看向外头,才瞧见天已经大亮了。急着问:“什么时辰了?”   “哦,已经辰时了。”   她这一睡,居然都过了一夜了。   收拾了下,随着宫女去了乾承宫。   陈忠见她好好的,倒是不多问。入内的时候,全是女子的哭声。   许妃哭得愈发厉害了,尚妆后来才知,今早辛王府传来消息,说辛王废了一条腿,下半辈子都要在轮椅上渡过了。她突然想起元政桓,猛地闭了双眼,顿时心酸不已。   陈忠说,国丧已经发出去了。尚妆不免又想起藏于她身上的遗诏,怕是谁都不会想到皇帝居然把遗诏交给了她,所以此刻,必然还是安全的。   扫了眼殿内的局面,皇子们,一个都未曾来。   及至巳时,听外头宫人说有王爷来了。   接着,一个一个的,都来了,立了王妃的,连着王妃一起来的。尚妆瞧了一圈,果然不见景王和辛王,看来这重伤情况,并不乐观。来的皇子们,也都受了伤,尚妆瞧见元聿烨,他着了白色的孝服,广袖,不知情者,尚且不知他也伤了手臂。真是乱来啊,断了手,也不固定一下,怕是好起来会很慢。   他的身边,慕容云姜苍白着脸站着,她并不曾抬眸看向屏风后面的龙床。   元政桓是最后一个来的,脸色比起昨日在兴园皇帝寝室的时候要好了很多,只是瞧上去,依旧显得虚弱。尚妆皱眉看着他,隔了好多的人,他看不见,只呆呆地坐着,脸上连着一丝表情都没有。   殿内,慢慢的跪了一屋子的人,哭的哭,沉默的沉默。   尚妆是瞧不真切的,谁是真心,谁是伪装。   “圣上啊!”皇后突然大哭一声,方才尚且稍稍平息下去的呜咽声,一下子,又高昂起来。   嫔妃们放声哭着,也许,除了伤心之外,她们哭的,也是自己的未来。   她们中的很多人,已经没有未来了。   “圣上!圣上!圣上您要为殿下做主啊!”   众人循声回头,瞧见秦良娣一身孝服,大叫着从外头冲进来。众人吃了一惊,太子薨逝,她秦良娣是没有资格来这里的。   皇后的面色一变,开口道:“来人,请良娣回东宫去!”   世人看东宫的笑话还不够么?看她皇后的笑话还不够么?她秦良娣,居然还敢来这里大喊大叫的!   有侍卫进来,拉了她出去。   秦良娣不可置信地看着皇后,挣扎着叫:“娘娘!皇后娘娘!圣上不在了,可您得为殿下做主啊!”她可是太子的亲生母亲,她难道不想知道谁害了太子么?   齐贤妃的眸中闪过一丝光,她的嘴角冷笑,扬声道:“你们放开良娣,既是和太子有关的事情,皇后娘娘不听听么?”她的脸上尚且挂着泪,话语里,却已经开始有一种幸灾乐祸的味道了。   尚妆却是握紧了双手,怕是齐贤妃还不知道,秦良娣要对付的,是元聿烨啊!她倘若知道,还会这般怡然自得地放任她留下么?怕是那时候,她会比皇后赶她赶得还要勤快呢。   侍卫松开了押住秦良娣的手,秦良娣站直了身子,朝前走了几步,倘若回身,指着元聿烨道:“成王与宫女有染,被殿下瞧见了,没想到,你就设计害死殿下!”   此言一出,众人俱惊。   齐贤妃更是悔不当初,哆嗦着唇喝道:“放肆,你胡说什么!”   秦良娣大笑着:“贤妃娘娘还以为我冤枉他么?瞧瞧他手背上的伤,女人的指甲划出的印子!”她猛地拉住他的手。   元聿烨未曾想她会倘若如此,一阵钻心的痛从肩膀处贯穿上来,这手臂断了,想抽出来也没有力气。慕容云姜吓了一跳,忙扶住他的身子,惊呼道:“王爷!”   “大家可瞧清楚了么?”秦良娣有恃无恐地大叫着。   尚妆咬着唇,却听慕容云姜道:“此事儿臣想请母妃恕罪,是儿臣不小心伤了王爷的手。”   “你胡说!”秦良娣瞪着她道,“那女人明明就是御前尚义,安陵雩!”昨夜,她本是想杀了她的,只是,究竟发生了何事,她也说不清楚。只是醒来,便不见了那个女人。她不管谁救了她,她都不会放过她!   众人倒吸了口冷气,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尚妆。慕容云姜亦是朝她看了一眼,依旧从容地开口:“单凭几道伤口,良娣如何能断定我在撒谎?再者,这里是乾承宫,良娣实不该,在这里闹。”   元聿烨有些惊讶地看了身边的王妃一眼,从成亲以来,他与她一直相敬如宾,他从来只以为她不过是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却不想,原来他身边柔弱的女子,亦是有着这样刚毅的一面。   尚妆亦是吃惊不已。   她实则知道,秦良娣的话,根本无法说明什么。即便有人想信,她也是证据不足。事到如今,她只是在破罐子破摔。   太子不在了,她的一切希望都没了,她不甘心,所以才想闹。   “不!”秦良娣摇着头,转向皇后,“不,娘娘,娘娘您不也知道,昨日在兴园那假山后面……”   “住口!”皇后喝断了她的话,厉声道,“还不将这个疯妇拉下去!”她气得浑身都发抖了。   此时的齐贤妃哪里还敢说什么,她最怕在这样关键的时候,自己的儿子出什么事。   又是这个安陵雩!   目光看向那女子,若是因为她坏了事,她定不会饶过她!   秦良娣错愕地看着皇后,她不敢相信,居然是皇后叫人撵她出去!她可是太子的母亲,她难道就不希望那些人倒台么?   “娘娘!皇后娘娘!娘娘……”谁也不理她,侍卫快速将她拖了出去。   “王爷没事吧?”慕容云姜小声问着。   元聿烨摇了摇头,目光扫过尚妆的脸,她不禁低下头去。她和他没有奸情,可那伤却确实与她有关。   闹了一出,这事又很快平息下去。   陈忠上前,自龙床之后的箱子中取出一个盒子,打开,里头是一道明潢色的遗诏。尚妆微微一惊,继而马上又想到,这该是之前皇帝准备传位的诏书。   果然,听陈忠道:“娘娘,太子殿下不在了,这道遗诏,已是废品……”   皇后的眼泪再次抑制不住,陈忠未说完那最后一个字,她却早已泪流满面。   这些话,说得极为小声,屏风外头的人,是听不见的。皇后挥挥手,示意陈忠收起这道圣旨,接着,便是销毁。   没有用的遗诏,也是留不得的。   “没有遗诏的事情,先不得对外宣称。”齐贤妃嘱咐着,她的脸上,却是染起了得意的神色。而她的目光,突然看了一眼站在边上的尚妆,那种仿佛是走在胜利边缘的味道,看得尚妆有些心悸。   晚膳时,外间的人都下去用膳,里头,只剩下皇后与齐贤妃。   尚妆得空出去的时候,在外头长廊上撞见元聿烨。朝他行了礼,目光不慎落在他被抓伤的手背上,微微怔住了。   男子低咳一声,她才猛地回神,胡乱道:“奴婢先行告退。”说着,转身欲走。   手腕被他突然扼住,尚妆吃了一惊,只觉得他的大手一用力,将她的身子攥入怀,他只一手扣住她。尚妆大惊之色,如今正是国丧期间,他想做什么?   “王爷……”她不敢大声喊出来。   他却是笑:“空学不来风,事出必有因。方才秦良娣说的,也不全是假的。聪明如皇叔,自然也是知道的。”   尚妆一惊,抬眸的时候,瞧见不远处的元政桓。   她挣扎了下,怒道:“王爷这算什么?他……他瞧不见。”   是么?原来她心里还在怕的。这一刻,她甚至是有些庆幸,他看不见。   元聿烨冷冷一笑,开口道:“你放心,他看不见,可听得见。且,本王相信,皇叔的心里,清楚得跟明镜似的!”   隔着三丈的距离,他与他相对站着。   没有人比他们心里更清楚,兴园赛场上的事,不是自己做的,那便是对方。   他在查他,他亦是。   他不知是谁救了他,他不知是谁伤了他。   “王爷。”后面,传来慕容云姜的声音。   圈住尚妆的手臂终是松开了,男子回身,见慕容云姜朝这边款款而来。尚妆却是转了身,慌不择路地逃开去。   朝那远去的背影看了眼,是谁,她一眼便知道。只是,她不会过问。抬眸,朝男子道:“去用膳吧。”   元聿烨应了声,与她一道离去。   她又问:“王爷的手臂好些了么?”   “没事。”他淡淡地说着。   慕容云姜抿唇一笑,亦是不再言语。若不是今日秦良娣的莽撞,她这个做王妃的,竟然不知道他受了伤,说来真真讽刺。   元政桓的嘴角微动,胸口一阵闷痛,他不禁皱了眉。   茯苓从他身后跑过来,急着叫:“王爷,奴婢方才似乎瞧见小姐了!是不是她啊王爷?”可,如果是小姐,她为何不过来?为何要跑呢?   见他不说话,茯苓欲再问,突然瞧见莫寻阴沉的脸,吓得她不敢再多说什么。见莫寻俯身与他耳语几句,见元政桓点点头,莫寻便推着他转身离去。   茯苓朝方才尚妆离开的方向重新看了眼,摇摇头,跟在莫寻身边。   尚妆再回去乾承宫的时候,却发现殿内居然一个人都不见了。宫人们,全守在外头,一个都没有入内。   皇帝紧阖着双目躺在龙床上,他已经再也听不见任何事情了。   站了会儿,觉得有些倦了。便绕至里间,那里有专门给守夜的宫女休息的一张软榻,侧身躺了上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有脚步声进来了。   尚妆睁开了眼睛,听得齐贤妃的声音传来:“不知皇后娘娘可知晓,圣上除了方才陈公公取出的遗诏之外,还准备了另一道的。”   尚妆只觉得心头猛地一惊,什么倦意都消失了。   另一道遗诏!   齐贤妃是如何知道的?   她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了,若是被发现她在里间,想来她的小命便不必保住了。   接着,听皇后的声音传来:“哦?这个本宫倒还真不知道。”皇后的声音嘶哑的厉害,想来,是哭得多了。   就连方才的话,尚妆都可以听得出虚弱的味道。只是,她如今还是皇后,她不能在齐贤妃的面前示弱。   强装出来的,也不过尔尔了。   齐贤妃开口道:“皇后娘娘请移步里间。”   尚妆咬着牙,环顾四周看了看,只最里侧有一处幔帐可藏身。当下,也不多想,跑过去便躲在了幔帐之后。   果然,不多时,她便听见脚步声近了。   齐贤妃压低了声音道:“圣上另有一道遗诏……”   “娘娘!皇后娘娘!”外面传来宫女焦急是声音。   “不在,娘娘不在这里啊。”另一个听着就快急哭了。   “怎么办?找不到皇后娘娘,东宫那边……”   听见是东宫的事情,皇后的脸色一变,此刻还哪里管齐贤妃口中第二道遗诏的事情?不管谁登基,都不可能是她的儿子登基了!   这样想着,便疾步出去,脱口问:“发生了何事?”   宫女们见皇后的脸色铁青,吓了一跳。只一个胆大的,小声道:“良……良娣抱着殿下不撒手,奴婢们本来想给殿下换身衣服的……”   宫女的话未说完,皇后已经大步朝外头走去。   看着她们离去,齐贤妃气得狠狠甩了甩衣袖,大口喘着气,自顾在软榻上坐了。只一瞬,骤然变了脸色!   软榻是暖的,还留着余温!   霍地站起身,厉声道:“谁?谁在这里!”   不可能逃出去,定然是她和皇后进来之时,匆匆躲了起来的。警觉地朝四下看了看,目光独独落在角落里的幔帐上。   这里能藏人的,唯有此处。   尚妆咬着唇,她是真没想到那软榻出卖了自己。此时不出去,也不行了。抬步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事,伸手入怀,将那遗诏取了出来,咬咬牙,只身出去,将遗诏留在了幔帐之后。   “奴婢参见娘娘。”跪下了,低下头去。   齐贤妃的眸子撑了撑,她当是谁呢!原来竟是她!   真好,她本来便打算除了她,苦于没有理由呢!   上前几步,冷声道:“好大的胆子,竟敢躲在这里偷听主子们说话!安陵雩,本宫治你死罪!”   死罪,呵,她走出来的时候,便料想到了。   依旧低着头,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她淡声开口:“奴婢其实并未听到娘娘的话,娘娘却治了奴婢死罪。”   “混账,你还敢顶嘴!”齐贤妃火冒三丈,她确实还什么都没说,可,单是听到她说还有另一道遗诏,便足以让她死上好几回了!   “奴婢不敢。奴婢只想,死得其所。”齐贤妃横竖不会放过她,她不如赌一把,赌赢了,便是活。否则,她唯有死了。   “反正奴婢是个死,就让奴婢听听圣上的第二道遗诏写了什么,望贤妃娘娘成全!”重重地磕了头。   齐贤妃瞪着她瞧了一眼,她想听听那道遗诏写了什么?呵,心下浅笑,真好,她是不能以她听见她提及遗诏的事情治她死罪的。既然,她想听听那遗诏,也是好的。   冷冷一笑,她开口道:“本宫谅你也不敢耍什么花招!”   “奴婢不敢。”深深地低下头。   瞧见那双铺了白布的丝履往前走了几步,在她的面前站定,齐贤妃突然惋惜地开口:“其实,你刚进宫的时候,本宫挺喜欢你的。你很聪明。”套了护甲的手伸过去,轻抬起尚妆的小脸。   不仅聪明,她还长得很美。   不过,慕容云姜也具备了她的优点,这才是她开心的事情。而面前的女子,势必是要死的,留着她,将来也怕是个祸害。   方才秦良娣的话,她不是听听就过的,她记在了心里。   松了手,自广袖中取出一块明潢色的锦帛,尚妆心下一惊,她比谁都明白,这根本不可能是皇帝留下的遗诏。齐贤妃居然准备了假遗诏!   将那遗诏递至尚妆面前,齐贤妃冷声道:“本宫会让你死得明白的。”   尚妆指尖一颤,终是接住了那快锦帛。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皇五子元聿烨,文武兼备,深得朕躬,必能克承西周千秋基业,谨于今时祗告天地,即皇帝位。”   这样的遗诏,出现在齐贤妃的手上并不奇怪。   目光落于右下角,原本该是盖上玉玺的地方此刻却是空白了一片,尚妆心下已经了然,看来这一道圣旨,尚未完工。不禁脱口道:“您将此事告诉皇后娘娘,您以为她会同意么?”   齐贤妃仿佛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开口道:“她不同意能如何?现今的情形不比之前了,太子已经不在了。本宫会承诺,只要本宫的儿子当上皇帝,她可以与本宫一样,成为西周的太后!”只要有皇后帮忙,偷来玉玺盖上印章便不是难事。   在她看来,太子薨逝,皇后没有理由不答应她提出的条件。   手中的锦帛被齐贤妃一把夺过,尚妆不免抬眸瞧了她一眼,她不得不承认,齐贤妃算计得很好。用太后的位置来牵制皇后,对于如今毫无依靠的皇后来说,确实是很好的诱惑。   “至于你……”瞧着底下的女子,她冷了声音,“圣上入殓的那天,你就给圣上陪葬吧。”   “您手里的诏书是假的。”仰着头说道。   齐贤妃的目光一凛,笑道:“谁能说它是假的?就凭你?你以为你说的话,会有人信么?”只要皇后站在她这一边,世人是不会因为一个宫女的话,而来质疑这诏书的真假的。   尚妆深吸了口气,开口道:“奴婢的话,自然不会有人信。可,倘若是圣上说的,就不一样了。”   此言一出,齐贤妃的脸色大变。她几乎是本能地朝外头看了一眼,皇帝的遗体,此刻正躺在外间!不知为何,她觉得周身升起一抹阴森之意。慌忙咬着牙道:“你胡说!”皇帝已经死了,不可能再起来说话了。   看来,她齐贤妃还是忌惮的。   尚妆接着道:“诚如娘娘说的,圣上的确留下了第二道诏书。”方才听齐贤妃说的时候,她还以为齐贤妃知道了她身上那遗诏的事情,却原来,根本不是。   不可置信地撑圆了双目瞧着面前的女子,齐贤妃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不觉握紧了手中的锦帛。怔怔地,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隔了半晌,才听她倘若笑起来:“安陵雩,你以为就凭你这点手段,也想骗过本宫么?你以为这样,本宫就会饶你不死?”   “奴婢知道您不信。”尚妆低了头,平静地开口,“只是,娘娘若是将手中的诏书公布出去,待真正的遗诏拿出来的那一刻,您便是假传圣旨,不仅是您,还有成王殿下,那都是,死罪。”伪造遗诏,这样的事非同小可,一旦被抖出来,那么齐贤妃和元聿烨便完了。   若要说这事与元聿烨无关,届时,怕是谁都不会相信。   听得那“死罪”二字,齐贤妃不禁退了半步,咬牙道:“你胡说!圣上根本不可能留下第二道诏书的!”   “娘娘该是知道的,奴婢从来不敢妄言。”身子微微有些紧绷,齐贤妃还是怕的,所以,她想,她不必死了。   盯着她看了好久,齐贤妃才道:“遗诏呢?难道圣上会交给你?”这是她最不相信的一点,所以,从开始到现在,她都没有怀疑过她。   依旧是恭敬地低了头:“是,圣上给了奴婢。可,奴婢请娘娘相信,圣上是何等智慧,您若是封了奴婢的口,那遗诏依旧会出现在庙堂之上。”   齐贤妃的身子一颤,若是真的留有诏书,她是深信的。皇帝的手段,这么多年了,她不是没有见识过。只是,他真的会将诏书交给面前的女子么?   这,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一点。   若真是这样,那她伪造诏书,不能帮元聿烨登上皇位,倒是害了他!   可,她不甘心啊!   如今太子死了,她怎么甘心将那皇位拱手让人?   想到此,她猛地冲上前,伸手在尚妆的身上搜索起来。尚妆不免侧脸瞧了一眼那角落里的幔帐,嘴角微动,低声道:“奴婢又怎会将那么重要的东西带在身上?”   齐贤妃怔住了,是啊,她真是急疯了。   “你想怎么样?”狠狠问着。   “奴婢想活。”抬眸,瞧着齐贤妃狰狞的样子,她依声开口,“奴婢,想活着出宫去。”   第一次,这么近地看着面前之人。她从她的眸中,瞧出了不甘与愤怒。尚妆明白,她是想自己的儿子做皇帝的,严格来说,她这样做,也没有错。但,这些不是她想管的,她也管不着。   她不如趁机,抓住这个机会出宫去,那于她,才是最大的恩典。   “本宫要看那遗诏。”她想知道,皇帝究竟将皇位传给了谁!   尚妆吃了一惊,才要开口,便听得外头传来人的声音。守灵的嫔妃们陆续地来了。   齐贤妃动了容,回眸瞧了一眼,直起了身子,低声道:“此事和谁都不许说,你的条件,本宫会考虑!否则,本宫死,你也别想活!”语毕,抬步从里间出去。   尚妆松了口气,跌坐在地上捂着胸口喘了几口气。   不多时,外头便又听见了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她爬了起来,从幔帐后取出了遗诏,方要藏入袖中,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目光,落在那明潢色的锦帛之上,这遗诏是要在入殓当天才能宣读的,可,如今情况有变。   尚妆咬唇,颤抖着打开了它。   这是她唯一一次违抗了皇帝的命令。   多年以后想起来,她总是觉得庆幸,当时她若是没有提前看了这遗诏上的内容,她怕是真的会抱憾终身。她亦是从那一刻才知道,命运的齿轮早已经将指针转向那个男子。   不管用的,是这一道诏书,还是齐贤妃手中那道假的。   锦帛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却是字字精简。   用的,是朱砂。   “传位皇五子元聿烨。”   尚妆不免想笑,原来,一切不过是齐贤妃多此一举了,她如何知道,皇帝的遗诏上,要传位之人,本就是她的儿子,元聿烨!   目光接着往下:“德元皇后为皇太后。”   吃了一惊,她是不曾想到,皇太后的位置,还是给了皇后。不管,继位的,是她的儿子,还是别人。   齐贤妃呢?   看下去,尚妆差点便要轻呼出声了,只因,那上面明明白白写着:“贤妃齐氏,封淑悫皇后,随朕长眠。”   长眠……   那便是殉葬了!   双手微微颤抖起来,皇帝从来不曾糊涂啊!倘若这一次继位的是太子,那么他势必留着皇后辅佐,只因他深知太子的秉性。可,他传位给元聿烨,亦是知道,齐贤妃素日里的行事。所以,他留下皇后,而让齐贤妃殉葬!   尚妆不觉将目光看向外头,隔着落下的帘子,外头的一切,她是看不见的,更别说是齐贤妃。尚妆不知,齐贤妃若是知道这遗诏上写了如此两条让她悲喜交加的事情,她究竟会如何?   皇帝老谋深算,即便死了,也设计得那样好啊。用齐贤妃的命,换得儿子继承大统。   缓缓收回了思绪,目光循着方才的话而下。   不过一眼,心脏似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剜了一下。痛得她一瞬间,连呼吸都不能。   桓王元政桓,赐毒酒一杯。   桓王元政桓,赐毒酒一杯!   尚妆的脑子“嗡”的一声,唯恐自己瞧错了,又睁圆了双目,仔仔细细看了个遍。确实不曾看错!   不,这不可能!   这根本不可能!   急促地呼吸着,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可,身体的每一处都仿佛不能自已了。   前前后后,没有任何理由。   只此一句,赐死!   遗诏,她不过头一次见。可,圣旨不曾见,也听得多了。不管是赏罚,那都是有个理由的。何况是赐死,竟什么都不多言,这……根本不合常理!   狠狠咬唇,尝出了腥甜的味道。   踉跄地退了几步,伸手扶住了一旁的墙壁,才勉强站住了。   脑海里,回想起皇帝归天之时,说的那句话:“朕是真没想到!他是想……是想……”   他口中的“他”,是元政桓?是元政桓!   这么说,他一早就开始怀疑了他?他亦是以为,兴园发生的事与元政桓有关!所以那次,他会说出那样的话来?而这道圣旨,拟在出事之前,是以,才没有任何理由,直接赐死!   不管怎么样,这样的赐死,于情于理都是不合的。   可,这是遗诏,没有人可以违抗。   皇帝是要背上这骂名,也要将元政桓赐死!他豁了出去,只为他子子孙孙的万代基业。   不管太子与成王如何去争,那都是皇帝的骨血,可,元政桓却不一样了,是么?   猛地阖上双目,她原本是为了活命才说出她手上都有遗诏的事情来,却不想,事情竟然会是这个样子!早知如此,她哪里肯说她手上有遗诏的事情?   “雩尚……”陈忠突然掀起帘子探进脸来,一眼便瞧见了尚妆手里的明潢色。他大吃一惊,忙落了帘子冲进去。   尚妆猛地反应过来,慌忙将手中的遗诏藏入袖中,惨白着脸道:“公公找我?”   陈忠回头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雩尚义怎的如此糊涂?那东西也是你随随便便能拿出来的?”他既瞧见了,便知道她定是看了那遗诏上的内容的。   尚妆惊愕地看着他,脱口道:“公公知道圣上留了另一道诏书?”心,狂乱地跳起来,方才,她还想着如何隐瞒这遗诏。现在,又该如何是好?只希望,陈忠并不曾看过那上面的内容。   陈忠点了头,皱眉道:“你该知道,圣上敢将此诏书给你,便是有治你的法子的。你怎敢……哎!”他叹息着,又摇头。   尚妆还哪里管那牵制她的密诏是否在陈忠的身上?   只急道:“公公可知这遗诏上写了什么?”   陈忠怔了下,点头道:“我自然知道,圣上下诏的时候,还是我帮圣上研的墨。”   仅存的一丝侥幸破灭了,既是如此,那么这遗诏她是想藏都藏不住了。   可,要他去死,叫她如何舍得啊?   哭着摇头:“可是公公,这遗诏我不能拿出来。”   “尚义!”陈忠吃了一惊,圣上将遗诏放她身上,也是考虑了良久的。一来,该是不会有人想到会有第二道诏书,二来,即便想到,也是谁都不可能会想到在她的身上。第一个被怀疑的,该是他陈忠才是。   而现在,她居然说,不能拿出来?   猛地跪下了,她咬牙道:“陈公公,桓王殿下他……”话出口,她又该说些什么?陈忠是皇帝的心腹,他如何会违背皇帝的旨意?   听她提及桓王,陈忠的脸色微变,继而,又叹息道:“此事,圣上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下的旨。尚义不知道,先皇殡天之时,曾要圣上答应的,不管桓王殿下做错什么,都不伤他性命。”   心口一沉,脱口问:“那为何?”既然是先皇的旨意,皇帝作为儿子,又怎敢不听?   “哎……”陈忠摇头道,“这任何事,不包括异心。”   果然,皇帝是如此怀疑了,才……   抬眸急声道:“难道公公也以为,兴园的事和王爷有关么?”   “这……我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他只知道皇帝既然起疑,便不会只是空穴来风。他是奴才,只有听从主子的份儿,是不能多言一句的。   这道圣旨,皇帝也是万分不愿启用的。日后他见着先皇的时候,又该以怎样的面目啊!   陈忠此刻还能想得起那日他下旨的时候,手一直颤抖不已着,他不说,他亦是知道,他心里的难处。在孝义和江山面前,他选择了后者。或者说,他只是希望元氏江山可以稳稳当当地步入另一个盛世。   尚妆有些颓然地一笑,不过还只是怀疑而已,皇帝却是急不可耐地要除去他。   呵,也是,失去了这一次的机会,怕是很难再有第二次了。   因为是遗诏,他即便没有任何真凭实据,话说了出来,没有人敢不从。   他就算英明了一世,死前做一次昏君,与他心中的江山比起来,又何足挂齿?   说实话,尚妆是极为佩服这个老人的。   可,纵然这样,她亦是不能忍受他那遗诏上的最后一句话。   决不!   “雩尚义可将遗诏藏好了,快些出去吧。”陈忠推着她出去。   低头瞧了一眼,没有任何露出来的痕迹。如今再藏于身上,尚妆是不必担心的。只因,齐贤妃既然搜过她的身,便不会有第二次。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出去的时候,外头众人满满地跪了一屋子。   今日才发的国丧,奉常大人要准备这丧事,还是要费些周折的。毕竟是国丧,马虎不得。帝陵是一早便准备好的,入殓的时间已经定于三日后。   尚妆行至皇帝的床前跪下,齐贤妃抬眸朝她瞧了一眼,双手微微收紧,眸中的戾气越来越甚。   尚妆却不看她,她的心里,还一遍一遍地想着方才在那遗诏上看到的话。她是决计不能将这样的遗诏拿出来的,她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   皇后扑倒在皇帝床前断断续续地哭着,她仿佛已经忘记齐贤妃方才在里间与她说的那些话。   “圣上,臣妾不如就跟了您去。”   “娘娘……”宫女哽咽着去扶她。   齐贤妃略微抬眸,皇后这话,是真是假,她在心里掂量着。   尚妆却是吃了一惊,看向皇后的时候,她的心里突然一震,脑中闪过一个法子。   可以让元政桓活着的法子!   不过此刻,她什么都不能说,依旧只能毕恭毕敬地跪在一旁。   这一夜,尚妆只守了半夜便另有宫女来换。回房去休息,明日只会更累的。宫女们,要做事,还要伺候主子们,她必须抓紧时间休息。   夜里,睡在床上,明明已经很累,却一点睡意都没有。心里想着好多的事,竟一下子混乱了起来。烦躁地坐起身,抱膝坐着,怔怔地望着被褥上的印花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听见有人站在外头的声音。抬眸的时候,那声音已经传来:“小姐,小姐……”   是茯苓的声音!   开了门,拉她进来,皱眉道:“你怎的还在宫里?”   茯苓笑道:“王爷没有回府,奴婢方才听说您回来休息了,便来瞧瞧,却不想,您还不休息啊?”   听她提及元政桓,尚妆略微吃了一惊:“王爷怎的没有回府?”他不是皇子,不必守夜的,如何还在宫里?   茯苓怔了下,才道:“好像是皇后娘娘有话要与王爷说,所以,一直没回。”   皇后?   这回,尚妆愈发讶然了。这个时候,皇后能与他有什么话好说?   看着茯苓的样子,此话问她,她必然也是不知道的。   茯苓见她不说话,她又道:“小姐怎的还不睡?对了,那日在赛场上……到底发生了何事?”   那日的事,尚妆虽然在观台上,亦是看得不真切的。不,应该说是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她根本来不及反应。所以,只能摇摇头。   茯苓倒是不再追问,只道:“王爷回来的时候,手还受了伤,莫侍卫不知道。他还特意嘱咐了奴婢,不得告诉莫侍卫。”   那时候太过混乱,她根本看不见他。他是怎么受的伤,她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一点便是,他不会是卷入那场上去的,否则,伤的又怎会如此轻?   脱口问:“什么伤的?”   “不知道啊,只是那伤口很细很长。”茯苓细细地说着。   很细很长。   尚妆独独想到了元聿烨脸颊的那道伤口,亦是细细长长的。   究竟是什么?她不得而知。   此时早已过了子时,二人又在房里说了些时候,天边已经微微地亮了。   洗漱了下,出来的时候,见院中围了几个太监宫女,见尚妆出去,他们的脸上似乎有些异样。   尚妆上前,开口道:“都不必做事么?”一大早的,又该围在这里嘀咕什么事。   那小太监过来道:“雩尚义还不知道么?陈公公死了。”   “哪个陈公公?”她有些不相信。   “就是御前的陈公公啊。”一个宫女接口道。   那太监又道:“贤妃娘娘瞧见他死在圣上的床前了。哎,陈公公伺候了圣上一辈子,如今随了他去,在地下还是继续伺候圣上。”   茯苓轻“啊”了声,在兴园的时候,她帮小姐去送药,还与陈忠说了几句话的,人倒是很随和啊。昨儿个,还远远地瞧见过。今日听闻死了,到底还是惊讶的。   尚妆却仿佛突然想起什么,提起裙摆朝外头跑去。   昨日,她与齐贤妃在里间说了那么多话,后来陈忠进来了。出去的时候,齐贤妃看了他们一眼。今日陈忠却死了,说是跟了皇帝去,这日子选的也太过牵强。   陈忠伺候了皇帝一辈子,既然不在皇帝归天的那日去死,便定不会在国丧没有料理完前自尽的。   齐贤妃。   尚妆在心里缓缓念着这三个字。   她是担心陈忠也知道那遗诏的事情!   咬着唇,可他还不知道她手里有假遗诏呢。不过齐贤妃做事,是宁可错杀一百也不会放过一人。   “哎,小姐!”茯苓追着跑上去,却见尚妆回眸瞧了她一眼,沉声道:“不必跟着我!”   茯苓怔住了,才收住了脚步,便见女子已经再次转身跑开去。她有些无奈,既有方才她说的话,那她是不敢再跟着她去的。   尚妆跑至乾承宫的外头,此刻已经再不可能瞧见陈忠的脸,心下不免有些怅然。随便拉了一个太监便问:“皇后娘娘可在里头?”   太监摇头道:“皇后娘娘去了东宫那边,不过现下想来,是该回了。”   闻言,尚妆也不敢逗留,转身朝东宫的方向跑去。   昨日她对齐贤妃说,即便封了她的口,那遗诏还是会在皇帝入殓那日出现。而现在,陈忠死了。   齐贤妃是聪明之人,知道这样的事情,皇帝不会让太多的人知道。所以,除去了陈忠,怕是下一个,便轮到她了。是以,她必须快一些。   皇后恰巧携了宫女的手从东宫出来,尚妆远远地便瞧见了。加快了步子上前,大声道:“娘娘,皇后娘娘!”   皇后循声抬眸,连日来流泪,她此刻她的眼睛肿得核桃一般。眯了眼睛,才看见来人,她微微一怔,她来做什么?   “奴婢给娘娘请安。”朝她福了身子,又瞧了那宫女一眼,才重新看向皇后,小声道,“娘娘,奴婢有些事,想单独与您说说。”   皇后嗤笑一声,却不理会,只携了宫女的手往前去,一面道:“有什么事便说,本宫还得往乾承宫去。”   尚妆转身跟上去,依旧低声道:“此事娘娘您会有兴趣的,关于贤妃娘娘昨儿个在乾承宫的里间,原本想与您说的事。”   昨儿个……   皇后细想了一下,突然一震!   她原本还不曾在意的,如今方又想了起来,对了,她记得齐贤妃说遗诏的事……   猛地站住了脚步,扫了身边的宫女一眼,沉声道:“你先下去。”   宫女应声退下,皇后才回眸看向尚妆,皱眉道:“此事,你如何知道?”   尚妆不答,只道:“娘娘该知道,贤妃娘娘手上,有着一道假遗诏。”   闻言,皇后只冷笑一声,齐贤妃手上的遗诏,她虽未及见过,不过那内容,她还会不清楚么?无非是要元聿烨登基罢了。而齐贤妃能给她开出的筹码,必然是两宫太后!   她不主动过问,是想等着齐贤妃再次来找她。   虽然,她更清楚这不过是齐贤妃的一个缓兵之计,待将来她母子二人将江山坐稳之后,她这个凭空多出来的太后,亦是会成为齐贤妃的眼中钉。可,这样的条件对于如今的她来说,是没有任何退步的机会的。   她也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   目光掠过面前的女子,皇后启唇道:“在宫里,知道的太多,将会是死罪。”不管她是怎么知道的这事,倘若她打算接受齐贤妃的主意,那么这个安陵雩是留不得的。   尚妆却是上前,挡住了皇后的去路,低声道:“奴婢斗胆,请娘娘移步。”   这里,是一处偏殿,平日里,是不会有人来的。   皇后并不动,尚妆只好道:“圣上确实留有第二道遗诏。”   “你说什么?”皇后的音色一沉,目光如炬。   尚妆侧了身,此刻皇后不再多说什么,只抬步进了偏殿。   关了门,才回身,便听皇后道:“圣上的遗诏上,写了什么?”既然有真的遗诏,她便不怕受制于齐贤妃母子了!   尚妆跪下了,开口:“遗诏奴婢没有带在身上,内容,奴婢却能与您说。圣上将皇位传给了成王殿下,并,封您为皇太后。”赐死元政桓的事情她不能说,那么,让齐贤妃殉葬一事,她也不能说。   皇后先是一阵失望,却在听闻那后一句的时候,浑身一颤!她为皇太后,那么齐贤妃……   不必说,她已然猜中些许。   心下一阵欣喜,伸手道:“遗诏你放在何处,快拿来交与本宫。你有何条件,本宫一并答应你。”谁登基与她来说已经无所谓,而此刻,竟还能光明正大地除掉齐贤妃,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尚妆咬着唇,遗诏是万万不可拿出来的,不然,她也不会来找皇后。   见她不动,皇后皱眉道:“怎么……”   “娘娘恕罪,那遗诏,奴婢不能拿出来。”俯首,低声道。   皇后一拧眉,开口道:“遗诏上,还写了什么?”她问的,自然是出了齐贤妃的事情。   “奴婢不能说。”她说得坚定。   皇后看着底下之人,莫不是那最后一条,与她有关?皇帝要她也殉葬么?   呵,皇帝与这个女子的心思,是她始终都猜其不透的。   不说,也可以。   “那你找本宫为了什么?”直直地问着她。   不能说是为了元政桓的事情,她只能撒谎:“贤妃娘娘已经知道奴婢手上有遗诏,今早陈公公的死想必您也知道了。下一个,指不定便是奴婢。奴婢,想要活。”   “哦?”皇后一挑眉,“那你要本宫如何做?”   恭敬地俯首:“娘娘只需将贤妃娘娘手中的遗诏上去掉要奴婢殉葬的那一条。”至于其他,随便她们怎么改,想来都不会有元政桓的事情。   不管是皇后,还是齐贤妃,都不会有皇帝那般犀利的眼神。   “那遗诏……”   “遗诏放在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待新皇登基之日,奴婢,会毁了它。”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止不住一颤。   如今皇帝驾崩了,陈公公也死了,知道此事的,怕只她一人了。而皇帝要牵制她的密诏,想来也是随着陈公公的死而石沉大海了。   这些,如今却已经是她欲管不及的。   皇后突然大笑一声,道:“你真是大胆,此事若是抖出来,别说你,连本宫都没有活路!”不管那假遗诏上的内容与真的如何想象,假的,就是假的。永远成不了真。   尚妆依旧没有抬头,只道:“奴婢会好好珍惜自己的小命。”誓死不说,此事便不会有人知道。   皇后哼了声,转身出去。   尚妆迟疑了下,终是起了身,跟着她出去。   乾承宫里,齐贤妃听得皇后来了,回眸的时候,瞧见她身后的尚妆,微微吃了一惊。皇后已经上前去,低声道:“贤妃昨儿个不是还有话未曾说完么?”语毕,也不看她,径直进了里间。   齐贤妃心中一喜,忙起身跟了进去。   尚妆见她二人进去,微微握紧了双拳。   不自觉地回头,隔着屏风瞧出去,皇子们都跪在外面。她瞧见元聿烨,他低了头,看不清楚脸色。也许,他还不知,自己的母亲如今在做的事吧?   皇后在软榻上坐了,看向跟进来的女子,开口道:“什么事?”   齐贤妃警觉地朝四下看了看,才压低了声音将原本准备好的话都说了一遍。她是不必担心她不答应的。   皇后心下冷笑,果然,与她料想的一样,在元聿烨登基的同时,她开出的条件,便是两宫太后。   “呵呵。”皇后笑起来,缓声道,“烨儿文德武备,由他登基,本宫自然没有二话。”   齐贤妃不免一笑,却听皇后接着道:“不过,贤妃说的两宫太后,本宫却不能认同!”   闻言,齐贤妃的脸色一变,皇后的话说得极快:“依本宫看,那遗诏便这么写,传位皇五子,本宫为太后,贤妃殉葬!”   她们二人斗了半辈子,终究是谁都不想放过谁。   齐贤妃终于震惊了,咬牙道:“皇后娘娘不要得寸进尺!”如今众多皇子,只元聿烨的势力最大,皇后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她齐贤妃也不是好惹的。   皇后冷笑一声道:“本宫有没有得寸进尺你心里最是清楚,怎么,你以为你杀了陈公公,就不会有人知道遗诏的事情?”   齐贤妃只觉得心猛地一沉,回想起方才安陵雩与皇后一道进来,牙关紧咬,她竟敢将此事告诉皇后!   皇后见她脸色都变了,起了身道:“别想着再除掉谁,这事儿本宫知道了,你若是想压,也难了。横竖一句话,你若是应了,将来你的儿子,便是西周的新君。你若是不应,本宫是正宫娘娘,本宫不支持他,他要想登基,怕还是要费一番周折。”回眸,瞧着她,一字一句道,“再者说,圣上的遗诏上,传位之人本就不是他,你也不想本宫取出那道遗诏吧?”既然安陵雩不肯拿出那遗诏,遗诏上的内容,她随便篡改一下,亦是不会有谁知道。   齐贤妃踉跄地退了几步,苍白了脸道:“圣上将皇位传给了谁?”   “传给了谁你不必知道,只要你一句话,这位传的,就是你的儿子,西周皇五子,元聿烨。”皇后心里笑着,语气依旧平静。   这么多年,她也只此一次,彻彻底底地占了上风。   齐贤妃怔了半晌,突然自嘲笑道:“既如此,皇后娘娘为何不取了那真的遗诏出来?”   取?呵,那遗诏根本不在她手里,怎么取出来?   皇后轻揉了揉眼睛,淡声开口:“真取了出来,你的儿子可就不是皇帝了。”   齐贤妃心下冷笑,怕是皇后担心的,是真取了出来,皇太后一位便不是她了吧?狠狠地握紧了双拳,她实则哪里想得到,这其中另有缘故!   然,她现在又能如何?让烨儿当上皇帝,不就是她一直以来希望的么?   那么,纵然是她死了,又如何?   尚妆见她二人出来的时候,齐贤妃的脸色苍白不堪,皇后的眼睛虽然还是很肿,神色却不错。   她复又低了头,她只是压下了赐死元政桓的事情,至于传位的一干事等,都没有违背了皇帝的遗愿。不,还有齐贤妃的事……   脑中闪过元聿烨的脸,她微微摇了摇头,罢了,那是他的母妃,他亦是不希望她死。是以,她不说殉葬的事,想来也没有多大的问题。   她该考虑的,是此事过后,她的小命。不管是皇后,还是齐贤妃,怕是都不会放过她。哪怕,她当着她们的面,将遗诏销毁,亦是不相干。   这两日,听闻前朝的政事都暂由慕容相处理。   想来他身上的伤倒是没有大碍。   皇帝的灵柩出殡这一日,朝堂之上,群臣等候许久,才见皇后缓缓出现在殿门口。她身边的太监手里,高举着一个檀木雕刻而成的盒子,里头放了什么,所有人心里都清楚着。   皇后立于龙椅前,启唇道:“请出遗诏吧。”   “是。”太监应了声,小心地打开了盒子,将里头的遗诏取出来,众人皆已下跪。听太监放声念道,“皇五子元聿烨,文武兼备,深得朕躬,必能克承西周千秋基业,谨于今时祗告天地,即皇帝位。封,德元皇后为皇太后。贤妃齐氏,与朕同衾。”太监缓缓拉长了声音。   元聿烨猛地抬眸,那一刻,也不知怎的,竟突然站了起来。   皇后朝他瞧了一眼,低咳一声道:“你们,还不快参拜新君?”   闻言,群臣忙俯首道:“臣等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慕容云楚微微抬眸,目光看向太监手中的圣旨,不知怎的,他的心里隐隐的觉得有些异样。不过,依照他对先皇的了解,此圣旨的内容倒是真的符合先皇做事的风格。   留下皇后,让生母殉葬。   浅浅叹息一声,复,又低下头去。   元聿烨仿佛丢了魂儿,脱口道:“皇……”   才吐露一个字,便被皇后打断,只听她淡声道:“皇上是糊涂了,你该称呼哀家为——母后。”   是的,母后。   从此,她将是西周唯一的太后。她依旧是西周后宫身份最高贵的女人。哪怕,面前的新君根本不是她的儿子!   元聿烨怔了片刻,突然想起什么,猛地转身,朝外头跑去。   “皇上!”皇后高呼了他一声,继而,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此刻去,早来不及了,不是么?   一路上,跑得究竟有多快,元聿烨知道都不知道。   远远的,瞧见齐贤妃的寝宫外头已经站着几个侍卫,他心头剧痛,发疯一般冲过去。   “皇上请留步!”侍卫们忙挡住他,消息早就下来,见他来,想必是宣读了遗诏了,那么他们,理应称呼他为“皇上。”   这时,从里头传来“砰——”的一声响,接着是丝衣哭道:“娘娘——”   元聿烨哪里还管得了什么,一脚踹开了门口的侍卫,抬步冲进去:“母妃!”   丝衣听见他的声音,猛地回头,哭着道:“王爷,您终于来了!”   “丝衣……”齐贤妃的嘴角已经慢慢溢出了鲜血,她艰难一笑,开口道,“该改口了,他不再是王爷了。”刚才,门口的侍卫称呼他之时,她便听见了。   真好,皇后没有食言,她的儿子终究是当了皇帝了。   “唔。”胸口剧痛,更多的鲜血从她的口中溢出。   “母妃!”元聿烨上前,抱住她的身体,嘶吼着叫,“宣太医!快宣太医!”   丝衣哭着跌坐在一旁,他叫得大声,所有人都听见了,却没有一人移动一下脚步。他虽已是皇帝,可,他们执行的,是先皇的遗诏。终是大过了他,谁也不敢去宣太医的。   即便宣了,亦是不会有任何太医敢来。   且,赐死的,是鸠酒,根本就回天乏术。   “烨儿……”颤抖着手抚上他的脸庞,痛苦的神色里,竟露出难得的笑来。   元聿烨却是浑身一震,脱口道:“遗诏……遗诏可是……”   “不。”捂住他的嘴,她清楚,他想说遗诏是假的。可,纵然真的是假的,她又如何能让他知道?   她的这个儿子,最是心高气傲,所以,她不能。   艰难地摇着头,喘息着开口:“遗诏,是真的。你就是正统的皇位继承人……母妃,追随圣上而去,服侍他于地下,是……是母妃心甘情愿的。”   “不,不要,母妃……”紧紧地抱住她,他哭得像个孩子。   不管她之前曾有过多大的野心,而此刻,她只是他的母亲,是疼爱他的母亲。   所以,她要他做的,他都做了。可如今,她却这样走了,叫他如何不伤心?   “烨儿,你听……听母妃说。”强撑起意识看着面前的儿子,“安陵雩是……是皇后的人,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除……除了她。记住,一定要记……记……”   手,从他的脸上滑落。   眼睛缓缓地闭上,她未及说完的话,他自然是听懂了。   “母妃!”嘶吼着,怀中的人却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娘娘——”丝衣哭得不能自已。   元聿烨半跪着身子,欲将齐贤妃抱上床榻去,可他如今断了一手,试了几次,却依旧抱不动。   “啊——”抱着齐贤妃的遗体跌坐在地上,那一刻,居然难受得连呼吸都觉得有些困难。   前朝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尚妆还在乾承宫内。听闻成王登基,皇后为皇太后。这一些,她都是知道的。后又听闻齐贤妃殉葬之时,她的指尖才猛地一颤!   当日她故意不说这一事,没想到,皇后还是没能放过她!   不,现在,该称呼她为太后了。   “雩尚义你发什么呆啊?”宫女见她一个人怔怔地站着,便忍不住叫她。   尚妆猛地回神,讪笑一笑,只转身行至一旁。   齐贤妃因为是殉葬,新君追谥其为仁德皇后,随着先皇一并葬入皇陵。   太后望着太子的棺木,口中喃喃地唤着:“沣儿。”而后,泪水止不住,顺流而下。   她最终坐上了太后宝座,可,她失去的,却是那么多那么多。   出殡的时候,尚妆并没有随行。   命人将乾承宫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不日,新君便要入住的。   陈忠去了,新来的总管姓张,办起事来可谓一丝不苟。他是新官上任,自然是想拿出点成果来给主子们瞧瞧的。尚妆去往内务府传话的时候,在外头的长廊上,碰见元政桓。   不免吃了一惊,她不曾想,他竟也没有出行。   “尚妆。”他浅浅地叫,声音里掩饰不住的倦意,想来是这几日,他都不曾休息好。   上前朝他行了礼,目光落在他的手上,果然如茯苓说的那样,他的手上,那伤口,又细又长,果然与元聿烨脸上的伤如出一辙,此刻已经结痂,却依旧看起来很明显。   他看起来,愈发地消瘦了。   “王爷怎的在这里?”低声问着,巡视了下,却不见莫寻,心下觉得奇怪。   他却不答,只问:“尚妆,这会,我若是向太后要了你,你可愿随我出宫?”   尚妆大吃一惊,这是他第二次,说要带她出宫。   可,不管是那一次,还是这一次,她都会一次一次地阻止他。   她才用那样的条件让太后用了假遗诏传位,试问太后又怎么会放她离开?元政桓这个时候去,难免太后不会往他的身上想到什么。   “王爷……”   才开了口,却被他打断:“太后要我查兴园的事情,前几日,我应了。只说事成之后,要她应我一件事。”   前几日?   原来太后找他,是为了这件事!不过太后不信元聿烨,她会找元政桓倒是也说得过去。毕竟,那时候太子出过事,她也找过元政桓帮忙的。   脱口问:“您知道是谁所为?”元聿烨不是一直怀疑着他么,如果能找到凶手,那么他也清白了。   元政桓点了头道:“就是太仆玩忽职守,他已经被先皇赐死了。”   错愕地看着他,不想他竟想以这样的结果去搪塞太后!   压低了声音道:“场上的马被人下了药,此事……”   “尚妆。”他抬眸,启唇道,“此事不得再提。”马被人做了手脚的事情,只几人知道,消息再不会蔓延。   那件事,他查得越深,零碎的线索却越发让他觉得诡异。他一开始,以为是元聿烨,如今看来,似乎,又不像。他想,他不该继续查了。和他没有关系的事情,他还是少插手为妙。   尚妆张了口,一下子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男子已经驱了轮椅上前,浅声道:“离开这里,可好?”他也累了,而这,已经是他要的结果。他暂时,也该离开了。   是的,只是暂时。   可她,却不能留在这里了。   尚妆呆呆地望着面前的男子,好啊,自然好。   她在心里应承着。   眼泪流出来,打湿了脸庞,没有声音,他不会知道。   强忍着,开口拒绝他:“尚妆,不想离开这里。”   他的身子微颤,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为何?”先前,是因为顾忌先皇,那么如今呢?她还顾忌什么?   “因为,我已经拒绝不了权力的诱惑了。”磕着唇说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男子轻笑着摇头:“别闹了尚妆,你不是这样的人。”她不是,她给他的感觉,从来就不是。   他伸手向她,他甚至都能感受得道她身体的温度。却在那一瞬间,面前的女子突然后退了几步,他的指尖一颤,终是空垂了那手。   听她的声音隔空传来:“王爷错了,人是会变的。”   “尚妆……”   “奴婢还有事,得过内务府一趟,先行告退了。”朝他福了身子,逃也似地离开。   心好痛啊,可她须得好好咬紧了牙关挺着。跑了几步,越跑越快。   莫寻远远地站着,看着长廊中的人,狠狠地握紧了双拳。他的功夫极好,虽然隔得远,却亦是可以清楚地听见他二人说的话。此刻见尚妆离去,忙抬步冲上前。   也许,他也是不希望尚妆与自家主子在一起的,可,眼看着她说这样伤他的话,心里又是抵不住升起怒意。   手,缓缓地抚上胸口,从那脚步声离去的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好疼。   “莫寻,为何她们……”皱了眉,却不再往下说。   莫寻的心中一痛,忙道:“主子,您还有莫寻,莫寻永远不会离开您!”目光,又看向女子离去的方向,咬着牙道,“先前先皇年事已高,她自然瞧不上,如今新皇登基,她怕是眼巴巴地想巴结上去!这样的女人,主子何苦留恋!”   见他不说话,莫寻自知说错了话,暗自骂着,只好道:“主子,一会子回府,便拟了折子上奏,请准离京吧。”   元政桓还是不说话,他确实该离京了,可,此刻走,他心里还有着放不下的人啊。如何叫他走得安心?   尚妆从内务府回来的时候,瞧见灵阙她们入宫了。   太后从关雎宫迁往郁宁宫,如今的关雎宫已经有了新的主人——慕容云姜。先皇的嫔妃,没有子嗣的,全都迁往皇家祠庙,终生为皇家祈福。   及至傍晚的时候,元聿烨等人才回来。   乾承宫的宫人们满满地跪了一地,迎接新皇。   元聿烨进门的时候,目光落在尚妆身上,微微凝眉。他这才又想起齐贤妃临终之前对他说过的话。   这个女人,是太后的人,她要他,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除掉她。   心头猛地一颤,除掉她……   踉跄地退了半步,身后的张公公忙扶住他的身子,惊呼道:“皇上!”   “皇上。”灵阙吓了一跳,忙上前扶他。   他摇摇头,朝灵阙看了一眼,阖了双目道:“灵阙,让他们全都退下。”   所有人都退下了,灵阙扶了他上前,在塌上躺了,小声道:“要休息么?”这几日,在王府,他都不曾合眼。齐贤妃的事情,她也是才听说的。如今见了,才知,一路上,他都不过强撑着。   她真心疼他。   元聿烨却摇着头,又唤道:“灵阙……”   “嗯。”应了声,拉过绒毯盖上他的身,低声问,“手臂,还疼么?”   “好疼。”他嘶哑着声音说。   女子的手,小心地抚上他的肩膀,她不禁红了眼眶,他从来坚强,从小到大,她是第一次瞧见这样的他。看着,觉得心揪起的痛。   “灵阙,你说父皇为何要下那样的遗诏?”回想起自己的母妃死在他的怀里,他却束手无策,那一刻,他真想杀了自己!   他做了高高在上的天子,又如何?他连自己的母妃都救不了!   俯身,抱住他的身子,她哽咽道:“娘娘已经去了,你节哀吧。”   他猛地握住她的手,忽而睁开眼睛,眸中一片悲伤,张了口,试了好几次,才终是出声:“母妃要我……要我……”咬着唇,那件事,他始终脱不了口。   灵阙只以为他想起齐贤妃又觉心伤,只轻声道:“你别想那么多,休息一下,我就在这里陪着,可好?”   他不说话了,一动不动地躺着。   灵阙守了他一会儿,才见他又闭了眼睛睡下。握了握他的手,冰凉一片,忙小心地掖好被角。起了身,寻至外头,唤了宫女又添了几个暖炉。   关门的时候,瞧见侯在外头的尚妆。灵阙迟疑了下,终是上前道:“这几日雩尚义也累着了,不如先回去歇歇,皇上这里,有我呢。”   尚妆点了头。   灵阙入内,又陪了些时候,便听得慕容云姜来了。   她忙起了身,朝她行礼。   清儿扶着她上前,慕容云姜小声问:“皇上怎么了?”   “只是累了。”低头答着。   慕容云姜点了头,在他身边坐下。两个丫头都识趣地退了下去。   “母妃,母妃……”塌上的男子低吟出声,微蹙着眉头,额角全是汗。   慕容云姜叹息一声,轻取了帕子替他擦拭。   灵阙与清儿退至外头,站了会儿,远远地瞧见慕容云楚。清儿似乎很高兴,小跑着迎上前。   灵阙怔了下,忙入内禀告。   唤醒了元聿烨,他才发现,坐在塌边的人,竟是慕容云姜。有些尴尬地起身,慕容相已经入内,行了礼,才道:“皇上,登基大典定于明日。”   元聿烨点了头,此事会交由奉常准备着,是无须他挂心的。又草草说了几句,慕容相便起身告退了。慕容云姜也一并出去。   “哥。”她低低地叫他。   慕容云楚回眸,瞧了她一眼,却见她突然红了眼眶,不禁皱眉道:“怎么了?”   他好似什么都不知道,可她听了,心中不免生出火来。咬着牙道:“你怎的总是这样?上回为了我受伤,兴园那一次,何苦又叫了他来保护我!”那一日,孙易之不在他身边,据说他的伤势复发。清儿跑来告诉她,他浑身都是血,她吓得差点昏死过去。   慕容云楚笑一声,他还以为什么事,原来竟是这个。看着她道:“傻丫头,我这不是好好的?你可是西周的国母了,切不可再哭哭啼啼的,不成样子。”说话的时候,微微握紧了双拳,强逼着自己松了那口气。   清儿插嘴道:“少爷若是不想小姐哭,就得好生照顾着自个儿。孙易之要是看不好您,下回清儿劈了他!”   清儿的话,让慕容云姜忍不住笑了。   三人说了会儿话,终是分开离去。   元聿烨在寝宫内呆了会儿,脑子里却一直反反复复混乱地很。   他一咬牙,起身出去。谁也不让他们跟着。   尚妆坐在房里,取出了那明潢色的诏书,她知道,太后此刻还没找她,但,必不会远了。   正想着,门被人一把推开,她吃了一惊抬眸,瞧见元聿烨突然出现在门口。心头一颤,那诏书从指缝间滑落。   元聿烨的脸色一变,那是什么东西,他最是清楚。   尚妆弯腰去捡,却被他一把夺过,目光,恰巧落在那最后一句话上,他猛地看向面前的女子…… 第四十三章继承人   尚妆亦是吃惊不已,她何尝知道,他会突然闯入?   也是,他是皇帝啊,他来,谁敢出一声啊。   她原本欲伸过去拿那诏书的手空垂着,元聿烨的目光死死地落在她的脸上,怔了半晌,才又收回,将手中的遗诏仔仔细细看了个遍。   继而,低低地笑出声来。   他的母妃说的没错,他是正统的皇位继承人!   而他也终于知道母妃临终前那句话的意思,安陵雩,这个女人,她真的是太后的人!   想到此,握着遗诏的手猛地收紧,抬眸冷冷地看她一眼,疾步上前,伸手扼住她的脖子。原本被他握住的遗诏,从他的手心滑落在地,他大步上前,一脚踏了上去。   “呃……”窒息的感觉,可她不能解释,她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事实,就如他看到的那样,她藏起了遗诏。   “因为他,所以这遗诏你才没有拿出来,是不是!”咬着牙问着,否则,他再想不出第二个原因。   “是。”艰难地点头,这件事,本就没什么好隐瞒的。   心头的怒火猛地窜烧起来,他脸眸子里都几乎要迸出火花来:“既是要伪造遗诏,为何……为何就不能放过我母妃!”   她想保他不死,他无话可说。可是,他的母妃呢?为何……为何就不能留下她的命!   大手狠狠地用力,尚妆一阵窒息,一张小脸顷刻间变了颜色。   可,她并没有如那次在东宫一样,她可以在秦良娣的手里挣扎,却不会在他元聿烨的手里挣扎。轻轻阖上双目,既然,她的命是他救的,那么,她此刻还给他。   齐贤妃的事情,虽与她无关,可她却也清楚,只是因为事情经过了她,他才会怒不可遏。   看她的样子,是想领死么?   想起母妃的话,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除了她。那么现在,他已经是皇帝,她不过是个卑微的宫女,他要杀她,甚至可以不用理由。欲再用力,却突然心痛起来。   下不了手,可,他心里恨着。   靠近她,咬牙开口:“那最后一句话,太后也知道么?”   尚妆大吃一惊,猛地睁开眼睛看着他,他想做什么?   “皇……咳咳——”   那扼住她的大手突然之间松开了,猛地从口中灌入的空气惹得她不住地咳嗽起来。退了半步,跌坐在床沿,难过地弯下腰去。   元聿烨冷笑一声道:“很好,太后也被你瞒着,是么?”既然可以瞒下此事,那么他母妃的事情,她为何不一并瞒着!   她低着头不语。   他瞧了脚下的遗诏一眼,再次弯腰捡了起来,收入怀中,转了身道:“这一次,我倒是要看看,他还怎么活!”   “皇上!咳咳……”她扑过去,跪在他的面前,伸手拉住他的衣服,急道,“不,不要……”   “不要?呵,这既然是父皇的遗诏,谁能违抗?”狠狠地看着脚下的女子,她竟可以为了他,跪在他的面前,低下她那高傲的头。   她的声音颤抖着:“不……遗诏,遗诏已经公之于世了,不是么?你终究得到了一切,他什么也没有得到。况且他……他很快便会离开京城,亦是不会威胁到你一分一毫。”   只要他当做视而不见,就不会有真假遗诏的事情,不是么?可,他真的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么?   “走?”他冷冷一哼,“那么你呢?随他一道走?”   慌忙摇头:“不,奴婢不走。”   闻言,他却是大笑起来,低头看着她,道:“若是我不曾瞧见这遗诏,若是这一切都不曾发生,怕是你早跟了他去!如今东窗事发,你再如此说,以为我会信么?”   回想起他说过的,这一次的事情,他会彻查,他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他。咬着唇,所以,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不会信的。   颤抖着吸了口气,她望着他,颓然一笑:“你以为,我还能去哪里?我既然知道太后与贤妃娘娘伪造了遗诏,太后还会给我活命的机会么?”   元聿烨的身子一颤,太后的确不可能会放过她。所以,她才说她不会离开,是么?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t x t 0 2. c o m   缓缓放开揪住他衣袍的手,开口道:“我知道,在东宫那一次,是你救的我。我欠你一命,此生不能还了,可我还是想求你放了他。”明知道他不会应,可,话却依旧要说。   元聿烨却是一怔,东宫?   皱眉看着她,不,他见她的时候,她昏倒在东宫外头。那一日,他本就没有进入东宫的,他不过是恰巧路过。他只以为,她是太累,才会昏倒。原来,竟不是么?   他不说话,她又道:“皇上可还记得曾经说过的话,你有万分无奈却依旧要去做的事,他也一样啊。为何你不能理解?”   回了神,厉声道:“兴园的事情他脱不了干系!若不是因为那事,父皇不会那么早驾崩,我母妃亦不会……不会死!”   每每思及,他都告诉自己,决不能放过他!   他还是放不下兴园的事情,尚妆脱口道:“那事你也不过怀疑,不是么?那我告诉你,丞相大人根本早就知道会出事,你又怎么说?”谁都知道丞相是他的人,这事,他又该怎么解释?   他冷笑着:“慕容相有什么好处?”   尚妆一时语塞,的确,慕容相似乎没有好处。慕容相要效忠的人,也在场上啊。   难道,竟是她弄错了么?慕容相也许,根本就是躲不开那一刀……   呵,她的脑子里好乱啊,她不清楚了。   “安陵雩。”他挑起她的下颚,低低地开口,“还有什么话,可以求得我饶了他?”   尚妆怔住了,该说的,她都已经说了。而她亦是知道,这一次,他说什么都不会放过他了。   “皇上赐我死罪吧。”   他却是笑:“私藏遗诏,可以株九族。”   狠狠一颤,她入宫的时候是答应过安陵老爷的,低调行事。老爷自是怕她为安陵府带去灾难。如今,他却说,株九族……   握紧了双拳,那么,妹妹呢?老爷可找着她了?   咬着唇,浑身颤抖着。   元聿烨突然又开了口:“我又改了主意。”   吃惊地看着他,他的指腹掠过她的脸庞,话语清晰:“他不是要走么?可以,我为他饯行。只要你,给他斟一杯酒,之后,我绝不为难。”   惊愕地看着他,好端端的,叫她斟酒……   什么意思,她难道还不明白么?   在那之后,他不会为难他,呵,还需要为难他么?   咬下贝齿,她却是点头:“好,一言为定。”   事已至此,她还能拒绝么?他是必须,要跟着先皇的遗诏走一遍的。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应得如此快,元聿烨微微一怔,随即缓缓直了身,又道:“遗诏在我手里,你最好小心一点。”语毕,抬步欲走。   “皇上!”她唤他。   脚步停住了,听身后之人道:“事成之后,让我离开。”   猛地回身,咬牙道:“这么急着想离开这里?好,好啊。来人!”   唤了人,取了纸笔来。尚妆吃了一惊,他大笔一挥,在纸上写下几句话,丢至她的面前,开口道:“签了它。”不容她拒绝,他知道,她一定会签。   低了头,看清了纸上的字。   不过一眼,她便僵在了那里。   他说,元政桓死的那一日,他放她离开。   如果说,之前的一切还不能确定的话,那么他此刻的话,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饯行,不过是一场鸿门宴。   其实,她根本不必求情的。他对他的不满,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只是如今,再没什么东西可以化淡。   深吸了口气,她想,她该知道如何做了。   伸手,将那红红的指印印上去。抬眸看向面前的男子,低声开口:“希望皇上说话算话。”   她的话音才落,便听外头有人道:“雩尚义,太后要你过郁宁宫去。”   微微一颤,这么快?   元聿烨已经循声瞧去,开了门,外头的宫女一看是他,吓得忙跪下行礼。他冷了声道:“太后找她作何?”   宫女低下头,小声道:“奴婢不知,太后只让奴婢来传话。”   尚妆起了身,行至外头,却听他道:“正好,朕也过郁宁宫去。”语毕,也不看她,抬步朝外头走去。   宫女看了尚妆一眼,此刻也不好说什么,只起了身,追上前。   太后一身素衣卧在塌上,突然听得外头太监叫道:“皇上驾到”   她微微吃了一惊,宫女扶她坐了起来,便见元聿烨已经进门。他的身后,跟着去传话的宫女,还有尚妆。   里头的宫人们忙都下跪迎驾,元聿烨上前,朝太后道:“给母后请安。”   “奴婢参见太后。”尚妆恭敬地跪下。   太后略微朝她瞧了一眼,复,又看向元聿烨,笑道:“皇上怎的也过来了?”   他的声音淡淡的:“朕过来谢谢母后为朕做的一切。”   说话的时候,他的眸中闪过一抹光,太后的手指微动。扫了一眼地上的女子,继而开口:“哀家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对了,有件事哀家正想与皇上说,皇上今日来了也好,哀家想问皇上要了这个宫女。”   尚妆一惊,见元聿烨自一旁落座,宫女见此,忙上前为他倒茶。他也不喝,只淡声道:“哦?朕倒是不知,这个宫女有什么好,母后能亲自开口要她。”   太后也不怒,只道:“你父皇在的时候,时常夸奖她伺候人的好。如今你父皇去了,哀家身子也不好,所以想留她在身边。”   他冷笑着:“朕不知原来她有这么好?朕倒是怕她毛手毛脚伺候不了母后。”   太后终于微微变了脸色,语气也有些不悦:“怎么哀家要一个宫女,皇上也不应么?”   元聿烨抬眸看向她,开口道:“母后说的哪里话,朕自然找几个心细的宫女好生伺候着你。至于她……”目光移至尚妆的脸上,他嗤笑道,“一个能传出私会名声的宫女,品德败坏,能好得到哪里去?”   尚妆不免抬眸,太后亦是一惊。她自然想起当日秦良娣在乾承宫的话,看来他元聿烨是记着的。她咬牙道:“这事儿当日哀家也是不信的。”   她说这话,只是为了告诉他,当日若不是她将此事压下,他还没有那么快避免了那麻烦。   元聿烨心下冷笑,她当日急着让人拖秦良娣下去,也不真的是为了替他解决麻烦。当日的她,失去了太子,还能有什么?也亏得她聪明,没有得罪了他。   “哦?”他挑眉,“这么说,母后也是觉得秦良娣陷害朕?”   尚妆惊愕地看着面前的男子,真厉害啊。此事,不管太后说信与不信,于他都是有利的。太后若是说信,那么她品德败坏,是没有资格伺候太后,他就能将她带回去。太后若是说不信,那么自然是秦良娣陷害了他,他是想……   太后的脸色有些难看,低咳了一声道:“秦良娣素日里在东宫也张扬跋扈,还敢冤枉皇上,哀家会惩治她。”   元聿烨满意一笑:“母后果然是明白人。至于安陵雩,朕还是将她带回乾承宫去,她是御侍,理应是伺候朕的。母后的身边缺人,朕倒是有一个很好的人选,定会将您伺候得服服帖帖。”他顿了下,回头叫,“来人,去将丝衣叫来。”   太后的身子一颤,丝衣过去是齐贤妃的心腹,他将她调来她的身边,明着伺候,暗着监视。呵,真是好,他可一点不比他的母妃逊色!   继而,又发狠地看了地上的女子一眼,死死地咬唇。   若不是碍着先皇真的将皇位传给了他,她当日何不另立新君?   如今,倒是她骑虎难下了。   丝衣很快来了,恭敬地跪下行礼。   元聿烨开口道:“日后你便留在郁宁宫伺候太后,若是有半点儿疏忽,朕定不轻饶你!”   “是,奴婢谨记。”丝衣伏低了身子浅声应着。   元聿烨这才点了头,转向太后:“那朕不打扰母后歇息,明儿个登基大典,朕还有事要做。”说着,朝尚妆看了一眼,起身出去。   尚妆忙道:“奴婢告退。”   起身的时候,她瞧见太后的眸中满满的怒意,几乎要溢出来了。长长的护甲滑过塌边,发出“吱吱”的响。她一直知道秦良娣当日所言非虚,只是她不知,原来元聿烨竟这般喜欢她!   咬着牙,她知道她不敢将假遗诏的事情说出来,可,她亦知,这个世界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安陵雩,她不会就此放过她。   跟着元聿烨回了乾承宫,灵阙听说他回来,忙迎出来,见他身后的尚妆,一下子怔住了。   元聿烨不看她,大步入内,冷了声音道:“跪下。”   灵阙一惊,却见身旁的尚妆已经下跪。男子的声音再次传来:“没有朕的命令,哪儿也不许去,就给朕好好地待在乾承宫里!”   “发生了何事?”灵阙低声问着。   元聿烨抬眸,看向她的时候,脸色微微好些,拉她过去,附于她耳边轻言一翻。灵阙微微撑大了眸子,脱口道:“要来做什么?”   他推她道:“不必问。”   张了口,终是没有问,又看了尚妆一眼,才转身出去。   元聿烨转身,在床上和衣躺了,不再说话。   尚妆亦没有说话,只安静地跪着。方才在郁宁宫,他若是没有执意将她带回,那么此刻,亦是不知太后会如何待她。只是,她此刻活着,待那一日的时候,她是不可能眼睁睁地去看着元政桓死的。   这一事,早在元聿烨说出来的时候,她心里边打定了主意了。   没有人,可以改变得了。   只是……   手,不自觉地抚上胸口,隔着衣衫,胸前挂着的玉佩还是可以清楚地感觉出来。她与妹妹,这辈子都无法再见了。叹息一声,轻闭了眼睛,她只能希望她过得好。   灵阙回来的时候,里头安静得让她以为没有人在。   快步入内,赫然瞧见尚妆依旧好好滴跪着。而元聿烨,则躺在龙床之上,也不知他是睡了,还是单闭了眼睛。   她也不叫他,上前的时候,见尚妆皱着眉,想来是跪得久了,有些支持不住。她不知她如何得罪了他,这些她不会问。去外间取了蒲垫,轻声道:“尚义跪这上面。”   尚妆错愕地看了她一眼,见她回头看了看,又道:“没事,横竖也是跪着,他只说跪着,可也没说必须得跪哪里的。”说着,将手中的蒲垫放在她的身边,示意她跪上去。   尚妆却摇头:“没关系,我可以的。”免得,届时又要连累灵阙。   见她坚持,灵阙只得叹息一声,将手中的东西放下,低声道:“我虽不知道发生何事,可我知道,你只要认个错,什么事儿都可以化小的。他就是那样,火气来时匆匆,去时也匆匆。”   尚妆笑得无奈,这件事非同小可,又哪里像灵阙说得那般容易?   这一次,他不是生气了,他是恨了。   而他,亦不再是当日成王府的那个王爷了。   他们,都已经回不去。   后悔么?   不,她只能说,这一条路,她走得无奈,却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回头的。   “灵阙。”开口唤她。   “什么事?”她亦是低声问。   迟疑着,她伸手将挂在颈项的玉佩取了下来,递给她道:“这个,上回我曾给你看过的。这玉佩原本是一对,还有一块,在我失散多年的妹妹身上。我怕是,再见不着她。我想求你一件事,若是你日后有机会见到手持这另一块玉佩的人,帮我将这玉佩交给她。”   她想过了,在这里,她谁也求不得。唯一可能帮她的,便只有面前的这个女子。   灵阙吃了一惊,慌忙道:“尚义这番话是何意?你怎么会没机会见你妹妹?”   “这个,我现下说不清楚,但求你应了我。”说着,将玉佩塞进她的手里,又道,“若是她问及我的下落,只说……只说我过得很好。”   “尚义……”她讶然,为何她觉得她的话,像是在交待遗言?她突然,又想起一事,脱口道,“安陵府,还有个二小姐么?”   这事儿,她可从未听说过。   尚妆一怔,才想起她如今的身份是安陵雩,又如何说自己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妹妹?   只好搪塞道:“这些你就别问了,我先谢谢你。”   反正,她若死了,相信他也不会再追究她的欺君之罪了。相信元聿烨不是那种残暴之人,不会再去为难安陵府的人。   灵阙不知该说什么,她总以为元聿烨喜欢这个女子,看她遭罪,她心里该是高兴的。却不想,原来事实并非如此,否则,她断然不会取了蒲垫进来叫她跪了。   回眸,看了眼床上的男子,开口道:“尚义想要轻生,会有人伤心的。”   轻轻一笑,她以为她是想轻生。呵,殊不知,她实则比任何人都不想死。从入宫开始,她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为的是什么?   只是这一次,怕是不能了。   摇头道:“我并不想死。”她想,她会死得其所的。   闻言,灵阙才放了心。低头看着手里的玉佩道:“那……这个我先替你收着,什么时候你想拿回去了,我便还你。”   “谢谢。”   她也希望,能有那个机会拿回来。   晚膳的时候,元聿烨才起身。灵阙上前扶他起来,他只用余光扫了尚妆一眼,见她的手微微抚上膝盖,知她是跪得久了,他也不说话,只起身行至外头。   膳食已经准备好了,太监宫女们恭敬地侍立于一旁。   张公公上前来,低声道:“皇上,方才太后差人来,说是东宫的秦良娣去了,太后的意思,是想按殉葬的制度,让她葬于先太子陵墓旁。”   尚妆听见了,到底是吃惊的,太后的速度好快啊。   元聿烨开口:“如此也好,让先太子在地下也有个人照料着。你去告诉太后,此事她做主便好,不必来回朕了。”   “是。”张公公应声退下了。   灵阙帮他盛了汤,低声道:“真看不出,秦良娣也会随先太子而去。”她随只见过几次,可,她的印象里,那样张扬跋扈的女子,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她甚至觉得,她会怕死。   元聿烨低笑一声,抬手轻弹了她的鼻尖儿,开口道:“早说你笨。”   “皇上。”她咬着牙,这么多人在呢,他也不知道收敛。不过,见他的脸上露出难得舒心的笑,她又觉得打心底里开心。   别人不知,她不会不知,齐贤妃的事情对他的打击有多大。   在他面前,她亦是不敢提及齐贤妃。   太监宫女们都低着头,不过,方才的场景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这个宫女,想来不一般,日后对着她,可是要好好巴结的。这是他们每个人心里此刻想的。   尚妆依旧跪在里头,习惯处已经很疼了,她咬着牙,身子有些颤抖。撑不住,跌倒在地上,艰难地爬起来,再次跪着。她只知道,如今的她,没有任何筹码可以与他对着干。   除去他那高高在上的天子身份,他的手里,握着元政桓的生死,那是她最担忧的。   晚膳过后,元聿烨去了御书房,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   灵阙伺候他上床休息,他始终没有叫起。   尚妆只能跪着,她记不清究竟跪了多久了,只是膝盖处渐渐的,生出钻心的疼。咬着牙,不吭一声。他想发泄,她便忍着,绝不与他抬杠。   他喊了灵阙过塌上休息,就是不与她说一句话。   他看着她,明明浑身都在颤抖,她也不会开口求饶一句。他握紧了双拳,说不清自己究竟为何要这么做。只是心里堵得很,可,做了,竟又不觉得轻松多少。   猛地闭了眼,话既然说出了口,他也不会收回。她若是愿意跪着,就一直跪着。   烦躁地转身,背对着她。   睡到半夜,心里仿佛是千万只蚂蚁在爬,惹得他辗转反侧。索性便翻身坐了起来,尚妆吃了一惊,抬眸看着床上的男子。   他亦是看着她,咬牙道:“渴了。”   低了头:“是,奴婢这就给您倒水。”手,撑在地上,咬着牙爬起来。   双腿颤抖得厉害,她拼命稳住身形,踉跄着转身,伸手去取茶壶。元聿烨凝视着看着她的背影,他忽然,想起那时候在成王府,他说给他倒一杯水的时候。   她还对他恶言相向,还想戏弄他。   不知为何,想到此,嘴角微动,竟想笑出来。   面前的女子已经转身,他一下子僵了僵,立马沉下脸来。听她小声道:“茶凉了,奴婢让人换一壶。”   “不必了。”他冷冷地说着。   尚妆点了头,端起杯子,小心地走上前,每走一步,都咬紧牙关,怕一个不慎,就跌倒在地了。   “皇上。”她的声音小小的,双手微微颤抖着。   他却并不接,只直直地看着她,殿内的灯光很亮。可她的脸色略微带着苍白,菱唇上,有着一片殷红之色。跪得那么久,怎么能不疼呢?   她真坚强。   呵,他苦笑,这些,都不是为了他。   “皇上……”见他不动,她只得又唤了一声。伸手往前,身子一个不稳,她惊呼一声跌入他的怀中。手中的茶水,泼了他一身。   水是真的凉了,透着亵衣渗进去。   “皇上!”尚妆惊得抬起衣袖替他擦拭,却被他一把抓住了皓腕。那一次,是悉数倒在了被褥上啊。这一次,她可算变本加厉了。   俯身,将她扶起来,他开口说着:“既是失手,明儿个该叫人砍了你这双手。”   尚妆却是笑了:“奴婢的命,都是您的,何况一双手。”不管他怎么恨她,他救过她是事实,她会记得的。她也是知恩图报的人,只是,他们,站在立场太远太远。   他的恨,她要保护的人,却是一味的敌对。   叹息一声。   男子俯身将她拉起来,尚妆惊得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他将她推在龙床之上。   尚妆惊道:“皇上,奴婢没有资格躺在这里。”   龙床,不是一个宫女可以睡的。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嗤笑一声,启唇道:“朕会让你有资格的。”说着,伸手解开自己的衣衫,湿了,真冷啊。   尚妆的视线略微变得模糊,她颓然一笑,真没用,跪了这么久,终是撑不住了。他呢?他想做什么?   才撑了起来,却觉得身子一软,竟直直地倒了下去。   好累了,也好疼啊。   翌日,醒来的时候,见自己还躺在龙床之上,尚妆忙跳起来,下床的时候,只觉得膝盖处还有些不适应,不过已经不疼了。   元聿烨不在,一个人都没有瞧见。   出去的时候,恰巧见灵阙端了东西进来,见她起来,开口道:“皇上说,你醒了,先吃东西。”将东西搁在桌上,她才站在一边。   今早,瞧见她睡在龙床上,她苦涩一笑,她就知道,不管怎么罚她,元聿烨心里都有她的一席之地。   尚妆张口欲问话,灵阙却尴尬一笑,转身出去了。   桌上,除了吃的,洗漱的东西已经摆在一旁。尚妆怔了下,继而又笑。横竖也就这么些时候了,他说的饯行酒,就在这几日。   从内室出来,不见灵阙,倒是几个宫女见了她,恭敬地叫她“尚义”。她才猛然想起,原来她还是御前尚义。   元聿烨说,没有他的命令,她不得离开乾承宫半步的。她也不出去,太后对她虎视眈眈,她要是死在太后手里,太过不值了。   今日是登基大典,过了今日,元聿烨便是名副其实的西周皇帝了。   齐贤妃见了,可会含笑九泉?   尚妆吸了口气,等过了年,便是始兴元年了。   在这一个新时代的开端,她不知究竟殒了多少人命。   新皇登基,各位王爷划分了封地,便要离京去各自的封地。一些已经成年的世子和小王爷,也都分别封了郡王,亦是有了自己的封地。   这些,全是先皇还在世的时候,为下一代君王准备好的分权策略。如今在元聿烨手里,被运用得得心应手。   祭天回来,元聿烨并没有回寝宫,只在御书房的暖阁换下繁复的朝服,在御书房坐了会儿,慕容相便来了。   屏退了众人,只留下张公公随侍,元聿烨抬眸看向慕容相,开口问道:“丞相身上的伤不碍事吧?”   慕容云楚忙道:“多谢皇上挂心,臣的伤已经没事了。”   闻言,元聿烨点了头,将手上的奏折放下,笑道:“也幸得丞相当日不曾上场,否则你若是出事,可是西周一大损失。丞相可算是因祸得福啊。”   慕容云楚微微吃惊,他话中有话他不是听不出来。稳了心神,倒是开口道:“皇上有天神庇佑。”那日,何等惊心动魄,他都能安然从场上下来。比起他落马到只伤了一臂来说,这已经是奇迹。   元聿烨轻笑一声,当日场面混乱,他从马上跌下的时候,他甚至以为他定是不可能活着回来的。   他只知道,有人暗中帮了他。是谁,他不得而知。   否则,那马蹄绝对是从他身上踏过的。   目光,再次落在面前之人的身上,还是他的那句话,他想不出慕容云楚要做那件事,他能有什么好处。再者说,他的妹妹还是他的皇后。   想到此,不免摇头一笑。   这时,听得外头有琐碎的声音,元聿烨皱眉道:“何事?”   张公公跑至外头瞧了一眼,回身道:“皇上,是下雪了。”   起了身,张公公忙推开了门。果然,外头下起了好大的雪。宫人们都很惊奇的样子,几个年纪小的宫女甚至还悄悄跑出去,张开了手臂开心地转圈。   元聿烨伸出手,雪花落在他的手下,微微泛起凉意。不知怎的,他竟然想起昨夜那杯悉数倒在他身上的茶水,一时间竟怔住了。   “皇上,您当心,着凉了可不好。”张公公在一旁小声地嘱咐着。   慕容云楚仰起头,望着空中飘落的雪花,开口道:“今年冷得真快。”   元聿烨皱眉,是啊,冷得很快。今年的天,变得特别快……   缓缓伸回手,瞧着手心里的雪花,早已经化成了水,只余下一片晶莹。   外头的宫女见皇帝站在了门口,都吓得变了脸色,也不嬉戏了,忙跑着回来,安静地站好。元聿烨并不看她们,听慕容云楚又道:“皇上给各位王爷都赐了封地,只是不知桓王那边,您又如何处置?”   先皇在世的时候,是没有让桓王离京的,他是一个特例,以皇弟的身份留在京城。   而如今,新皇登基,他已是皇叔,理应是要离京的。   元聿烨并不说话,二人在门口站了会儿,远远地,见一个太监小跑着前来。跪下行了礼,才开口道:“皇上,桓王殿下派人送了折子来。”   慕容云楚轻轻皱眉,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元聿烨却仿佛早就料到一般,浅笑一声,示意张公公将那折子递上。   打开,看了一眼,转向慕容云楚,开口道:“父皇没有让皇叔离京,朕也不提此事,倒是他先上了折子,请旨离京。”   “哦?”微微讶异。   合上了手中的折子,他转身入内,慕容云楚跟着他进去。见他随手将那折子搁在桌上,沉了声道:“他离京未免太性急了一点。”   昨日,从尚妆口中,他亦是猜出几许,却不想,这折子竟是上得这样快。   他不过登基当天,他便如此急不可耐。   是为什么?   心虚么?   微微握紧双拳,想起先皇遗诏那最后一句话,心头微微升起怒意。他不知先皇如此下旨是为何,但,终归是有个理由的。   “那皇上打算如何?”桓王离京,照理说,他也不必拦着。   元聿烨沉吟片刻,唤了张公公进来,开口道:“差人去趟桓王府,就说皇叔的折子,朕应了。朕明晚,亲自为他饯行。”   张公公下去了,元聿烨站了会儿,突然又转身,行至桌前。   他突然,想到要下一道旨。   尚妆在乾承宫坐着的时候,听得外头有宫女欢呼着“下雪了”。灵阙不见了,也不知她去了哪里。   起了身,推开窗户,果真瞧见外头纷纷扬扬地飘着雪,整个天空都是。地上,虽然还不曾积起来,可望出去,已然是煞白的一幅画了。   尚妆朝远处看了眼,想来此刻他们祭天已经回来了。   他不回寝宫,定是去了御书房,又或者,与大臣们商议大事。   新君登基,尚妆倒是不担心他的能力。虽然未及见识,她却觉得,元聿烨的能力,只会比太子好。她还记得先皇曾说过,太子秉性柔弱,很多时候太过心软。而这些,是断然不会出现在元聿烨的身上的。   也许,在先皇的心里,元聿烨也是最好的储君人选。只是,在这一点,他犯了慈父易犯的错误。他只是一味地将把他自认为最好的东西,给他最喜欢的儿子。   若不是太子出事,那道遗诏,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拿出来的。   这一点,尚妆比任何人都清楚。   叹息一声,转身的时候,瞧见大雪中有一个人影朝乾承宫跑来。尚妆并不在意,伸手拉上了窗户。   只隔了一会儿,便听外头有太监尖声叫着:“圣旨到——圣旨到——”   尚妆吃了一惊,这里是乾承宫,如何会突然来了圣旨?   才想着,那太监已经高举着那明潢色的圣旨进了门,里头的人都下跪。太监高声道:“御前尚义安陵雩接旨!”   灵阙恰好进来,惊讶地看了尚妆一眼。太监急着叫:“雩尚义,你还不快接旨?”   有些浑噩地跪了,只听太监念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安陵氏夙成敏慧,恪娴内则,敬慎素著,品行纯淑,晋封其为修容,赐住景仁宫。钦此!”   宫女们都惊讶地抬眸朝尚妆看了一眼,听说昨夜有人瞧见她睡在龙床之上,看来,并不是空穴来风呢。更有是,之前东宫的秦良娣曾说她与皇上有私情,原来,也是真的。   灵阙惊得连手上的东西都滑落在地了。   “娘娘还不接旨么?”太监将手中的圣旨又递得近了些。   尚妆这才猛地抽神,抬眸瞧着他,颤声道:“公公,你是不是弄错了?”   太监一怔,随即笑道:“娘娘真是开玩笑,这种大事奴才怎么会弄错?”   没有弄错……   双手止不住颤抖起来,他明明答应了她的,那一纸契约上写得明明白白,为何突然封她为妃? 第四十四章娘娘   宣旨的太监何时离去的尚妆不知道,她依旧呆呆地跪在地上。   灵阙站在门口,怔怔地看着她,也是一句话都不说。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宫女上前来扶她,话语低低的:“娘娘请起来吧。”   她们都恭敬地唤她“娘娘”。   呵,她算哪门子的娘娘呢?九嫔之末的修容,也不知元聿烨究竟是想做什么。   又有人进来了,说是景仁宫那边已经准备妥当,是来迎尚妆入住的。一切都来得太快了,尚妆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宫女扶了她出去的时候,听外头有人叫着“皇后驾到”。   众人跪了,见慕容云姜扶了清儿的手前来。   目光,落在尚妆身上,慕容云姜轻轻皱眉。她也是来的路上才听闻元聿烨封了她修容。她忽然想起新婚之夜,他喝得酩酊大醉,那时候他看她的眼神。   却原来,是为了这个女子。   先皇驾崩的时候她才清楚地知道,元聿烨心里的人,便是她。   清儿有些鄙夷地看了尚妆一眼,她觉得这个女子总是想抢自家小姐的东西。从初次见时的那盒脂粉,再到现在的元聿烨,总之,有她家小姐的地方,总少不了她。是以,对着尚妆,她是厌恶的。   慕容云姜上前,轻声道:“灵阙。”   灵阙才猛地回神,应了声过去。只听她问:“皇上不在乾承宫么?”   “啊,是。”有些心不在焉地答着。   扶了清儿的手转身:“那本宫先回去。”走了几步,又回眸,“雩修容不是要过景仁宫去么?不如本宫,送你一程。”   尚妆动了唇,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外头,皇后的凤驾稳稳地停在乾承宫门口。慕容云姜上了轿,回头看向她,轻声道:“雩修容若是不介意,与本宫同乘一轿吧。”   轿子起了,行了一段路,慕容云姜突然笑道:“怎么雩修容似乎一点儿都不高兴?”   微微一怔,她为何要高兴呢?就为了元聿烨封了她修容么?   天知道,这于她根本不是什么恩泽,而是,劫难。   见她不说话,慕容云姜又道:“皇上是真的喜欢你,兴园假山一事……”   “娘娘,那是个误会。”尚妆打断了她的话。   慕容云姜却是浅浅一笑道:“是不是又如何?他喜欢你,却是真的。本宫瞧得出来。”   她淡笑着说,并不曾看得出有丝毫的嫉妒。尚妆继而又想起,也就是那一日,她瞧见她与孙易之在一起的。目光,再次落在女子的脸上,是否因为这样,她才会不在乎陪伴在元聿烨身边的人是谁?   微微握紧双手,不管她是不是与孙易之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她也是不能在她面前直言不讳的。想到此,便只开口道:“娘娘说这些又是为何?”   她却是转口道:“没什么,对了,上回的事情,本宫该谢你的。”   尚妆摇头:“丞相大人谢过奴婢好多次了。”   许是尚妆提及慕容相,慕容云姜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怎的还称奴婢呢?”   是啊,不该称奴婢了,可,她就是改不了口。不是因为她贱,只是,那称呼于她而言,仿佛是种罪恶。   尚妆不说话,慕容云姜却又道:“你我也算有缘。”   尚妆也不知她的话是何意,一下子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到了景仁宫,慕容云姜并不下轿入内,尚妆朝她行了礼,看着凤驾缓缓离去。入内,太监宫女们跪了一地,都恭敬地叫:“奴才(奴婢)给娘娘请安。”   她什么话都不说,径直入内。一个宫女跟上来,小声说着:“娘娘若是累了,先回房休息。皇上说了,让奴婢们好生伺候着,娘娘只管在景仁宫待者,哪儿也不必去。”   哪儿也不必去,便是软禁了。   呵,无谓一笑,这些对她都无所谓。   她只需等着他来,而她相信,他一定会来。   只是这一次,她却错了。   元聿烨并没有来,谁都没有来。   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紧张起来。她一下子觉得,她其实一点都不了解元聿烨,她并不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时间,仿佛又回到她初见他的时候,那样沉静冰冷的男子,那时候,对着他,她是害怕的。只因,她在他深邃的眸子里,读不懂他心中所想。   她不知,原来,在真正接触了之后,有一天,她与他竟还是会回到最初的时候。   景仁宫的消息是闭塞的,她并不曾从任何太监宫女的口中去探得些许有关外头的事情。这些,自然是因为他吩咐。   晚上,独自在房里,根本睡不着。   有些坐立不安。起了身,行至床边,开了窗,白天的时候下过雪,此刻的风吹上来,真冷啊。   一夜无眠。   因为有了元聿烨的口谕,她是不必去郁宁宫给太后请安的。尚妆有些怅然,他这么做,也许并不是为了保护她。她还记得,他说,为元政桓饯行,需要她,亲手斟一杯酒。   呵,不觉笑出声来。   她何尝不知,他是在用他的方式惩罚她。   先皇的遗诏他记在心里并没有忘记,他可以轻易地开口,要她亲手去做那件事。她是不能怪他的,那次在成王府,他曾说过的,成王败寇,便是如此。   这一日,及至傍晚的时候,竟又下起雪来。   比之昨日的,还要大。   尚妆正呆坐在窗边,突然听太监尖声叫着:“皇上驾到——”   吃了一惊,本能地抬眸瞧去,从这个角度,是看不见门口的情形的。她到底惊愕了,将她随便丢在这里,此刻下着雪呢,他却又来了。   宫女急急跑上来道:“娘娘,快些出去迎驾吧。”   迎驾,是啊,他现在是皇帝了。   喟叹一声,随宫女出去,跪下行了大礼。满屋子的太监宫女都叫着“皇上万岁”。   那抹明潢色的身影已经入内,张公公忙帮他拂去肩头的雪花。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的女子身上,嘴角微动,上前轻扶了她起来。   “谢皇上。”尚妆低低地说着。   “走吧。”他握住她的小手。   尚妆吃了一惊,脱口问:“去哪里?”   他笑:“怎的你这么快就忘了?朕说过的,待皇叔走的时候,亲自为他饯行。”   瞧着面前男子的脸,身子微微一颤,就是今日了么?   也好,这件事,迟早都是要发生的。   元聿烨淡笑一声,用自己身上的裘貉裹住她娇小的身躯,如今他只一手,动作显得有些笨拙。尚妆心头一颤,低声道:“皇上还是自己披着,奴婢不要紧。”   他拧眉瞧了她一眼,执拗地裹住她的身子,开口道:“你可不再是奴婢了。”   “那是什么?”抬眸问着。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是朕的修容。”   她并不逃避,直直地问着:“皇上是忘了我们立下的字据了么?”   “没忘。”像是为了解释,他又补上一句,“你离开之前,就是朕的修容。”   “皇上……”这个有区别么?   他却是皱了眉,一手拥住她朝外头走去,一面道:“走吧,可别让朕的皇叔等久了。”   说着,二人出了门。   张公公忙跑上来帮他们撑伞,却听元聿烨开口道:“不必撑了,都远远地跟着吧。”   张公公怔了下,也不敢说话,只吩咐了一干人等远远地跟着走。   尚妆被他拥着,有些局促,微微动了动,身边的男子忽然唤她:“雩儿。”   微微吃了一惊,抬眸,他却并不看向她。雪花落在他的发梢,晶莹的一片,她只瞧见他的侧脸,略显刚毅。听他问:“你有多喜欢他?”   他,元政桓。   怔怔地望着他,不知为何突然这样问她。   他缓缓侧脸,雪似乎越来越大了,风靡了他们的眼。他眯起了眼睛,霸道地说:“总有一天你会爱上朕。”   凄凉一笑,会么?   她已经没有明天了,这个,自然是不能让他知道的。   天色已经暗沉了下去,望出去,白茫茫的一片,景致看得有些不大真切。   而尚妆,却突然觉得一震。   她认得了,这里再往前,是一座亭子。   是那个亭子!   他低笑一声:“朕选的这个地方想来你们都是喜欢的。”   “皇上……”他是故意的。   他的目光看向前方,微微蹙眉,继而又道:“看来,皇叔已经到了。”   心头狠狠一震,尚妆不禁抬眸瞧去。亭子里,若隐若现的身影已经映入眼帘。双手不自觉地握紧,纵使看不清楚,她都知道,那是元政桓和莫寻。   身子被他拥得愈发紧了,厚厚的裘貉将她娇小的身子完全裹住,她应该是不觉得冷的。只是不知为何,总有一丝冷冷的感觉,从心头窜上来。   离得那亭子愈发地近了,尚妆的心跳得飞快,微微咬着唇,男子的手置在她的肩头,低下头来瞧她一眼,似乎是满意的一笑。   “主子。”亭中,莫寻远远地瞧见这边一行众人过去,低声唤了元政桓一声。   只一声,他便知道是他来了。   莫寻却是往他的身侧靠近一些,又道:“主子……”他是瞧见了元聿烨怀里的女子,此刻张了口,却突然噤了声。莫寻的手微微握紧,那女子如今的穿着打扮,分明已经的嫔妃的宫装了。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昨日宫里来人说今日皇帝宴请自家主子的时候,他便是极力阻止的。   这是一场鸿门宴啊,聪明如元政桓,怎么可能不知道?   只是,他却执意要来……   “皇叔可等的久了?朕过景仁宫接了雩儿,故而晚了些。”元聿烨拥着尚妆进来,望着面前的男子说道。   方才进来的时候,他便听见了女子急促的呼吸声了,她不出声,他却已经猜到是她。方才莫寻那欲言又止的话,想来也是想告诉他的。   而元聿烨方才,说景仁宫……   据他所知,先皇在的时候,景仁宫是空着的。而如今,尚妆作为御侍,又如何会在景仁宫?   除非……   手猛地收紧,音色,尽量依旧平静:“还以为皇上会带了皇后一道来的。”   闻言,元聿烨却是笑起来:“今日皇后来,倒是没趣了不是?皇叔明日离京,朕让雩儿来送送,比皇后合适。皇叔说呢?”   元政桓的脸色有些难看,尚妆咬着唇,此刻她是一句话都说不得。他定是会信了她当日的话,她已经无法拒绝权力给她带来的诱惑了。   见他不说话,元聿烨也不在意,脱了裘貉,拉尚妆过去坐了,低声道:“朕看皇叔脸色不好,不如宣了太医来瞧瞧。”   元政桓摇头道:“多谢皇上挂心,宣太医就不必了。”   元聿烨也不勉强,只笑道:“今日天公不作美,还下着雪,天又黑了。朕原本打算留皇叔多待些时候,如今看来,倒是也不必了。朕有伤在身,便让雩儿代朕敬皇叔一杯酒,权当饯行酒。她如今已是朕的修容,不是奴婢,想来,也是够格了。皇叔该是不会嫌弃的。”   他还故意说她如今的身份,为的,自然也是气他。   回头,朝张公公瞧了一眼,张公公会意,忙唤了身后的太监将酒杯呈上来。   他的话,说得元政桓的脸色愈发地苍白不堪起来。   尚妆强迫自己收回了目光,回眸的时候,瞧见太监手中拎着的竟是一个食盒,他小心地将食盒置于石桌上,打开盖子,里头两个酒杯,全都满满地斟上了酒。   此刻瞧去,两杯酒一般无二,丝毫瞧不出异样。   元聿烨打发了众人都退下。   尚妆吃惊地看了元聿烨一眼,他亦是看向她,笑言:“还不去么?”   那两杯酒,皆已经被太监放置在元政桓的面前。   元政桓微微皱眉,两杯事先已经斟满的酒,还说是给他的饯行酒。呵,他不是傻子,怎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含义?未曾进宫之时,他便知道此行必定不可能一帆风顺,他只是没想到,元聿烨会将事情做得如此光明正大。   莫寻亦是一惊,忙跪下道:“皇上恕罪,我家主子身上有伤,怕是饮不得酒。不如,便由属下代劳。”说着,便要深手去端那酒杯。   元聿烨冷笑一声,道:“你不过区区一个侍卫,怎能受得起朕的修容敬酒?” 八*零*电*子*书 *w*w*w*.t*x*t*0* 2.*c*o*m   元政桓微微侧脸,低喝道:“莫寻,你退下。”既然元聿烨是冲着他有备而来,不管谁出面,他都不会允许的。   回了神,才欲再开口,听得女子的声音传来:“既然皇上和王爷都有伤在身,不如这两杯酒,都由臣妾代饮吧。”尚妆直直地看着元聿烨,见他骤然变了脸色。   真好,为了他,她倒是肯自称“臣妾”了!   她真会说话,说他和元政桓身上都有伤,这两杯酒,是她分别帮他们二人代饮的。不知为何,心头的怒意一下子上来,他竟咬牙道:“不必了,朕的那一杯,朕自己来!”   说着,伸手过去。   “皇上!”尚妆吃了一惊,慌忙抓住他的手,他疯了么?   她知道,这两杯酒,至少有一杯,是毒酒。   此刻瞧过去,是一般无二的。他怎敢饮?   女子的手,力气并不大,却是让元聿烨微微一怔。他随即笑道:“原来雩儿心疼朕。”反手握住她的手,一用力,将她拉入怀中,开口道,“只是你若是要帮皇叔饮酒,就不怕朕吃醋么?”   瞧着她,他的眸中微微透出犀利的光。他在提醒她如今的身份,正如他说的,离宫之前,她是他的修容,是他的妃子。   尚妆有些心悸,她知道,他虽未及说出来,单凭那道犀利的目光,便是在警告她。她略微倾身,附于他的耳际,小声道:“哪杯是毒酒?”问了出来,身子不觉跟着颤抖起来。   他瞧她一眼,戏谑地笑着,声音低低的:“朕不知。”他知道,也不会说。   今日,他就是要她亲手将酒奉至他的唇边。皇位面前,从来都是无情的,他元聿烨也不会例外。   “雩儿还等什么?”他直直地说着,“敬了皇叔一杯酒,朕便派人送皇叔回府去,想来皇叔也累了,是该好好休息了。”   元政桓微微一笑,他抬手,指腹掠过桌面,那两杯酒安然地放着。微微晃动的酒水,他感觉到了。   尚妆咬着唇,所有的办法她都想过了,还是不行。那么,只能用她之前想的,她是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的。这两杯酒,她会一并都喝了。   抬步过去,伸手去端的时候,却见男子修长的手指已经握住桌面上的酒杯,不过眨眼的功夫,那两杯酒已经悉数灌入口中。   “主子!”莫寻惊呼一声,此刻也不管自己跪着,猛地扑上前去。   尚妆只觉得脑子一下子空白了一片,他竟然……快她一步!   回想起方才他那细微的动作,不过是为了探得酒杯放置的位置!而她竟然,没有意识到!   “主子!”莫寻扶住他的身子,他的脸色却还好,莫寻怔住了,不觉回眸瞧了元聿烨一眼。难道,是他们都想错了么?酒里,没有毒?   尚妆亦是震惊了,听得身后之人轻笑出声:“朕没有下毒啊。”他说着,伸手拉住女子的手,将她一把拉入怀。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尚妆吃了一惊,不觉惊呼出声。   男子突然俯身,薄唇直直覆盖上来。   “唔……”他竟然在这里吻她!   本能地伸手欲推他,耳畔传来莫寻惊慌的声音:“主子!”   酒水下肚的时候,并不曾感觉不适。却不知为何,尚妆那一声惊呼撞入耳中,元政桓一下子觉得胸口剧痛,一张口,便有血自嘴角溢出。   莫寻慌忙探上他的脉,很奇怪,并不曾有中毒的迹象。究竟怎么回事?   此刻,他哪里还管其他,转了身,跪向元聿烨,求道:“求皇上放过我家主子!莫寻愿让您千刀万剐,绝不皱一下眉头!”   尚妆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用力地推开面前的男子。元聿烨闷哼一声,尚妆已然要冲过去:“王爷。”如果他不曾下毒,那么为何会这样?   手腕依旧被他抓着,不肯松手,倒是笑起来:“看来皇叔的心里,还真是有了她。”直直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他略微皱起了眉头道。   “求皇上放开我。”她必须过去,看看他怎么样了?   元聿烨瞧她一眼,轻声笑道:“你过去,他死得更快。”   一下子怔住了,他此话,又究竟是何意?   莫寻也是呆了,只元政桓缓缓抬眸,浅笑一声道:“是情花。”抬手,抚上胸口,痛得浑身都有些颤抖了。可他却还能笑得出来,也许,这酒里若是没有情花,他还不知,原来她在他的心里,竟有这么重要。   元聿烨却是真的放开了抓住她的手,尚妆迟疑了下,往前移了一步。莫寻惊得挡身在元政桓面前,咬着牙道:“别过来!”   看见自家主子的样子,他难道还不明白这个女子在他心里的重要性,那他莫寻简直是愚蠢不堪了!   终是站住了脚步,藏于广袖中的手已是颤抖得几乎连那帕子都握不住了。   良久良久,才回眸,望着依旧不动声色坐着的人,颤声问:“那是什么?”   他却是笑着道:“想听听么?朕倒是愿意说,不过朕只怕,朕与你在此说话,皇叔会撑不住了。”   惊得捂住了嘴,她不知情花究竟是什么,可,瞧见元政桓的样子,她也该知道它的厉害了。此刻元聿烨再如此说,她哪里还真的敢说话了?   元聿烨笑着起了身,转了身道:“朕派人送皇叔回府。”语毕,不再停留,只抬步离去。   尚妆欲开口,又想起身后之人,只得生生将话吞了下去。   “尚妆……”熟悉的称呼自男子的口中甫出,灯光下,他置于胸口的手,却已经是指关泛白。   尚妆不觉退了一步,眼泪直直流下来,她一咬牙,转身便跑。   她想留下,可,怎么敢?   “主子,莫寻求您别再想她了!”莫寻红了眼睛,他的话语里,全是恨。他早说的,今夜不能进宫来!只是,他家主子偏偏坚持。   他此刻恨死自己了,即便他坚持,他也该强行将他拖走的!   否则此刻,早已出了京城。就算元聿烨再有所动作,怕也是山高皇帝远,谁能奈他们何啊?   “王爷。”有侍卫奉命上前来。   莫寻的手已经按上腰际的长剑,却听他道:“莫寻,不必生事。”   “主子!”   他缓缓摇头,有些疲惫地闭了眼睛道:“我没有力气了。”天下的奇药奇毒,他虽不全知,却也是略通一二的。他只要克制着不去想她,便不会发作。   越是想,发作得越厉害,他死的时候会很痛苦。   很明显,元聿烨选择用情花,是没打算要他死的。   他该知道,他元政桓不是那样的人。情花,杀不了他。   除非,他愿意让他带走尚妆。   但,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不会死。   “主子。”莫寻咬着牙起身,冷冷地看着边上的侍卫,恨道,“让开!”今日,谁再挡路,他一定不会客气了。   元聿烨走得飞快,这一次,他不怕她不跟上来。   果然,过了会儿,便听见女子小跑上来的声音。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依旧没有停下步子。   张公公他们只远远地跟着,雪依旧下着,只是没有来时那么大了。方才隔了好远,他们不知亭中究竟发生了何事,只是瞧见尚妆的脸色,想必是不大好的事,只是此刻,却也不敢说一句话。   尚妆终于追上他的脚步,他也不回头,只道:“朕过景仁宫去喝杯茶。”   尚妆咬着唇,知他故意如此说。他是知道的,她有话要问他,很急很急的话。   回了景仁宫,屏退了太监宫女们,房中只剩下他二人。   尚妆再也忍不住,开口问:“情花,是什么?”   他轻呷了一口茶水,低声道:“顾名思义啊。情花不是毒,它原本是用来试探对方是否已有心上人的一种奇花罢了。若是有,想起心上人之时,心口便会有刺痛的感觉。朕不过是将它的药剂加大了。”   “那……会如何?”颤声问着,实则,她心下已经猜中些许,却仍然忍不住要问出来。   他抬眸看着她,薄唇微启:“会如何,你不是都已经瞧见?”   “解药呢?”她原本以为,会是鸠酒。只因,齐贤妃便是被一杯鸠酒赐死的。却原来,根本不是。   他轻笑着:“没有解药。”严格来说,情花是没有解药的,只是,若是方才,是她一并喝完了那两杯酒,他倒是还有一个法子。   “不可能。”她摇头,她不相信,是他不愿拿出来,故此才骗她没有解药的。一定是这样!   在他面前,欲要跪下,却被他的大手挡住了,听他的声音冷冷的:“唯一的办法,便是斩断情丝。”那是最快,最彻底的法子。他并没有骗她。   颓然退了半步,斩断情丝,那又谈何容易啊!   她惨白了脸看着他,哽咽道:“藏起遗诏的是我,和他没有关系。皇上不该恨他,该恨的,是我。”她原本,是想喝了那两杯酒的。此刻想来,倒是元聿烨算计得好,他知道,元政桓会抢先一步喝了那两杯酒,所以才这般肆无忌惮,是么?   他的指尖一颤,突然笑起来:“你怎知朕不恨你?朕自然恨你。所以你给朕听好了,从今往后,朕不会限制你的自由。他明日离京,你大可以去送他。哦,对了,相信你没有忘记,朕说过的,他死的那一日,便是放你离开之时。朕金口一言,定当信守承诺。你若是舍不得他死,就好好地待在朕的身边,你若想逃,朕不会放过你。朕还会让他第一时间知道朕是如何对待逃跑的你。”   这段话,他说得畅快淋漓,可却只他自己知道,说了出来,那扎人的字眼,同时也刺痛了他自己。   分明是恨着的,可是折磨起她来,为何自己却又那么难受?   咬着牙,突然一拳狠狠地击在桌上。   只听“啪——”的一声,被震起的茶杯翻滚至地上,一下子摔得粉碎。   尚妆大吃一惊,见他突然起了身,背对着她。   她咬着唇开口:“皇上原来也这般狠。”   他冷冷一哼,道:“这么说,原来你是希望朕直接杀了他?”   尚妆一时语塞,他又道:“朕待他不薄了,至少没要了他的命。”可他在兴园做的一切,几乎灭了西周皇族!回身,直直地瞧着面前的女子,他嗤笑道,“只要你不在他身边,朕敢断定,他定不会死。”   指甲陷进掌心,只要他不死,她当初要的,不就是这样的结果么?   男子突然逼近她,低语着:“忘了他,朕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错愕地看着他,见他独自行至床边坐了,朝她道:“朕的修容,还不来替朕宽衣么?”   深吸了口气,终是抬步上前。   半跪在他的面前,抬手去解他的扣子,手颤抖得厉害,连着他龙袍上的炫龙刺绣,竟微微觉得扎得手疼。他低头看着她,用这样的手段留住她,折磨元政桓,终是他泄恨的一种手段。   不知为何,他竟又想起她初进宫之时,浣衣局的嬷嬷想着法为难她,她多聪明啊,一招四两拨千斤,就破了对方的计。倘若那时候,他的母妃没有想到用她去陷害太子,也许一切,又都会不一样。   猛地闭上眼睛,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回头了。绝不。   那时候的日子回不去了,他不再是成王,她也不再是那个小宫女了。   手腕突然被他抓住,尚妆一惊,身子已经被他拉过去,顺势倒在床上。她本能地想挣扎着起身,却听他嘤咛一声,继而紧皱起了眉头,尚妆才想起他手臂的伤,此刻也不敢动,任由他抱着。   他往她身上靠了靠,喷出的气暖暖的,话语微带着倦意:“过了今晚,朕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到底是震惊了,他方才还说,要她忘了他,他便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此刻,他竟直接说,过了今晚,他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元聿烨,你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灵阙撑着伞远远地站着,那日元聿烨说要她准备情花的时候,她便一直在想究竟是要用在谁的身上。直到今日悄悄跟着来,才知原来竟是元政桓。   此刻,亭中之人已经散去,莫寻喝退了侍卫们。   雪花飘下来,落在脸上,顿时化开成水,升起一抹凉意。元政桓微微觉得清醒了些。   没有伞,莫寻才欲脱了衣服替他遮雪,却有一柄伞遮在他们的头顶。回眸,见竟是灵阙。   灵阙有些尴尬地一笑,她迟疑了好久,也不知为何还是上前来了。   “莫寻,是谁?”元政桓轻声问着。   莫寻猛地回了神,露出难得的笑,俯身道:“主子,是灵阙姑娘。”   “灵阙……”他也缓缓地笑,又道,“入夜了,怎的就站在这里?”   “我……”语塞了,她总不能告诉他,这情花是她取了来的,而她来这里,只是为了看看元聿烨将这东西用在了谁的身上。   呵,瞧一眼他身边的莫寻,若是被他知道是她间接害了他家主子,不知他会不会发狂杀了她?她还记得那一次在王府,她不小心撞了他,莫寻都紧张地白了脸呢。又何况是今日的事?   莫寻却突然开口道:“我们明日离京了,主子今日身子不适,不能在外多留,灵阙姑娘若是无事,莫寻先送主子回去了。”   灵阙略带吃惊地看了他一眼,从那日桓王说要给他提亲开始,他对自己倒是愈发地客气了,倒是惹得她有些不自在。今日的事看来他是不打算说的,只说桓王身子不适。细瞧了眼,他的脸色的确很难看,那衣襟之上,隐约还能瞧见血渍。不过,元政桓还算理智之人,知道如何压制情花发作。   动了唇,她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   今日见了元政桓,她原本,是有事要与元政桓说的,只是思来想去,她还是打算将此事咽下去。只字不提。她不知道为何元聿烨要这么对他,可她会记得的,她是元聿烨的人,不能做对他不利的事情。元聿烨才登基,她怕事情还会有所变化。   莫寻说完,便要带他离开。   他却突然叫:“灵阙……”   当日她不应他提亲的事,他想来,是知道的。她喜欢元聿烨,所以才不愿离去。可元聿烨喜欢她么?他只会强行将尚妆留在身边……   思及尚妆,胸口的疼痛泛起来,他不禁紧咬了牙关。   莫寻见他变了脸色,知他定又是想起尚妆,急地压低了声音道:“主子,莫寻求您了,不要想……”   不要想……   呵,他只是无意识地会想起来罢了。   摇着头道:“没事的。”只是疼,还不至死。   其实这些痛楚,对他来说,还不算什么。他完全可以承受得了。只要,那些他在意的人,都不要死……   莫寻心疼地看着他,他服侍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他将他当弟弟一样照顾,又要当他是敬重的主子。这么多年,他的痛,他的恨,他的无奈,他全懂的。   灵阙撑着伞,望着那两个身影渐渐远去。直到,隔着风雪已经看不见。转身的时候才想起,今日,他怕是会留在景仁宫了。微微咬唇,她是知道的,他当她妹妹一样爱护,可她的心思,又何止于此呢?   这场雪,直到翌日早晨还是不住地下着。院子里,已经厚厚地积了起来,太监宫女们忙举了扫把将道上的积雪清理干净。   尚妆伺候他起身,昨夜,他们都一夜未睡。   穿上龙袍,宫女取了梳子过来,他却挥手让他们都下去。尚妆吃了一惊,见他拿了梳子递给她,笑言:“给朕梳头。”   尚妆怔了下,他将梳子塞入她的手中,转身背对着她。   上前,帮他轻轻梳着,听他又道:“民间常言结发夫妻,往后朕的发只让你梳,你的发,也只能由朕来挽。”   指尖微颤,她不禁笑,他的妻,是皇后啊,是慕容云姜,并不是她。   她不过是一个修容罢了。   突然想起他的话,离宫之前……   呵,她还有机会出宫么?给元政桓下情花,这辈子,他都在组织她靠近他。   无味一笑,这真像他的风格,不是么?   如此一来,她会心甘情愿地留在他的身边,不会再生出出宫的念头。   帮他盘起头发,用金冠竖起。   瞧见镜中的他浅浅一笑,抬手,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在这里等着朕,朕下了朝就来。”转身,亲了亲她的脸颊,才笑着离去。   “皇上。”张公公迎了上来,见他笑得如沐春风,他的心情也不禁大好。   也许元聿烨也说不清为何,只是心里觉得高兴。   尚妆怔怔地望着男子的背影,他真的不再提及昨日的事情,一切,就和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微微握紧了手中的梳子,今日,他该离京了。   莫寻和茯苓会好好照顾他的,她不必担心,不必担心……   只要活着,想来元聿烨今后,也不会再去难为他。   而她,也必须活着,她出了事,元政桓怎么办呢?   深吸了口气,安慰自己的一笑,情况,也没有很糟糕,不是么?至少,不比她初进宫的时候一样糟糕。她现在,是修容,是主子了。   在房内待了会儿,瞧见宫女进来,笑道:“娘娘,张公公来了。”   有些惊讶,好端端的,张公公怎么来了?   张公公进来了,朝她行了礼,才道:“娘娘,皇上临时有政事处理,暂不过来。让奴才先将人带过来。”他说着,朝后看了一眼。   尚妆随着他的目光瞧去,见一人小心地跨入殿来。   待瞧清楚了,她不禁站了起来,脱口道:“茯苓!”她不是在元政桓身边么?为何好端端的,出现在这里?他出了事?   心底一阵紧张,茯苓抬眸瞧见她,笑着叫:“小姐!”   张公公便道:“人带到了,奴才回去复命了,奴才告退。”   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尚妆忙拉住她问:“你怎的来了?王爷他……”   “王爷没事。”茯苓急急接了口,“王爷让奴婢告诉您,他没事,他不会有事。”   闻言,悬起的心终是放下心来,又欲开口,茯苓仿佛是猜中她心中所想,笑道:“王爷说,小姐如今被封了娘娘了,身边儿没个知心的人可是不能的。所以,他请皇上留奴婢在您身边伺候。”   心头一动,他临走,还为她考虑周全了。   “小姐怎么了?脸色不好,是不是病了?”茯苓担忧地看着她。   忙回神,摇头道:“没有,我很好,王爷他……他没事吧?”   茯苓却是不答,只道:“小姐,您可再不能称自个儿‘我’了,您现在是主子了,主子得有个主子的样子。”   “茯苓……”   她摇摇头,压低声音道:“奴婢来的时候,王爷嘱咐了,往后切不可在宫里提及他。小姐也请记得,王爷说了,他会好好地活着,所以请小姐不要提他。”   鼻子一酸,她忍不住侧了身。是的,她明白,不能在这里提他,亦是不能再为了他伤心流泪。这些,都不是元聿烨喜欢看到的。如今,他的命在她的手里,而她,只要离得他越远越好。   “王爷那边,有莫侍卫。奴婢只需把小姐伺候好。”茯苓认真地说着。   尚妆点了头,听茯苓突然道:“小姐,莫侍卫好像真的喜欢那灵阙姑娘呢。”   皱眉看着她,问道:“为何如此说?”   茯苓似乎有些不满:“因为每次提及她,莫侍卫会笑。说到您,莫侍卫的脸阴沉得跟涂了整块的墨似的。”   尚妆不免一笑,莫寻若是真的喜欢茯苓,会如此也是正常的。他为何不喜欢她,她自然是知道。摇摇头,这些都不去想。   茯苓也不提了,拉了她过梳妆台坐了,一面道:“就该奴婢来伺候的,您瞧,都没人给您梳头呢。”说着,取了梳子轻轻地梳着。   尚妆一怔,继而又想起元聿烨的话。   只是,方才张公公又来说,他临时有事,暂不来了。   闭了眼睛,罢,想这些作甚?   二人聊着天,尚妆才想起她将玉佩寄放在灵阙那里的事情。   那时候,灵阙还说,等她想要了,再去拿回来。她哪里知道还真的有这样的机会啊?呵,总说世事无常,她是真该信了。   急急起了身,茯苓忙问:“小姐去哪里?”   “乾承宫,我有事找灵阙。”说着,抬步出去。   茯苓追出来,笑道:“小姐又忘了,切不可再说‘我’了。”   尚妆哪里真的计较这个,她现在只想着把她的玉佩要回来。推开门的时候,才发现外头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   茯苓帮问宫女要了伞出来,小声道:“要备轿么?”   动了唇,才要开口,便瞧见外头一个太监急急跑来,见她站在门口,太监怔了下,忙下跪道:“奴才给娘娘请安。太后请娘娘过西园赏雪。”   尚妆一惊,太后突然差人来请她过去赏雪?   茯苓的脸色一变,忙拉住尚妆道:“小姐……”她虽不知道全部,但,当日尚妆与她和齐贤妃都有过节她也是略微知道一二的。   尚妆回头看了她一眼,复,朝那太监道:“备轿吧。”   元聿烨虽说不必过郁宁宫去请安,太后却是说赏雪,她没有不去的道理。 第四十五章复命   茯苓紧张地看了她一眼,却见她微微摇头,告诉她没事。   到了西园,茯苓小心地扶她下了轿,抬眸,却并不曾瞧见太后等人。太监开口道:“娘娘这边请,太后在前边儿亭子里和众主子聊天呢。”语毕,上前引路。   西园的口子上,有个人工堆积起来的小坡,上面密密麻麻地种满了树,此刻入冬,树叶皆已经凋谢,风雪都挡不住,倒是觉得冷起来。中间是鹅卵石铺成的羊肠小道,此刻已经几乎被积雪覆盖了,只微微露出几颗石子尖儿。   茯苓说着“小心”,紧紧地扶着她。   跟着太监穿过了这片林子,远远地,便瞧见前面一座亭子,周围垂看幔帐,绛色的,在这雪天里显得格外抢眼。隐约听见前面亭子里传出的笑声。看来,来了好多人。   尚妆微微有些迟疑,见太监走得飞快,想来是赶着复命。   “启禀太后,修容娘娘来了。”太监跪下说道。   众人的目光朝尚妆瞧来,只慕容云姜朝她微微一笑,其余的妃嫔皆投来不悦的目光。她们都是跟元聿烨从王府来的,论资历,都比她深。况且,她虽是安陵府的小姐,却是奴婢的身份出身的,这自然更让她们不满了。   更有是,尚妆不过才被封了修容,皇上昨儿个,还留宿了景仁宫!且还亲下了口谕,说每日都不必过来给太后请安,那可是连皇后都不曾有的待遇啊,这自然惹了她们眼红了。   尚妆并不曾细瞧她们,只上前行了礼:“臣妾给太后请安。”   太后放下手中的茶杯,抬眸看着面前的女子,笑道:“雩修容昨儿个伺候皇上辛苦了,哀家本来不该叫你来的,只是今日雪景甚美,你们姐妹们也没在一起聚过,哀家权当引了这个头罢了。”她漫不经心地说着。   太后的话才落,便听她身旁一个女子道:“太后说的是,雩修容伺候皇上自然辛苦。”她又看向茯苓,斥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了你家主子来坐了?外头可冷着,冻坏了她,皇上要怪罪下来,谁担待得起啊。”   太后笑道:“徐昭仪说话就是贴哀家的心,修容还不过来坐下暖暖身子?”   尚妆谢了恩,上前坐了。   徐昭仪略带鄙夷地瞧了她一眼,她爹不过是前任京兆尹,如今的京兆尹可是她徐伊的爹。在这宫里,单是仰仗着皇帝的宠爱,她倒是要看看,她能风光得了多久?   尚妆淡淡一笑,她知道,方才太后一番话,已经将她推至风口浪尖了。这后宫的女人们,谁不想得尽皇帝的宠爱?她是第一个“侍寝”的妃子,便会成为她们的眼中钉。   那一次太后问元聿烨要她,元聿烨不肯,看来太后也是很聪明,她自己不动手,想借别人的手来除掉她。   桌下,以及亭子的周围都被摆上了一整圈的暖炉,不过坐下一小会儿,原本冰冷的脚上便有暖意上来了。而尚妆的心,越发明了起来。   微微握紧了手中的帕子,无奈地笑,她要防的人,原来已经那么多。   丝衣上前倒了茶,听慕容云姜笑道:“这可是太后今早命人收集了枝头新雪煮水泡的茶,本宫尝了,真真清醇爽口呢。”说罢,端了茶杯,又细细浅饮一口。   尚妆如何不知她的用意,不过是在告诉她,可以放心喝的,太后不会这么光明正大对她做什么。感激地朝她一笑,也低头轻呷了一口,果真好口感。   慕容云姜身边那粉衣女子笑道:“枝头新雪水煮的茶自然好,只是臣妾以往在家的时候,娘用过陈三年的雪水,味道也是好极了。”   太后用丝帕轻拭了拭嘴角,笑道:“正是这个理儿,哀家才想着要命人收些新雪置瓮中,埋在地下,等过几年再开瓮取出来。倒是让你先说了去。”说着,看了一旁的几个太监一眼。   那两个太监会意,忙转身下去了。   那粉衣女子捂着嘴笑:“臣妾罪过,倒是抢了太后的话说,臣妾再不敢快嘴了。”   徐昭仪轻轻一笑道:“云妃姐姐不过嘴快,这有什么呢。太后您说是吧?”   云妃不过嘴快,呵,徐昭仪暗指什么,尚妆心里怎会不清楚?太后笑着点了头,不动声色地避开这个话题,只道:“本来想与你们一道走走的,倒不想这雪是越下越大了,现如今,只能坐在这里喝茶聊天了。皇后。”太后看向慕容云姜,启唇道,“慕容相前些日子受了伤,你回去可差人告诉他,雪水煮的茶对身体也是好的。”   慕容云姜忙点了头:“让太后挂心了,哥哥的伤已经无碍了。”   尚妆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随即浅笑,太后倒是会关心慕容相。元聿烨可也受伤了呢,也不听她提及一句。其实,她是明白的,帝后不睦。只是不知,太后已经做得这般明目张胆。   如今,她不过一个人,她还怕什么呢?她是太后,荣华富贵自是不在话下,元聿烨也没有非得除掉她的理由。   众人围着石桌又说笑了一会儿,便见一个太监行至跟前,低了头道:“太后,灵尚义来了。”   尚妆吃了一惊,猛地回头,瞧见灵阙抬步上前来,跪下行了礼。   原本,她才御侍的,如今元聿烨封了她修容,灵阙做了御侍倒是也不奇怪。只是,太后突然传她来作何?   慕容云姜亦是微微皱眉,她回眸朝太后瞧了一眼,见她的神色淡淡的,倒是看不出其他。抬手,让灵阙起来,才听她道:“哀家叫你来,只是问问,皇上好么?”   灵阙依旧低着头道:“回太后,皇上很好。”   “嗯。”太后点了头,又问,“皇上如今在御书房?”   “是。”女子的声音小小的。   太后倒是笑起来:“瞧把你紧张的,哀家不过随口问问罢了。皇上刚刚登基,要他处理的政事很多,好多事,他还得学着。你跟在他身边,好生伺候着。”   尚妆抬眸看着她,殊不知她提及“好多事他还得学着”的时候,是否变想起了过世的太子?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那时候先皇卧病,政事都是交给了太子处理。   灵阙依旧应了声。   太后突然道:“哀家听闻你泡的茶倒是好,正好这里的茶也喝得差不多了,不如你给泡一壶。也让各宫主子都尝尝平日里皇上尝过的味道。”   一听是皇上平日里喝的茶,众人都欢喜起来。   灵阙不知太后何意,也不能拒绝,只应了声随着太监下去。   这时,外头的雪小了些。   离亭子东边不远处,是一片梅林,此时的梅花开得正旺,又坠以晶莹的雪花,冥冥中,又仿佛夹杂了些许幽幽的香,美得宛若仙境。   众人小声讨论着,又不知谁提议该是有人执了笔将此情此景画下来才好。   却因此处地方太少,放不下偌大的纸,只好作罢。   过了会儿,见灵阙端了茶上来。   她行至太后身边,为她斟了茶,听她道:“你且给她们也都一一斟上。”   “是。”   逐个地倒过去,朝尚妆走去的时候,灵阙忽地瞧见谁的脚伸出来,她吃了一惊,却是避之不及,一脚绊了上去,轻呼一声朝尚妆扑去。   “尚义!”丝衣原本想拉她的,却是拉了个空。太后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终是什么话都不说。   尚妆亦是一惊,未曾反应过来,茶壶里的水已经倒出来,直接泼上她的身。灵阙手里的茶壶没能拿出,“咣当”一声在地上摔了粉碎。   “小姐!”茯苓吓得白了脸,忙上前查探她有没有事。   尚妆猛地站了起来,幸得天冷衣服穿得厚实,透进去的时候,已经没有那么滚烫的感觉。茯苓慌忙扯空了她的衣服,一面伸手替她擦拭。   “奴婢该死,请娘娘恕罪!”灵阙自知大事不好,忙爬起来跪在尚妆脚下。   尚妆却是本能地朝太后瞧了一眼,灵阙在元聿烨身边多年,行事不会这般鲁莽。不过几步路而已,她安能走不稳?   此刻太后已经放下了茶杯,才张了口,却听尚妆厉声道:“混账!不过斟碗茶罢了,你的手也能软了不成?来人,将她拖下去,掌嘴!”   茯苓有些震惊地看了自家小姐一眼,亭外却是无人动。   “本宫的话没有人么!”尚妆心里着急,若是太后开口,哪里会这么轻易就放过灵阙?   终于有两个太监上来,押住灵阙便要下去。   “娘娘!”灵阙有些惊愕地看着尚妆。   云妃突然开口道:“雩妹妹是不是弄错了?这个奴婢既是手软,掌嘴作何?依本宫看,应是赐她拶刑的。太后您说呢?”   太后却是微微一笑,扶了丝衣的手起身,开口道:“哀家累了,回宫去休息,这等事,哀家就不费神了。”从尚妆身边走过的时候,她的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这的确是个聪明的女子,知道是她故意要责罚灵阙,想拣了最轻的罚了她,殊不知,这后宫的女子啊,都是唯恐天下不乱之辈。   是以,她功德圆满,该退场了。   丝衣担忧地看了灵阙一眼,此刻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跟着太后离开。   徐昭仪亦是笑着起了身,搭腔道:“是啊,哪有手软的还掌嘴的,想是雩妹妹气坏了,连着话都是胡说起来了。”   慕容云姜见尚妆的脸色都变了,知道她是故意如此说的。清儿压低了声音道:“小姐,这事儿我们就不必管了,随她们去吧。”   她朝清儿看了一眼,清儿的话自是有道理的,太后都抽身了,她也不要掺和进去微妙。   云妃又道:“还愣着做什么啊,修容娘娘赐她拶刑呢,拖下去!”谁不知道灵阙是王府的时候最受元聿烨的器重,那时候找不到机会教训她呢,此刻这样的好机会,谁愿意放过啊。   女子们面上都不动声色,实则全在地下高兴翻了。   “是。”两个太监应了声,押着灵阙下去。   尚妆往前走了一步,却被茯苓拉住了衣袖,回头,见她轻轻摇头。   咬着唇,她怎想得到,太后明为赏雪,要对付的人,却不是她,而是灵阙!   掌嘴,再厉害不过是脸肿几日。可是拶刑……   听她们的口气,灵阙的手还能保得住么?   慕容云姜不开口说话,此刻她也再不能说什么,只好朝她道:“嫔妾湿了衣服,先回宫了。”福了身子,与茯苓二人从亭中退出来。   略微行得远些,忙推了茯苓道:“快去御书房找皇上,让他来救灵阙!”   茯苓怔了下,见她沉重的神色,忙点了头,抬腿朝前跑去。   太后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她自然知道那丫头这么急着跑去是去叫谁了。她其实就是想看看,这个叫灵阙的丫头在元聿烨的心里,是否也占了一定的分量。   如今看来,还是可以利用的。   丝衣担忧地看着前方,太后突然回眸,与她对视一眼,丝衣吃了一惊,忙低下头去。太后微哼一声道:“有人去请皇上来了,你急什么?”   “奴婢不敢。”   太后的眸中升起一抹怒意,这个宫女是元聿烨的人,她迟早要动手除了她的。   茯苓到了御书房的时候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粗喘了几口气,瞧见张公公站在外头,又顾不上休息便冲上去,大声叫:“公公!公公!张公公……”   张公公回头见是茯苓,微微一怔,忙上前,压低了声音道:“哟,小姑奶奶,还不快小点儿声!这里也是你能大喊大叫的?”   茯苓还管大声不大声,她只知道,元聿烨再不去,就要出大事了。   只身绕过他,又跑起来道:“皇上在里面吧?我来找皇上,有急事啊!”   “哎——”张公公惊得脸色都变了,什么事儿也不能乱闯御书房啊!忙拉住她的衣袖,斥道,“你小命还要不要了?”   茯苓扯了扯,没挣开,急得一跺脚,大声叫:“哎呀,我再不进去,有人的小命真的要没了!”管她是不是会没命,她只管说得严重些。   元聿烨正瞧着手中的一封密函,隐约听得外头有声音,似乎是茯苓。此刻再听得她说“有人的小命要没了”,只觉心下一惊,丢下手里的东西,大步出去,沉声问:“你家主子出了何事?”   见是茯苓来,他心下便想是尚妆出了事。   张公公忙退至一旁,茯苓才要行礼,被元聿烨一把抓住了手臂,瞪着她道:“出了什么事?”   茯苓被他的样子吓着了,怔了下,才道:“是……是灵尚义……”   灵阙!   他的脸色一变:“灵阙如何?”   “她是……不,她被人拖去要行拶刑。”说是谁下的命令呢?那都会拖上自家小姐,茯苓干脆便只说灵阙受罚。   元聿烨一惊,松开了抓着她的手,大步上前,一面道:“还不带路!”究竟是谁这么大胆,敢动他的人?   张公公见他生了怒,眼看着茯苓还愣着,忙推了把道:“快走啊。”   茯苓这才反应过来,咬咬牙,跑着上前。这跑来跑去的,可真累,不过见自家小姐和皇上的脸色,她那里还敢怠慢?真可是拼了命地跑了。   尚义左等右等也不见茯苓回来,心里着急,却又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此刻雪却是停了,倒是风愈发地大。她被泼湿的衣服已经去了热度,风吹上来,嗖嗖的冷。   “雩修容不回去换了衣裳,一会子病了,心疼的可是皇上。”   尚妆一惊,回头,见太后扶了丝衣的手站在她身后。她不曾想太后没回郁宁宫去,怔了下,忙行礼。   太后放开丝衣的手,独自上前来,压低了声音道:“你是聪明人,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臣妾愚钝。”太后所指太多,倒不如让她自己明着讲。   太后也不拐弯抹角,径直开口:“那东西……你处理了么?”   “是,已经处理了。”不言明,她亦是知道太后所指必然是先皇留下的遗诏。   她似乎有些不相信,亦有些惊讶:“你该当着哀家的面做。”   看来,她还是怕的。尚妆微微握紧了帕子,遗诏如今在元聿烨身上啊,可她自然不能说出来,只低声道:“太后不信臣妾,臣妾也没有办法。只是太后该知道,臣妾留着它,万一被人发现,尤其是皇上,臣妾便是欺君,难逃一死不说,还会株连。臣妾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   闻言,太后的脸色稍稍好些,轻笑一声道:“你做的很对。哀家就喜欢你这样的的人。上回哀家向皇上要你,他不肯,却原来是舍不得你做宫女。罢,此事哀家也不想管。如今你是修容,位分也不算高,让哀家高兴了,哀家能帮你在后宫站稳脚跟。”元聿烨喜欢她,她倒是希望拉拢了她。   她是女人,她知道,有时候,枕边风可比任何利剑都要有用得多。   尚妆谦卑笑道:“太后看得起臣妾是臣妾的福气,臣妾是皇上的妃子,您是太后,臣妾自然会好好地伺候您。”   太后略微收起了笑容,她竟敢拒绝她!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本来是不打算放过她的,只是今日再次看见她的聪明,她又觉得这个女子或许可以一用,却原来,结果还是让她失望的。呵,如今她是太后,她不过是个修容,也不必她动手了。   冷了声道:“你可想清楚了,这后宫女人太多,你可是双拳难敌四手。”   “多谢太后提醒,臣妾当谨记。”太后是不知,她若是做了那两头倒的墙头草,元聿烨第一个不会放过她,她只会死得更快。   而她,不能死。她要活得好好的。   太后的脸色铁青,却是看她一眼,咬牙道:“既然你不急着回宫,倒不如跟着哀家一道去看看那犯了错的宫女。”说着,已经抬步上前。   尚妆忙跟上去,她倒是想去,只怕去了给灵阙带去麻烦,此刻既然是太后说要去,也不顾那么多了。跟了上去,她忍不住道:“如今您是太后了,有着享不完的清福。”   她不明白,太子已经过世了,她不是该安分地做她的太后么?为什么还要跟她们过不去?   太后哼了声,她很会说话,字字有力,句句只沾边儿。而她竟一时间语塞了,为了什么,她怕是一下子说不清楚。虽然有先皇遗诏封她做皇太后,她却总觉得这个太后做得窝囊。   齐贤妃的儿子,她看不惯他开心。   灵阙被带至一处空地上,马上有人取了行刑的工具来。   灵阙拼命地挣了几下,那两个太监押得她愈发地紧了,一个说着:“灵尚义可怪不得我们,主子发话了,我们唯有遵从的份儿。”   另一个笑道:“修容娘娘是皇上的新宠,自然心高气傲一些。尚义在皇上跟前儿做事,也惹人眼红,哎,那都是没办法的事情。”   说话间,两排夹子已经扣住了灵阙的十指。   她有些惊恐地欲将手缩回来,奈何力气始终没有他们的大。   修容娘娘……   方才的事情她并不十分清楚,谁绊倒了她……   她走在她的身边,她身后,是那叫茯苓的丫头。   灵阙心头一颤,想起她曾经在王府之时对尚妆提及的话,那时候她的意思很明白,要她离元聿烨远一点,还说了要撮合她和桓王的事。昨儿个桓王出了事她不是不清楚,莫不是真的是尚妆算计了她么?   “啊——”   想得出了神,十指却猛地传来一阵钻心的痛,她忍不住大声叫出来。   两个太监对视了一眼,也不说话,只狠狠地拉近了手中的夹子。   “啊——”灵阙嘶声叫着,躲不能,逃不能。本能地欲抽出双手来,十指像是会被拉断一般。两个太监越来越用力,行刑啊,他们行得越好,将来奖赏越多。再者说,今日在场的,是各宫主子啊,他们还不得卖力卖力?   兴许还真就是那雩修容故意想教训她呢,谁不知道雩修容是皇上眼下宠爱的妃子啊?   想到此,那两个太监拉得越发用力了。   “啊——皇上,皇上……救我……救救我……脑子里想的全是他,可,他会知道么?会来救她么?   尚妆与太后走近的时候,只听见女子凄厉的叫声一阵阵地传来。尚妆大惊,已经用刑了!   回头,却依然不见那救命的人,暗暗咬了牙。   倒是太后笑道:“修容,你听听,还叫着皇上呢。倒是不知,皇上心疼的是你,还是她呢?”   灵阙抬起头来,看清了面前的二人,原本还将信将疑着,此刻见尚妆与太后一道,便真的以为是她故意害的她。两个太监见雩修容都亲自来了,更是起劲了。   尚妆忙跪了,求道:“罚了也就罢了,太后饶了她吧。”   太后仿佛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开口道:“此事倒是奇了,要罚她也是你说的,哀家可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呢。你如今,倒是求哀家饶了她,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啊?”   尚妆一时语塞,只得回头道:“你们还不住手!”   两个太监怔了下,主子发了话,只得住手了。灵阙软软地倒下去,痛得浑身都蜷缩起来了,一张小脸上满是泪痕,樱唇已经被狠狠地咬破了,鲜红之色缓缓溢出。尚妆忙过去扶她,她却是咬着唇,用尽力气推开她,喘着气道:“不要……不要你假惺惺!”她以为她做了那些事,现在在她面前假装求情一下,她就会当做不知道么?   尚妆未曾想她会如此,被她一把推倒在地。   两个太监吃了一惊,一个胆大的,便想趁此居功,忙上前揪住她的衣襟,挥起手一掌打下去,骂道:“真是不要命了,连娘娘都敢推?”   灵阙原本身子没有力气,一掌扇过,便倒下去。那太监倒是还抓着她的衣襟,一扯,便见一块玉佩滑出来。   尚妆才想起,她原本是想找她要回这块玉佩的。   而身后的太后,眸子猛地撑大,目光死死地落在那块玉佩之上。这玉佩,她是见过的,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眼前,仿佛闪过女子的笑脸,还有那坠于她腰际的玉佩……   那太监却还想动手,扬起了手,却是听得一声暴喝传来:“住手!”   众人循声瞧去,见元聿烨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太监未曾反应过来,已经被他一脚踢了开去。   “灵阙!”元聿烨的脸色大变,单手扶起她,只见她的一双手已经血迹斑斑,滴在雪地里,更是显得触目惊心。   “皇……皇上……”真好啊,他来了,他来救她了。浑身没有力气,她的头一歪,昏倒在他怀里。   “灵阙!”猛地回头叫,“宣太医!”   张公公见此,哪里还敢迟疑片刻,忙唤了人去宣太医。元聿烨欲抱灵阙起身,奈何一手使不上力,尚妆动了下身子,倒是茯苓忙上前帮他扶了。尚妆这才起了身,不过片刻的时间,便有人抬了轿子来。   那两个太监此刻吓得面如死灰,他们只一味地想讨好各宫主子们,却不想,竟得罪了皇帝。   这下,别说领赏了,就是不丢了性命已算幸事了。两人皆跪着,浑身颤抖着,这会儿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幸好元聿烨急着送灵阙去医治,此刻倒是没有功夫管他们。   扶了灵阙上轿,才要下令走,却听太后突然厉声道:“不许走!”   元聿烨猛地回眸看了她一眼,来的路上,茯苓已经粗略将事情梗概说了个遍,那丫头虽然有些表达不清,可他心里亦是明白的,不过是有人想为难尚妆和灵阙罢了。   太后没有出手,也绝对有份,还有谁,他现下来不及去追究。   “还不走。”他冷冷地说着。   太后却不罢休,上前了几步,大声道:“哀家说不能走,皇上你不能带走这个黎国的逃犯!”   元聿烨猛地吃一惊,脱口道:“母后说的什么?”黎国的逃犯?什么逃犯?   张公公也是惊呆了,黎国,便是十五年前被先皇灭国的黎国么?他还记得那时候,他不过还是个内务府听人差遣的小太监呢。他亦是听几个大太监在一旁聊天的时候说的,黎国被灭的时候,元聿烨也还只是个孩子呢。   时隔十五年,如今听太后听人提及“黎国逃犯”,他不免震惊异常。   尚妆半张着小嘴看着太后,逃犯……究竟怎么回事?   不顾众人讶然,太后已经大步上前,一把掀起那轿帘,伸手扯下挂于灵阙脖子上的玉佩握于手中,方才不过远远地看着,此刻仔细看了个遍,没错,她没有看错!   元聿烨的目光亦是落在她手中的玉佩上,轻皱了眉头。   太后抬眸看向他,冷声道:“相信皇上亦是听说过十五年前,黎国破国之时,黎国的……”她一下子缄口,这里太多人在了,纵然她是太后,有些话也是不能乱说的。   “母后……”元聿烨的神色凝重起来,这玉佩他没有看出什么异常,可,太后的神色分明是告诉他,这玉佩大有问题!不过,纵然有天大的问题,他现在也要先救灵阙。想到此,只道,“将灵阙先送回房去!”   张公公见气氛不对,也不敢逗留,只催促了轿夫赶快离开。   元聿烨并没有跟着走,他回身看着太后,她有话要说,他亦有话要问。   太后握紧了手中的玉佩,转身朝郁宁宫的方向走去。元聿烨却是回头看了尚妆一眼,见她呆呆地站着,只道了句“先回宫去”,便不再迟疑,抬步跟了上去。   丝衣也跟着走了。   尚妆只觉得浑身都僵了,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那玉佩是她的啊。   不过是那一次阴差阳错放在了灵阙身上罢了。   可,太后方才的话,她亦是听得清清楚楚。   黎国……   她的玉佩怎么会和黎国有关呢?   那不过是她与妹妹相认的信物,不是么?是爹娘留给她和妹妹的东西。   “小姐?”茯苓见她呆呆的,不说一句话,以为她是被放出的情景吓坏了,便上前担忧地唤了她一声。才又想起她身上湿了的衣服还没换下,忙拉着她道,“哎呀,衣服还没换呢!小姐快回去,这样下去,病了可如何是好?”方才太后的话,她倒是没怎么往心里去。   虽然皇上和太后的脸色都不好,不过,和自家小姐无关的事,她也不想管。王爷走的时候,只说好好照顾小姐,所以,她只要管好小姐便是了。   “茯苓,我……”目光落在太后的身上,尚妆一时间语塞,她的心里好乱啊,她不知道方才不过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玉佩的事,她此刻该说么?   茯苓皱眉道:“哎呀小姐,您就别管别人了行么?有什么话,奴婢帮您将湿的衣服换了再说。”说着,也不管她愿不愿意,用力拉了她走。   尚妆不说话了,只任由她拉着离开。   待所有人都走光了,地上两个太监才缓缓回神。   被元聿烨一脚踢倒在地的太监衣裤下已经湿了一片,他身上的那层积雪也早已经化开。不过此刻,他终是长长松了口气,还好,小命保住了。   太后径直回了寝宫,元聿烨跟进去,屏退了众人。   “母后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急着开口问。   太后转了身,将手中的玉佩放在桌上,冷笑一声道:“这玉佩出自黎国皇室,哀家不会看错。皇上也知道,黎国破国之时,黎国太子和小公主失踪!”   此言一出,元聿烨的脸骤然变了颜色!   目光再次落在玉佩上,黎国皇室,小公主……   灵阙!   心下猛地一沉,他脱口道:“朕看不过是块普通的玉佩,母后是如何瞧得出来的?”十五年前的事情,他自然是有所耳闻的,关于那失踪的太子和公主,他也听过的。   只是,在战乱中失踪,有极大的可能便是已经死了。他亦是相信这么多年,他的父皇亦是派人四处搜寻过的。如今昔日的黎国已经划入西周版图,而关于失踪的黎国皇室后裔,也渐渐地归于平淡。却不想今日,却被太后提了起来。   太后的脸色微微一变,顿了片刻,才道:“那一年,你父皇大寿,曾邀了黎国国君夫妇来,哀家在黎国皇后的身上,见过这玉佩。”   元聿烨的身子一震,黎国皇后的玉佩,那……小公主是她的女儿,如果灵阙是公主,此玉佩出现在她的身上倒是真的不奇怪了!   咬着牙,或许太后是对的,灵阙确实是那失踪多年的黎国公主!   她跟了他八年了,他亦是不曾见过这玉佩的,若不是贴身佩戴,他不会没有见过的。   只有异常重要的东西,她才会如此,不是么?如果她真的是公主,那么她知道么?八年前,也是故意接近的他么?心头一下子乱了起来。   太后见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心下微微一笑,上前道:“原本不过是责罚她的失手罢了,却不想,还能有这么大的收获。皇上也知道,你父皇对那些黎国的余孽可是一天都不曾放松警惕的。如今她自己撞了上来,对我们,倒是省事了。”   “母后打算做什么?”往前踏了一步,身子有些紧绷。   太后微微笑道:“哀家自然是为了元家的江山好,这些余孽留着始终是个祸害,自然是除掉为好。”   “单凭一块玉佩,您怎知她就一定是黎国的公主?”他宁愿相信不是。   “是不是都没关系,既然玉佩在她的身上,皇上你该清楚的,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人!皇上切不可感情用事,毁了西周百年基业!”他舍不得,她倒是要看看他怎么保她!   太后有些得意,她是真没想到在灵阙是身上会掉出这种东西来的。原本不过是想寻了个失手的理由惩治惩治灵阙,如今看来,这理由哪里用得着寻了?   那可是天大的死罪。   元聿烨知道太后是故意为难,只是灵阙的身份,也让他措手不及。   她也许并不是真的要杀灵阙,她是想跟他谈条件。否则,也不会故意与他关起门来说话。只是,他该给她这个机会么?   如果不给,那么他……   终是冷笑一声道:“除了赐死,母后想来还有更好的法子。”他且先听听她的想法不迟。   太后满意一笑,开口道:“皇上真喜欢那丫头。”   他不答,灵阙在他心中无疑是很重要的。她给了他在皇室中根本得不到的亲情。除了皇帝和齐贤妃,她是他最亲的人。   八年了,一直如此。   “哀家倒是也觉得那丫头不错,只是今日,哀家口快,方才那么多人,都听见了黎国逃犯的话了。”太后说着,看了他一眼,接着道,“是以,得有个人站出来顶替才行。不如,用安陵雩换她。”   安陵雩和灵阙,让他选一个。   猛地抬眸,见太后的眸子微微染起了笑意。双拳紧握,左肩传来一阵刺痛,让他愈发地清醒起来。太后是算计好了,想叫他两难。   沉了声,一字一句道:“若是朕两个都不杀呢?”   太后笃定道:“皇上该不会想杀了那些听到哀家话的宫人们吧?呵,这宫里的秘密,传起来如一阵风。此刻怕是想拦都拦不住了。碰巧今日安陵雩也在啊,用她换,最合适不过了。届时只会有人以为,是最初传出流言的人,传错了身份罢了。”   “母后果然像得周到。”他难得地夸她。   倒是说得太后一震,他接着道:“只是,朕却不曾想过要杀那么多人。若是真如母后说的灵阙是那黎国公主,朕既然不杀她,又如何会举刀转向朕的子民?方才母后说的,是顾忌黎国余孽起来生事罢了。”   太后怔了下,半晌才道:“自然是,她既是黎国皇室中人,若被人知晓了身份,难免不会有人借口起事。”维护西周皇权,这是一个很好的托词。   元聿烨直直地看着他,开口:“黎国灭国已经过去十五年了,朕以为,想要彻底湮灭那些人的意欲生事的想法,倒是有个绝佳的主意。”他顿了下,才又道,“让她,成为朕的妃子!”   只有这样,除此之外,他再想不出其他的办法了。 第四十六章玉佩   尚妆由茯苓扶着回了景仁宫,宫女们见她湿了衣裳,忙取了干净的来,帮她换上。又出去,捧了暖炉来。茯苓塞进她怀里,一面道:“小姐快捧着,一会儿身子就暖了。”   尚妆突然拉住她,开口道:“茯苓,方才太后说的话,切不可外传,懂么?”   茯苓倒是怔了下,若不是她刻意提及,太后说的什么,她早忘了。此刻见她脸色不好,忙点了头:“小姐放心,奴婢不会乱说。”   闻言,尚妆才松了口气。   想起灵阙,方才她奄奄一息的样子,也不知究竟有没有事。   将手中的暖里搁下,起了身,茯苓忙问:“小姐去哪里?”   她只出去,边说着:“去看看灵阙。”玉佩的事,她想她有些话要对灵阙说。   扯上了黎国的皇族,这事怕是要闹大了。她亦是不知元聿烨与太后会说些什么。   到了灵阙的房外,迎面瞧见几个宫人出来,见了尚妆,都先行了礼,方退下去。   入内,不见了太医们,方才还悬起的心终是放下了些许,想来便是没有大碍了。灵阙躺在床上,双手缠上了白色的纱布,上了药,还隐隐地看得出泛起的腥红之色。   守在床边的宫女见她进去,慌忙起了身,跪下道:“奴婢参见娘娘。”   灵阙闻言睁开眼睛,看清楚了面前之人后,眼底泛起一抹怒意,也不起身行礼,复,又闭了眼睛。   “小姐,她……”茯苓开口才要说话,便被尚妆拦住了。她也不与她计较,只道:“你们都下去,本宫与灵阙有些话要说。”   茯苓迟疑着,尚妆推了她一把,她才万分不愿地下去了。   宫女也跟着退下去,房内只剩下她二人。   走上期去,灵阙并不曾睁眼,倒是冷哼一声道:“娘娘想来看看奴婢这双手有没有废掉么?那可真叫您失望了。”   尚妆怔了下,知道她是误会了,忙道:“灵阙,今日之事……”   “娘娘放心,今日之事,奴婢不会告诉皇上。”她打断她的话,继续道,“只为与娘娘交换一件事。”   尚妆原本是想解释今日之事本是就为了帮她,却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愣,脱口道:“什么事?”   床上的女子缓缓睁眼,半撑着身子起来,瞧着她,一字一句道:“玉佩之事。”   指尖微颤,她来,也正是为了此事。只是不知灵阙口中的事情,又究竟是什么。尚妆却觉得似乎有些不妙。   又是往前一步,尚妆才摇头道:“那玉佩不会与黎国有关,那是……”一下子缄了口,上回她几乎说漏了她身份的事情,只搪塞了过去,今日若是再说,便是要全盘托出了。   可,她可以么?   别说如今灵阙尚且对她有着误会,若然没有,她也不敢贸然说出来的。   灵阙见她说不下去,她也不在意,只接口道:“不管玉佩是否与黎国有关,但,这些都与您无关。”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她的手微微一颤,指尖出传来的痛令她不禁皱眉。   尚妆徒感震惊,她的话,究竟何意?   “我不懂你的意思。”什么叫做不管是不是与黎国有关都与她无关?那玉佩是她寄放在她身上的,不是么?   灵阙干脆坐了起来,直直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吸了口气道:“玉佩是我的,和你无关。”   终是震惊了,愕然开口:“你说什么?”   “还不明白么?”她以为,她说得够清楚明白的了。   尚妆勉强一笑,摇头道:“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这件事,那是我和妹……”   “你是安陵府的小姐,你根本没有妹妹!这玉佩,只是确认黎国皇族的一个标志罢了。而我,就是黎国公主。”灵阙咬着牙说着,她不管她为何凭空多出个妹妹,她也不会去追究,她只是要告诉她,玉佩一事,自此便与她毫无瓜葛了。   尚妆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黎国公主!   谁……谁是黎国公主?   退了一步,玉佩和黎国皇室有关,她却怎么也想不到,竟会是黎国的公主!   可,这种东西怎么会在她爹娘的手里呢?   她只知道爹的开当铺的,莫不是这玉佩是别人典当而来的?如今看来,传家宝是不可能了,既然确定了是黎国皇室的东西,又怎么可能会是她家的传家宝?   典当……   谁会典当如此重要的东西?   西周灭了黎国之后,黎国皇室纵然还有人活着,试问谁会将这种东西拿出来?若是被人发现,不是会遭来杀身之祸么?   她的心头狠狠一颤,不是典当,那么……   不,黎国公主只有一个,可,玉佩有两块,而她家却是两姐妹……   糊涂了,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目光,落在床上女子的脸上,她的脸色还是苍白着,眸中却一片坚定。呵,她是否以为,她尚妆才是黎国的公主?   可,她是么?   颓然一笑,她开了口:“难道你不知这其中的厉害么?太后不会放过黎国的人。”方才看太后的神色,她就知道了。对了,那会儿,灵阙昏了过去,也难怪她会不知。   谁知灵阙却是道:“太后会如何我不管,我只知道,只要我是黎国的公主,皇上会娶我。”只有这唯一的机会,他会撇开对她的兄妹之情,在这危险的时刻,用娶她的方式,来保护她。   尚妆吃惊不已,她才猛地想起方才来的时候,见着的几个宫人。原来,竟是元聿烨派来的么?灵阙早已知道,所以才会说,要和她谈,关于玉佩的事。   “灵阙……”   “你不必说了,我知道你讨厌我,你怕我会从你身边抢走皇上。呵,你若是执意想说,你便去说,大不了届时太后再不放过我,赐我一个死罪罢了!倒是你,你如今要了这公主身份对你可没有任何好处。”她是豁出去了,纵然前面的路犹如惊涛,她亦是不会迟疑一下。   只此一次,再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   她看尚妆不说话,便又道:“你既说这玉佩如今十分凶险着,那我便帮你担了这个风险。日后你也且不必挖空了心思来对付我,想来这后宫对我虎视眈眈的大有人在。”   尚妆愕然,她果然还是以为今日之事是她故意刁难她的。从让她摔倒,到她亲自开口责罚,再到后来“假意”求情,这一切,在灵阙看来,不过是对付她的手段罢了。   喟叹一声,才欲开口,便听得外头宫女的声音传来:“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岁!”   二人的目光俱朝门口看去。   元聿烨已经入内,方才在外头看见茯苓,便知道尚妆也在。灵阙是因为受了伤才脸色难看,倒是尚妆,她的脸色已是苍白得仿佛要倒下去一般。   他微吃了一惊,尚妆方要行礼,他上前拦了,低声问:“怎么了?”   尚妆忙回神,摇头道:“没事,不过是来看看灵阙的伤罢了。”   闻言,他才放了心,上前坐于灵阙的床边,细瞧了会儿,皱眉道:“太医说没有伤及筋骨,好生养着,很快便好了。这几日可安分一些,要什么,只管吩咐了宫人们去做。朕已经吩咐下去,待他们整理了庆合宫,你便搬过去。”   灵阙浅浅一笑,才要开口,他却制止了她,低声道:“什么也不必说,放心,有朕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灵阙的心头一暖,她知道他是关心她的,否则,见她被行刑的时候,他断然不会是那样的脸色。   “来人。”宫女推门进来,元聿烨回头道,“好生伺候着,若是她再少一根汗毛,朕定不轻饶你们!”   “是,奴婢遵命。”宫女忙应声。   又在房内坐了会儿,才起身出来。尚妆跟着他一道出来,方才在灵阙面前,关于那玉佩,还有黎国皇室的事情,他只字未提。   太监宫女们都远远地跟着,尚妆走在他的身侧,他突然回眸,开口道:“朕说下了朝过景仁宫去的,竟是拖到了现在,走吧。”大掌伸过来,握住她的小手,大步朝前走去。   尚妆不免道:“皇上,灵阙她……”   “朕封了她淑媛。”他轻轻皱眉,半晌,才又道,“此事回去朕慢慢再和你说。”   听他如此说了,尚妆也不再问,只由他拉着回了景仁宫。   午膳的时间已过,二人都不曾吃过东西,便传了膳,草草地吃了些。   膳席撤下去的时候,张公公小声问着:“皇上回乾承宫去小憩,还是留在景仁宫里?”   他挥了挥手:“朕留在这里,你们退下。”   尚妆给他倒了茶,他却不喝,将她拉过去道:“朕今日说,下了朝,要来给你挽发的。”   微微一惊,这事他怎的还记着?摇头道:“茯苓帮臣妾梳了头了。”   这个他又岂会看不出来?起了身道:“那便陪朕小睡会儿,睡得乱了,朕再挽不迟。”说着,拉着她入了内室。   里头已经添了碳,整个内室暖暖的。   他过床上躺了,尚妆却不上去,只道:“皇上还是将外衣脱了,这一冷一热的,容易病了。”   他笑起来,瞧着她道:“学会关心朕了?”说着,还真是听话地起来,自己伸手解开了扣子。   一只手,有些笨拙。断了手,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好的,他也不叫她帮忙。扣子解了,脱下来的时候,尚妆忍不住上前,小心地将衣服从他手臂褪下。衣服是广袖的,脱起来倒是并不怎么麻烦。   他忽然问:“你为何不问朕怎的突然封了灵阙淑媛?”他以为,她会主动问,却不想,到了景仁宫那么久了,她一句话都不曾提及。   取了被子替他盖上,她才道:“那玉佩是黎国公主所有,皇上是为了保护她。”和灵阙的对话,她尽量说得简短。玉佩原本是她的东西,这句话试了几次,都无法说出来。   他如此,是为了保灵阙,倘若她执意说那玉佩是她的,怕是灵阙真的要丢了性命。   元聿烨的眸子微微撑大,他猛地坐了起来,皱眉道:“她和你说了那玉佩的事?”   尚妆一怔,才想起这种事,不该是灵阙能对她说的。而她方才只顾着说了出来,倒是没有想太多。好在他没有再问,只道:“太后原本只是想寻你和灵阙的不是,却不想,竟会出了这种事。”   “灵阙受罚一事……”   “朕知道。”他伸手握了握她的手,开口道,“当日在王府,你能在父皇面前替她说话,如今又怎会陷害于她?在朕的面前,这些你都不必解释。”   不知为何,尚妆只觉得心头一动,他将她拉过去,轻轻圈住,下颚抵在她的肩头,轻叹道:“黎国公主的事情,往后也不必再提。朕今早接到了一封密函,濮阳郡那边似乎发现了曾经的黎国余党。”   尚妆的身子一颤。不禁脱口道:“他们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呵,黎国公主出现了,他不知那太子是否也根本未死?   有人异动,怕是会反动。   尚妆惊得回眸看着他,低声道:“皇上此刻封了灵阙做淑媛,是想……”她噤了声,倘若真的有昔日黎国人想要造反,那么他如今娶了黎国公主做妃子,是否可以有能力压他们一压?   她到底是震惊的,他如此做,究竟是为了保护灵阙,还是也有着其他?可,他根本不知,那玉佩真正的主人,却是她。   这些话,她自然是不能说出来的。   元聿烨看了她一眼,浅笑道:“你真聪明。朕自然也是不希望她出事的,也只这个理由,可以让太后无话可说。你可知,太后要除掉灵阙,用的便是防止一干人等的异心。朕却说,朕娶黎国公主,届时他们若真的有所动作,想来是不得不顾及这一层原因的。”   如果,黎国太子不在人世,那么公主在他的后宫,他们更没有谁可以拥立了。   也许这一刻,他开始理解为何当初黎国破国的时候他的父皇连着孩子都不放过。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如今先皇已去,这件事便又落在他的手里。   所以,接到密函的时候,他便秘密下旨,若是发现黎国太子的踪迹,杀无赦。   尚妆沉默着,玉佩的事情,始终是她心里的一个结。   也是她思来想去都想不明白的。   心里真乱,她咬着唇不再说一句话。身后之人只抱着她,也不再说话。隔了好久好久,尚妆才觉出不对劲来,低唤了他一声,也不听他应答。   回眸的时候,发现他竟抱着她睡了。   她略微动了动身子,原本披在他肩头的被子一下子滑落下去。尚妆皱起了眉头,伸手欲将被子扯回来,男子的身躯软软地倒下去。   只是那只大手依旧紧紧地抱着她,尚妆不免惊呼一声,随着他倒在床上。   这是第一次,她离得他这样近。   昨日,他也在景仁宫过夜,只是他们各怀心事。他只睡着,并不曾碰过她。而现在……   他说忘了,便真的可以忘记那些事。可是她呢?   元政桓走的时候,甚至都把茯苓留了下来,他没有带走关于她的任何东西。她亦不会忘记他身上中了情花,她也确实该离得他远远的。   “嗯。”身后的男子微微哼了声。   尚妆吃了一惊,以为是他扯到了身上的伤。侧脸的时候,见他只蹙了眉,抱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好似很难受。   不知为何,尚妆却觉得,这种难受,并不是因为身上的伤。   他抱着她的手再次收紧,将脸埋在她的身上,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尚妆感觉出了,他起伏不定的胸膛,还有那渐渐狂跳的心……   她忽然想起那一次在兴园,元政桓做噩梦的时候,满头的汗,还要忍不住叫出声来。   他呢?可也是在梦里看见了一些事情?   可,他不说话,什么都不说。他只会隐忍着。   她一动不动地由着他抱着,昨夜也一夜未睡,躺了会儿,便觉得倦意上来了。不知不觉,也阖上了双眸。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过了多久,翻身的时候,发现身后之人已经不在。尚妆吃了一惊,睁开眼来。见他直直地坐在床边看着她,见她醒来,忽然轻轻地笑起来。   尚妆忙起了身,问道:“什么时辰了?”   “快未时了。”他答。   皱眉瞧着他,她忍不住道:“皇上怎的还在这里?”说是小憩一下,他想来还是有政事要处理的,却不想都这个时候了,他却还留在景仁宫里。   呵,他真是嫌她在后宫的光环不够大么?   他轻笑道:“朕都出去过再回了,没想到你睡得竟这般熟。舍不得吵你罢了。看了几本奏折,又去灵阙那儿走了一趟,那丫头和你一样,也睡着。”   尚妆不免一笑,他伸手拉她起来:“走吧,朕给你梳头去。”   “皇上,还是……还是叫茯苓进来。”她不习惯的。   他哪里肯,推了她坐,取了梳子便梳上去。尚妆有些局促地坐着,从镜中可以清晰地看见身后的男子。她还担心他一只手该怎么弄啊,他倒是一点都不担心,慢慢地梳着。   一面道:“母妃在的时候常说,她这辈子最遗憾的,便是没有一个可以与她一起挽发之人。”想起齐贤妃,他握着梳子的手微微一颤。他知道他的父皇最爱的,从来不是自己的母妃,否则,又怎能在那遗诏之上写下这样的话?   镜中的男子,稍稍变了脸色,尚妆亦是知道他是思及了齐贤妃。   她知道他心里,始终是怪她既然瞒下了赐死元政桓的那一条,却没有瞒住齐贤妃的事情。喟叹一声,那时候正值他气头上,她知道她即便说了与她无关他也不会信。而如今,她若是说出来,他想来是会信她的。可,太后那边呢?   此事是太后自作了主张,事后想想,倒也不奇怪的。她与齐贤妃斗了这么久,她失去了儿子,齐贤妃丢了命。其实她们谁也没赢了谁。   元聿烨若是知道了此事,必定不会放过太后。   而如今,他才登基不久,太后确是先皇封的皇太后,此刻若出了事,怕元聿烨定要落个不孝之名。   此事,从她找了太后要隐瞒下那道遗诏之时起,仿佛她无论再做什么都是错的。   尚妆才知,原来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是没有办法弥补的。做了就是做了,没有后悔可言。   他给她梳的发式很简单,也许,是因为一只手不方便。也许,是因为生涩。   放下了梳子,扳过她的身子来,轻轻笑道:“真好看。”   那一刻,尚妆竟也笑着:“皇上夸的什么?”   他一怔,终是大笑出声,开口道:“朕夸你,也夸自己的手艺。”   尚妆抿唇一笑,这样宁静的生活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在那场惨烈的战争中存活下来的他们,还能在波涛汹涌的后宫中如此谈笑风生,怕是之前,谁都不可能想得到的。   抬手,轻轻拢了拢鬓角的发,她忽然觉得怅然。   从她代替小姐入宫的那一日,她便知道,她这一辈子都要生活在这高墙之中。出宫于她,终究是种奢望。原本,因为先皇那道遗诏,她还尝试过让齐贤妃放她出宫的。却不想,最后却是成了困住她的一道利刃。   好多次,她想起先去的太子,他是渴望市井生活的。她只是不知,冷香公主在的时候,是否也与他一样?   无谓一笑,这些,都将是她永远不可能知道的事实了。   她唯一能知道的,便是她安静地待在这深宫之中,有一个人,便可以安然地活在这个世上。   也许,这于他们,便是最好的结果。   她其实亦是害怕死亡的,活着,便有着很多的机会。想起那失散多年的妹妹,心便被揪起,关于那对玉佩的秘密,也许等找到了妹妹,便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元聿烨在她面前坐了,浅声道:“如今你既已经是修容,朕也早就打算让你哥哥入朝为官的。”   尚妆一怔,她突然想起那时候先皇亦是说过的,等她去了东宫,便让安陵霁入朝为官的。只是先皇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成了今日的局面。   有些尴尬地开口:“哥哥他常年在外经商,怕是不懂庙堂之上的事,且,我爹告老,身边也得有个人服侍的。”进宫前,老爷的话,每一句她都记在心里的。   离得庙堂越远越好。   他却是笑道:“商法自能融会贯通,安陵霁能在商场上翻云覆雨,朕倒是不相信他会不能在正常上立足?眼下侍御史一职空缺,便让他做,帮朕辅佐慕容相。”   原来,他早就心里有了主意,连官职都已经准备好。   “皇上……”   尚妆才开了口,却听他道:“你可知,这宫里,没有一个嫔妃背后是没有后台的。”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微微有些凝重。   尚妆一时间怔住了,这个道理,她自然明白的。   安陵府若是没有人,她又是奴婢出身,即便有皇帝宠爱,她的地位亦不会高。就算是刚被他封了淑媛的灵阙,好歹也是背负了黎国公主的身份。   他让安陵霁入朝为官,还让他辅佐慕容相,便是想将她推向慕容一族。丞相位高权重,朝中自是会有很多人忌惮的,何况慕容云姜如今又是皇后。   原来,简单的一句话,他竟是已经考虑了这么多……   他对她的宽容,她是该感激的。   呵,低头一笑,或许,是她太过不知好歹了些。   终是垂下了眸华,开口道:“皇上为臣妾考虑的,臣妾心里都明白。皇上若真的为臣妾好,其实不必如此麻烦。今晚,您该过关雎宫的,那里,皇后娘娘等着您过去。”   没有皇帝的宠爱,她即便身前身后都没有人,亦是不会遭人嫉妒的。   闻言,元聿烨的脸色一变,他做了这么多,她却一点都不领情么?皇后在等着他?他如何不知她话里的意思?她是要他离得她远一点,她不想他时常来她这里!   “安陵雩!”忍不住,终是站起了身,“心心念念,还是放不下,是么?”   他真傻,他以为他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她便会一样么?   只可惜了,她不是他,不是元聿烨。   知道他会怒,他若不这样,才不像他。   可她不惧,依旧低着头道:“臣妾没有别的意思,皇上若是让后宫雨露均沾,像今天的事情,便不会有了。”   “啪——”重重的一拳落在梳妆台上,那盒胭脂一下子滚落在地,“砰”的一声,碎了一地。   虽然知道他怒了,只是还是忍不住一惊。   这时,张公公的声音从外头传来:“皇上,有急报。”   他的脸上依旧全是怒,传了张公公进来,张公公疾步上前,附于他的耳旁轻言一翻,瞧见他的脸色骤然变了,一刻也不再停留,转身出去。   不消片刻,便见茯苓跑进来,急着叫:“小姐,发生了何事?”目光落在地上,她轻喝了一声。   尚妆勉强笑道:“没什么,叫人来收拾吧。”   宫女进来了,茯苓随她入内,忍不住又道:“方才皇上出去的时候脸色真吓人啊,小姐与皇上说了什么?”   她不过说了一些实话,只是碰巧他想起元政桓的事,所以生怒罢了。只是方才张公公进来,不知说了什么,想来,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前朝的事,她是不会过问的。   既然,她亲手将他推出去,那么往后,她便是什么都不会管。   她只求安安稳稳地过她的日子。   茯苓也不多过问,她只要自家小姐好好的就行。   果然,这一日元聿烨不再来。   第二日,听外头宫人说,他翻了牌子,却不是慕容云姜,倒是那日赏雪之时见过的云妃。   灵阙搬去了庆合宫住,她终于如愿以偿做了他的妃子。尚妆想,玉佩之事,也该慢慢地淡下去了。而她的玉佩,却是再取不回来。   喟叹一声,罢了,不过是些身外之物。她如今身居深宫,难道还想着能出宫与妹妹相见么?   那日元聿烨负气从景仁宫走后,一连月余,都不曾踏足景仁宫半步。尚妆亦是得了他的首肯,不必过郁宁宫给太后请安的,独自在景仁宫待着,谁都不曾见。   外头谣言四起,宫人们表面上不敢得罪主子,实则都在暗地里传她这个只得了“一夜恩宠”的修容。她真是得宠神秘,失宠神秘。   这于后宫的嫔妃而言,自然是欣喜的。虽然如今后宫雨露均沾,可总也比有些人独宠来的好。   而对于景仁宫的宫人们来说,开始渐渐地不把这个失宠的主子放在眼里了。   茯苓气不过理论几句,还有胆大的宫女直接回嘴。   尚妆却拉着茯苓,示意她不必争。   “小姐,奴婢看不惯那些吃里爬外的人!”她听说,还有宫女存了月俸,偷偷塞给内务府的太监,想让他们把自己从景仁宫调出去。   谁得宠,便去哪里。   谁不知道主子得宠的,连着下人都可以趾高气扬?跟着不得宠的,哪里能过上好日子?   尚妆却是笑:“这有什么?谁想走,只管走。我谁也不拦着。”   “小姐……”她就是气不过啊。   尚妆摇头道:“茯苓,这宫里,我能信任的,唯有你。那些人,内务府拨下来的,到底是谁的人,我不知道。趁着我失宠,便让他们走,我也好心里有个数。”   茯苓到底是讶然了:“原来小姐早就有了主意了。”亏得她还气得鼻子冒烟儿呢!不过这样,她倒是开心起来了。   尚妆无奈地笑,害人之心她没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没有元聿烨的宠爱,可以说是撤了一大片的敌。却也在冥冥之中,更加危险起来。总有那么一些人,会一直盯着她,她心里明白的。   比如,太后。   从她拒绝做太后的人开始,太后的话里,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她不会放过她的,所以万事,都得她自个儿小心。   如今正好趁此机会,好好看看她这景仁宫的人。   急着走的,她不必拦着。有一次,便会有第二次。这些人,都是墙头草,即便留下了,日后也是个祸患。   安分地留下的,自然,也不安全。   只因她比谁都清楚,细作,是不会自己走的。   颓然一笑,做奴婢的不容易,做主子的,也不会容易到哪里去啊。   有了尚妆的话,茯苓倒是不再怨声冲天了。   有人被调走,自然有人调进来。这些人,尚妆便不必担心了。细作没有走,外头的人也不会多此一举再派人进来的。   如此,又过半月,放眼,便能瞧见年关了。   天气愈发地冷了,倒是不再下雪了。   这一日,尚妆携了茯苓的手正在院子里散步,瞧见徐昭仪带了宫女进来。   她吃了一惊,自从元聿烨不来之后,她这景仁宫可算是断了人流了。如今徐昭仪突然来,倒是叫她惊讶了。   她们虽都是九嫔,却是一个首,一个末。   她见了徐昭仪,理应的要行礼的。   徐昭仪却是笑道:“本宫方才过庆合宫来,恰巧路过,才想起好久不见雩妹妹了,便想来探探你。妹妹不会不欢迎吧?”   尚妆忙道:“不,昭仪姐姐哪里的话,若不嫌弃,进屋坐会儿。”   徐昭仪倒是也不急着走,便随她进去。   茯苓泡了茶,给她二人斟上。   徐昭仪轻呷了一口,凤目流转,轻声道:“上回与妹妹一道饮茶还是众姐妹都在一起的时候呢。啧啧,想起这个,又得念及灵尚义……哎呀,你看本宫这记性。人家如今可是淑媛了,再不是给人泡茶的奴婢了。”她又饮一口,接着道,“不过她泡的茶味道真不错,难怪太后也说皇上长夸她呢。呀,本宫倒是忘了,雩妹妹当日可没机会喝上一口啊。”   灵阙过来的时候,便将茶水都倒在了她的衣服上,她自然没有机会喝。   便笑道:“那事我都忘了,难得昭仪姐姐还记着。”   风淡云轻的一句话,让徐昭仪的脸色一变。   尚妆低头一笑,她可还记得,进来之时,她还说是从庆合宫过来的,那便是去了灵阙那里了。如今却又来她这里提及那时候的事,她以为她会嫉妒么?   徐昭仪自觉尴尬,干笑一声道:“不过妹妹当日那么快的口罚了她,之后妹妹的抽身速度之快,让我们都惊叹呢。怕是这宫里头,也没几个人能比得上雩妹妹的冷静。”   尚妆一怔,呵,她以为她失宠是因为顾忌灵阙的事,故此故意避了风头么?所以今日来,才三句不离灵阙。原来她竟是抱着这样试探的念头而来。   为的,还是看一看,她是真的无心争宠,还是在养精蓄锐。   尚妆抬起眸华直视着她,淡笑道:“姐姐的话真深奥,恕我愚钝了。”   她微哼一声:“你可不愚钝啊。”   二人又聊了会儿,徐昭仪便借口离去了。   尚妆叹息一声,不过一些争锋作对的话罢了,她是不会在意的。只是她不知,灵阙亦是卷入了这场战争中去了。从徐昭仪的只字言语中,她可以感觉得出来。   她才想起,这些日子,元聿烨翻各宫的牌子,唯一不翻的,除了她,还有一个人,便是灵阙。   可她与灵阙到底是不同的,毕竟她有过一次“侍寝”了,灵阙却没有。她不知道元聿烨究竟为何不,她也没有机会去问他。   徐昭仪回去了,茯苓收拾了桌上的东西下去。   尚妆起身出去的时候,宫女急着跑上来,将暖炉递给她,小声道:“娘娘可小心着凉了,外头虽无风,却是大冷着。”   将暖炉接了过来,瞧了一眼身侧的宫女。   她低了头,很是恭顺的样子。   尚妆不动声色地一笑,随口问道:“你叫什么?”   “奴婢媗朱。”她还是低着头。   尚妆点了头,开口:“好了,本宫几下了,你下去吧。”   “是。”媗朱应声退下。   茯苓回来的时候,正巧与她正面对上,上前的时候,不免问尚妆:“小姐,她有事么?”   尚妆低头看了眼怀中的暖炉,笑道:“喏,给我送了暖炉来。”   “呀。”茯苓惊愕地叫了声,有些不可思议地回头看了一眼,宫女的声音早已经消失于眼帘。如今走的走,换的换,竟然还有这般殷勤的人,真真奇怪了。   尚妆也不说话,只抱着暖炉缓缓走着。   是奇怪啊。   媗朱。   在心里默默地念着,倒是个好名字。   她突然低笑:“只是不知,到底是谁赐了这么好的名字给她呢。”   茯苓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皱眉道:“小姐说的什么,奴婢不曾听懂。”   她也不答,只道:“没什么,只是,日后注意这个宫女便是,她叫媗朱。”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如今,她什么都没了,还有什么值得她这么热情呢?无非是想,趁她弱势的时候,贴近了她的身旁。   尚妆终究是恍然了,如果是太后的人,不动她,也只会远远地监视。而媗朱却是接近她,那么,不是太后的人。   指腹缓缓掠过暖炉,摇摇头,她小心防着,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走了一段路,茯苓突然道:“小姐既然出来散步了,不如去外头走走啊。您也许久不出去了,憋在里头,多不好?”   丫头笑着拉她出去。   尚妆无奈,只得随她。   是好久不曾出来了啊,他虽未曾禁她的足,可,她无事亦是不会出来的。   此刻,天色渐晚,外头能见着的人不多,偶尔几个,也只淡淡朝她施礼。   二人漫无目的地走着,穿过御花园旁的长廊之时,瞧见前面几个身着朝服的人自另一面走过。尚妆不觉停下了步子,想来他们是与元聿烨商议了朝事回去,她还是不要上前为妙。   想着,亦是收回了目光。   茯苓却是忍不住好奇,举目瞧去。   那其中一人仿佛感受到了什么,猛地朝这边看来。他的眸子微微一动,茯苓吃了一惊,见他真的是看向这边,不免轻拉了拉尚妆的一角,小声道:“小姐,那位大人在看您啊。”总不是看她,自然看的,便是自家小姐。   尚妆闻言,抬眸寻去,只一眼,便呆住了。   那边的男子缓缓掩去了震惊,不动声色地转身上前来,朝她行礼:“臣,参见娘娘。”   尚妆惊愕地脱口:“少……” 第一章景仁宫   “少……”   一个字才出口,便被面前的男子打断了:“娘娘请慎言。”他略微抬起眸子,却是不曾正对着她,只落于她胸前的衣襟之上。   尚妆这才猛地缄口,自知失言。   他低声笑道:“臣与娘娘甚久不见了,娘娘难不成认不出来了?”   闻言,尚妆才回神,尴尬一笑,开口道:“不,怎么会。只是,突然见了,有些惊讶罢了。”她又朝那些远去的人看了眼,黛眉轻皱,“不跟上去,不要紧么?”   这里是后宫,臣子是不能乱走动的。   他却轻笑一声道:“不要紧,方才还请奏了皇上允许臣过景仁宫去探探娘娘的,如今却不想竟这么巧遇上了。”   尚妆怔了下,听他又道:“娘娘不请臣过宫里去坐坐么?”   低眉一笑,与茯苓二人转了身,动了唇,如今可再不能称呼他“少爷”了,倒是让尚妆有些尴尬了。安陵霁却仿佛是明白她的心思,跟上她的步子,低语着:“这么多年不见了,娘娘该不是忘了如何称呼臣了吧?”   握着帕子的手微微一紧,她猝然笑道:“怎么会?哥……”那简短的字眼儿,从口中呢喃般地甫出,竟是真真奇怪,丝毫没有想象中的生涩。想来只是,那时候听得小姐叫得多了吧。   灵阙是尚妆做了安陵府的小姐之后才服侍她的,自然不认识安陵霁。如今听她喊他“哥”,才恍然大悟,指着他道:“小姐,他是……是少爷?”   尚妆点了头。   茯苓复又好奇地盯着安陵霁看了许久,突然笑道:“这下可好了,小姐有个可依靠的人,也不觉孤单了。”   “茯苓。”低斥着,这个丫头真是口没遮拦。   安陵霁倒是不在意,只不动声色的一笑。   回了景仁宫,二人在厅内坐了,宫女上来奉了茶,再恭敬地侍立于一旁。尚妆抬眸的时候,瞧见是那个叫媗朱的宫女,心下微微一动,端起茶杯浅饮了一口,便皱眉道:“媗朱,茶叶放得多了,安陵大人喝不惯苦味的茶。”   安陵霁微微一怔,倒是也不说什么。   媗朱忙道:“是,奴婢马上去换。”   待她出去,才听安陵霁开口道:“谁的人?”   尚妆却摇头,只转口道:“府上……一切都好么?”   搁下手中的茶杯,才点头:“一切安好,娘娘不必挂心。如今臣回来了,亦是会在爹娘面前克尽孝道,这些,都不必您操心。”他说着,本能地回眸看向门外,她该担心的,是她如今的情况。   方才那宫女,她还不知道是谁的人,更该处处小心。   尚妆应着声,又启唇,是想问有没有妹妹的消息的,话至唇边,又觉得有些不妥。   茯苓倒是机灵,忙道:“想来少爷是要再留一会儿的,不如奴婢下去准备些点心来,您和小姐先说会儿话。”说着,朝他们福了身子,出门的时候,又回头朝尚妆道,“奴婢一个人怕来不及,不如叫上媗朱帮忙,小姐且等一会儿。”语毕,才跑着出去。   安陵霁朝茯苓看了一眼,才笑道:“这丫头倒是机灵。”   尚妆抿唇一笑,是啊,她跟过元政桓之后,学得更乖巧了。是以,元政桓才会放心地将她留在她的身边。   回了神,才终于又想起方才想要问的话。忙道:“有我妹妹的消息了么?”   安陵霁低咳一声道:“娘娘,此处无人,却也别掉以轻心了。您时刻需记得,臣是您的哥哥,您是安陵府的小姐,当今皇上的修容。”   略微一怔,她是急糊涂了,是该小心的。   安陵霁见她点头,才又道:“此事爹会放在心上的,只是如今,还没有亦妆的任何消息。”   没有消息……   尚妆微微觉得有些失望,继而,又想起她与妹妹相认的那块玉佩来。她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那玉佩会与黎国皇室有关,思及此,忙道:“若是……若是有了她的消息,也不必告诉她本宫的下落,请爹定了好人家……送她出嫁吧。”   妹妹若是知道她的宫里,她怕她会想着要见她。她不会忘记,她的身上也还有一块玉佩。虽然她还想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回事,但,那玉佩若然被人瞧见,终是不好的。   弄不好,便是一场大祸。   而她相信,安陵老爷既然答应过她,必然不会亏待了她的妹妹。   安陵霁略微有些诧异,却也不问什么,只点了头。   思及了玉佩一事,尚妆才想起当初元聿烨交给她一块玉佩,说是先皇曾赏赐给安陵老爷的。忙起了身,过寝宫将那玉佩取了来,递给安陵霁道:“这玉佩是先皇赏给爹的,不知你可认得?”   陈色上好的玉佩,安安稳稳地落在女子的掌心,上面是用了上好的红丝结络的穗子。而安陵霁的眸中,却是微微凝起了错愕。   尚妆心下微紧,又问:“怎么了?”他的样子,分明是瞧出了什么。不知为何,她心里突然紧张起来。   安陵霁伸手取了她掌心的玉佩,置于自己的掌中,再是细瞧了眼,抬了眸,才缓声道:“这玉佩是宣庆十三年,桓王殿下回京之时,爹送给桓王殿下的,却如何在你的手里?”   他的话,说的尚妆猛地一颤,元政桓的东西?   不可置信地抬眸向他,颤声问:“确定么?”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元聿烨说,这是当日有人刺杀他的时候,落在现场的。那时候,他只以为此事怕与安陵府有关,所以才将此事压了下来的。   可,安陵霁却说,这玉佩早在宣庆十三年便由安陵老爷送给了元政桓了。   安陵霁笑道:“自然确定,这事儿怎么会弄错?宣庆十三年,爹还是京兆尹,那一次,好多大人都过了桓王府去了。”他顿了下,又问,“对了,这玉佩如何在你手上?”   如何在她手上?呵,这个问题,她能回答么?   咬着唇,勉强笑道:“是……是捡的。皇上曾见了,说是先皇赐给安陵府的东西。本宫自也不说什么,本宫还想着,安陵府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宫里呢。今日你来,便想起来问问你。”胡乱编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心下却是不住地慌乱起来了。   闻言,安陵霁倒是一笑:“想来是桓王殿下掉了。只是如今,他已经离京,也不好还回去。”   尚妆只得点了头,复,又极快地伸手将玉佩取了,便道:“既然是爹送出去的东西,不如还是放在本宫这里。往后若是王爷回来,自然也好说话些。否则,这玉佩若是又回去了安陵府,又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也是。”安陵霁倒是不在意什么,只看着尚妆将玉佩收入怀中。   尚妆微微有些心虚,原本不过是想趁着安陵霁来,将玉佩交给他的,却不想,一番话,竟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来。此事扯上元政桓,怕又是一件不小的事了。尚妆微微握紧了双拳,强迫自己不去想,不能,让安陵霁瞧出些许不对。   不是不相信他,只是,此事非同小可。   勉强一笑,突然想起真正的安陵雩来。安陵霁既是回来了,便必然见过她的。想了想,便转了话题,略微压低了声音开口问:“小姐……好么?”既是安陵霁来了,她问及安陵雩,自然也是正常的。   忽然听她提及安陵雩,安陵霁的脸色略微有些异样,却是笑道:“她的事,你也不必挂心。”   如今的安陵雩,该是已经嫁给了沈家少爷为妻了吧?又哪里轮得到她去挂心了?尚妆倒是不免笑了。   见她不再说话,安陵霁又问了元聿烨的事情,尚妆只一笑而过。什么得宠失宠的事,她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亦是不会在他的面前提及。   尚妆只道:“希望爹知道,如今的局面,非我愿。”她曾经答应了老爷低调行事的,眼下却做了皇帝的妃子,和之前答应了安陵老爷的出入相差太大了。   安陵霁闻言,只安慰她:“此事娘娘放心,臣心里有数。”   尚妆轻轻一笑,她与安陵霁确实多年未见了。如今再见,他比记忆中成熟了许多,说话间亦是成稳了。她还记得,安陵霁最后一次离京,似乎在书房内,他和老爷大吵了一架。那一次,吵得可凶了,谁也不敢上前去劝。以至于时至今日,她依然不知,那次究竟是为何而吵。   今日,多次提及安陵老爷,听他的语气,倒是也没有本分的不悦。尚妆怅然,是啊,亲生父子呢,能有什么深仇大恨的。   茯苓与媗朱回来了,带了好多的点心。   媗朱又给他二人倒上茶水,一面低声道:“请娘娘和安陵大人尝尝,若是不好,奴婢可再去换的。”   安陵霁低头浅饮一口,继而笑道:“果然好茶,呵,娘娘身边的丫头手艺不错,臣若是有福,自当常来走动走动。”他说着,起了身,道,“只是今日臣还有事在身,便先行告退了。”   尚妆亦是站了起来,皱眉道:“哥,真的不在坐会儿么?你看,这点心还没吃呢。”   他摇头:“不了,改明儿吧。”说着,朝她行了礼,转身出去。   吩咐了茯苓和媗朱收拾桌上的东西,自己则跟着出去道:“本宫送送你。”   到了门口,她才压低了声音道:“慕容相,恐也不是个简单之人。”言下之意很明白了,便是要安陵霁小心慕容云楚。   安陵霁吃惊地回眸,沉了脸色:“丞相大人怎么了你?”   忙摇头:“他倒是没有怎么了我,只是,你心里需记得我今日的话。”   他有些不解,却终是点了头。   那身影远去了,尚妆回身的时候,见茯苓恰巧出来,探了脑袋出去,一面道:“少爷走了么?”   尚妆心不在焉地点了头,只身往寝宫走去。   她满脑子是方才安陵霁的话。   手,探入怀中,那玉佩此刻已经染上周身的暖意。而尚妆的心头却是一点点地冷了下去。   当日元聿烨遇刺,先皇赐死了东宫的詹事林竖,连着林奉仪一并死了。所有的人,都以为此事是林氏兄妹干的,那理由,也十分契合,不是么?哪怕再深入,也只会以为是当时的太后为了太子,让林家背负了这一个罪名。那么横竖,都是与东宫脱不了干系的。她尚妆亦是这样认为。   那时候元聿烨还以为玉佩是安陵老爷送给林竖的,他倒是说,他也许不能确定那人是林竖……   咬着唇,也许,真的不是林竖。   那么,是……是元政桓的人么?   不。。。   猛地阖了双目,双手微微颤抖起来,她是不相信的。   只是,她不信,这玉佩掉落在现场的事,她又该如何解释?   林竖,是忠于太子,所以坦然地将所有的罪责全部引上身。却不想,也许此事,还真的与东宫无关啊。   “小姐?”茯苓见她一个人呆呆地坐在窗前,忍不住低唤她。   “啊?”猛地回神,见茯苓皱眉站着,开口道:“您怎么了?从少爷走后到现在,一句话也不说,奴婢唤了你几声,您似乎也不知……”   “是吗……”她竟毫无知觉呢。   “是啊!”茯苓狠狠地点头,继而又担忧地看着她,见她的脸色果然是不好的,急道,“病了么?”边说着,边抬起手背,轻轻碰触她的额角,又贴上自己的。松了口气,没有病了啊。   “府上出了事么?”小心翼翼地问着。只是,茯苓又觉得奇怪,少爷出去的时候,并不曾看见不好的脸色啊。   尚妆摇了头,低声道:“不是,不要乱说了。对了,你与媗朱一道出去,她可有找你说什么不曾?”   提及媗朱,茯苓细想了下,才开口:“也没说什么,只旁敲侧击地问奴婢小姐的人如何啊。奴婢自然说好的没话说的。”   尚妆轻轻点头,又道:“在她面前,说话之时先在肚里过一遍方可出口。”如今的茯苓变得更加聪明了,可尚妆还是忍不住要嘱咐一遍。   茯苓轻叹一声道:“皇上都好久不来景仁宫了,怎的还会有人盯着小姐不放呢?”   尚妆不语,这个世界,总有那么一些人,不管你是否碍着他们的眼,他们都会无时无刻不注视着你。   轻闭了眼睛,隔了片刻,再次睁开的时候,那眸中已经少了那抹氤氲。她起了身,行至床边,取出床下的盒子,将怀中的玉佩小心轻放了进去。   茯苓看着她做这一切,虽然有些惊讶,却终是没有再多言一句。   傍晚,天色渐暗,空气里的风亦是冷了起来。   尚妆用了膳,正卧在塌上随手翻着书,听得外头媗朱道:“娘娘,年嫔小主来了。” 八!零!电!子!书 !w!w!w!!t!x!t! 0! 2!.!c!o!m   年嫔?   尚妆微微皱起黛眉,细想了片刻,依旧未能从她的记忆中去搜寻出这张脸来。她旁边的茯苓亦是有些惊讶,皇上不来了,也不会有人特意来看她家小姐。徐昭仪来,不过是来冷嘲热讽一翻罢了。   只是这个年嫔……   她的位分比尚妆低,想来是不敢专程给她难堪的。   放下了手中的书,茯苓扶了她起身,低声开口道:“让她进来。”   “是。”媗朱应声退下。   尚妆让茯苓简单收拾了下,很快,便瞧见一名女子扶着宫女的手进来。瓜子脸,身形苗条,倒也是个美人。主仆二人进来,朝尚妆行了礼。   叫了起,又赐了座。   年嫔笑着谢了恩,坐了下去,才道:“嫔妾来得冒昧了,叨扰到娘娘了。”   “没有,本宫不过才看了会儿书罢了。”尚妆轻声说着,年嫔身边的宫女显得有些怯生,一直低着头站在她的身后。   闻言,年嫔本能地朝那搁在塌上的书籍瞧了一眼,眸中露出欣羡的神色,开口道:“娘娘是知书达理的千金小姐,闲下来无事,还能看些书解解闷,嫔妾若是闲了,可真叫什么都不能做呢。”   尚妆微微吃了一惊,她却径直道:“不瞒娘娘,嫔妾大字不识一个。”   上下打量着她,很是文静的样子,尚妆只是惊讶,她居然会不识字?元聿烨的姬妾,不是千金小姐,哪怕是小家碧玉,亦不会有不识字的。   她是……   年嫔有些尴尬,勉强笑道:“嫔妾,是服侍过昔日贤妃娘娘的,娘娘不会嫌弃嫔妾出生低微吧?”   这下,倒是尚妆讶然了。   服侍过齐贤妃,那么,便是齐贤妃的贴身宫女了?想来,便是齐贤妃喜欢得紧,便将她送给了元聿烨。她也许知道年嫔今日来的原因了,只因,她与她,都是奴婢出身的人。   年嫔以为,她们该是能理解对方的。   尚妆低咳一声道:“哪里的话,你能来看本宫,本宫又怎会嫌弃?”   闻言,年嫔才又笑。尚妆却道:“只是如今,本宫这里可是门庭冷清,年嫔来,本宫亦是不能给你什么。”她要找依靠,也不必趁这个时候。   “娘娘误会了。”她忙解释着,“嫔妾不过是想,日后嫔妾能时常来您这里坐坐,能有个说说话的人。”   细瞧着,她的脸上一片诚恳,眸中平静得一览无遗。   这时,媗朱小心地移了灯进来,将房内快要燃尽的蜡烛换了下来。   尚妆不动声色地瞧了她一眼,才淡声道:“本宫素来喜欢清静,年嫔若是想找人说话,这后宫之人,多的是。”她其实明白年嫔会来景仁宫的原因,只是,她如今自身难保,不想掺和这些闲事。   年嫔虽然满脸无害,可,究竟是不是真的无害,谁知道呢?   年嫔的脸色有些难看,如此说,便是直白地拒绝了。她不曾想,自己下定了决心来,对方倒是一口回绝了。尴尬地起了身,朝她福了身子道:“那……嫔妾便不打扰娘娘歇息,嫔妾告退了。”   “茯苓,替本宫送年嫔。”她淡淡地说着。   年嫔勉强一笑,扶了宫女的手转身出去。   茯苓应了声送年嫔出去,送至门口的时候,远远地,瞧见了元聿烨的御驾。茯苓吃了一惊,以为那御驾是要朝景仁宫而来,欣喜地转身欲入内告诉尚妆,却见那御驾似乎没动,只是停着。   茯苓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再看的时候,真的只远远地停着。   微微有些惊讶,那御驾却是停了片刻便起了,却,并不往这边来。只快速地离去。   茯苓显得有些失望,她不知道当日自家小姐究竟和皇上怎么了,单看着皇上这么久不来景仁宫,她便知道,定是发生了让皇上很生气很生气的事情。   微微咬唇,当今皇上和桓王究竟谁好,她是奴婢,是不能妄自断言的。王爷如今不在京,她倒是希望皇上能好好宠爱自家小姐。且,她也看得出皇上对小姐的情分,只是,哎……   摇摇头,再看的时候,御驾已经消失于眼帘。茯苓叹息一声转身入内。   尚妆见她进来,不免问:“怎的出去了这么久?”   倒了水奉至她面前,开口说着:“哦,奴婢在外头,瞧见皇上的御驾了。”   指尖微微一颤,她并未抬眸,只低低地“唔”了一声。   她忽然想起一个月前,她在景仁宫与他说的那些话。她说,希望后宫雨露均沾,从此之后,他夜夜翻牌,却独独不来景仁宫。   西周后宫,真正做到雨露均沾,没有专宠。   整个后宫平静异常。   这一场宁静,一直延续到了除夕。   除夕夜,在一年中最热闹的一个晚上。在民间,不管你之前身在何方,在这一天,都是要回家来,一家人在一起。便是,过年。   而如今,这是皇宫,多了很多繁文缛节,性质却大抵是一样的。   早上的时候,有太监来传话,今夜,皇上设宴。她的修容,自然也是要出席的。   一整天,茯苓都显得很兴奋,忙进忙出,衣服啊,簪子啊,首饰啊,她挑了又挑,选了又选。尚妆无奈地看着她,即便是新嫁娘,都不如她这般。   转身的时候,瞧见茯苓皱眉望着平铺在床上的几套宫装踌躇不堪。她不免笑道:“想什么呢?”   茯苓差点吓了一跳,回眸道:“奴婢在想,今夜小姐该穿什么好啊。”   无奈一笑,尚妆随便指了一套衣服道:“就这好了。”   茯苓伸手取了,又摇头:“不行啊,今日除夜,小姐不能穿这么素的衣服出去。太后年纪大了,不会喜欢素雅的衣裳的。”   尚妆摇摇头,太后本就不喜欢她,更不可能因为一件衣服边改变了对她的看法。   其实,若不是除夕盛宴,她还不想出去的。   茯苓丢下手中的衣服,又取了旁边的一套,继而又皱眉:“颜色太暗了……”她怕自家小姐穿了,皇上看不见。   外头有太监来催了,茯苓才不得不下决心挑了件云紫的宫装,面上用银丝线勾勒出花纹,银色,在灯光下,应该会耀眼的。   又给尚妆盘了好看的云髻,才扶了她出去。   太监有些不耐烦,不冷不热地开口:“娘娘请快些吧,没有让皇上和太后等的理儿。”说着,有些不情愿地挪了挪身子,让尚妆过去。   茯苓瞪了他一眼,看着自家小姐失宠,连着这该死的奴才都趾高气扬起来了。   尚妆悄悄拉拉她的衣袖,朝她摇头。今日除夕,还是不要多生事端才好。   茯苓虽然不悦,不过此刻也知道深浅,自是不会与那太监计较。现在才刚过酉时,哪里会让皇上和太后等?   轿子起了,尚妆不免掀起了窗帘,远远地望去,整个皇宫内,张灯结彩,明亮一片。她一直不曾出来,此时见着了,才不免感叹起来了。   晚宴设在庆芫殿,及至殿外,轿子才缓缓地停下来。茯苓掀起了轿帘,伸手去扶尚妆。   通往庆芫殿的阶梯两旁,置放了整排整排的灯笼,将脚下的阶梯照得清晰无度。尚妆扶了茯苓的手上前,才走了几步,便听得身后有人叫:“娘娘。”   怔了下才回头,见慕容云楚远远走来,他今日一个人,并不曾瞧见孙易之。身着朝服的他,在灯光下,显得愈发地高大起来。   尚妆朝他微微一笑,淡声道:“原来是丞相大人。”   今日除夕宴,只正三品以上的嫔妃才有资格参加。而朝臣,亦是只三品以上的才被邀请在内是以,安陵霁是不可能来的。而此刻遇上慕容相,倒是不奇怪的。   慕容云楚方才远远地壳着她下轿,他是深究不曾见她了。如今看她依旧一副宁静随和的样子,不免轻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娘娘总是叫臣很吃惊。”他曾以为她亦是爱慕虚荣的女子,她却证实了她即便做一个宫女,也能安安分分地生活下去。   自打她救了慕容云姜之后,他对她的态度稍稍有些改观。只是一转身,她从御侍摇身一变,成了高高在上的修容娘娘。   呵,这个女子,倒是叫他慕容相猜其不透了。   在承幸了第一夜之后,此后长达竟月余的失宠,她亦是未曾瞧得出半点儿不悦。   如果,这些皆是她的伪装,那么这个女子实在可怕!   尚妆也不解释,只低头笑言:“多谢丞相夸奖。”语毕,也不再停留,只与茯苓二人上前。   慕容云楚微微一怔,亦只抬步跟在她们身后。   庆芫殿内,高位上,是皇帝与皇后、太后的坐席。   往下,便是一干嫔妃等的坐席。再往下,才是群臣。   尚妆入内的时候,瞧见云妃与徐昭仪已经落座,二人正小声地说着什么。脸上一片欢欣,看来兴致很好。她二人间尚妆过去,只略微瞧了她一眼,目光亦不多做停留,继而又接着说着话。   尚妆在她们对面坐了,才瞧见她身边的灵阙。   自那件事之后,她与她已经很久不曾见过。   灵阙仿佛不知她过去,只安静地坐着,不曾瞧她一眼。尚妆亦不说话,目光扫过她的双手,纱布早已经拆了,只是十指上,还隐约瞧得出些许异常的颜色。   尚妆不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她的手指纤纤长长的,很是好看。还记得那时候在安陵府,琴师来教小姐弹琴,小姐总皱眉说,她的手指若是能有尚妆的一般长,那琴弹起来,恐会更好听呢。只是,尚妆倒是不喜欢琴,跟着小姐的时候,单只是跟着学了琵琶。   后来入宫做了宫女,更是甚久不曾碰过那些乐器了。   殿内,嫔妃和群臣都已经落了座。众人又坐了会儿,便听外头太监尖锐的声音传进来。   众人忙跪下迎驾。   尚妆的身子伏得低低的,有脚步声过来了,她凝起了目光瞧去。明潢色的靴子映入眼帘,他的边上,是两双绣着彩凤的丝履,不必想,亦是知道是皇后和太后。   那明潢色的靴子经过她的面前之时,不知是不是她恍惚了,竟仿佛感觉顿了一下。不过只一瞬,便瞧见这明黄之色再次举步朝前而去。   “都平身吧。”高位上,男子的声音传下来。   众人谢了恩,方再次入座。   元聿烨又道:“先皇驾崩不久,今年除夕一切从简,朕,只与众卿浅饮几杯,以犒各位的辛苦。”   众臣忙又俯首,异口同声道:“皇上英明,臣等理应为皇上效劳,不敢有半分怨言!”   他笑起来:“呵呵,好,来人,给各位大人斟酒,朕要敬各爱卿一杯!”   侍立于席座旁的宫女们忙上前,轻举了酒壶斟上满满的一杯。   元聿烨举起了酒杯,朝众臣道:“这一杯,朕敬众卿。”说着,仰头饮尽。   众人言着“不敢”,又忙匆匆举杯。   宫女有被元聿烨斟满了酒,他才要伸手,却见一手挡住了他,听太后道:“皇上日理万机,身上的伤才好一点儿,可不能多饮了酒。”   尚妆微微有些讶异,见元聿烨轻笑一声道:“母后说的是,倒是朕疏忽了。”   太后又道:“皇上龙体安康,才是社稷之福。”   闻言,马上有人回应道:“请皇上保重龙体!”   元聿烨略微冷笑一声,慕容云姜体贴地亲取了茶壶给他倒上,一面道:“皇上以茶代酒,再敬各位大人不迟。”   尚妆缓缓收回目光,在外,不管群臣是否知道元聿烨与太后不睦,那都是不能表现出来的。在人前,他们只会是一副母慈子孝的样子,哪怕,真的只是做了那样子。   端起了茶杯,低头的时候,眼前似乎闪过一抹纤细的影。   有个人,曾给他倒过两次茶,甚至,还都是冷的。   想着,不觉一笑,入口的暖茶,此刻却仿佛也变了冰凉。却令他的心情异常地好。   不自觉地抬眸,目光寻了那身影而去。   尚妆却不知为何,悄然的一个抬眸,撞上男子探寻而至的目光。   她的手一颤,有些慌张地收回目光,竟是低头,将杯中的酒仰头喝了下去。   “咳咳……”她是不会饮酒的,一杯下肚,才猛然反应过来,竟是好烈的酒。   茯苓吃了一惊,忙倒了茶死给她,小声问:“小姐没事吧?”   摇着头,只觉得腹中如火烧一般,渐渐地难受起来。忙接了茯苓手中的茶杯,猛地灌了几口。真奇怪,她方才怎么了?   有什么好慌张的?   元聿烨竟是怔住了,半晌,嘴角微扬。她方才的惊慌之色,他全瞧见了。他却有些高兴,他最不愿看见她平静如水的样子,她会慌,证明她的心还是会动的。   只是,她的心动,会是因为他么?   握着茶杯的手缓缓收紧,想起那个人,想起她在景仁宫对他说的话,不禁再次蹙眉。   宴席至半,见张公公自外头而来,又有太监抬了东西进来,说是各封地王爷们朝贡的贡品。   太后倒是开心,当场开了箱,赏了嫔妃和群臣们。   各位王爷派来的人都一一上奏了封地的事情,才又退下去。   舞姬们上来了,乐曲在乐师的手中盈盈奏起。   尚妆坐在席上,只觉得身子有些轻飘飘起来,目光有些模糊,想来是酒精起了作用了。浅浅一笑,看来,她是真的不能饮酒的。   灵阙的目光一直瞧着殿上的男子,只是,他的目光偶尔看向她的时候,只是温和地一笑。然,在望向她身边的女子之时,她却看出了一份不安。   侧脸,瞧见尚妆微红的双颊,她暗暗咬牙。   这一刻,她才终于相信,有些人有些事,是不管用什么方法都不能强求的。她在用黎国公主的身份改变她与他之间的关系之时,一切,又在冥冥之中扭曲了更多的东西。   只是,这一条路,在她踏上去是那一刻开始,她已经再没了退路了。   哪怕,他能给她的,永远只是一个温柔的眼神,一个兄长看待妹妹的眼神,她都不可能再退了。   他用封妃一事保全了她的性命,而她想要的,却是更多。   尚妆低咳了几声,觉得有些难受。茯苓低声问了几句,她只摇着头,此刻她若是想先走,亦是不能的。   此刻,正值舞姬们一曲完毕。众人叫着好。   尚妆见对面坐席上一人起了身,行至中间,跪下道:“今日难得开心,臣妾准备了一舞,准备献丑给皇上看。”   元聿烨望着底下的云妃,轻笑一声道:“哦?朕倒是还未曾见过云妃的舞姿,今日便让朕饱饱眼福。”他说着,又轻呷了一口茶。   云妃抿唇一笑,往日在王府,他从来不是寻欢作乐之辈,又如何会好端端地坐下来看她的歌舞?如今做了皇帝,她才得以有这么一次献舞的机会。   他应允了,云妃笑得愈发灿烂。宫女忙上前,褪下她的衣衫,在那宽大的宫装下,一袭水烟蓝的舞衣秀出她纤细修长的身段。   尚妆抬眸瞧了一眼,嘴角轻笑,原来,她早就准备妥当了,只等着元聿烨点头呢。   外头,几个太监抬了几面鼓进来,围成一个半圈。   云妃几个回旋,落于圈内,长袖一甩,“咚咚”几声,打破了殿内的安静。   丝竹之声随即紧随而上,笛声,鼓声,交织在一起,在殿内房梁之上萦绕弥漫。   众人都看得出了神,女子曼妙的身姿穿梭于丝竹之间,鼓声阵阵,缭乱了众人的眼。   “呀。”茯苓小声轻叫着,云妃的舞艺绝妙,她是从来不曾见过的。不免,又看了自家小姐一眼,心下紧张起来,嫔妃们个个才艺绝然,不知自家小姐……   继而,狠狠地咬唇,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声,她是怎么了?   自然,是自家小姐最好的。   尚妆细瞧着,略微浅笑,安陵小姐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她虽也是跟着学过的,对于舞艺,却是不敢说话。她所熟悉的,也只“绿腰”一舞。如云妃这种的,她不行。   只怕是,在座也没几个可以的。   只因,用长袖击鼓作舞,没有一定的力气,那可是不能的。   此时,云妃一个漂亮的折腰,双手一抬,那长袖击中面前的两面鼓,只听“咚”的声响,乐声也戛然而止!   众人怔了下,随即出声叫好。   元聿烨似乎很开心,开口道:“朕原来不知,云妃竟有这样好的舞艺。”   慕容云姜也笑道:“那都是皇上素日里忙于政事,少不得,自然不知道了。”   他倒是也不在意,随口道:“那倒是朕的不是了?”   云妃羞涩一笑,微微欠身:“臣妾不敢。”   周围的嫔妃们脸上虽笑着,却都是各怀心事。只是,轮舞,怕是谁都及不上,又不免遗憾起来。太后只饮茶浅笑,后宫的斗争已经缓缓拉开帷幕了,而她,只需静静地看着。必要的时候,再多言几句即可。   这时,底下有人站了起来,大声笑道:“看了娘娘这一舞,确让人惊艳。臣倒是突然想起一句上联,想让娘娘对上一对。”   众人闻声瞧去,见车骑将军杨成风举杯而立。   元聿烨笑道:“今日朕是藏龙卧虎,朕便听听,你有什么对子想让云妃对的。”   杨成风忙点了头开口:“末将虽不是文人,却也是读过书的,想来这对子,娘娘对上来,是得心应手。”他顿了下,才出声道,“双船并行,橹速不如帆快。”   云妃原先见一个将军起身说出个上联,她是不打算将他放在眼里的。听他说了出来,亦是觉得没有什么难的,心中对了一个,放要开口,一下子怔住了。   尚妆微微皱眉,这上联乍一听没什么难事,却是暗藏玄机。   橹速不如帆快。   橹速暗指“鲁肃”,帆快喻指“樊哙”,意思便是,文官不如武将。   这车骑将军素日里便与御丞不和,御丞又是云妃的爹,看来,他是想借此给云妃一个下马威。久经沙场之人,是不在乎得罪朝中文臣的。他有兵权在手,不会担心皇帝会因为这一个把戏就将矛头对准了他。   座下的御丞亦是脸色一变,目光急急看向云妃。这对子对不出来,丢的,可是他云家的脸。   云妃方才是想脱口而出的,这一细想,自己的下联,怎么都不工整了。心下着急,却也想不出第二个下联来。   方才还因为她的舞艺而面带不悦的嫔妃们,此刻却是暗自高兴起来。谁会想到,知书达理的云妃,竟会被一个武将出的上联难住了?   元聿烨正饮了一口茶,目光探向那抹水烟蓝的身影。见她拧着眉,正低头沉思着。元聿烨知晓,这对子对不对得出,和他都没有关系。   故而,淡笑一声道:“杨将军这上联看来并不简单啊,依朕看,谁对得出,朕重重有赏。”   皇帝发话了,众人忙从方才幸灾乐祸中回过神来。有赏,赏什么不是重点,重点,是要对得出。   茯苓看了自家小姐一眼,见她的双颊绯红,暗自责怪自己不该将那杯酒斟得那样满的。她是真不会喝,不过一杯,脸就红成这样样子。哎,她还想能让自家小姐抢了那彩头呢,如今看来,是不能了。   灵阙低着头,她从小跟着元聿烨,书自然是看过。只是,齐贤妃的拿他当储君培养的,通读的,皆是治国方略、兵法之类的,又岂会是这种?   殿内,一下子安静了下去。   元聿烨看一眼身边的慕容云姜,小声道:“皇后也对不出来么?”   慕容云姜低笑道:“臣妾心中倒是有一个下联,只是这彩头,还是留给云妃妹妹吧。”她是皇后,不会与她们去争这一些。   尚妆只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伸手欲扶住桌子的时候,却不小心将杯子拂落在地。   “当——”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大殿。   元聿烨猛地朝她看来,云妃却是道:“看来还是雩妹妹先对了出来呢!”反正她对不出来了,不如顺手推给了她。   “小姐。”茯苓忙去扶她。   听元聿烨的声音传下来:“既然有了,便说出来给众人听听,朕,也洗耳恭听。”   尚妆也不知怎么了,就是觉得有些昏昏沉沉的。皇帝发了话,她只能站了起来。她原本,是不想说话的,只是,有些发昏,好像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了。   看向那将军,菱唇微启,低声道:“本宫也是从方才云妃娘娘跳舞时的丝竹之音中想出来的,也不知,是否工整。本宫的下联:八音齐奏,笛清难比萧和。”   话音才落,只见云妃脸色一变!是啊,她怎么就没想到?   笛清比对狄青,萧和对萧何,便是武将不如文官!   杨成风一怔,却是不怒,反笑道:“娘娘厉害,末将甘败下风!”   他的声音恍恍惚惚的,尚妆有些听不大真切。只觉得视线一下子暗沉了下去,她暗叫不好,身子一软,便倒下去。   “雩儿!”殿上的男子脸色一变,猛地站了起来…… 第二章寝宫   微微动了动身子,大手覆盖上来,男子低呓着唤她:“雩儿,雩儿……”   睁开眼睛,看清楚了眼前的人。   尚妆吃了一惊,忙撑着欲起来,他却按住她的身子,皱眉道:“别动。”   “皇上……”她怎么了?他又为何会在这里?   环顾了四周,没有错,这里是她的寝宫。不,轻闭上眼睛,她不是该在庆芫殿么?   对了,今日除夕夜。   她还记得云妃在殿上起舞,然后车骑将军出了个上联,她接了那下联,然后……   猛地抬眸,对上男子的眼,听他轻声道:“太医说你太累了,所以才会昏倒。如今,可感觉好些?”   太累了?   呵,她还以为,她是醉酒了。   方才只觉得头晕,现在倒是好了。继而,又想起庆芫殿的晚宴,忙推了他道:“皇上还是快回庆芫殿去,今日除夕盛宴,您在这里,成什么样子?”   今日宴请的是文武百官,他是皇帝,是万不得离席的。   她紧皱着黛眉,元聿烨睨视着她,半晌,才笑出声道:“今日你那一句下联,早就占尽了风头,如今,倒是怕朕留在你这景仁宫了不成?”   尚妆怔住了,呵,若不是今日她昏昏沉沉的,只想着快些说完了事,她又如何会真的去对那上联?倘若放在当下,她宁愿对不出,也绝不开那个口的。   见她不说话了,元聿烨却是转口道:“此刻都过了子时了,庆芫殿的晚宴早就过了。朕……朕也是才来景仁宫不久。”   是么?   诧异地瞧了他一眼,她才微微有些放心。   见她紧张的神情缓缓松懈了些,元聿烨的心微微沉了下去,他起了身,道:“看来你真是想朕离得你远一些。”他说他才来,也不见她生气。   这月余的时间,他从来不过景仁宫来,偶尔差张公公来打听,亦是都说她过得很好。   不觉握紧了双拳,原来,没有他,她也会过得很好。   “皇上……”她起了身,却不想浑身没有力气,差点便栽倒在地。   元聿烨吃了一惊,忙回身接住她的身子,却不想,尚妆的身量再轻,却始终是一个人。他的左手受过伤,此刻还使不出力,一个不慎,两人一起倒了下去。   她吓得白了脸:“皇上没事吧?”她怎么忘了,断了手,要全好,怕是需得半年的时间。且,前三个月,都是使不上力的。   手臂传来疼痛,他只忍着吸了口气,开口道:“没事,起得来么?”   伏在他身上,才觉出他瘦了不少。回了神,点头爬了起来,他也起了身,突然笑起来。   “笑什么?”她忍不住问。   他盯着她看,脸上笑着,说了话,却是咬着牙的:“不是吃得下,睡得香么?如何又会累得昏倒?是朕亏待了你,还是这宫里的奴才怠慢了你?”   尚妆一下子怔住了,半晌,才摇头:“都不是,臣妾也不知道。”一整天都是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晕倒呢?   他收起了笑,脸色冷冷的:“哪里不舒服告诉朕,朕再让太医好好给你瞧瞧。”   尚妆忙摇头:“没有不舒服。”只是没有力气,休息一下便好了。   听她如此说,元聿烨哼了声,才道:“倘若再发生这样的事,朕会让那叫茯苓的丫头吃不了兜着走。”   她讶然:“皇上……”   “伺候不好主子的东西,留着也没用。”他站了起来,一只手拉住她的手臂,几乎是将她拎了起来,丢在床上。而他自己,阴沉着脸在床边坐了。   知道他说的气话,他的话,亦是在关心她。   尚妆叹了口气,月余的时间,他们都冷静了。   元政桓走的时候,她没怪过元聿烨,如今,更不会。单凭他手中的那份遗诏,他能留下他的命,已经是开了天大的恩了。   尚妆突然又想起安陵霁的话,想起那老爷送给元政桓的玉佩。深吸了口气,元政桓在背后做过什么,她是不知道的。   也许,并没有什么对错可言,因为他和他,都曾经无奈。   反过来,若是,元政桓争得了大权,那出现在遗诏里被杀的,也许就是元聿烨。   所以,不管谁上位,落于下风的,终是失败者。而这种失败者,是不会再有机会赢的。而元聿烨不杀他,便是给了他那样的机会,这一点,从尚妆知道那玉佩是元政桓的时候起,她便已经明白了。   她亦是知道,当日元政桓那句“要权”意味着什么。   看她不说话,元聿烨有些失望,坐了会儿,便起了身。迟疑了下,终是什么都没说,转身欲走。   “皇上。”她终是叫住了他。   身子微怔,他并不回眸:“还有何事?朕答应了云妃,过含孝宫去的。”   过含孝宫?   如今都什么时辰了,他想气她,她如何不知?   不觉想笑,只开口道:“若是臣妾没有记错,皇上在晚宴上曾开了金口的,谁能对出杨将军的上联,您会行赏。”她不愿对,也对了,这赏,自然是要讨的。   吃惊地回眸,见面前女子露出淡淡的笑,他却怎么也笑不出来,真好,抓到一丝机会她就想要赏!咬着牙开口:“你出宫的条件朕写得清清楚楚,没的商量!”   元政桓死,就让她走。况且这次,他只说有赏,并不曾说是什么,那便是有如开了一道空白的圣旨,可以随便让她填写内容。只是,他又怎会允许?   尚妆微微瞠圆了眸子,她未曾想到他竟是想去了那里!   不免一笑。   见她笑了,他心头的怒火更甚,转了身,沉声道:“无事朕先走了。”   “皇上以为臣妾就是那样言而无信之人么?”   身后,响起女子的声音。   他微微有些诧异,却是不再回身。尚妆下了床,缓步走向他,低声开口:“臣妾只是想请皇上,收回不必过郁宁宫给太后请安的口谕。”   终是,震惊了。   女子的身影已经绕至他的面前,低头看着她,这样的讨赏,是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想得到的。   他只看着她,良久良久,才开口问:“为何?”   她答得从容:“臣妾既是皇上的妃子,理应给太后请安。”没有哪个妃子不请安的道理。   这段日子,她独居景仁宫不曾出去,徐昭仪来过,年嫔来过,她们旁敲侧击的那些话,她不是听不出来。更有今日,她不过是不小心打翻了酒杯,云妃马上抓住她打破殿内沉寂的机会将她推出来。   是以,宫里,不是她想躲就躲得了的。   她哪怕是万分不愿去争,亦是躲不开。   只要,她一天是他的修容,一天都不可能逃开。   她不如便不躲了,那便不能落了人家的口舌。   百善孝为先,太后虽不是他的生母,却是这西周的太后。是她名义上的婆婆。   元聿烨的眸子亮了亮,听尚妆又道:“臣妾的话说完了,皇上若是赶着过含孝宫去,路上小心。”   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浅笑出声:“太晚了,朕不去了。”   说着,转身入内,又朝她道:“还不过来?既然明日要过郁宁宫去请安的,你若再不睡,明儿个起不来,太后可是不会放过你的。”   尚妆低笑道:“皇上放心,臣妾不会给太后这个机会。”如履薄冰,这是她做宫女时便明白的道理。   他伸手将她拉过去,轻叹道:“别得罪她。”她到底是西周后宫地位最高的女人,论权,他是皇帝,自然是他大。可,自古以来,长幼有序,纵然他是皇帝,亦是不能坏了这个规矩。   她没错,他见了她,便只能恭敬地唤她一声——母后。   尚妆点了头,这些她明白的,只是元聿烨不放心,非得嘱咐她一声罢了。   “皇上今晚歇在这里么?”   她这是明知故问,看他的样子,还会走么?   他“嗯”了声。尚妆起了身,帮忙去解他的衣衫。指尖不自觉地有些微颤,他忽然低语道:“紧张什么?朕是要你心甘情愿跟着朕的。”   言下之意,他如今,不会碰她,是么?   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并不曾看着她。骄傲如他,霸道如他。可,他却明白,有些东西他可以霸道地强扭在身边,而有些东西,却是不能的。   所以,他不会逼。   对于元政桓,他承认,若是没有尚妆,那一次,他不会用情花,而只会是鸠酒。   这也许不是一次手下留情,而是一次冒险,或者说,考验。   尚妆的手上力气不大,那些繁缛的扣子解了好久才解开。她忽然想起那一日他大婚,硬是要她帮他更衣。还说,再最后伺候他一次。   却又哪里像得到,那一次,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她认真地做着手里的事情,想了许久的话,终是问了出来:“灵淑媛……”悄然看了他一眼,见他的眉头微微拧起,她仍旧道,“既封了淑媛,却又不过她宫里去。”这“去”字是何含义,他二人心里都清楚着。   置于膝盖的手略微收紧,他咬着牙:“朕不能去。”灵阙是他疼爱的妹妹,若不是因为那黎国公主的身份,他是不可能会封她淑媛的。   册封是不得已,他又如何能再做错事?   “皇上以为不去,便真的能保护得了她么?”灵阙那边的情况她虽不知,可如今看看自己,也便能猜出个几分了。况且灵阙……   呵,她不能说她糊涂,只是,她对元聿烨的感情非同一般,难免有些不理智。   他低哼了一声,并不说话。   将龙袍挂在架上,元聿烨自己伸手脱了靴子,转身上床的时候,尚妆瞧见他的左手有些异样。不自觉地伸手,将他的衣袖往上拉了些,他并不在意,只道:“使不上力,便会这样,等日后锻炼锻炼,便恢复了。”   一直不用,不过月余,便与右臂差了一大节了。   尚妆不免道:“你每日政事缠身,日后会有时间锻炼么?”   他一时间语塞,却是轻轻笑起来。   尚妆叹息一声,拉过他的手臂,帮他揉捏着。   “痛。”他皱眉叫着。   尚妆并不看他,只笑道:“皇上的忍耐力非常人能比的,这一点,还不过是小痛。您受得了。”那一次遇刺,受了伤,又淋了雨,他都能熬着不宣太医。   伤痛,病痛一起缠上身,又如何会比今日的伤轻呢?   不过,也幸得他那一次将事情往后压了压,否则,一旦说破,先皇便会知道那玉佩如今已是元政桓所有。那么……   指尖微微一颤,心头苦笑,其实,知道不知道又如何?   先皇还是怀疑了,不然,又何以在那遗诏上写了那么一条。   是否,从那一次的时候,先皇对元政桓便有着芥蒂了?可惜了,他一直没有任何证据。   元聿烨知道她暗指的什么,忍着痛道:“过去的事你倒是记得清楚。那你可还记得那时候,你是如何伺候的朕?”   心下一动,不免抬眸瞧着面前的男子,半晌,才又道:“如何突然提及这个?”她记得不记得又有何区别?   他漫不经心地答道:“朕明日还来。”   吃了一惊,下手一下子重了。   “嗯。”他闷哼一声,皱眉道,“就不能轻点儿?”她还真是觉得他很能忍,方才还软软的没有气力,如今倒是力气那么大了。   只是,不知为何,他的心里,突然有些高兴。   尚妆自知方才下手确实重了,忙松了手,急着问:“怎么样?”他的手才好呢,她若是一不小心拧断了,那可不得了。   想到此,不禁想笑,他元聿烨是这样脆弱之人么?   “痛死了。”他看着她说着。   尚妆忙起了身,朝外头叫:“茯苓,宣太医!”   “喂。”他拉住她,皱了眉道,“大惊小怪作何?不是什么大事。”   她回眸瞧着他,开口:“怎么不是大事,皇上万圣之躯,若是有个闪失,臣妾不成了西周的罪人了么?”   她的样子可真认真,他却是微微拉下脸,用力将她攥回来,推她坐在床沿,蹙眉道:“能不把我看做皇上么?”   尚妆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自称“我”,而不是“朕”。   苦笑着:“你也别说什么‘臣妾’了,多别扭不是?想想那时候,你是奴婢,可真心高气傲了,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   那时候,他一口一个“本王”,想压住她的气焰。可她那里怕过?骂他狠,还是咬着牙的。还骂得理直气壮啊。   其实,他倒是希望听她说“奴婢”,她嘴上随说着,可也眼高得很啊。比现在说“臣妾”,还让他喜欢。不过这些,他自然不会说出来。   只因,“臣妾”便已经是他的妃子了,是他的。   “皇上……”   “叫一声烨听听啊。”他侧脸对着她。   半张着嘴,叫他——烨?   “雩儿。”他握了握她的手,轻笑道,“你是安陵雩,不是雩修容。所以,我也不是朕。”   在他的眼里,她只是安陵雩,是他的安陵雩。没有什么身份可言。   而尚妆,终是怔住了,此刻她若是是还不明白他的心思,那她就实在太笨了。只是,他却不知道,他是元聿烨,而她,并不是安陵雩啊。   每次他唤她“雩儿”,她有时候甚至都会反应不过来,那居然是在叫她。   那一刻,不知为何,她居然有种冲动,想说,她其实是尚妆,才不是什么安陵家的小姐。   “雩儿。”男子低呓着又唤了她一声。   猛地回神,想来她是真的傻了。勉强一笑,摇头道:“皇上不是‘朕’,却还是这西周的皇上,西周的天子。”她只是在告诉他,这个,不会因为他一句“我”而做任何改变。   “小姐,太医来了。”门口,想起茯苓的声音。   尚妆忙抬头要太医进来。   太医进来了,行了礼,便上前,小声问:“皇上哪里不舒服?”   元聿烨有些不悦,不过是方才被她捏疼了,如今哪里还真的疼?他还想着她刚才说的话,她是在意他的身份,还是依旧还怪着他?   尚妆见他不说话,便道:“太医给皇上瞧瞧伤处,他方才……说手疼。”总不好说是她弄疼的,便只是支吾了下。   闻言,太医忙点了头,小心地抬起他的手臂,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又探上他的脉,沉吟了片刻,才道:“回娘娘,皇上没事,好生养着,切勿使力。”   如此,尚妆也放了心。   太医下去了,茯苓轻将门关上。   尚妆转了身,朝他道:“不早了,皇上早点睡吧。臣妾扶您躺下。”说着,俯身去扶他。   谁知他的身子僵硬着,她微微用力,他也不动。   “皇上……”她愕然,好端端的,他又怎么了?   “雩儿。”那双深邃的眸子对上她的眼,微微一痛,他开口问,“你还怪我,是么?呵,倘若当初,他坐拥这西周的江山,你还会留在他的身边么?”   她既然在意他皇帝的身份,那么,换了元政桓呢?   还是,她在乎的,根本就是他元聿烨这个人?   尚妆不免一怔,她不曾想他居然会主动在她的面前提及元政桓。她以为,这一辈子,他都不可能在她面前提起他的。   一辈子……   浑身徒然一震。   她怎的就突然这样想了?   只是,他说的话,她承认,她亦是没有想过。那时候,她对先皇说过的,她最大的愿望,不过是相夫教子。的确,如今的元聿烨不能给她,可,倘若换个位置,元政桓能么?   不,她不知道。   如今不过是,他做了皇帝,而元政桓离京了。   掩起了眸中的痛楚,她故作平静地开口:“如今还说这些作何?王爷已经走了,且,不会再回来。皇上睡吧。”即便回来,也不可能来找她。他想,莫寻也是断然不会允许他来的。   他与她,从元聿烨御赐的情花酒那一日开始,便已经再也不可能了,不是么?   他却握住她的手,尚妆抽了抽,他握得更紧了。   眸子紧紧地锁住她,尚妆有些心悸,他突然道:“我只是告诉你,我不怕在你面前提及他。”   不怕在她的面前提及元政桓……   今日,他的话真奇怪,她有些听不懂了。   “谢谢皇上放过他。”她笑着说。   他一拧眉,亦是笑:“别小瞧了他,总有一日,会叫你刮目相看的。”   尚妆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忍不住问:“今夜为何突然说起他?”这真不想元聿烨的作风啊。   他却是侧身躺了下去,一面开口:“只是告诉你,下回见了他,不要太吃惊。”   终是震惊不已,下次见了他?他此话,又是何意啊?   再欲开口问,只见他已经轻阖了双目,翻了身,睡了。   心下喟叹一声,元政桓能有什么让她惊讶的呢?册了王妃,还是其他?   继而,又不免想笑,即便真的册了王妃,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他如今册王妃,也属正常了。   伸手扯了被子替他盖上,在床边坐了会儿,他似乎是睡熟了。呼吸渐渐地平稳下去,身子稍稍动了下,见他皱起了眉。俯身,小心地将他受伤的手放平,转身吹熄了灯,也上床躺了。   ……   待醒来,已经是始兴元年的早上了。   今日的早朝不会有太多的事,不过是听听各地的年成和民生罢了。   尚妆其实醒来,听着张公公唤了人进来伺候,也不睁眼。   过了会儿,听元聿烨叫了茯苓进来。听他道:“若是伺候不好你的主子,朕会好好治你。”   “奴婢定当竭尽所能。”茯苓的声音低低的,倒是没有惊慌之意。   尚妆微微握了握双手,从昨日到今天,她还不曾好好于茯苓说上话呢。这个丫头的心里,看来是真的有事呢。   听见有脚步声出去了,茯苓还跪着,却是抬眸道:“皇上……奴婢斗胆,皇上一会儿,还来景仁宫吧?主子,会泡了好茶等着您。”   元聿烨怔了下,不觉回眸看了眼地上的丫头,嘴角浅笑,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大步出去。   茯苓忍不住笑起来。   回头的时候,瞧见尚妆已经坐起身,正冷冷地看着她。   “小姐。”她起了身,有些讶然。原来,她家小姐早就醒了啊。便笑着上前去,扶她起身道,“奴婢伺候您起来。”   尚妆将手臂抽出来,冷了声音道:“还不快跪下。”   茯苓吃了一惊,抬眸看了她一眼,见她的脸色沉沉的,便又笑道:“小姐怎么了?奴婢,做错了什么?”   “你当真不知道?还要我一件一件数出来么?”若是昨夜她还只是怀疑,那么方才她与元聿烨说的话,便可以肯定了。   “小姐……”叹息一声,果然还是自家小姐聪明的。   听话地跪了,脸上倒是没有多大的惧色。   尚妆欲开口,却听外头传来敲门的声音,接着,听媗朱道:“娘娘,皇上撤了您不必过郁宁宫请安的口谕了,您该起了。”   是了,她差点将此事忘了。   瞧了眼地上的茯苓,此刻也没功夫与她计较了。茯苓听了媗朱的话,眸中微微露出诧异,却是开口道:“奴婢先伺候小姐梳洗。”   出去的时候,才发现外头路上,都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喷出的气都起了白白的雾了。   茯苓给她披了裘貉,将暖炉塞给她,才扶了她出去。   在尚妆面前,茯苓永远闲不住话,此刻,又忍不住问:“小姐,皇上缘何撤了那口谕了?”微微紧张着,昨日小姐昏倒的时候,她可是亲眼看着那高高在上的男子惊慌失措地从殿上冲下来的。   昨夜在房里,他们没有和好么?否则,皇上怎么会突然好端端地撤了那道口谕了?可,倘若不好,今早她问皇上一会儿还来否,她看皇上的脸色,并不曾有生气的痕迹啊。   她是真真想不明白了。   尚妆并不看她,也不说话。   茯苓吐了吐舌头,看来,小姐是生气了。一会儿回来,她得自求多福了。   路边,没有花,那些暗绿的叶子,都铺上了一层白霜。有些叶尖儿,还有着晶莹的东西垂挂下来。   茯苓觉得好玩儿,便伸手折了一段,小小的冰,很快在手心里化开。真冷啊,抬头看了看尚妆,见她并不看着自己,不免有些沮丧。   她瘪瘪嘴,她早说,那件事做不得的,偏偏……   哎,不去想了。   郁宁宫今日可算热闹极了。   新年伊始,众嫔妃们都到齐了。   尚妆进去的时候,太后还未曾来,妃子们,都撑圆了双目瞧着她。个个都唯恐自己看错了。   寻了位子坐了,云妃忍不住道:“呵,今日是吹了什么风,雩妹妹竟也来了郁宁宫了。”看见她,她就来气。昨夜,原本是想给她难堪的,却不想,她竟然真的对出了那下联来。   徐昭仪亦是笑:“是呀,身子好了么?这么冷的天,皇上怎么舍得让你出来啊,万一再病了,可如何是好?”   她的话音才落,便有人窃窃私语起来。无非,便是说尚妆昨夜在大殿上昏倒之事。她们一个个,虽不言明,可尚妆还是知道的,抬眸不过都以为她是装的罢了。   灵阙只坐着,没有说一句话,只是脸色有些难看。   倒是慕容云姜轻笑一声,随口道:“只是昨夜杨将军的上联,只雩修容对了出来的。本宫倒是好奇,皇上重赏了雩修容什么?”   闻言,众人的目光都看向尚妆。   皇后不提,这事儿她们倒是都忘了呢!被她对了出来不说,还能领赏。一干人等,越想越不是滋味儿了。   尚妆抿唇笑着,低声道:“皇上赏赐的,娘娘不已经瞧见了么?”   她的话,倒是说得慕容云姜一怔,她的眸中微微露出了诧异。只听女子又道:“皇上给的封赏,是撤了不请安的口谕。”   慕容云姜原本不过是因了众人都语中带刺地说着话,她想缓解一下罢了。这一问,她却震惊了。   她要的赏赐,是撤了那道口谕!   这,又算什么赏赐?   所有人都撑大了眼睛看着她,她身后的茯苓亦是半张了嘴,半天都合不起来。   她家小姐她……她居然……   正在众人惊讶不已的时候,太后扶了丝衣的手进来了。   众人忙起身行礼,太后上前落座。目光落在尚妆的身上,她倒是没有多大的惊讶,只冷笑一声,也不说话。   新年了,大家显得有些兴奋。郁宁宫里,待了近一个时辰,才听太后说累了,遂,遣了众人回。   出来的时候,外头竟是下起了雨。   这个季节的雨丝可是很冷的,宫人们见此,忙下去帮主子们拿伞。   尚妆站在长廊下,回眸的时候,瞧见一侧的灵阙。她也正转了身,二人就这么对上了。   尚妆略微朝她笑了下,她倒是也不走开,迟疑了下,终是抬步上来。瞧着她道:“你的那道赏,要的真是好。”   微微一怔,面前的女子继续道:“来给太后请安,你是想让太后喜欢上你么?只可惜,有些人,一旦认定了的东西,是很难改变的。”   “灵阙……”她没有想到,她竟会这样以为。不过开了口,又缄默,她为何要解释呢?说到底,她如今和灵阙,也不会在同一个立场上。   至少,灵阙不会。   “雩修容。”她抬眸看着她,突然露出浅浅的嘲笑来,“我原来以为,你对桓王是真心的。”   原来以为……   那么现在呢?   尚妆深吸了口气,开口:“我现在是皇的妃子,有些话,你说的时候也请小心一些。不然,皇上的脸,也没有地方搁。”   这些,不过是实话。却让灵阙骤然变了脸色。   “小姐,伞拿来了。”茯苓抱着伞小跑着上来。近了,才看清原来灵阙也在。她不免“咦”了一声。   尚妆低声斥道:“见了淑媛娘娘,不知道行礼么?”   茯苓这才吓了一跳,忙朝灵阙行了礼。   灵阙不说话,只飞快地转身离去。   尚妆微微叹息一声,灵阙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只会和元聿烨说笑的丫头了,让茯苓行礼,只是为了避免她寻了理由来针对她罢了。   回了景仁宫的时候,媗朱迎出来,道:“娘娘,安陵大人来了。”   吃了一惊,安陵霁?   忙抬步进去,媗朱跟在她身侧,又道:“在厅里等着您。”   加快了步子入内,安陵霁突然来,是不是有了妹妹的消息了?这样想着,走得愈发地快了。   “小姐。”茯苓惊讶地唤了她一声,也只得跟上她的步子。   进了门,安陵霁的目光朝这边瞧来,见是尚妆回来了。忙起了身,朝她行礼,一面笑道:“娘娘的脸色不错,看来这病倒是不要紧。”   他的话,说得尚妆一怔。   她不过是昨晚昏倒罢了,这样的小事,安陵霁如何会知道?   心头一震,忙回头道:“你们都下去吧,本宫与安陵大人两人说说话。”   “是。”两个宫女都下去了。   安陵霁笑道:“娘娘不必如此,臣来,是请准了皇上的。臣是兄长,来探病,亦属正当。”   说是探病,他却一点担忧的神色都看不到,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他根本就知道尚妆没有事情。   上前一步,她压低了声音道:“你让茯苓在我的酒里下了药?”   安陵霁却是从容地问道:“茯苓那丫头都招供了?”他今日来,原本便是要告诉她的,却不想,她竟然快他一步,先知道了。   他知道,茯苓该是不会主动说的。那么,只能是她察觉了什么。想到此,嘴角微微露出笑容来,如此的话,他便不必担心了。   只因,她是如此聪明。   他的话,便是承认了。   尚妆终是脱口道:“哥,为何这么做?”   安陵霁的脸色依旧,看着她道:“娘娘都唤臣‘哥哥’,臣自然,是想娘娘好。昨夜的事,不是很好么?皇上心里有娘娘,臣只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罢了。”   一下子,怔住了。   尚妆没有想到,他想要的结果,只是如此纯粹简单。   她唤他一声“哥哥”……   呵,别人不知,难道他也糊涂了不成?她又哪里是他的妹妹呢?   “皇上他……”那月余的时间,他不曾来,只是因为没有一个台阶下么?   原来那一日,她在安陵霁的面前不提失宠的事情,他却是知道的。   安陵霁又道:“从今往后,希望娘娘好好把握机会。在宫里,有皇上的庇护,总比您一人来的强。太后,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皇帝的宠爱会招来嫉妒,可是,太后对她的不满,不会因为失宠而罢手的。两相权衡,倒不如得尽宠爱。   这一些,尚妆自然也明白。   她只是没有想到,帮她走出这一步的人,竟然是他,安陵霁。   “可,爹曾说,要本宫答应不得张扬的。”这些话,她还一直记得。   他却沉了脸:“那是以前,如今形势有变,娘娘只管做您想做的。”   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安陵霁。尚妆竟仿佛又想起那时和老爷吵得很凶的那一次,他的神色与那时,像极。心头微颤,好端端的,她怎的又想起这个来?   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有些尴尬,又道:“今日来,只是和娘娘说这些话。还有,皇后娘娘那边……”   尚妆才想起,如今的安陵霁是辅佐丞相的,外人看来,她安陵雩该是与皇后交好的。想到此,便道:“放心,皇后娘娘那边,本宫不会和她起冲突。”   说来,也是奇怪的。几次见慕容云姜,都只看见她淡然的样子,仿佛宫中嫔妃的斗争,与她无关。   也许,她是不必斗的,她有一个位高权重的哥哥,她即便不得宠,亦不会动摇她中宫的位置。   安陵霁待的时间不长,他出去之后,茯苓才笑着进来。   自觉地在尚妆面前跪下,低了头道:“小姐还有话要问的。”   尚妆瞪她一眼,她现在是明知道尚妆已经全都明了,还故意如此,真真有恃无恐了。便开口道:“你这样的,本宫可再不敢要了。你去外头,换了媗朱来伺候本宫算了。”   茯苓一听,忙拉住她的衣袖道:“好小姐,奴婢知道错了,日后,可再不敢了。”如今皇上都回来了,她也不必再做些什么了。想到此,心下忍不住想笑。   方才还以为少爷让她做的事情搞砸了,如今看来,皇上虽然撤了那口谕,和小姐之间,倒是没有什么。况且少爷走的时候,可是笑着走的。   尚妆冷了声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还有,你且记住了,如今本宫才是你的小姐,日后,少爷的话,也且不必听。”这种事,可算欺君的啊。他们的胆子真够大的。   茯苓忙点头应声,欢快地爬起来。   这日,傍晚的时候,元聿烨果然又来了。   他很开心,说是往年常闹雪灾的地方今年倒是平静得很。还说边疆也是从未有过的安宁。   尚妆只听着,心里也是高兴的。   国泰民安,这不仅仅是一个君王的冤枉,亦是每个西周国人希望的。   尚妆不免想起自己的妹妹,也许,她也在某个地方,安安稳稳地活着啊。这样想着,心里又生出无限的期待来。   这一个新年,仿佛是从未有过的宁和。   宁和,却依旧是热闹的。   除夜过后,便是上元节。上元节后,很快便是太后生辰。   上元一过,才算是真正过了新年了。   茯苓笑着提了两盏灯笼跑进来,开口道:“小姐,您看,可漂亮?”她又道,“以前上元节,奴婢自己常做了灯笼挂在外头的树上的。如今在宫里,不如一会儿,我们挂在院中的树上可好?”   尚妆笑道:“自然好。”   民间的上元节是很热闹的,有灯会,有庙会。   只是,她也不曾出去逛过的。那时候老爷看得小姐紧,怕她出去有个万一,她是小姐的侍读,自然也是无缘出去看看的。   如今进宫,亦是不知这宫里,究竟是如何过元宵的。   茯苓将灯笼搁在桌上,又道:“小姐不如写几句话上去,当做许愿了。”   这丫头,鬼主意真多啊。   她又道:“小姐也帮奴婢写一个,奴婢识字不多,单就认识那些药材了。”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尚妆只得点了头,取了笔墨来,茯苓将灯笼递过去,说道:“就写‘平安’二字。”   尚妆怔了下,提笔写了。   茯苓又道:“希望大家都平平安安啊。”   大家都平安,说的真好。   “小姐写什么?”茯苓将另一个灯笼推过来。   尚妆提了笔,冥想者,却听外头叫着:“皇上驾到。”   元聿烨大步进来,拉了她的手便走。尚妆吃了一惊,不待她开口,便听他压低了声音道:“朕带你出宫去。” 第三章皇上   “朕带你出宫去。”   他的话语轻轻,淡淡的,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   尚妆却是呆住了,他可是皇上啊,怎能随随便便出宫去?抽着手道:“皇上,别闹了。”   他侧脸瞧她一眼,眯着眼睛笑:“我像是在闹么?”   一旁的张公公,只远远地跟着,他的脸色有些沉重。好几次想开口,却终是咽了声。他知道,皇上决定的事情,是没有谁能改变得了的。只是,他出去,该多危险啊。   拉着尚妆过乾承宫,逼着她换了衣服。   元聿烨自己也换下了龙袍,只着家常的长衫,张公公被挡在门外,宫人们谁都没让他们进来。   尚妆从屏风后出来的时候,见他笑着看着自己,又招手道:“来给我梳头啊。”   无奈地摇摇头,只得上前,给他梳了头,只用一只青玉簪竖起他的长发。尚妆拆了满头的首饰,他起了身要帮她,却被她拦下了。皱眉道:“不是要出宫么?慢慢吞吞的,天都该亮了。”   他听了,可真高兴啊。   马上听话地坐在她身边,只乖乖地看着。   出去的时候,张公公紧张地跟上来,低语着:“皇上,皇上您真的要……要出去?”   他笑:“你看朕像是假的么?”   张公公一时语塞了。   他已经拉过尚妆的手,一面朝他道:“不必跟了,在这里呆着吧。”   “皇……”张公公不过才出口,便见他拉着尚妆走得飞快。他叹息着,终是没能跟上去。转了身,朝宫人们道,“都好好地守着,皇上累了一天,在里头休息,可记住了?”   “是,记住了。”众人点头应声。   张公公遂又回头,那两个身影已经消失于夜幕之中。他摇摇头,离天亮还有好久呢,今夜,注定是个无眠之夜了。   尚妆跟在元聿烨身侧走了,好一会儿了,也不见巡夜的禁卫军,她不免觉得有些奇怪。抬眸看他的时候,他仿佛是直销她要问什么,只低声道:“我们出宫不能让太多人知道,这里自然,是要空荡荡的由着我们出去的。”   有些愕然,原来如此。   “外头危险。”一路上,她只憋出这样一句话。   今夜,好大的月亮,将两个身影拉得好长好长。他微微侧脸,露出浅浅的笑,高兴地开口:“怕什么呢,有我呢。”   尚妆忍不住笑出来:“有你才不安全呢。”   她不过是个小女子,谁也不会盯着她。可他不一眼,他是皇帝,是九五之尊,亦会是很多人眼中的一根刺。这西周的天下,想他死的人很多。   有她知道的,还有她不知道的。   他带着她偷偷出宫,万一被有心之人知道,那是会不得了的。   想着,脚下的步子不觉再次停下了。皱眉道:“皇上,不如,回去吧?”   “不回去。”他只淡淡地说,用力将女子的身子攥着让她跟着自己走,“你若是怕死,一会儿跟紧了杨成风便是。”   杨成风?对了,她想起来了,便是那车骑将军。   她说呢,他出去,怎么会没有人保护?如此,她也放心。却不免还是要开口:“让我跟着将军,就不怕我跑了,不再回宫么?”这句不过是玩笑话,谁都知道她跑不了。   她也不可能跑了。   元聿烨略微瞧了她一眼,倒是没有生气,只笑道:“好啊,有本事你跑啊。今夜你只要跑得了,我也不强抓你回来。”他敢带她出去,还怕她跑么?不然,他元聿烨多丢脸?   尚妆却是怔住。   “皇上,娘娘。”有人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声音不大,却是字字清晰。   抬眸,看见杨成风大步上前来。   元聿烨点了头,也不停留,只拉了尚妆上前,一面道:“准备好了么?”   杨成风跟上来,他今日,褪了铠甲,只一身褚色长袍,连着兵器都未见带上身。不过尚妆倒是不担心,能命他随行保护的,杨成风定然不会是泛泛之辈。   “回皇上,都准备好了,马车在外头候着。末将挑选了十二名精锐之士,隐于暗中保护。”杨成风低声说着。   元聿烨回头朝他瞧了一眼,只道:“杨将军,你该改口了。”   杨成风一怔,随即笑道:“是,公子说的是。”   正说着,众人已经到了外头。尚妆只见一辆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不远处的树下,真如杨成风说的,一个侍卫都不曾瞧见。   尚妆不免环顾四周找了找,还是没有看见。   元聿烨拉她上了马车,笑道:“若是能被你看见了,他们也不必跟了,自己收拾收拾东西回家种田去。”   “扑哧。”尚妆忍不住笑出声来,她从来不知他竟也能说出这种话来。   落下了车帘,杨成风跳上马车,挥动了马缰驾着离开。   尚妆一时没有坐稳,身子一下子落在他的怀里,她吃了一惊,欲起身,却被他圈住了身子。   “皇上……”   “叫烨。”   掀起的车帘,将银色的月光照进车内,抬眸,他的脸清晰可见。他亦是望着她,嘴角的那抹笑意若隐若现。   她咬着牙,就是不叫。略微挣扎着,想要挣脱他的怀抱。   他附于她的耳际,皱眉叫着:“再挣,手要断了。”   她微微一震,才发觉他此刻却是两只手抱着她。有些恼怒,他分明就是故意的。他还要笑:“抱一下而已,别那么小气。”   她气急,这和小气有什么关系?   身后的男子依旧漫不经心地说着:“兴许一会儿,你真跑了,那我可就想抱都抱不到了。不如趁着现在的功夫,多抱几下啊。”他的身上,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在马车里蔓延开来。   尚妆叹息一声,叫她逃,那简直比登天还难啊。   不过,她也不与他计较,争也争不出所以然来。   离得闹市区越来越近了,坐在车内也能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声音。   说话声,爆竹声,吆喝声……   尚妆不免掀起了车帘朝外头看去,前方,灯光一片,好多的人啊,真热闹。   元聿烨却突然叫了“停车”。   杨成风的声音自外头传来:“公子是要下车了么?”   他“唔”了声,终于松开了抱着尚妆的手,起身跳下马车,回头朝尚妆道:“下来走吧,马车进去,不如走的快。”   尚妆点了头,随着他下去,他又想杨成风道:“马车随便找了地方停着吧。”   “是。”杨成风点了头,便将马车驾去一旁的树边。   元聿烨也不看他,只拉着尚妆的手往前走去。   尚妆不免道:“哎,杨将军……”   “没事,他很快会跟上来。”况且,他还不想他跟得太近的。   往前走了段路,二人便穿梭进了人群中。街两边,各式小摊都摆得满满的,小贩们用力吆喝着,见他们过去,使劲招呼着。   “要去看看么?”回头看她,笑着问。   未待她开口,他便拉着她上前,小贩见他们过去,眯着眼睛笑,忙开口:“哟,这位小姐真漂亮,您瞧,我这里的发簪那可是出了名的好。公子给买一支吧,这支不错,这支也好……”   这种小贩见的人多了,他一看面前二人衣着不凡,定是有钱的主儿,忙使劲地介绍着。   尚妆有些尴尬,却见那修长的手已经探过去。他选了选,却是挑了一支珠花,用珍珠串起来的。只用了丝线固定,其余,再不见任何除了珍珠以外的点缀。。   回眸,插于女子的发鬓,嘴角微扬:“这就支。”   小贩见他选了半天,那些金银的簪子没瞧一眼,竟是选了最便宜的一支,心中难免不悦。只随口应了声,便问他收钱。   尚妆本能地抬手,却被他拦下了:“戴着吧,挺好看的。”   付了钱,拉着她离开。   不知为何,尚妆独独想起那时候,在王府,他说的话“比珍珠还真”。呵,摇着头,奇怪啊,不过是买了一支珠花罢了,好端端的,怎生的就想起了那些?   “公子。”杨成风已经不动声色地跟上来了。   尚妆朝他看一眼,小声道:“杨将军走那边吧。”这里人太多,她挤一点倒是无所谓,只是元聿烨,他的左臂伤了,这一路磕碰过去,可是不得了的。   杨成风点了头,却道:“夫人还是唤属下名字吧,这里,可是京城大街上。”他说着,真的行至另一边。   尚妆吃了一惊,他唤她——夫人。   “公子请小心。”一边,杨成风的声音再次传来。   元聿烨不觉看了自己的手臂一眼,再次看向女子的时候,眸华中已染起了笑意。握着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今夜的感觉,真好。   随着人流再往前,人是愈发地多了,拥挤的感觉越来越甚。有人擦过她的肩膀,撞出了生生的疼。   那大手伸过来,将她揽入怀中。   抬眸朝他看了一眼,听他笑道:“前面有灯谜啊,猜中可是有彩头的,你那么聪明,不如去看看。”   一听灯谜,尚妆也来了兴致。   半推半挤着上前,终于看见了好多好多的花灯啊。众人竞相上前,冥想着灯笼之上的谜底。   “去吧。”元聿烨笑着说。   尚妆一惊,他却真的放开了她的手,又笑着:“去吧。”   迟疑了下,终是转身上前。又回眸,见他就站在身后看着她。不知为何,心里泛起一丝不好的感觉,隔得不远,见他朝自己笑了。尚妆摇摇头,暗叹自己定是想得太多。   “公子。”见尚妆离开,杨成风才低声唤他。   元聿烨脸上的笑容缓缓隐去,沉了声道:“那边如何?”   杨成风道:“人带来了,您可要见见?”   元聿烨冷笑一声,自然要见,否则他今日出宫来作何?趁着过年,他召回杨成风谁都不会想太多,只是,谁都不会想到,此次杨成风回来,便是身负了重要的任务。   便是,秘密押送一个人。   杨成风的目光看向面前女子的背影,又低声开口:“公子现在去见,还是如何?”现在去倒是也无妨,这里还是有着暗卫可以保护修容娘娘的。   谁知元聿烨却摇头:“不,再等等,不能让雩儿一个人留在这里。”   “公子……”杨成风愕然,他不是想带上她一道去吧?他原以为元聿烨带她一道出宫,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毕竟,皇帝不过刚刚登基,带着妃子溜出来也算合理。却不想,竟不是么?   “人在哪里?”元聿烨问着,目光却始终没有从面前的女子身上移开。   尚妆偶尔会回眸瞧来,他都朝她露出浅浅的笑。   杨成风本能地回头看了看,继而才开口:“在福来客栈。”   元聿烨轻笑一声,福来客栈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大客栈,杨成风倒也大胆。不过,正所谓大隐隐于市。怕是那些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人就那么明目张胆地放在客栈里。   尚妆收回目光,身后的人一直站着,可她分明瞧见了,他和杨成风一直说着话。那绝不会是在谈论她的,且,在她走开之后说的。那么,又究竟是何事?   若是政事,为何要在这里说?若不是……   她也实在想不出是什么来。   “雩儿。”男子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她的背后,尚妆吓了一跳,手中的灯笼没拿稳,一抖便掉下去。   元聿烨眼捷手快地接住了,轻笑道:“怎么,我有那么可怕?”不过唤了她一声罢了。   回头,见他已经离开她咫尺,手中是那盏掉下去的灯笼。他放下灯笼,看着她道:“怎么,竟是一个灯谜都没猜中么?呵,那可不像你啊。”   尚妆这才想起来她原是来猜灯谜的。只是方才,她净去想了他和杨成风在说些什么,哪里还记得手上的灯谜?她甚至,都未曾看清那灯笼上写的什么。   此刻,欲再看,却被他一把拉过,一面听他道:“不必看了,是个‘旧’字。”他说着,一撒手,那灯笼依旧掉落在地上,翻了的蜡烛一下子点着了灯笼,他又道,“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呵呵,我们走。”   灯笼烧破的一刹那,尚妆才看清那灯谜:   元宵,打一字。   嘴角浅笑,一年一度,今日元宵,只一日,自然是个‘旧’字。   抬眸看他,开口问:“去哪里?”   他并不回头,只道:“有个旧识在城里,正好去看看。”看了她一眼,又笑,“一会儿出来,我带你去放河灯。”   尚妆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所有个旧识在城中。她不免,看了一眼边上的杨成风,他的脸上一脸平静,倒也看不出其他。   三人穿过人流,行至一家客栈面前才停住。尚妆抬头,见上头明明白白地写着“福来客栈”四个字。两旁的灯笼映照着这四个字熠熠生辉。   尚妆还未曾反应过来,便已经被元聿烨拉着进门。   小二忙殷勤地迎出来,将白色的棉巾甩上肩,笑着问:“哟,三位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杨成风上前道:“我家公子在这里订了房的,天字一号。”   小二一听,连连点头:“哦,有有。客官楼上请。”说着,忙上前引他们上去。   尚妆愈发不解,他什么时候在这里订了房?不是说,要去见一个故人么?   行至门口,小二推开了房门,笑着道:“客官请,若是有事就叫小的。”说着,才伸手关上了门。   这间上房很大,还分了里间和外间,尚妆有些讶异,才欲开口,便见杨成风走上前,一面说着:“皇上,人在里面。”   元聿烨只“唔”了声,随着他上前。   穿过间门,里面,是一道屏风,隐约地,可以瞧见屏风后有人在。   几名男子从屏风后出来,见了杨成风,都抱拳道:“属下见过将军。”   杨成风点了头,退至一旁,道:“还不参见皇上。”   闻言,那几人的脸色一变,忙跪下:“参见皇上,皇上万岁!”   元聿烨示意他们免礼,开口道:“人呢?”   其中一人道:“在里头。”   他点了头:“没人看见吧?”   “回皇上,没有。属下们是订了房之后,从窗口入的。”那人答得从容。   “很好,出去守着。”   “是。”话音才落,尚妆只觉得那几个人影在面前一晃,再看的时候,哪里还能瞧见什么人?只余下面前那画着“旭日东升”的屏风了。   杨成风率先绕过了它,元聿烨跟着上前。   尚妆瞧见一人被绑了丢在床上,他的眼睛,用一块黑布蒙着。看不清楚样子,只下颚的一片略带花白的虬须可以看得出此人已经不再年轻。他似乎并不知道有人进来,一动都不动地躺着。   尚妆更加惊讶了,方才元聿烨说是旧识,她是万万想不到竟会是这样的。   只见元聿烨朝杨成风使了个眼色,杨成风会意,上前将床上之人拉起来,出手解开了他的穴道,又一把撤掉了那人的眼罩。   许是没蒙得久了,一时间有些不适应,他本能地眯起了眼睛。   隔了半晌,才缓缓睁开来,待看清了面前的元聿烨,他却是皱起了眉头,脱口道:“你是谁?”看他的穿着,像是个富家少爷,身边,还带着一个女子。他不禁皱眉。   尚妆猛地抬眸,看着元聿烨,他竟然根本不认识他啊?   她不免小声道:“皇上……”   皇上?她唤他患上?   床上之人撑圆了双目,继而却笑起来:“我还当是谁,原来是西周的皇帝。呵,也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放肆!”杨成风一拳打在那人脸上。   元聿烨却是道:“不可对裴将军无理。”他的话语淡淡的,唯有那嘴角,染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   唯尚妆,惊愕不已。   她不知道元聿烨口中的裴将军是何许人也,可她从这裴将军的话中却是听出来了,这,应该不是西周人。   今年没有战乱,所以也不可能是战俘。   被元聿烨握着的手猛地一颤,不是西周的将军,那么……   猛地抬眸看着男子的侧脸,元聿烨疯了么?绑架他国将军,他是想引起战争么?可,如今不过新年开始,他作为西周的皇帝,如何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那裴将军却是啐了一口,吐出一口血沫星子在地上,冷声道:“不必在我面前假惺惺,我裴天崇如今落在你们手里,我也无话可说,要杀要剐一句话!”   元聿烨将尚妆揽至身后,倒是不生气,只轻笑着开口:“裴将军何必动怒,许是日后,朕还能好好地重用你的。”   “呸。休想!”裴天崇的眸中全是怒意,狠狠地望着面前的年轻天子。   杨成风用力擒住他,未免他一时动怒便冲了上去。   元聿烨亦是看着他,半晌,才开口:“黎国公主如今已做了朕的妃子,朕以为裴将军会想知道这个消息的。”   话落,只见裴天崇的身子狠狠地一震,目光不自觉地探向元聿烨身后的女子。   尚妆是听闻“黎国”二字的时候,也是吓了一大跳,如今被他看着,觉得有些心悸,不免低下头去。裴天崇只以为他带来的便是黎国公主,是以,才本能地瞧去。   元聿烨却道:“杨将军,带你雩主子出去。”   “皇上!”杨成风错愕地看着他,却听他坚定地道:“朕的命令。你也敢不从?朕要单独和裴将军谈谈,你们去外头。”他说着,松开了握着尚妆的手。   尚妆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杨成风已经上前,朝她道:“娘娘请吧。”   目光,从出去的女子身上收回。元聿烨却是上千,俯身解开了他身上的绳索,笑道:“倒是委屈了裴将军了。”   裴天崇哼了声,冷笑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   元聿烨不说话,只退了一步,坐下了,伸手入怀,取出从灵阙身上拿来的玉佩,在裴天崇眼前晃了晃,继而又笑:“裴将军该是认得这个吧?”   这是……   脑海里,想起那一日,皇后取出两块玉佩,亲手塞入公主的襁褓中的!   裴天崇惊得站了起来,他本能地上前欲夺过元聿烨手中的玉佩。他却收手极快,轻笑着:“裴将军急什么,不如坐下来,和朕好好说说话。”   怒看着他,咬着牙道:“你把我们公主怎么了?”   将玉佩重新收入怀中,元聿烨才开口:“朕不是说了么?她如今是朕的妃子,朕能把她怎么了?朕今日找裴将军,只是想知道黎国太子的下落。”   裴天崇心下猛地一沉,瞧见面前男子笃定的笑,他知道,他是在用公主威胁他。咬着牙,若不是在濮阳郡的时候出了点小状况,他们的行踪如何会被西周的人发现?   他只是想不到,公主竟已经被西周皇帝找到了!   他刻意立她为妃,不过是为了牵制黎国人罢了。   见裴天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元聿烨倒是也不急。只淡声开口:“朕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裴将军可以好好考虑,朕不急。”   尚妆随着杨成风行至外头,二人并没有出去,只在客栈下的院子里停住了脚步。   尚妆不免回头,从这里,可以瞧见那房间里透出的光。不免开口:“皇上那边没事么?”   杨成风也本能地看了一眼,才道:“娘娘放心,不会有事的,末将让人守着。何况,皇上手里有黎国公主,裴天崇不敢轻举妄动的。”   听他提及“黎国公主”,尚妆不免握紧了双手。   杨成风以为她是冷了,忙道:“娘娘若是觉得这里冷,不如末将再去开一间房,您去屋内休息。”说着,转身欲走。   “将军。”尚妆叫住他,摇头道,“没关系,本宫……有些话想问将军。”   杨成风怔了下,才点头:“娘娘请问。”   强迫自己压下紧张的情绪,想了片刻,才开口:“方才房里的人,是谁?”她猜中了些许,却还是想听听杨成风的话的。   抬眸,看了杨成风一眼,她又急着道:“若是将军不方便说,也无碍。”毕竟,这些是国家大事,她只是一个妃子,是不能插手的。   还有一个原因,许是她在潜意识里,有些害怕去接触有关黎国的任何东西。   因为,那玉佩,根本不是灵阙,而是她的。   这些,她是谁也不能说的,可是,还多的谜团啊,她渴望知道,又胆怯着。   杨成风却是道:“这个倒是无妨,皇上既然带上娘娘一起出来,便是信了您的。”   他的话,说得尚妆心头一颤,信她……   她也是此刻才知,原来今日出宫,除了赶上上元节之外,元聿烨还有着其他的事情要做。便是见见那裴将军。只是,他却选择了带上她,那真的是因为信任么?   男子继续说着:“方才那人叫裴天崇,是原黎国的将军。我西周攻破黎国的时候,裴将军与当时的黎国太子和公主一起失踪。直到不久前,才在濮阳郡发现了他的踪迹。”   不久前?那就是元聿烨说要封灵阙为淑媛的时候。尚妆还记得那时候,他曾在她面前提及过的。说是在濮阳郡发现了黎国余党。   猛地抬眸看着他,脱口问:“这次皇上召将军回京,除了设宴,还有一件大事便是偷运了裴将军进京?”   杨成风略微有些惊讶,随即笑道:“娘娘真聪明,怪不得除夕夜,只娘娘一人对出了末将的上联。”   突然转了话题,尚妆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杨成风若是不提,她怕是要不记得原来那上联竟是他出的呢。不过此刻,她当然没有功夫再去想对联的事情。   “皇上打算做什么?”特意出宫来见这个人,定是有重要事情的。   尚妆只是有些奇怪,既然是黎国余党,为何不直接关进大牢,还要如此遮遮掩掩地出来?   杨成风低声道:“黎国公主出现了,那太子还会远么?”   尚妆一震,黎国太子……   抬眸瞧着他,半晌,才道:“皇上以为黎国太子与裴将军在一起么?”   杨成风却摇头道:“在不在一起不知道,不过裴天崇也许知道太子在哪里。”当年只说裴天崇带着太子和公主一同消失,只是如今,公主却出现在宫里,想来,裴天崇只带了太子走。   “那……将军以为呢?”   “末将不知。”他低笑着。   尚妆缄默了,她不能再问,问得多了,恐令他生疑。   她略微低了头,玉佩的她从小带在身上的,这一点,她不会弄错。可,这却成了黎国公主的标志,这是她到如今都想不通的一点。   如果她是公主,或者,她和妹妹中有一个是黎国公主……   不。   慌乱地摇头,那是不可能的,那根本不可能!   她和妹妹,是有爹娘的。她们,谁都不可能与黎国皇室有关的。   是以,她只能迫使自己去相信那亦是牵强的事实。   玉佩,是人典当而来。   也许,真的是这样。   这个,连日来被她连连否定的想法,如今,却是一再地想起。也许,是那裴将军怕带着玉佩出事,故意拿出来典当了,也说不定啊。   是以,她不会是黎国公主,妹妹也不是,灵阙更不会是。   她突然,想起元聿烨便是想用黎国公主去和裴天崇谈条件的。如果,玉佩真是裴天崇故意当掉的话,那么,他该是最清楚公主不可能在元聿烨的手里。   想到此,她只觉得大吃一惊,慌忙转身便跑。   “娘娘。”杨成风未曾想到她突然会跑,吃了一惊,忙追上去。   见她是要上楼,他更是震惊,足下一点,施展轻功抢在她面前,压低了声音道:“娘娘,皇上说了,谁也不能进去。”   尚妆哪里还管这些,只道:“让开,皇上怕是有危险!”   杨成风大吃一惊,尚妆已经推开他跑上楼去。   守在门口的人见她过去,忙让开一条道。抬手,指尖将要触及门把手,却见门“吱呀”一声开了。元聿烨看着面前之人焦急的样子,不禁怔住了。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c o m   “发生了何事?”他看着杨成风从后面跑过来。   尚妆拉住他,忙问:“没事么?”她不禁,朝房内看了看,却并不曾瞧见裴天崇的人。   元聿烨低笑着:“能有什么事?”抬步出来,他又道,“给朕看着他。”   “是。”众人应了声。   “皇上。”杨成风上前,元聿烨只看他一眼,并不说什么,与尚妆一道出去。   尚妆依旧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开口说着:“那裴将军……”   他笑着道:“怎么,你怕他对我怎么样?”   方才,她倒还真是担心的。不过看见他好端端的出来,又暗笑自己想的太多了。   才想着,三人已经出了客栈,外头依旧热闹得很,声音混在一起,有些嘈杂不堪。尚妆趁着乱,忍不住又问了他:“方才在客栈,裴将军可有说什么不曾?”   他却是本能地回头朝杨成风看了一眼,尚妆忙道:“杨将军不曾说什么,是……是我自己想问。”   他倒是也不追究,只摇头道:“他什么都没说。”   “即便你说有黎国公主在手?”   元聿烨点头。   也许,裴天崇是守口如瓶。   也许,是真的不知道。   元聿烨也不知为何他会有这样的感觉,只是,一种感觉。   “皇上!”杨成风飞快地上前挡在他的身前。元聿烨猛地回神,瞧见面前一群孩子,手里捧着河灯在他们面前跑过,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神色。   元聿烨笑道:“走吧,我们也去放河灯。”   尚妆只一笑,便被他拉着往前而去。   那摊前,好多的人,都在选着河灯。元聿烨拉着尚妆过去,老板的生意可真好,河灯已经卖掉很多了。元聿烨伸手过去的时候取了两盏,才要走,便听得一旁的大娘喊着:“哎,吃元宵咯,吃元宵咯——”   跨出的步子又收了回来,他朝她笑道:“不如,先吃了东西,一会儿去放不迟。”   “皇上……”她愕然,出了宫,他怎的跟个孩子一样。   才想着,人已经被他拉过去。   她有些无奈,就是方才,在福来客栈的时候,他还很严肃地处理着黎国的事情。此刻一转身,便像完全换了个人似的。   上前,街道边上摆放着好几张桌子,寻了靠里的一张坐了。那两盏河灯便被放在桌上,杨成风沉了声道:“公子,外头的东西还是不要随便吃。”   谁知,他却朝杨成风道:“成风一起坐吧。”   要了三碗元宵。   热腾腾的,还冒着气,不过闻起来,可真香。尚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杨成风取了银针一一试过,才收入怀,开口道:“公子请用。”   尚妆有些吃惊,她第一次见杨成风便是在除夕晚宴上,那时的他一身铠甲,明显的军人模样。如今再看他,除去那晚的印象,她竟有些觉得他不像一个将军了。   她总以为,行军打仗之人,心思该是不会这么细的。   如今看杨成风,倒是让她错愕不已。   元聿烨笑道:“做了多年的将军,成风,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啊。”   杨成风坐了,才开口:“不管过去多少年,成风还是成风。公子快些用,一会儿太晚了,回去不好。”   元聿烨点了头,催促着尚妆:“快吃吧。”   尚妆惊讶地看着他们,原来,一开始杨成风便是他元聿烨的人。想来那时候,先皇还在世的。那么这一次,召他回京,想来也该是留京重用了吧?   元聿烨果然是聪明的,这样的心腹,竟可以放得那样远。如今,他大权在握,再将他调回,谁也不敢说个一二了。   所以今夜,他微服出宫,会让杨成风随行。   “嗯,味道很不错啊。”元聿烨尝了一口,忍不住赞道。   那大娘听了,眉开眼笑道:“这位公子的话我可真喜欢听,这方圆百里的人,可都吃过我这里的元宵的!那可真不是跟您吹的。”   尚妆轻轻一笑,低头咬了一口,里头的芝麻馅儿味道浓郁,甜而不腻,味道倒是真的好。   正吃着,忽听得整条街上的烟花爆竹声响起来,有些震耳欲聋的感觉。   此刻,走动的人群都停了下来,尚妆听他们喃喃地说着:“十五天火,焰红宵夜。”   杨成风突然开口道:“我在外的时候,倒是听说过关于元宵的传说。传闻,很久很久以前,人们不小心打死了一只神鸟,天帝大怒,下令天兵放火人间。此事被地上的人知道,有一个聪明的人便说,每户人家都点响爆竹,点燃烟火,这样一来,天帝只见人间一片火光,便以为人间悲大火烧尽。从此,便成了每年元宵的放烟火爆竹的习惯了。”   元聿烨回眸瞧了他一眼,不禁大笑起来,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头道:“我若是再晚几年召你回来,怕是你要变成说书先生了。”   杨成风一怔,尚妆也忍不住捂着嘴笑。   吃了元宵,待他们行至河边的时候,河边虽然还是挤满了人,比之前却已经少了很多了。   将河灯塞入尚妆的手里,他笑着:“方才在宫里,你原先是想在灯笼上写什么的?”他进去的时候,明明是瞧见她提笔欲要写的。   尚妆惊得看他一眼,写什么,她还没想好,他不就拉了她出来了么?   他却又道:“此刻也不必写什么了,反正也没有笔墨,许了愿,就放进河里吧。”随即,又附于她的耳畔道,“许愿啊。”   说着,自己闭了眼睛。   尚妆有些想笑,也跟着闭上了眼睛。   睁开的时候,见他已经俯身,将手中的河灯放了出去。尚妆小心地跪下身,伸手将河灯放进河里。   “许了什么愿?”他靠近她,低声问着。   尚妆不看他,只道:“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不灵验,就再放一次,再许一次。”   尚妆愕然地瞪了他一眼,他却还是要说:“我和你换好了,我告诉你我许了什么愿,你也告诉我啊。”   “皇……”   “叫烨。”他纠正她。   她偏不叫,径直转身,却在那一刹那,瞧见面前的那座桥。她忽然呆了呆,那里高大的槐树还是如之前她看到的时候一样。今日,被挂上了好多的灯笼啊,连细小的树枝都可以看得清楚了。   灯笼投下的影,在桥上,她看见他。   身子颀长,着一袭湖水色的衣衫。   尚妆只觉得浑身一震,本能地朝前几步,那人略微转过脸来,她几乎要脱口而出了。   太子! 第四章太子   太子!   尚妆惊得双眸狠狠地撑大,抬步朝前走去。   “雩儿。”元聿烨唤了她一声,忙上前,欲拉住她的手,却在这时,几个孩子拎着灯笼跑过来。元聿烨顿了下,见面前的女子已经走远。   “雩儿!”他大叫一声,此刻却是乱得很,尚妆根本听不见。而她的思绪,早就飘向桥头的那抹身影。元聿烨回了头,朝杨成风道,“去把她带回来!”   杨成风迟疑了下,却不肯走:“属下要保护公子的安全,夫人那边,有暗卫……”   “成风,把她带回来!”他又冷冷地说了句。   杨成风有些无奈,回眸的时候,女子的身影已经被挡住,他有些惊讶。   尚妆行至槐树下了,踏上那座桥的时候,原本在桥上的男子已经不见了踪影。她吃了一惊,又仔细看了一眼,瞧见,出了来来往往的行人,还有一些,倚着栏杆而立,说笑着,谁也不曾注意到站在桥墩的女子。   尚妆怔住了,半晌,才又笑。   她知道那不可能是太子,因为,太子已经死了。   也许,只是一个长得和他很像的人。也许,那根本就是她的幻觉。   那里,自始至终都不曾站立过那真着湖水色衣衫的男子。   欲回身,也不知身后谁狠狠地撞了上来,尚妆轻呼一声被迫往前走了几步。又有很多人涌了过来,欲穿过这座桥往对岸去。尚妆被挤在中间退不得,只能顺着人流往前而去。   “皇……”回头欲开口,才猛地想起,此刻在宫外呢,她如何能叫“皇上”?咬着牙,才发现,身后的男子呢?   尚妆这才吓了一跳,踮起脚尖,也只看见了一张张陌生的脸孔。她却还要被迫被推着往前走。   “雩儿!”   隐约似乎听见男子的声音传来,她却不知那人究竟在哪里。   杨成风未曾想到一下子会涌过来这么多人,此刻他纵然身怀绝技也无法抽身了。没找到尚妆,等他再回头的时候,竟也不见了元聿烨。   他的脸色一变,顿感不妙!   此刻,哪里还管前面的女子,只折回去找皇帝。可,人实在太多,他逆行着走,根本快不了。   尚妆被挤过桥,她回眸的时候,眼前,骤然闪过元政桓的身影。   心下暗吃一惊,猛地咬住了唇,今日她是怎么了?   怎的老是出现一些根本不该出现的错觉?猛地稳了心神,她深吸了口气,伸手护住自己,拼命地挤出去。不知为何,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好像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她总觉得,有人在看着她,或者说,盯着她。   抬眸,却又不见任何可疑之人。   元聿烨叫了几声“雩儿”也未曾听见回声,只能咬着牙朝前走去。这些人是过桥的,也许,她已经过桥了。她不是真的……想走吧?   这样想着,突然紧张起来。只因他今夜说过的,今夜她若是能从他手里逃走,他便不会将她抢抓回来的。   该死的!   咬牙骂着,他就不该松手的!   狠狠地蹙眉,安陵雩,等他找到她,一定好好整治她!   “嗯。”身子被人狠狠地撞了下,他扶着左肩抬眸寻去。这时,不知从哪里射来一阵反光,让他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   今夜这里灯笼无数,槐树上挂满了灯笼,河面上飘着数不清的河灯,还有人们手中拎着的,各处房梁上挂着的……   只是,方才那阵反光是什么?   兵器。   在脑海里闪过的时候,元聿烨只觉得心头一紧。   这里全是百姓,谁的身上都不能带兵器。杨成风没有配剑,暗卫不可能出现在人群中……   扶着左肩的手微微收紧,他心知不妙,咬着牙一头扎进人群中。   尚妆没有找到元聿烨和杨成风,随着人流退往对岸。过了桥,拥挤的人流一下子消散开去,尚妆长长地松了口气。欲回头找人的时候,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身子一个不稳便跌出去。   谁的手伸过来,揽住她的纤腰,一用力,将她扣住。   “啊。”她吓得惊叫了一声,什么东西抵在她的腰际,撞得她生疼。   皱眉回眸,瞧见男子怒意满面的脸。而尚妆悬起的心,却在那一刻落了下去。   原来,是元聿烨啊。   伸手探往后,方才撞得她生疼的,不过是他腰际的玉佩啊。她不自觉地一笑,张了口,欲开口,听见她的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朝这里而来。接着,她瞧见元聿烨的脸色一变,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抱着她猛地转身。尚妆还未曾反应过来,面前的男子竟一把将她的身子推开。   尚妆退了半步,身后已是上桥的台阶,她一下子没站稳,直直地跌倒在地。   她却是猛地抬眸,目光看向面前的男子。   他一个倾身,一大口鲜血吐了出来。灯光下,他嘴角殷红的血渍显得愈发刺目起来。   “啊!杀人了!杀人了——”近前的一个女子惊声尖叫起来。   接着,更多的人惊慌失措地叫着,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   “皇上!”尚妆哪里还管什么礼数,慌张地爬起来,扶住他的身子。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去,那身后之人一袭玄衣,戴了黑色的斗篷,只余下一双犀利的眼。他手中的上见已然出鞘,剑刃反射的光闪得她的眼睛疼。   尚妆吓得不轻,忙扑上去抱住元聿烨的身子,他的背后,没有想象中湿漉的一片。   没有……剑伤……   尚妆有些愕然,抬眸却瞧见那人的眸中闪过一丝惊愕,一收手,往后退了好几步。元聿烨站不住,单膝跪倒在地,按着胸口道:“走。”   走?她如何能走?   扶着他的身子,她大声叫:“杨成风——”他一定在附近的,一定在的!   元聿烨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嘴角露出一抹笑,只是一瞬,脸色一变,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从衣襟上流下去。他抬手,用力将她推开,咬着牙道:“你不是想走很久了么?还不走!”   他知道,定有黎国人跟着杨成风进京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那么,他的行踪呢?谁透露的?他以为今日的一切,神不知鬼不觉了。   他推得她很用力,她的衣襟上,被染上好大的血手印啊。看得她有些怵目惊心,只是现在,哪里还有时间去害怕?   身后的玄衣人似乎是愣住了,朝前跨了半步。尚妆忙爬起来欲挡在他身前,却见那玄衣人的目光朝自己的身后看了一眼,握着长剑的手一紧,飞快地转身离去。   尚妆亦是吃了一惊,回眸的时候,却并不曾瞧见任何人。想来,是暗卫。唯有那吹上来的风里,似乎隐隐地,夹杂了一种香味。   杨成风只听得前面有人慌乱地叫“杀人了”,他心下一震,慌忙循声找来。原本要上桥的人都吓得往回跑,杨成风心急如焚,一咬牙,出手劈开了几个人,用力不大,却还是可以致人轻伤。   只是,如今的他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   空气里,竟仿佛有血腥味传过来了。   杨成风冲上桥头,瞧见底下一行人。   他一眼便瞧出来了,是他一手调教的侍卫!   暗叫不好,脱口道:“公子怎么了?”暗卫出来,定是出了大事了。他真该死,出了什么事,他居然一点都没有觉察到!   元聿烨有些站不住,侍卫撑住他的身子,此刻见杨成风过来,个个都白了脸。   “公子!”杨成风惊愕地看见胸前满是鲜血的他,才欲再说话,却听他道:“派人去福来客栈。”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无力地靠上侍卫的身。   杨成风闻言,脸色大变,只身上前,扶过他的身子,厉声道:“你们四个马上回客栈去!”   “离开这里,会……会有人报官。”元聿烨说着,又朝尚妆看去。报了官就麻烦了,他们的身份,是谁都不能暴露在此的。   尚妆的脸色一片惨白,只见杨成风抱着他快速离开,她的脚有些软,一个侍卫低声道了句“娘娘,得罪了”,便用力将她拉走。   浑噩地跟上他们的脚步。   尚妆死死地咬着唇,谁也不会想到今日的人会如此说。方才在桥上,她被挤在中间,几乎是寸步难行的。那刺客……   他走近之时,谁也不曾发觉。   侍卫们没有贴身跟着,纵然瞧见,也是反应不及的。   只是,元聿烨当时的动作……   “公子!”   思绪被杨成风的声音打断,尚妆只觉得心猛地一沉,那一刻,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挣开了侍卫的手,抬步跑着上前。   那袭长衫已经被鲜血染得一片殷红,他的嘴角还挂着血丝。   男子紧闭着双目,唯有那薄唇苍白不堪。   马车还停在路旁,杨成风将他放在车内,自己则出去驾车。尚妆忍不住道:“将军……”   车帘已经落下,外头传来杨成风的声音:“娘娘坐好了,驾——”   马车飞快地奔跑起来,尚妆咬着唇回身,俯身将男子扶起来,让他靠着自己。否则马车跑起来,会很颠簸。   “嗯。”痛皱起了眉头,他并不睁眼,略微凝起了些许意识,嘘声道,“雩儿。”   “别说话。”看他的样子,定是伤得不轻,她怕会震伤心脉。   他却轻笑一声,她是在关心他么?是啊,一定是的。   抬手,握住她的手,轻声道:“还以为今日,真要被你跑了。”   尚妆一怔,回想起方才他揽住她腰的时候,那种杀人般的眼神……   原来,竟是以为她要逃跑。   她说过的,她不是言而无信之人,她不会做这种事的。   可他呢?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叹息一声,用帕子帮他擦拭着额角的汗珠,低声道:“皇上为何秘密押着裴将军?你不该……”她原本是想说他不该只身处来犯险的。   却被他接口道:“因为我不相信他们。”   “谁?”脱口而出。   他摇摇头,才又道:“不知道。只是,裴天崇既然一直在走动着,我父皇派出去暗访的人竟然都是瞎子么?”他喘了几口气,复,睁开眼来,眸中闪现一抹犀利的光,冷声道,“出去的,都是精兵。”   言下之意,便是不可能这么多年都没有一点关于黎国余党的消息的。   尚妆的指尖一颤,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脱口道:“皇上以为京中有内应?”所以,他才要杨成风秘密将裴天崇押进京,却不告诉任何人。   他点了头,继而又道:“真聪明,一点就……咳咳——”胸口一痛,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皇上!”她有些害怕,急着问,“你怎么样?”   女子一脸紧张,她越紧张,他却越高兴。往她怀里靠了靠,闭了眼睛道:“知道关心我了?上回,我从马球场上死里逃生,你还……还说我另有缘故!”   略微吃了一惊,好端端的,竟又说起这个。   目光,不自觉落在他的脸上,那道细长的伤口如果已经全好,只剩下那条浅浅的印子。不知为何,她突然又想起元政桓,只因,他的手上,也曾有如元聿烨一般的伤口。   “怎么不说话,你没理了?”听她不说话,元聿烨又开口道。   尚妆这才回了神,便问:“那当日出事后,你去了哪里?”陈忠说,李将军来的时候,并不曾提及他。   “去马厩了。”他漫不经心地答道。   尚妆终是吃惊了,脱口问:“你查到了什么?”直觉告诉她,他定是有什么发现,否则……否则他不会那样抓着元政桓不放。   冷笑一声,他并不睁眼,握着她的手用力收紧。尚妆吃痛地皱起眉头,听他道:“怎么,紧张他?”   尚妆不说话,他又道:“有人说,比赛前夕,他的侍卫曾去过马厩。”   莫寻?   心下一颤,望着男子苍白的脸庞,尚妆吸了口气,才开口:“你只知莫侍卫去过马厩,却没有其他的证据。”否则,他也不会是那种态度。   他只怀疑,一味的怀疑。   尚妆的话,仿佛触到了他的痛楚,只见他蹙了眉,冷冷地哼了声。倒是没有继续纠缠下去,只转了口道:“方才为什么要跑?”   “我没有。”极快地否认,才又怔住。   是了,她想起来了,她错觉看见了太子的身影,所以才本能地想要上前去看个究竟。   指尖微颤,她真是疯了,她还似乎……瞧见了元政桓啊。   呵,不管是太子,还是元政桓,都是不可能出现在那里的,不是么?   听她如此说,元聿烨的神情才微微缓和下去。音色也柔下去:“日后,不能乱跑,你可知外头多危……”话至一半,他突然怔住了,猛地睁开了眼睛。   而尚妆,亦是怔住。   他二人,都想到了一件事。   方才,若不是元聿烨抱着她转身去挡下那一掌,伤的,本该是她啊。   刺客,要行刺的人,是尚妆?   因为方才一片混乱,这一点,他们都是到了现在才想起来的。可,这怎么可能?   是以,没有谁发现了那刺客。怕是那时候,人流那么拥挤,暗卫们都是集中精力看着元聿烨的。即便后来看到,也早就来不及了。   元聿烨却是撑起身子,浅笑一声道:“别乱想了,你的小命哪有我的值钱。”他只是在安慰她,定是她想得多了,怎么会针对她呢。   尚妆勉强一笑,看着他道:“既然知道,皇上下回可千万不能如此了。你若是有个好歹,我不是成了天下的罪人了么?”   他也笑,靠着她道:“就是要你内疚才好。”   方才,他要她走,她却不走啊。那么他,即便再伤十分,那都是愿意的。   尚妆不语,不管哪刺客要行刺的是谁,确实是他救了她。   回了宫,杨成风扶他进去,张公公见他胸前的衣襟上全是血,吓得不轻,忙拉着尚妆问发生了什么事。   尚妆也不敢乱说话,便听杨成风道:“公公去宣个太医,说皇上染了风寒,烧得厉害。”   张公公愣住了,杨成风又喝了句“快去”,他才回了神,急急忙忙地跑出去。   尚妆行至床前,替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换亵衣的时候,她瞧见他后背一个清晰的掌印,此刻已经呈现了暗红色了。   “雩儿。”他低声叫着。   尚妆低低应了声,只道:“皇上忍一下,太医很快就来了。”   他“唔”了声,才道:“你去后面,把衣服换了。先也不必出来,一会儿,我让人送你回宫去。”   尚妆怔了下,知道他是在支开她,他是不想让别人瞧见她在这里。毕竟他受了伤,这事,不好传出去,亦不能让很多人知道。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入内。   太医很快来了,半跪在床边替他把了脉,骤然变了脸色。   才要开口,便听一旁的杨成风道:“皇上染了风寒,太医看,可要歇朝几日?”   太医一脸的惊愕,却听元聿烨道:“不必,只管开药吧。”   太医不是傻子,如此便是已经听得出他二人话中的意思,擦了把汗,才点了头道:“是,臣这就去开方子。臣先告退。”   转身出去的时候,杨成风又道:“太医是聪明人。”   脚下的步子一滞,太医连连点头。   尚妆换了衣服,才要出去的时候,听得外头又有人进来。   来人附于杨成风的耳边说了几句,才转身下去。   “如何?”元聿烨睁开眼问。   杨成风走上前,低语道:“皇上放心,裴天崇那边没有事。”   没有事……   元聿烨皱眉,这么说来,真的不是黎国之人?他说呢,怎么可能那么快就走漏了风声?目光不自觉地看向里面,究竟是谁要对她不利?   不,或许不是要对她不利。而是……想带走她!   想到此,他惊得坐了起来,胸口传来一阵剧痛,他不禁弯下腰去。   “皇上!”杨成风吃了一惊,忙扶住他。   尚妆不知外头发生了何事,小跑着出去,见此,疾步上前,开口道:“皇上怎么了?”   元聿烨突然抬眸,看清了面前之人,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咬着牙问:“今日,你究竟见了谁?”她离开他身边的时候,他一直觉得她是见了谁,只是,他抬眸也没瞧见任何人,当时便以为是自己想的多了。   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尚妆怔住了。   回来的路上,他也只说以为她要跑。可现在,竟是这般直白地问,莫非,是他知道了什么?   心头一颤,可,她如何能说她是看见了太子?   抓着她的手依旧没有放松,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开口道:“是不是,看见了他?”   不可置信地撑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男子,他?哪个他?   “你见了皇叔!嗯……”说得太急,那阵痛几乎有些窒息。   “皇上。”杨成风急忙劝他,“皇上还是休息。”   尚妆惊得不知所以,他的话,究竟是何意?   难道说,她今日看见了元政桓,竟不是错觉,竟是真的么?   可,那怎么可能?元政桓进京,他元聿烨会不知道么?若然,是偷偷回来,他亦不可能在上元节,光明正大地出来。   “皇上!”杨成风见他的脸色较之方才更加苍白,心中不免担忧。   他缓过气来,推了他道:“成风,你出去。”   “皇上……”   “朕让你出去。”微微加重了语气。   杨成风无奈,只能先告退出去。   尚妆站在他的床前,一手,还没他拉着。他看着她,眸中微微露出失望之色,颓然笑道:“今日的人,是莫寻,怕是奉了我皇叔的命令来带你走的。”他真傻,他纵然不过去,莫寻难道真的会伤了她?只是,他怕她受伤,所以才急急冲过去。对着他,莫寻能下得了手,那自然是肯定的。   只伤了他,没有杀他,这便是最好的解释,不是么?   桓王,也是怕惹祸上身的。   尚妆忙摇头道:“王爷不在京。”   他却冷笑一声道:“过几日太后生辰,召了所有的王爷回京祝寿,我以为,你不是真的不知!”他倒是真的怕她多心,是以,才故意瞒着的。却不想,原来她早就知道!且今夜上元节,还给他唱了这么一出好戏。   震惊地看着他,回京祝寿……   这么说,他真的回来了?   她今日看见的人,真的是他!   身子有些颤抖,他马上觉出了。咬着牙道:“他既然敢叫人伤我,便是不怕我去找他麻烦的,来……”   “皇上。”伸手捂住他的嘴,她急着道,“定然不是王爷派的人,你怎么忘了,他……他喝了情花酒啊!”纵然他不顾自己的身子,莫寻的性子,是即便他下了命令,都不可能会来带走她的,这一点,她很清楚。   “他是元政桓,不是别人!”他吼着。他一直相信,区区一杯情花还不足以将他如何。他既然敢让莫寻来,必然是有了抗拒情花的法子的。   真厉害啊,算算时间,这才多久?   “皇上……”他的话是何意,她不懂。   他重重地哼了声,松了口,竟自己下了床。身子一晃,尚妆急着抱住他,咬牙道:“皇上何苦糟蹋自己的身子?”   “放心,死不了。”   “皇上。”她有些生气,用力将他拉回来,推倒在床上,皱眉道,“皇上多大了,怎的还跟和孩子一样?”   他的眸中含着怒:“就是孩子才傻!”   “不管今日是不是他回来了,我都不会跟他走的。”她从来不是言而无信之人啊。   元聿烨一震,凝眸看向面前的女子,嗤笑道:“被我拉住了,你自然这么说。”   叹息一声,他是在意她一声不吭地离开,他以为她是刻意想逃,然后,元政桓派了莫寻来接应。只是,她如何能说,她是因为看见了极像太子的人,才上前的?   呵,现在,即便她说了,他亦是会觉得她在撒谎。   何况今日,她是真的见了元政桓的。这,只能说是个巧合。   却,可怕的,也是巧合。   张公公端了药进来了,尚妆转身接了药,便打发张公公下去。   吹凉了送至他的嘴边,他抬眸看着她,依旧有些不悦。   “皇上若执意认为今日之人是莫寻,我也无话可说。只是,你赐了王爷情花酒,他不过给你一掌,还是你便宜了。”其实,她从来不觉得那是莫寻,只是他不信罢了。   “没杀他,才是我便宜了他。”   “是,谢谢皇上开恩。”   他一怒,开口道:“我应该赐了鸠酒。”   尚妆不觉一笑:“那我还是谢谢皇上。”   他皱了眉,她才道:“皇上不杀他,那么我便是替王爷谢的恩。你若是杀他,我替自己谢恩。”只因他说过的,元政桓死了,就让她走。她是明知道他不会让她走,所以才能说得这么轻松。   他一把夺过手中的药碗,仰头将汤药全部喝了,狠声道:“我是横竖杀不得他?”   将空碗搁在一旁,扶他躺下道:“不早了,皇上还是睡吧。”他明早还是要早朝的。   起身的时候,被他抓住了手腕,听他道:“你真的不走么?”   “真的。”   “还是为了他?”   尚妆却是回正了身子,朝他道:“皇上介意么?”   他一怔,随即苦笑。是啊,他有什么好介意的?当初,不是靠着这一点强逼了她留下的么?说到底,他能留住她的,也不过就这一点理由罢了。   “雩儿。”低声唤她,蹙眉道,“留下来陪我,我心里不安,睡不着。”方才,他的话说得重了,只是想起元政桓在京,再加上今夜的事情,他被冲昏了头脑。   回身,在床边坐了,她才道:“皇上有何不安的,我不走,裴将军那边也没事。”倒是她,有些事,要去查查明白的。   他不说话,将她的手拉过去,贴在胸口。   也不闭上眼睛,只直直地看着她。   她轻声道:“皇上先休息,我回趟景仁宫再来。”   “去作何?”   “我和茯苓说一声,今夜在乾承宫了。”   “叫个宫人去,哪里用得着你去。”   她一时间语塞,回景仁宫,不过是个托辞罢了,真正的原因,她现在不好说。他是坚决不让她走了,叹息一声,只好道:“那……我去外头,和杨将军说,让他先回去。”   听她如此说,元聿烨才终于松了手。   起身行至外头,杨成风忙大步上前来,问道:“娘娘,皇上如何?”   掩上了门,她才道:“皇上没事,睡下了,杨将军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明日再和皇上说。”   闻言,杨成风才终于放了心,向尚妆告了退,便转身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尚妆微微握紧了双拳。方才元聿烨咬死说今日那玄衣人是莫寻,他相信那是元政桓的意思。可,尚妆无论怎么想都不能说服自己。   元聿烨是背对着那人,可,她却是正面对着的。直觉告诉她,那绝不可能是莫寻。那长剑都已经出鞘了,她坚信若不是元聿烨挡过来,那人原本的意思,是出剑的。   是因为元聿烨的出现,那人情急之下收势不住,才撤了剑,只出了一掌。他该是不会想要伤他的,否则,见他受伤,那双眼睛里,不该是那样的神色。   咬着唇,莫寻若是出手伤他,必然不会是这样的眼神的。因为元政桓的事情,莫寻对元聿烨,肯定是有恨的。   何况,裴天崇那边没事,更能说明此人针对的,不是他,而是尚妆。   她原本,是想不明白的,怎么会有人要她的命?   只是那人转身离去的时候,从空气里,她闻到一种香味。   女人的香味。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c o m   “娘娘,您怎的站在这里?”张公公回来的时候,瞧见尚妆站在门口,不免皱眉。   尚妆这才回神,便笑道:“没什么,只是想劳烦公公帮本宫过景仁宫去把茯苓找来,本宫有点事要交代。”   张公公忙道:“娘娘言重了,这有什么难的,奴才这就去。”   在外头等了会儿,茯苓急急来了。抬头,瞧见站在门口的尚妆,她跑得更快了,未待尚妆开口,她便道:“小姐,皇上怎么样?”   尚妆一惊,脱口道:“为何好端端地问及皇上?”   茯苓喘了几口气,忙道:“皇上不是染了风寒了么?宫里都在传呢!”   这事,张公公也过来了,听见茯苓说的,也是愕然道:“正是呢,也不知怎么回事,还有好些个主子差了人来问皇上的情况。奴才都只说皇上累了,歇下了。”   呵,看来她真是没猜错的,只是,对方下手倒是快。想来对方是担心元聿烨的伤的,别人不知,那人不会不知道。既然说是染了风寒,那人便想将计就计,将此事传开了,再,混在其中来打听元聿烨的情况,可谓是神不知鬼不觉了。   回身,朝张公公道:“公公且先进去看看皇上,皇上若是还醒着,便说茯苓来了,本宫和茯苓说几句话便进去。”   张公公点了头,便入内了。   “小姐有什么话要和奴婢说?”茯苓倒是是机灵的,听得出尚妆是在支开张公公。   尚妆低笑一声,附于她耳畔道:“你去,把皇上情况不好的消息放出去。然后,明早告诉本宫,哪宫的灯熄得最晚便是。”   茯苓讶然:“小姐想做什么?”   “别问那么多,只去便是。”她顿了下,又问,“对了,媗朱呢?”   “早睡了呢。”   尚妆只点了头,催促她道:“那快去。”   茯苓离开了。   尚妆怔怔地站了会儿,今夜月光很好,地上的影子都清晰得很。尚妆的心里越发地明了起来,她若是再不动,小命真的要没了。   原来,那些人,都那么厉害,她的一举一动,全在他们的眼里。   呵,无可奈何地一笑,转身入内。   见尚妆进去,张公公忙小声地唤了声“娘娘”。   朝床上看了看,见他闭了眼睛,似是睡了。   张公公蹑手蹑脚地出来,低声问:“娘娘今夜歇在乾承宫么?”   尚妆“唔”了声,挥手示意他下去。张公公也不多说什么,便却步退了下去。   上前,在他床边坐了,他也不说话,想来是真的睡了。不过她还不能睡呢,一会儿,还有人要来。小心地拉过他的左臂,轻轻替他揉着,这段时间,他去她宫里,她都要帮他揉一会儿。   “嗯。”他微微哼了声,尚妆不自觉放轻了些,却听他道,“重一点,让我知道,你真的还在。”   好笑地看着他,低语道:“这回不怕疼了?”   他似乎高兴了,仿佛方才的不悦从来不曾来过。嘴角动了动,不说话,倒是很享受的样子。   安静地揉着,她突然想起元政桓。   她是真没想到他真的回来了,所以,才有那一次元聿烨在景仁宫说的见了他不要惊讶。他是早知道他回来了,只是咬死了不告诉她罢了。   三日后,太后寿辰,便是可以见了。   轻阖上了双目,他好么?   今日隔着人群的一瞥,他看起来,似乎不错。   呵,如此,她便放心了。   他的另一只手覆盖上她的手,低声道:“睡吧。”   “还不困,皇上若是累了,便先睡。”免得睡了,又得起来,不过算算时间,也该来了。   果然,她才想着,便见张公公推门进来,朝尚妆道:“娘娘,太后和皇后娘娘来了,在外头,说是要探皇上的病。”   元聿烨蓦地睁开眼睛,这么晚了,她们怎么来了?   倒是尚妆浅笑道:“皇上见还是不见?”   “不见。”他咬着牙。   “这……”张公公有些为难,“奴才也是说皇上歇下了的,只是太后说……说记挂着皇上的龙体,定是要进来看看才放心。”   元聿烨的脸色有些难看,倒是尚妆道:“那请太后和皇后娘娘进来吧。”   张公公点了头出去。   “让她进来作何?”他咬牙问着。   尚妆知道,他其实是不想见太后罢了。只是,她既让茯苓放了消息出去,说他的病情不乐观,想来不让太后进来,她也是不愿意的。   让茯苓去做那事的时候,她便知道,太后和皇后,是一定会来探视的。   至于其他人,这么晚了,是不敢来打扰圣驾的。   尚妆是他耳畔浅声道:“太后关心皇上龙体,岂有不见之理?”   他却干脆闭了眼睛道:“要见你见,我不见。”   二人才说着,皇后扶了太后的手入内来。尚妆忙起了身朝她们行礼。   太后见尚妆在此,眸中有些不悦,倒是慕容云姜朝她淡笑一声,示意她免礼。   “皇上,皇上。”俯身叫了他几声,他还真是充耳不闻。   尚妆有些想笑,慕容云姜小声道:“母后,皇上想来是倦了,便让他休息吧。”   太后朝他看了眼,皱眉道:“皇上的脸色这么差,真的不要紧么?哀家看,还是再宣了太医来瞧瞧。”说着,转身便要喊人。   慕容云姜忙道:“母后,还是不要打扰皇上了。”   太后却还是不走,突然俯身道:“皇上可有发烧?”说着,伸手过去,才要触及他的额角,却见元聿烨突然睁开了眼睛,撑起身子避开。   他从潜意识里厌恶这个女人碰他。只是身上带着伤,他一手按着胸口,无力地俯下身去。   尚妆吃了一惊,忙过去扶他,低声叫:“皇上!”   “咳咳。”他低了头,假意咳嗽起来。   太后冷笑一声道:“原来皇上并不曾睡了,倒是哀家这一趟不该来!”   他靠着尚妆的身子,轻笑道:“朕怕是会将病传给母后,那便是朕的不是了,母后还是请回吧。皇后……”   他本来是想让慕容云姜扶太后回去的,只是,话未完,便被太后接口道:“如此,哀家便回去了,皇后便留下伺候皇上吧。”说完,她才转身出去。   慕容云姜略微有些尴尬,不过太后说了话,她此刻自也不好直接跟着走出去。   元聿烨握住了尚妆的手,听尚妆道:“娘娘也回宫去歇着吧,皇上这里有嫔妾在便好。”她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他如今根本不是病了,而是有伤在身,她哪里真那么不知好歹将他丢给慕容云姜?   慕容云姜才要说话,便见元聿烨往尚妆的身上靠了靠,低笑道:“如此,皇后还不回宫去么?”   尚妆只觉得脸上一烫,抬手欲推他,感觉他抓着她的手猛地一紧。   元聿烨只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喉头涌上腥甜的味道,此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身旁的女子却突然俯身,吻住他的唇…… 第五章公公   元聿烨微微使了把力,顺势将尚妆推在床上,自己则伏身上去。侧身朝内,薄唇,轻离了她的,殷红的血自嘴角溢出,滴落在尚妆身旁。她吃了一惊,见他压了下来,靠着她的脸,一句话都不说。   慕容云姜看不清他二人的情况,只所以他们是不顾她在场就亲热了起来。不免脸一红,握着帕子的手也猛地收紧,贝齿轻咬了下去,拼命地吸了口气,才勉强出声:“那……臣妾便不打扰皇上歇息,臣妾先回宫了。”说着,朝他福了身。   也未曾听他说话,慕容云姜未作停留,只转身离去。   外头,张公公见慕容云姜出去,微微吃了一惊,忙迎上来道:“娘娘怎的出来了?”方才太后的话他也是听见的,还担心着如何是好呢,却只那么一会子,皇后便出来了?   慕容云姜轻笑一声道:“皇上这里有雩修容在,本宫没什么可担心的,便回去了。”   张公公忙道:“那奴才给您准备鸾轿。”说着,转身欲走。   慕容云姜却叫住他,道:“不必了,公公还是在这里守着,本宫自个儿走走便是。”   张公公有些诧异,此刻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应了声“是”。   尚妆竖起耳朵听着,殿内似乎真的没有人了,她微微侧脸,却发现视线被元聿烨的长发挡住,压根儿瞧不见床边的情景。回眸的时候,见他直直地盯着自己看。   心下一动,才又想起方才的事情来。   她……主动吻了他……   此刻,才觉得心一下子狂跳了起来,抬手欲推他起来,却见他皱了眉。心里紧张着,忙扶了他起来,握了帕子替他擦拭着嘴角的血,他却忍不住咳嗽了声,将方才强压下去的残血又咳了出来。   喘了几口气,侧身靠在她肩上。尚妆不动声色地收起了那沾了血的帕子于袖中,才开口问:“皇上可好些?”   他“唔”了声,继而又长叹:“难道你主动接近我……”却不想,他竟这样。真后悔啊,只是,谁让自己不争气啊。   尚妆自然知道他说的什么,这种事,她到底还是羞涩的,便急急转了话题,朝外头叫了张公公进来。张公公很快便进来,只听尚妆道:“床单脏了,叫人来换一床。”   张公公只一眼,瞧见床上的点滴殷红,心中已然明白些许,也不说话,忙回身去外头吩咐。   侧目看向元聿烨,低声道:“我扶你过塌上躺一下。”说着,伸手去扶他。   他却笑笑说:“走不动了,没有力气。”   知道他骗人啊,尚妆也不揭穿他,只笑着:“那皇上便坐着,一会儿他们进来,让他们连带着皇上和床单一并换掉。”   他咬着牙看她,真可恶的女人啊,他为了她伤,她一点都不心疼,还取笑他。   “皇上还坐着么?”她又问他。   他咬咬牙:“坐着,看看谁那么大的胆子敢把我卷出去去。”   尚妆好笑地看着他,只得起身取了外衣给他披上,一面道:“那皇上便坐着。”   他突然握住她的手,满意地笑:“真好啊,总不听见你说‘臣妾’了。”   他的话,倒是说得尚妆一怔。他不提,她倒还真是没意识到呢。   这时,张公公带了两个宫女进来了,还抱了崭新的床单。尚妆还怔着,却见他自个儿起了身,低语着:“还不让开么?”   微愣了下,又不免想笑,上前扶了他出去外头的塌上。   待坐下了,才听他道:“口渴了,给我倒杯水。”   点了头,转身去倒茶,听他的声音自后头传来:“方才,你和茯苓说了什么?”   拎着茶壶的手一滞,随即浅笑道:“也没什么,为何好端端的问起这个?”端了茶杯行至他的面前,递给他,他却不接,抬眸直直地看着她。   尚妆被他看得有些心悸,只好皱眉道:“怎么,不要么?”   他微笑一声,接住了杯子,抿了一口,才道:“茯苓那丫头不过走了不久,太后和皇后就来了,这事真是巧。”   看他不再喝了,尚妆从他手里接过茶杯,顺口说着:“太后和皇后来了,不正好说明她们关心皇上么?”起码,这种表面功夫,太后还是会做足的。   元聿烨冷哼了声,也不再计较,只道:“我受伤一事不得外传,别让人知道我带了你出宫去,又得有人盯着你不放。”   有些心不在焉地点头,的确,放在慕容云姜在,差点就露馅了。所以,她才会情急之下吻上他的唇。   床单换好了,扶他过床上去,外头传来嘈杂声。   朝张公公使了个眼色,他马上出去了。   再进来,开口说着:“皇上,是淑媛娘娘来了。”   尚妆不免一惊,灵阙啊。回头看了他一眼,她忍不住道:“皇上让她进来吧,见不着你,她怕是都不得安歇的。我先进里面待一会儿便是,公公去请灵淑媛进来。”   语毕,转身入内。   灵阙进来了,见他坐在床边,微微吃了一惊,她听说,只雩修容在乾承宫照顾他的,怎的如今却只他一人?不过,雩修容不在,她心里,想来是高兴的。   “站着作何?还不过来。”元聿烨家她怔住了,便皱眉说道。   回了神,上前,看他一脸的苍白之色,心头泛起一抹心疼。在他身边坐了,抬手过去,元聿烨本能地动了身子,女子的手背已经碰触到他的额角。   他尴尬笑道:“烧退了,现在好多了。”   闻言,她才似松了口气。略微一笑,道:“你怎的这么叫人不省心啊。好端端的,又病了。我原本,做了元宵给你吃的,现在,都过了子时了。”   过了子时,便已经过了上元节了。   她先前来过,张公公只说他累极,睡了。可好端端的,竟又说他病了,天知道她多着急啊。   低了头,眼睛红红的,对她来说,他是极其重要的,她不能失去他,也舍不得他受一点点伤害。她知道他为何会愿意封她做淑媛,亦是清楚他为何不过庆合宫,为何不碰她。   这些,她都已经不计较的。   抬手,轻点了她的鼻尖儿,笑着道:“傻丫头,又怎么了?”   “没什么。”她吸了吸鼻子,强装出笑来,“吃药了么?”   “吃了。”   “嗯。”她起了身,扶他道,“那睡吧,我在这里守着你可好?还记得有一次,你发着烧,夜里,出了好多好多的汗,被褥都湿透了。一直喊着难受,可把我急坏了。”   愣了下,好久的事情了,她还记得那样清楚。   他略微浅笑着,低语道:“那夜多冷啊,叫你回去你偏不走,结果第二日,你也病了。”   “扑哧。”灵阙忍不住笑出声来,摇头道,“放心,这一次,不会了。”   他黯然,自然不会了,只因,他根本不是病了。   伸手,取了那块玉佩递给她,道:“这个,你收好吧。”   灵阙讶然:“还给我了么?”白日里,他说想看看,特意叫人去问她拿的,不过一日,便还给她。   “嗯。”他点了头,帮她挂上去。   他不过是用了此玉佩去唬那裴天崇的,如今都回来了,自然还是还给她的好。   本能地抬手抚上那玉佩光洁的表面,她才突然想起尚妆来。迟疑了下,终是开口问:“雩修容……不在么?”   元聿烨朝内室瞧了一眼,笑道:“在。”   里头的尚妆闻言,吃了一惊,她是不想和灵阙撞上才故意先来内室待一会儿的,他倒是说,直接说她在?咬着唇,气死她了。   灵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中已然明白几分。脸上的笑容隐了去,缄默了片刻,才起了身道:“那我先回去了。”说着,转身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下,并未回身,只低声道,“有空的时候,过庆合宫来,我……泡了好茶等着你。”   语毕,低着头跑出去。   外头,空气愈发地冷了。灵阙只觉得鼻子有些酸酸的,温热的东西从眼角滑出,胡乱擦了一把,冲下台阶去。她如今是淑媛了,是他的妃子,可以永永远远地留在他身边。可,他的心,却依旧离得她那样远。   如今,倒还不如之前,不能天天见着他了。   只是,她该后悔么?   不,她没有后悔的余地。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便只能这样走下去。   又有冷风吹了上来,她拉紧了衣服,缓步朝庆合宫走去。   尚妆从内室出来的时候,灵阙已经不在了,元聿烨一个人躺在床上,见她出来,若无其事地看她一眼。   她有些生气,为何生气,却又一下子说不出来。   “来睡吧。”他指指身边说道。   尚妆哪里有睡意,便只好道:“皇上先睡吧,我口渴了,先去喝杯水。”说着,也不看他,只走了出去。   在桌边坐了好久,杯中的茶都凉了,才起身进去。   他是真倦了,身上还有伤,此刻闭了眼睛,已经睡了。   尚妆上前帮他掖了掖被子,他的身子猛地一动,大手握住她的手,久久不愿松手。   翌日已是正月十六,漫长的新年总算过去。一切,都将慢慢地回到正轨上来。   尚妆醒来的时候,瞧见张公公站在床头,她吓了一跳,忙支起身子问:“公公有何事?”   张公公才回了神,忙道:“娘娘,皇上还未醒,奴才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   “什么时辰了?”她干脆坐了起来,身边之人还睡着,唯有那眉头紧蹙着。   “卯时了娘娘。”张公公朝元聿烨看了眼,迟疑着道,“不如,奴才去回了各位大人,说皇上昨儿个龙体不适,今日歇朝一日?”   晚妆皱了眉,昨夜杨成风说歇朝的时候,他是不同意的。此刻想来是不舒服着,她与张公公说着话,也不见他醒。叹息一声,俯身附于他的耳边道:“皇上,早朝时间到了。”   张公公有些讶然,却见他猛地睁眼,看清了床边的张公公,才说道:“伺候朕起来吧。”   张公公无奈,只得点了头,又唤了宫女进来。   尚妆扶他起身,一面道:“皇上行么?”   他回眸看着,继而笑:“怎么不行?区区一场风寒罢了,这都要歇朝,岂不叫人笑话?”说着,坐了起来。   尚妆去了衣服披上他的身,自己也披了一件,边说着:“一会儿让张公公跟着你,别太劳累了。”   嘴角牵出了笑,他“唔”了声。宫女伺候他穿了龙袍,扶他起身的时候,听他又道:“这几日,不过景仁宫去了,你若是有空,过来看看朕。”   尚妆一怔,见他已经大步出去。   隔了会儿,外头的声音小了下去,想来是都出去了。尚妆唤了人进来,简单梳洗了下便回了景仁宫。   茯苓见她回来,忙迎上来,一面问着:“小姐今日还过郁宁宫去给太后请安么?”   尚妆看了她一眼,皱眉道:“自然去,哪有不去的道理?”   茯苓点了头,附于她耳畔,小声地说了一番。   尚妆的手微微一紧,心下终于明了了。   灵阙熄灯晚,定然是担心元聿烨的病,而那另一人就……   嘴角一笑,她朝茯苓道:“你去给本宫取块帕子来,我们这就过郁宁宫去给太后请安。”   茯苓这才瞧见她两手空空的,帕子倒是没了。不过昨夜自家小姐在乾承宫过夜的,这帕子哪里去了,她自是不会多问。点了头,回身跑进屋内。   媗朱正巧打扫了客厅出来,瞧见尚妆站在院中,忙朝她行了礼,才退下去。   尚妆瞧了她一眼,也不叫住她,昨夜茯苓说她一早就睡了的,可见她该是和昨夜的事情无关。   茯苓取了帕子出来,递给了尚妆,随口道:“小姐不换身衣服么?”   尚妆摇了头,转身行至外头。   茯苓跟上来,又道:“太后寿辰降至,听闻各位王爷进京贺寿来了。”她悄然看了自家小姐一眼,关于元政桓的事情,她不能直白地问,便只能这样旁敲侧击地打听打听。   尚妆何尝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弯腰上了轿子,只笑道:“是啊,王爷也回来了。”只此一句,也不再多言,便落了轿帘。   轿子起了,茯苓倒是怔了下。王爷真的回来了,那……小姐她……   方才,也不见她的神色有任何异样,话语,还是笑着说的。   茯苓摇摇头,不想多想,便抬步跟上轿子。   到了郁宁宫,个个都主动来和尚妆说话了,无非便是问问元聿烨的病情。   太后来的时候,听闻众人说及这个,也顺势问了几句。   尚妆只说没有大碍,太后倒是也不再多问。尚妆不免朝慕容云姜看了一眼,她只低头饮茶,并不看她。想来,昨夜她很快就回了关雎宫的事情是没有告诉太后的。也许,她该感激她。   灵阙看她的目光,愈发地不友善了,略微,还带着嫉妒。尚妆有些怅然,回想起她们初见的时候,彼此的感觉都不错的,她还以为,她们会成为朋友。   呵,她与她共侍一夫,注定不可能是朋友的。   就好像她不争,亦是不会有人放过她一样。   众人说了会儿,便见外头进来一个太监,朝太后道:“启禀太后,桓王殿下已经到了。”   尚妆一怔,目光不自觉地朝满口瞧去,那里,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她继而又想笑,这里这么多嫔妃都在呢,他如何会来这里?   闻言,太后倒是有些高兴,起了身道:“哀家与桓王好久不见了,你们都回去吧。”语毕,扶了丝衣的手朝外头走去。   太监也跟了上去,屋内便只剩下众嫔妃。不走的,还叽叽喳喳说起太后寿辰的事来。   尚妆有些疑惑,元政桓回京,居然来了宫里见太后。要说太后与他的关系,倒还算是融洽的。只是如今的情况,他来见她又是为何?   摇了摇头,也许只是她杞人忧天了。太后的身边,不是有丝衣么?她是元聿烨的人,太后也是聪明的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许就是拉拉家常罢了。   起了身出去,茯苓忙上前来问:“小姐这就回宫了么?”她朝她身后看了看,小声道,“奴婢瞧见王爷了。”虽然,她亦是知道在这里,最好不要提及他,可如今见了,却又忍不住。   她毕竟,也跟过元政桓一段日子。在王府的时候,谁都对她客客气气的,王爷,是个好人。   尚妆没有停下脚步,低声问:“他好么?”   “嗯。”茯苓点了头,“看上去很好,奴婢也只远远地看了一眼的。莫侍卫也很好。”   是么?   呵,好就好啊。   略微一笑,抬步向前。   茯苓跟上去,又道:“小姐,您说王爷来太后这里作何?”   尚妆微微一惊,回瞪了她一眼,低斥道:“这话日后休要再说。”   茯苓吐吐舌头,倒是不怕她。   二人走的很慢,身后的嫔妃陆陆续续出来了。   尚妆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一眼,见身后的女子携了宫女的手缓缓出来。她深吸了口气,指尖触及了藏于袖中的帕子。昨日,元聿烨咳了血,她小心地藏起了那帕子的,想来,是大有用处的。   “茯苓,一会儿本宫要过乾承宫去。”她故意说得有些大声。   茯苓抬眸瞧着她,笑道:“那小姐便去啊。”她和皇上好,是她希望的,也是少爷希望的。   王爷呢?   暗自摇头,她不知道,也许吧。   尚妆点了头,又道:“你回趟景仁宫,帮本宫拿几块帕子过乾承宫去。”此刻,已经出了郁宁宫的大门了。   茯苓终是讶然了,帕子,她今早不是给了她么?才欲开口,却听尚妆又道:“本宫的帕子,昨夜弄脏了。”这个是事实,茯苓听不懂,怕是那人一听就懂了。   她说着,手指一松,那染了血的帕子便从身上飘落。她只微微瞧了一眼,并不停下脚步,只快步往前。行至门外,她才站住了脚步,茯苓虽然惊讶,却是没有说话。   尚妆回身,瞧见徐昭仪弯腰捡起了那帕子,只一眼,便徒然变了脸色。   微微咬牙,果然是她。   茯苓不明所以,却见尚妆又折回了去,瞧见徐昭仪,故作惊慌道:“呀,我的帕子。”说着,一把将它多了过来,赔笑道,“昨儿个不小心割伤了手,忘了丢了它了,倒是让姐姐笑话了。”   徐昭仪的脸色还是很难看,只勉强一笑,开口道:“雩妹妹怎的那么不小心,伤……没事吧?”   “没……没事。”说着,又与茯苓匆匆离去。   徐昭仪怔怔地站着,只那张小脸越来越苍白。   行得远了,茯苓终是忍不住道:“小姐伤了哪里了?让奴婢看看。”边说着,边拉过她的手细细瞧着。可,看完了这只,看那只,却依旧没有找到任何伤口。哪怕,只是一小处。   尚妆低笑一声道:“放心,本宫没有伤了。”   “啊。”茯苓半张了小嘴,她没有伤了?那是她方才的耳朵出了问题,还是她家小姐说错了话?可,那帕子上,明明白白就是血渍啊,这一点,她绝对没有看走眼。   尚妆弯腰上了轿子,茯苓欲再开口,见轿帘已经落下,她只能缄了口。   尚妆凝视着手中的帕子,思绪缓缓聚起。   昨夜,派了杀手杀她的人,就是徐昭仪无疑。   若然不是担心着元聿烨的伤势,她不可能几乎整夜不睡觉。她只能打听,却不敢过乾承宫去探视。而方才,她说那血因为她弄伤了手染上的,她也只问了句伤势如何,那目光却并不曾看向她的双手。   那只有一个可能,便是她根本就知道她的手上没伤,她知道这血是元聿烨的。   猛地握紧了帕子,可惜了,她没有任何证据。她亦是不知徐昭仪为何要杀她。从一开始,便与她针锋相对,说话,从来带刺。只是这些,又能有理由让她对她痛下杀手?   她还想不出来。   所以,她得从长计议。   轿子到了景仁宫,茯苓扶了她下轿,便见媗朱跑上前来,朝她道:“娘娘,安陵大人派人送了些燕窝进宫来,说是给您补身子的。”   尚妆一怔,忙问:“他可有说什么不曾?”   “没有呢,娘娘,奴婢瞧了,可都是上好的燕窝。”媗朱说得很开心。   尚妆也笑了,安陵霁对她,是真的上心的。她还记得以往在府上,少爷对着她,一直是和颜瑞色的。只是老爷和夫人不大喜欢少爷和她走得近罢了。之后,少爷离家多年,她也便再也不曾见过他。   如今,她唤他一声“哥哥”,呵,他真能如一个兄长一般待她么?   “娘娘,要奴婢去炖一些给您尝尝么?”媗朱笑着问。   尚妆回了神,点头道:“好。”   茯苓亦是笑:“小姐,少爷可真上心,小姐现在过得好,大家都放心了。”她说的大家,有好多的人,她亦是刻意不说明白了。   二人入内,尚妆将身上的帕子取出来,又命茯苓取了火折子来,丢进暖炉里燃尽。   茯苓这才想起帕子的事情来,虽然方才在路上她瞧了她的双手皆没有伤,心里依旧是不放心的。此刻已经关了门,便大胆地问:“小姐是不是哪里伤了不肯告诉奴婢?”   抬眸瞧了她一眼,尚妆摇头,叹息一声道:“是皇上受了伤。”   此言一出,茯苓吓得脸色都变了,脱口道:“皇上不是染了风寒?”她自知说得重了,忙捂住了嘴,撑圆了双目看着面前的女子。   点了头,此事她也不必瞒着茯苓,若是她身边连个说实话的人都不能有,那她才会觉得悲哀。   隔了半晌,才见茯苓回过神来,压低了声音问:“皇上……没事吧?”   “皇上为了救我,挨了一掌。”说起这话的时候,尚妆心里是担心的,他今日照常早朝,也不知,究竟承受不承受得住。   闻言,茯苓愈发震惊,拉着她咬牙道:“谁想伤小姐?下回,奴婢告诉少爷去!”安陵霁对小姐的好,她看在眼里,若是被少爷知道,定饶不了那人。   尚妆被她的样子逗笑了,安陵霁对她再好,那都是外臣,如何管得了后宫之事?   见她不说话,茯苓又道:“哎呀,还是直接告诉皇上!”   尚妆吃了一惊,忙斥道:“不得乱说,听见没?”   别所她现在没有任何证据,纵然有,她也不该让元聿烨参与进来,他可以选择保护她,却不能为了她将手伸向任何一个嫔妃。   除非,对方自己露出尾巴来。否则,他是皇帝,无论如何都是不妥的。谁都知道,后宫嫔妃的背后,无一不是牵扯或多或少的势力,是不能随便动的。   “小姐……”她咽不下那口气啊。   尚妆不语了,她不动,却还是惹来了杀手。还连累元聿烨受伤,她心里一直纠结着,总觉得不舒服。昨夜,他该是先看见了那出鞘的长剑的,他抱着她转身,又,一把推开了她。   心头一震,推开她……   正如她最先跑上前,以为他背后有剑伤一样,他定也是那样以为,他甚至做好了被长剑刺穿的准备。不然,又何以有那次的动作?   咬下贝齿。   好多的细节,此刻再想起来,她好似有些不知所措。   他真乱来,也不想着自己现在是皇帝了。   继而,又想笑,他元聿烨不一直这样乱来的么?   茯苓见她不再说话,试了好几次,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得在她身边垂手站着。   隔了好久,才听外头传来媗朱的声音。进来了,小心地端着手中的燕窝,搁在桌上,笑道:“娘娘尝尝吧。”   尚妆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将勺子伸入燕窝里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抬眸问:“对了,安陵大人送了多少燕窝来?”   “够给各宫主子送些么?”   媗朱一阵愕然:“够是够,只是娘娘,这燕窝可都是上好的……”   尚妆却打断她的话:“无妨,按本宫说的,去送吧。”   见她执意,媗朱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点了头出去了。   茯苓不解地开口:“小姐这是为什么?”   放下手中的勺子,她低声道:“如今后宫,谁不知道我最受宠。我给她们送了东西,会做事的,多少,都会回送一些东西的。”   “可小姐要她们的东西作甚?”她实在不解。   尚妆摇头道:“这个你不必知道,你只要帮我记着,什么东西,是谁送来的,便好。”   她送燕窝,倒是不怕出事的,如今最得宠的便是她,总不会是她一个宠妃去对着不得宠的下手的。只皇后那边,若是说她觊觎中宫一位迫害皇后,倒是说得过去。只是,她相信,慕容云姜不是那样的人。是以,她绝不可能会在她送去的燕窝上动手脚。   二人又在房内待了会儿,忽听得外头有人道:“皇后娘娘驾到——”   与茯苓对视一眼,有些奇怪慕容云姜怎的好端端的来了景仁宫。虽只要想着,也只能起身出去迎驾。   慕容云姜扶了清儿的手进来,见那桌上摆了一盅燕窝,便笑道:“本宫来的不是时候,倒是饶了雩修容吃东西了。”   尚妆忙道:“娘娘哪里的话,您请。”   见她坐了,尚妆才又道:“这是嫔妾的哥哥送来的,嫔妾正想着给娘娘也送些去尝尝的,可巧您就来了。”   清儿的脸色有些不悦,只听慕容云姜淡声道:“本宫先谢了你,只是,给本宫就不必了,本宫素来不迟燕窝的。”   尚妆一笑,便转身道:“茯苓,去告诉媗朱,就说皇后娘娘宫里,就不必送去了。”既然皇后不要,也是好的。   待茯苓出去,尚妆才回身,听慕容云姜道:“坐吧。”   在她面前坐了,才听她又道:“本宫今日来,是有些话,想与修容说说。”   “娘娘请说。”其实,她该想到她来所为何事了。   慕容云姜睨视着面前的女子,她的脸上太过从容,从容得让她觉得惊讶。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 X``Τ ` 零`贰` . c`o`m   安陵雩,是她从来看不懂的一个人。哥哥曾说,她是个很有心计的女子,如今看来,果真是么?只是此刻,她是皇后,有些话,她不吐不快。   直直地看着她,开口道:“昨夜的事情,本宫并不曾告诉任何人。雩修容是聪明人,该是知道,历来后宫专宠之人都是不长久的。”   清儿也是诧异至极,她不曾想,她家小姐也会说这样的话来。只因,她从坐上中宫的位置到现在,在众人的眼里,她只是一个贤良淑德的皇后。不多行一步路,不多言一句话。   尚妆如何不知,昨夜,她的举动让她颜面尽失。说到底,她不过只是个妃,而她才是后。   对她来说,慕容云姜一直是亦敌亦友的一个人,那今日她的话,是否也在告诉她,她不站出来,却不代表她是不在乎的呢?   浅笑一声,低了头道:“是,多谢娘娘教诲,嫔妾定当铭记于心。”   只是尚妆在她的身上,看不见那种为了元聿烨而站出来的感觉。更多的,也许只是她想警告她,她才是皇后。   慕容云姜起了身,开口道:“你昨夜照顾了皇上一夜,也累了,今日就好好休息吧。”言下之意,便是警告她不必过乾承宫去了。   “是。”简短地应了声。   元聿烨那边有张公公在,况且她不去,他也不会留下任何嫔妃的,这一点,她并不担心。   慕容云姜这才满意地点了头:“如此,本宫便先回去了。”   “恭送皇后娘娘。”   女子的身影已经消失于门口,茯苓进来了,撅起嘴道:“小姐,皇后就了不起么?怎可以叫您不去皇上那里?”   原来,方才慕容云姜的话,她都听见了。   她笑着:“她不来,我今日也不打算过乾承宫去的。”   “小姐……”茯苓愕然,不打算去,可是为了今日王爷来了的事情?不过这句话,她自然是不会问出来的。   二人又坐了会儿,听说媗朱都将东西一一送去各宫了。   傍晚的时候,听说徐昭仪过了两趟乾承宫去,元聿烨正巧都歇着,张公公没让进。   尚妆虽然未及瞧见她的脸色,想来定是吓得不轻。皇帝避而不见,别人不会多想,可她会。   用了晚膳,听说徐昭仪来了。   尚妆的嘴角一笑,让茯苓请了她进来。   徐昭仪身后的宫女手里,端着一个华丽的盒子。才进门,便听徐昭仪笑道:“雩妹妹太客气了,正巧呢,本宫那里有盒芙蓉糕,是皇上赐的。只是本宫不大吃这些甜食,如今拿来,借花献佛了,望妹妹不要嫌弃才好。”说着,使了眼色让宫女上前来。   尚妆心知她是有事找她,才寻了这样的理由来的,便也不揭穿,而她要是,不也是如此么?不管什么东西,她只要徐昭仪的东西。让茯苓接了那衣裳,又笑道:“昭仪姐姐客气了,不过一些燕窝竟换得这样珍贵的东西,倒是我不好意思了。”连皇帝赐的都拿出来了,她真真下了血本了。   徐昭仪忙道:“说这话可就生分了。”   尚妆浅笑不语。   徐昭仪坐了下来,迟疑了下,才开口道:“昨夜皇上……染了风寒,如今可好些了?”   尚妆故作讶然:“姐姐今日不曾去探过皇上么?”   “去了,皇上歇着,便不曾进去。”她满是焦虑。   尚妆微微握紧了双拳,如今知道怕了?呵,她是元聿烨的妃子,若是他有个好歹,徐昭仪便什么都不是了。   便道:“昨夜可不大好呢,只是今日,我也不曾去过乾承宫,亦是不知道情况的。”   徐昭仪的脸色愈发地难看了,倒是也不多问。又坐了会儿,才携了宫女的手匆匆离去。   茯苓上前来,笑道:“小姐,这个徐昭仪倒是奇怪,别人,都只差了人来回送些东西。只她一人,还亲自来了。上回来,还那么趾高气扬呢。”如今小姐得宠了,别人的态度果然是不一样了啊。   尚妆的目光依旧直直地看着门外,只道:“那盒芙蓉糕好生收藏着。”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茯苓怔了下,却也只好点头应声。   尚妆起了身,如今她在宫里,徐昭仪便是不必惧她。昨日那玄衣人,是男子,否则元聿烨也不会以为是莫寻。所以,只能在徐昭仪找了人,至于那属于女子身上的香味,呵,荷包,还是香囊?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她只知道徐昭仪不可能再如上元节那次一样,能明目张胆地动她了。   目光,又落在那盒芙蓉糕上。   至于暗地里,她却还是不能掉以轻心的。   只是,她该不会给她那个机会了。   她不想主动对付谁,可,只为生存,她不得不反击。   一日,没过乾承宫去。   隔日,便见张公公急匆匆地来,见了尚妆,行了礼,便道:“娘娘,皇上让奴才来问娘娘,您可有空?”   茯苓听了这话怔住了,倒是尚妆,不免低笑。   那日他走的时候说,有空的时候,让她去看看他的。结果,她却不去。此刻差了张公公来,是何意,她哪里会真的不明白?   便道:“公公便去回皇上,就说本宫没空。”   “小姐……”茯苓愕然。   尚妆示意她不必说话,她已经高调了几日了,这会子,是该低沉低沉了。慕容云姜的话,不无道理的,她不是真的不明白。   张公公去了,倒是不再回来。   茯苓很是担心,倒是尚妆并不言语。   再一日,便是太后的寿辰了。   清晨,尚妆起得很早,这一日,因为有晚宴,便不必过郁宁宫去给太后请安了。梳洗完毕,尚妆便让茯苓取了那盒芙蓉糕出来。   茯苓皱眉道:“小姐,一早吃那种东西,可不好的。”   尚妆却是笑:“谁说是我要吃?你只管拿来就是。”   茯苓无奈,只得去取了来。尚妆又让关了房门,命茯苓取了细长的银针来。想来该是贡品,盒子是被封起来的。尚妆小心地将银针从盒边插入。   “小姐做什么?”茯苓惊讶极了。   “试毒。”尚妆淡淡地说着。   “啊。”茯苓不免惊呼了声,随即捂住嘴巴,死死地看着那根被插进去的银针。   尚妆从容地一笑,今夜,会是很热闹的一夜。她想做的事情,也不算太坏,只要,那徐昭仪没有心再害她。 第六章茯苓   小心地将那银针抽出来,茯苓忙凑上去,睁大了眼睛看着。尚妆有些紧张,她不知道在那一刻,她是希望那盒点心里有毒,还是无毒。   茯苓终是“嗬”了一声。   那根细长的银针,下一端,已经缓缓变成黑色。   尚妆深吸了口气,收起了银针,将盒子递给茯苓,低声道:“闻闻,什么毒。”   茯苓凑上前,仔细闻了闻,摇头道:“小姐,隔着盒子呢,闻不出来。”   尚妆皱了眉,闻不出来,那么,究竟是不是要人命的,她也不知道。想了想,便道:“收起来,一会儿晚宴的时候,带上它。”   茯苓吓得不轻,脱口道:“小姐想做什么?”   她却起了身,她不想做什么。徐昭仪啊,她并不想嫁祸她,只是,这东西是她送来的,这个是事实罢了。   既然她能借花献佛将皇上赏赐的东西送给她,她也能转手送与他人。   浅笑一声,道:“你这个丫头话是越来越多了,哪有那么多问的,只管收起来便是。”   茯苓还是担忧地看着她,低声道:“奴婢是担心您。”   她自然是不必担心的,尚妆回了身,招呼她弯下腰去,附于她的耳畔低言了几句。茯苓的眸子微微撑大了些许,半晌,才缓缓点头。   二人正说着,门一下子被人推开了。   尚妆吃了一惊,哪个宫人这么胆大,她不叫进,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进来?茯苓也是一惊,正要骂,只一眼,骤然变了脸。   尚妆抬眸瞧去,见男子颀长的迎投进来,见了她二人错愕的神色,他不免皱眉:“怎的两个人鬼鬼祟祟地在房中?”   尚妆忙起身朝他行礼,茯苓也行了礼。   他上前,脸上有些不悦:“朕不过来看看,朕的修容究竟因何事这么忙?嗯,和这丫头关起了房门,说悄悄话么?有什么好的,也说给朕听听。”   他的身后,倒是不见张公公。尚妆不免一笑,使了个眼色让茯苓先出去,上前扶了他道:“今夜太后寿辰,原以为皇上不会过景仁宫的。”   他哼了声,在桌边坐了,又凝视着她。   倒了水,放在他面前,也不见他伸手去端,只道:“是啊,今夜太后寿辰,你高兴么?”   “皇上想说什么?”抬眸瞧着他。   他低笑着开口:“朕是忙里偷闲也要过景仁宫来瞧瞧,不知朕的修容今夜会如何打扮了才出去见人。”他说的见人尚妆如何不懂,无非,是元政桓。   尚妆却不理他,只道:“前日徐昭仪还来景仁宫问及皇上的龙体,皇上真狠心,可以避而不见的。”   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咬着牙道:“朕想见的人却不来,朕生气了。”他说有空让她去,却不想,她还真的不去。   他遣了张公公来问,竟说,她没空。   他气得浑身都疼,既然她不去,那他也不来。可到底,还是他先忍不住的,咬着牙,他真不服。手微微收紧,瞧见女子轻皱起了黛眉,他也不松手。   将她抓在手里的感觉,才是他最真实的。   况且今夜,她可以看见他了。   元政桓不在的日子里,他甚至以为,那个男人只是一种过去,只是一片镜花水月。可,如今来了,他才又颓然嘲笑自己的天真,他是真正存在的,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自己用了一纸契约将她留在身边,是最有力的筹码,却也是最脆弱的,不是么?   尚妆抽了抽手,却是纹丝不动,她有些无奈,低声道:“看来皇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力气都能这样大了,我也不必想着过乾承宫去探你了。”   “你敢不来!”他低喝着。   这有什么敢不敢的,她只是又想起慕容云姜的话。   松了手,却是将她拉入怀中,轻轻拥住,低语着:“一会儿见着他……”   “不看他,不和他说话,皇上在担心什么?”这些,就算他不交代,她都会记住的。她不会忘记元政桓身上,还有情花。   他嗤笑一声,又道:“昨日,他去庆合宫了。”   微微一怔,去找了灵阙么?   他又道:“我还以为,他会先来景仁宫的。呵,是不敢来呢,还是如何?”   她轻叹:“皇上说这些作何?”   他摇了摇头,才道:“若是早知如此,当初,该答应他帮莫寻提亲的。”他的话语里,夹杂着深深的懊悔。   尚妆是明白的,否则,也不可能会出现灵阙作为“黎国公主”成为他妃子的事情。颓然一笑,是啊,这些事又是谁可以料到的呢?   他是真疼灵阙的,他也不希望灵阙因为这个身份被困在深宫一辈子。   如果可以,他是宁愿不知道灵阙的身份的。   “莫侍卫,是真的喜欢灵阙。”这事,茯苓还提过好几次的。提及莫寻,尚妆不免想笑,那样一个冷冰冰的人,也只有遇到自己喜欢的人时,才会展露出笑。哪怕,是一丝。   只可惜,那时候是元聿烨不放手,想来,他是介怀莫寻是元政桓的人。   而灵阙,亦是不应的。她不喜欢莫寻,那才是最大的原因。尚妆自问,若是她,跟着自己不喜欢的人,她会出宫么?   也许,若是没有爱人,她会的。若是有了爱人,她也不会吧?会和灵阙一样。   如果爱,便深爱。   哪怕是飞蛾扑火。   在灵阙和她谈话,要她隐瞒那玉佩是她的那一刹那,她便知道,灵阙便是那样的人。   其实她们,很像。   所以,她才会那样大胆地任由太后篡改遗诏,只为了保他不死。   这是深入骨髓的在乎,她想,那一定是爱。   “雩儿。”他低低地叫。   收回了思绪,低下头,见他微微蹙眉,他的脸贴在她的身上,小声问:“你会关心我么?”   “会。”没有任何迟疑,便开口说着。   他似是放心地一笑,抱着她的手紧了紧,又道:“真好。”   这是个为了她可以连命都不要的男子,想起他受伤倒在她怀里的时候,仍然可以说着要她走的话,她安能有什么理由不在乎他呢?   在乎……   咬着唇,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开始学着去在乎他了?   也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感觉,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   “雩儿。”他又叫。   “嗯?”   他干脆闭了眼睛,低语着:“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   他拉住她的小手,贴上自己的心口,却是不说话。尚妆的掌心贴着他的胸膛,心跳的感觉隔着衣服传过来,却很清晰。   尚妆微微动了身子,才开口:“既是不舒服,便去床上休息一会儿。”此刻离晚宴还早,还是有时间让他休息的。   他却执拗着不放手:“就这样抱着你。”   她不去,他真生气,气呼呼地来了,对着她,又突然生气不起来。呵,他想,他是真的输给了她。他赶不走她心里的他,所以只能留下她的人。   在尚妆屋内待了个把时辰,便听得外头传来张公公的声音:“皇上,该回宫吃药了。”   他仿若未闻,依旧闭着眼睛。   “皇上……”张公公干脆又叫,“娘娘,皇上该回去吃药了。”   低头看着他,开口道:“公公叫呢,可听见了?”   “听见了,真烦。”他咬着牙。   推开他,他倒是没有再用力抱紧她,扶他起来,便道:“听见了还不回去?”   他有些无奈,朝前走了几步,又回头道:“晚上,不必穿得太好看了。穿给谁瞧呢。”   尚妆一怔,又好气又好笑。   他又道:“安静一些,话也不必说了。”   元政桓看不见的,只要她不说话,他就不知道她在。   尚妆没有说话,他已经转身出去。   茯苓进来的时候,抚着胸口长长地松了口气道:“真真吓死奴婢了。”   尚妆不免瞪她一眼:“有什么好怕的,别让自个儿做贼心虚一般。”   茯苓吐吐舌头,哪能不怕啊,皇上进来的时候,她手里可端着那盒有毒的芙蓉糕呢。   尚妆转身入内,茯苓跟着进去,小声道:“小姐,方才在外头,张公公说皇上每日都等着您去啊,可您不去,他忍不住,自个儿来了。小姐,奴婢看皇上怎的跟个孩子一样啊,板着脸进来,又笑吟吟地出去。”   在梳妆台前坐了,伸手将发簪取下,一面道:“都敢嚼皇上的舌头了,仔细让人听了去不掌你的嘴。”   茯苓笑着帮她拆了头饰,道:“奴婢只在小姐面前说,小姐若是舍得,便打吧。”   镜中的小丫头,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还朝她俏皮的笑,尚妆有些无奈。茯苓将她的长发放下来,低声问:“小姐是要歇息一下么?”   她点了头,继而又想起什么,忙道:“对了,一会儿见了王爷和莫侍卫,切不可上前去说话。”   “小姐为何?”茯苓皱了眉不解地看着自家小姐。   为何?自然是怕她在元政桓面前提及她啊。   微微咬唇,其实,纵然是太后寿辰召了各位王爷回京,他完全可以借口不来的,不是么?比如托病,或者其他。只是,他为什么还要回来?   莫寻呢,竟也不管么?   赫然阖了双目,只是茯苓说他很好,而她也很好。也许,这是最好的结果。   虽是在床上躺着,却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辗转反侧着,脑子里乱得很。   想起方才元聿烨来的时候,说他去了庆合宫看灵阙了。不管,是因为莫寻,还是其他,都让尚妆有些嫉妒。   她明知道,他是不可能过景仁宫来的,却还是要嫉妒。   就如同灵阙会嫉妒元聿烨来她宫里一样。   张了口,欲唤了茯苓进来说话,转念又一想,终是咽了声。   干脆坐了起来,时间过得真慢啊,她有些坐立不安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才见茯苓进来。扶她起来道:“小姐该准备下了,一会儿便出去了。”   任由她拉着起身,被她推至梳妆台前。望着镜中女子的脸,她有些恍惚。   从景仁宫出去的时候,天竟然下起了细细的雨。没叫打伞,只与茯苓二人缓步走着。   先皇驾崩不久,太后的寿辰并没有办的如何隆重。故而,单只是召了各位王爷回京,全当是个家宴罢了。尚妆念及的时候,有些黯然,于太后来说,也早已没有一个与自己亲厚之人。   王爷们虽个个姓元,却都不是她的儿子。   走了一段路,雨倒是稍稍有些大起来。   茯苓忙伸手帮忙挡在尚妆头顶,两人小跑着进了长廊。   “呼——”茯苓深吸了口气,皱眉道,“奴婢方才就说得拿伞的,偏小姐说不必,这下可怎么好?”   尚妆笑道:“从这里穿出去,也与郁宁宫不远了,又有什么要紧的?一会儿若是大了,难不成郁宁宫还没有一把伞给我们用的么?”   茯苓一听也有理,便也不说话,只跟在尚妆身后。   尚妆又回头道:“手里的东西可拿好了。”   低头看了看那盒芙蓉糕,茯苓认真地点头。   因为下了雨,天色愈发地暗沉下来,整条长廊上的灯都已经点了起来。有风吹来,灯笼晃动着,地上的影袅袅地摇曳着。   长廊上头,常青藤参差不齐地垂挂下来,灯光找出的影,在地上,弯弯扭扭的,好似舞动着。前方拐角处,隔着一棵高大的雪松,有些常青藤竟在它上头挂下来,若没有灯光,瞧过去,只是高大漆黑的一片。   那后面,便能是通往郁宁宫的出口了。   尚妆不觉加快了步子上前,拐弯的时候,瞧见面前的男子侧脸朝着长廊外的院落之中,飘摇的灯光洒在他的脸上,晕开层层的光辉。   “啊,王……”   茯苓情不自禁地开口欲叫,却被尚妆飞快地捂住了嘴。茯苓撑圆了双目,才想起自家小姐交代过,见了桓王,不得上前说话的。   只是,叫一声,也不能么?   尚妆不自觉地退了一步,捂着茯苓的手不觉颤抖起来。   从未想过,她与他,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乍然相遇。   男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缓缓转过脸来。   尚妆只觉得心猛地一沉,什么也不想,拉起茯苓转身便跑。此刻茯苓也不敢再说话,只得跟上她的脚步,一面又紧紧地拎着那装着芙蓉糕的盒子。   元政桓轻轻皱眉,又听闻一个的脚步声自另一边传来,他试着唤了声:“莫寻?”   莫寻忙疾步上前,俯下身道:“主子怎么了?”   元政桓朝尚妆离开的方向看去,良久,才低声道:“本王好像……”   莫寻有些紧张地顺着他的方向看去,那里,除了点亮着的灯笼,并不曾瞧见其他的什么。他突然想起什么,脸色微变,忙道:“主子,伞取来了,我们先过郁宁宫去。”   说着,伸手推上他的轮椅。   “莫寻。”他抬手握住他的手,继而浅笑,“本王好像听见茯苓那丫头的声音了。”是了,他刚才是想起这个的,只是不知为何,话至唇边,又突然说不出来。   莫寻皱了眉,目光不自觉地又往回瞧去,继而开口:“主子定是听错了,这里没有人,若是茯苓那丫头,怎会不来和您说话呢?”   元政桓微微一笑,不再说话。莫寻推了他往前而去,一面撑开了伞。外头的雨不大,却也不小,他将伞微微往前移。好多的雨点落下来,在他的脸上,有些冰冰凉的,他看了一眼元政桓,有些放心地一笑。   尚妆拉着茯苓往回跑了好久,才缓缓地停了下来。   茯苓喘着气道:“小姐,为何要跑啊?”   那一日,王爷从宫里回来的时候,莫侍卫关了门,不让他们任何一个人进去。只是第二日见元政桓的时候,见他的脸色很难看。   他只留了她下来,说是小姐的身边没个贴心的人,他不放心。   那一天一夜究竟发生了何事她其实不知道,王爷说日后在宫里不得提及他,小姐却说见了王爷也不得上前说话。直到方才,见了王爷,小姐却是惊慌失措地跑开,她才愈发地觉得蹊跷起来。   尚妆捂着胸口,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原来,看见他,她会这样害怕。   不敢回身,她只怕一转身,会看见他在她的身后。   虽然,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实。   “小姐……”见尚妆不说话,茯苓又小声地唤了她一声。   深吸了口气,试图将自己的情绪平复下去,茯苓忍不住问:“很冷么?”否则,她何以如此颤抖?   “没事。”勉强吐出两个字。   “可您在发抖啊。”她握上她的手,没有想象中的冰凉一片,只是颤抖不止。   将手抽出来,尚妆摇着头:“王爷……如何会在这里?”她想过很多次她看见他时的样子,在晚宴上,隔着好多的人,他与她,连着呼吸声都不可能听得见。   茯苓笑着:“下着雨啊,都不曾瞧见莫侍卫,想来是拿伞去了。”   尚妆微微回神,是啊,下着雨呢。她是慌了神,怎的想不到这个。回眸的时候,外头的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那么此刻,他该走了吧?   苦笑一声,如今她见了他,倒像是惊弓之鸟了。   若是元聿烨瞧见了,他该很得意的。   “小姐,不早了,我们走吧。”茯苓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东西,确定好好的,才松了口气。   尚妆点了头,与她回身。   果然,方才的地方再不见了元政桓。有湿漉漉的脚印还未及收干,想来便是莫寻来的时候沾上的。   尚妆还是有些紧张,她怕方才他听到她也在,怕他身上的情花发作。   那晚的情形她还历历在目,她无法再看到他痛苦的样子。   到郁宁宫门口的时候,恰巧看见元聿烨与慕容云姜一道过来。尚妆忙行了礼,元聿烨的目光朝她看来,见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他欲上前,便见丝衣跑出来,朝他道:“皇上可来了,王爷们可都等着您呢。”   他一怔,随即笑道:“倒是朕来得晚了。”   慕容云姜上前,低声道:“雩修容怎的不打伞呢?本宫让人找了帕子给你擦擦。”   尚妆忙摇头道:“多谢娘娘,不过是略湿了些罢了,不碍事。”   元聿烨看她一眼,倒是也不说话。   众人入内,才落座,见太后由宫女扶着出来。今日的她看起来喜气洋洋的,连着步子都轻快不少。众人拥簇着她上座,才跪下行礼。   “好好。”太后眉笑颜开,“都起身吧,今日热闹,哀家见了就开心。”   众人谢了恩。   尚妆落座的时候,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远处男子俊美的容颜,心中微微一惊。她答应过元聿烨,不看他,不与他说话的。话,她是决计不会上前去说。只是,不看,她有些忍不住。   一瞥,也只是出于本能。   他看起来不错,茯苓没有骗她。   他身边的景王正笑着与他说着什么,他笑着点头,还会开口说上几句。   不自觉地笑,如此,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如果,元聿烨说的让她大吃一惊的事情,指的便是这样,那么她只想说,她很高兴。真的高兴。   高位之上的男子直直地盯着她看,端起了面前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咳咳。”低了头咳嗽起来。   张公公吓得不轻,忙夺了他手中的酒杯,低声道:“皇上,您如何能饮酒啊!”他身上伤未好,最是饮不得酒啊。他该死,居然没看住他。   一旁的慕容云姜见此,忙唤了宫女倒了茶奉与他,一面道:“皇上喝口茶润润胃。”   “谢娘娘。”张公公忙接了,送至他的唇边。   他只看一眼,却不喝,只道:“还不给朕满上?”边上的宫女听了,忙上前,将他的酒杯斟满。   张公公忙拦住他:“皇上……皇上您不能喝。”   他是担心着他,而他却生气着。用力推了张公公一把,怒道:“混账,朕喝酒也用得着你来管?”众人一惊,却听他又笑,“今日母后寿辰,难得高兴,母后,这杯酒,儿臣敬您。”语毕,一口灌入口。   太后笑道:“好好,皇上敬的酒哀家定然要干了。”   尚妆不觉抬眸瞧去,见元聿烨又命宫女倒了酒,朝众王爷举杯道:“母后不甚酒力,便由朕代她敬你们一杯。”   王爷们也纷纷举杯,说的,无非是与太后的那些祝寿的话。   尚妆不禁皱眉,别人不知,他会不清楚自己身上有伤么?怎的还饮那么多酒?她瞧见张公公是在劝的,只是他不听。   宴席已经过半,太后便问及各位王爷是封地的趣事。她中途,又提及辛王,这一次,也只辛王不曾来。尚妆才想起兴园的那一次,辛王断了一条腿。比起他,还是景王幸运不少,起码如今,他又与常人一般无二了。   宫人上来,撤了席子,众人移至厅内,围着一张极大的圆桌而坐。   给各位主子泡了茶,才有宫女端了点心上来。   尚妆朝茯苓使了个眼色,茯苓会意,忙上前来,小声道:“太后,我们娘娘前日得了一盒芙蓉糕点,瞧着倒是精致的。今日拿了来,送给太后尝尝。”   元聿烨猛地朝尚妆看了一眼,他的眸中露出一片惊讶。在他的眼里,她并不是会讨太后欢欣的人,从来不是。   慕容云姜也是讶然了。   太后看向尚妆,她虽不喜欢她,可今日情况特殊,她是不会当场驳了她的面子的。便朝一旁的丝衣道:“还不去接了修容送的点心?”   丝衣应了声,从茯苓手中接过那盒芙蓉糕。   徐昭仪抬眸的时候,瞧见了那正是自己送去景仁宫的那一盒,顿时变了脸。   尚妆不动声色的一笑,她原本,还要说几句的,只是,碍于元政桓在场,她不便说话。只是,不说,亦是足够了。她不知道那糕点里下了何毒,徐昭仪不会不知。   如今这场戏,看她怎么唱下去。   丝衣将盒子小心放在太后面前,太后瞧了一眼,笑道:“这盒子看了倒是眼熟,雩修容哪里得来的这个?”   尚妆吃了一惊,她未曾想到太后居然会开口问她。可……她能说话么?   目光悄然探向那边的男子。   却听元聿烨冷笑一声道:“太后问话呢,还磨磨蹭蹭作何?”   心下一紧,此刻也不能不开口,便只能尽量压低了声音道:“是徐昭仪送给臣妾的,臣妾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不过才说完,便紧张地看向元政桓。   见他的脸色依旧,仿佛是不曾听见她的话。   终是长长地松了口气。   “哦?”太后笑一声,漫不经心地开口,“六宫和睦,才是皇上的福气。皇上说是吧?”   “母后说的是。”元聿烨淡声应着。他亦是有些奇怪地看了元政桓一眼,随即,嘴角牵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果然啊,不是么?   徐昭仪的脸色愈发难看了,试了好几次,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太后的目光再次落在面前的盒子上,笑着道:“哀家倒是想起来了,是前些日子各地进贡的贡品啊。上回皇上还差人送了两盒来郁宁宫的。”   元聿烨回了神,点了头道:“母后提及,朕倒是才想起来。既是母后尝过,味道该是不错的。”   太后依旧笑着:“味道倒是不错。”她转向丝衣,“拆了它,给你主子们尝尝去,哀家可是独享了两盒了,呵呵。”她说着,不免笑起来。   徐昭仪猛地握紧了双手,脸色一下子煞白。   尚妆亦是吓了一跳,分给主子们尝尝?那……   丝衣已经上前,小心地将拆了那盒子上的封条。打开,便瞧见里面的芙蓉糕,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只是,徐昭仪该知道,这是吃不得的。   微微握紧了双拳,尚妆凝眸看着她,什么时候,她才会按捺不住?   太后笑道:“给皇上先尝尝,哀家上回尝了,确实不错。”   “是。”丝衣应了声,小心地取了筷子夹了一块,轻放在元聿烨面前的小碟子里。   茯苓不觉上前了半步,却见尚妆微微摇头,示意她退下。徐昭仪的手已经将衣裙都揉皱了,她哪里像得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   现在给皇上先尝,皇上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她再争,又能有什么意思?可,倘若现在她说出来,一样活不了,不是么?   额角渗出了细细的汗珠,她死死地咬着唇。   元聿烨却没有动筷子,只轻笑一声道:“朕今日吃得多了,此刻倒是什么都不想吃。丝衣,让众人都尝尝才是正经。”   丝衣应了声,便下去将糕点都分别摆在主子们面前。   尚妆小声道:“既是原赏给昭仪姐姐的,倒不如皇上还是将您的让与她,岂不好?”   太后抬眸看了她一眼,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只元聿烨笑一声道:“如此,也好。”他侧脸示意张公公上前来,端了他面前的糕点去给徐昭仪。   徐昭仪的目光看着张公公手中的碟子,整个人都僵直了起来。   碟子被小心地放下了,年轻的天子低声道:“难得徐昭仪肯让出朕赏赐东西来,这第一块,定要你先尝了才是。”   太后低头浅饮了一口热茶,随口道:“既是皇上说的,你便吃了吧。”   坐在徐昭仪身边的云妃原本已经取了筷子要尝了,此刻听皇上与太后如此说,只得不悦地放下了筷子。年嫔倒是安静地坐着,只偶尔抬眸看一眼。   丝衣已经转了一圈回来,在尚妆面前的碟子里放了一小块芙蓉糕。尚妆只低头看一眼,嘴角一笑,也不动筷子。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徐昭仪,她颤抖地取了筷子,伸向那糕点的时候,双手颤抖得愈发厉害了。吸了口气,她才颤声道:“其实臣妾……也不喜吃这种甜食的。”   云妃哼了声,压低了声音道:“怎的昭仪妹妹连皇上和太后的面子都不给啊。”   唇上已经尝出了腥甜的味道,徐昭仪终是忍不住,猛地放下了筷子。   元聿烨的脸色一变,太后亦是皱眉看着她,开口道:“怎么,徐昭仪还真发起脾气来了?”   “太后!”徐昭仪猛地跪下了,浑身颤抖着,“这……不能吃。”   这回,倒是慕容云姜开口问道:“徐昭仪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能吃?”   皇后的话一出,众人都吃了一惊。有些本能地看向自己面前的芙蓉糕,眸中皆露出讶然。   徐昭仪仍是颤抖着,只得哭道:“有……有毒……”   “啊。”她身边的云妃最先惊叫了一声,她回想起方才,她差点就送入口了!此刻想起来,还是有些后怕。   茯苓惊道:“昭仪娘娘,那可是您送给我们娘娘的啊!”   “我……我……”徐昭仪浑身一软便瘫倒在地上。   元聿烨勃然大怒,厉声道:“大胆徐昭仪,胆敢做这种事!来人……”   “皇上。”太后打断了他的话,继而将目光探向尚妆,浅笑道,“这糕点也经过了雩修容的手,哀家只是说这个理,也没有别的意思。”   “太……”茯苓急着涨红了脸,却被尚妆一把拉住。这个丫头,不要命了么?太后的话,她也敢当面反驳?   “母后,此事……”   太后却是道:“今日可是哀家寿辰,却出这种事,依哀家看,还是彻查吧。将这两个人一并带下去!”   元聿烨一惊,尚妆才欲开口,便听一人的声音传来:“太后先不必急,糕点出自徐昭仪手上,若不是她动的手脚,方才,她又如何会知道其中有毒?”   他的声音淡淡的,却是句句在理。   尚妆几乎要震惊地无法呼吸了,是他,是元政桓!   茯苓惊喜地回眸看向那边的男子,要不是有这么多人在,她怕是会开心地叫出声来了。   拉着茯苓衣袖的手猛地收紧,尚妆却不敢看向他。   他……还好么?   她从来不曾想到,他还会帮她说话。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元政桓,只太后的脸色有些难看,此刻却也只好道:“说的也是,倒是哀家糊涂了。还不将这个恶毒的女人拖下去!”   外头有侍卫进来,押了徐昭仪便要走。   徐昭仪慌乱地求道:“皇上,太后饶了臣妾!臣妾没想到要害皇上!也没有要害太后您啊!皇上,太后……”   自然,谁都明白,她要害的,不是皇上和太后。   不知为何,尚妆不自觉地看了太后一眼,太后可不糊涂了,她是千方百计在找了机会整治她呢。幸好,今日的事情,她做了完全的准备。   即便,没有元政桓,太后也不能将她怎么样。   元聿烨看着她,置于桌上的手缓缓收紧。难怪她今日会这般反常,突然拿了糕点说要送给太后品尝,她的性子,他还不明白么?若非一早知道那糕点有毒,她断然不会如此。   可,她纵使知道,方才太后要他先尝的时候,她却一句话都不曾说。   她真的,不怕他先吃了,是么?   心口处泛起的,不是怒,是一种疼。   兜兜转转,原来,他在她心里,依旧什么都不是。   呵,颓然地笑,哪里都难过起来。   众人都在震惊中反应不过来,尚妆不动声色地用帕子将面前的芙蓉糕收起来。这个,一会儿还用得上的。她不看元聿烨,也没有看元政桓,谁都不去看。   “皇上。”慕容云姜瞧见身边的人有些异样,忙低声唤他。   他却摇头,低语着:“朕没事。”   太后开口道:“皇上脸色不好,是不是连日来劳累过度了?皇后还是先陪皇上回去歇息。”   灵阙不免担忧地看着他,不过此刻,她是没有资格上前的。   慕容云姜点了头,伸手扶他道:“臣妾先扶您回去。”   他破天荒地没有拒绝,起了身,朝太后道:“那儿臣便先回去了。”   众人忙起了身,恭送他出去。   尚妆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不知为何,心有有些异样的感觉。摇了摇头,勉强笑了下,将那块芙蓉糕藏入袖中。   从郁宁宫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尚妆与茯苓走了几步,便听得身后有疾步上来的声音。她不免停下了脚步,才回身,眼前晃过那纤细的手臂,接着,“啪”的一声,那手掌直直地落在尚妆的脸颊。   咝——   本能地捂住被搧到的脸,吃惊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茯苓惊叫着:“淑媛娘娘这是做什么?”   灵阙愤怒地看着尚妆,厉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主动要徐昭仪先尝,呵,你别告诉我你之前不知道那里头有毒!”她既然知道,也敢由着太后让他先尝!   她气得浑身都发抖,若是……若是他真的吃了,她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在这里,她不想与她吵架,只淡淡地开口:“你误会了。”   “误会?”灵阙的脸色铁青,事到如今,她怎么还能轻易地说一句她误会了?呵,她是想告诉她,如果真的在千钧一发之际,她会阻止他吃那糕点么?   如今不过没发现,她想怎么说便怎么说,她灵阙就是不信!   “茯苓,我们走。”转身便朝前走去。   茯苓虽心有不甘,却也只好跟着她上前。   “安陵雩!”灵阙追上前,狠狠地拉住她的衣袖,咬着牙道,“我不奢求你爱他,只希望你不要伤害他,可以么?他爱你,怕是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无端地哽咽起来,她在奢求着他的爱,偏这个女人,可以无情地无视他的爱。   甚至,还能这么明目张胆地伤害他的爱!   这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的一点。   如果,他开心,她可以退居一旁远远地看着。她要的,只是陪伴在他的身边,能看得见他的地方,于她来说,便是幸福的。   可是,今天的结果,不是他想要的,亦不是她想的。   他起身离开的一刹那,明明离得那么远,她却觉得她的心跟着他一起碎了。   他的痛,那么淋漓尽致,她全感受到了。可是面前的女子,却仿若无睹……   “灵淑媛,请你放手。”尚妆试图甩来她的手。   灵阙却是一咬牙,用力将女子拉过来,由于力道太大,尚妆一下子没站稳,猛地退了好几步。脚腕不小心扭到了,她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痛,未曾来得及反应过来,便一头扎进了身后男子的怀里。   那熟悉的清香铺天盖地地卷下来,正如那在兴园的一日,他抱着她,呢喃地轻唤她一声:尚妆…… 第七章乾承宫   “小姐!”茯苓惊呼一声。   而尚妆,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抬眸的一刹那,她瞧见,那双依旧如初见时那般漂亮的星眸缓缓移下来,而她的脸,就这样完完整整地映在他的眸华之中……   错愕的表情,她虽自己瞧不清楚,却依旧感觉到了。   慌乱地从他身上起来,脑子里,全是他情花发作的样子,茯苓忙上前去扶她。   “啊。”脚扭了,她这才想起来,疼痛的感觉一下子窜上来,她忍不住轻呼出声。   灵阙也是吓了一跳,她只是不想让她走,却不想这一拉,倒是出了这样的事情。元政桓身上的情花还是她亲手准备的,心里不免担心,她不可否认,对她,他一直很客气。   不管,她是否拒绝了他帮莫寻提亲的事情。   才欲上前,见他微拧了眉头,那淡淡的声音传来:“发生了何事?”   莫寻忙俯下身,轻声道:“哦,是修容娘娘不小心跌了一跤,主子可有伤到?”   尚妆猛地撑圆了双目看着莫寻,他……何以能这么坦然自若地提及她!   闻言,元政桓的脸色未变,摇了摇头,只循着声音瞧来,开口问:“娘娘还好么?”   “小姐扭伤了脚。”茯苓忙开口。   尚妆却是僵直了身子,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子,茯苓听不出话里的异样,可她听出来了,不是么?他可以为了顾及场合称呼她“娘娘”,可,他的感情呢?   如何克制?   莫寻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既是主子扭伤了脚,还不回宫宣了太医瞧瞧?”   茯苓这才反应过来,忙扶着尚妆道:“小姐,我们回宫。”   她拉她,她却不走,目光依旧直直地看着轮椅上的男子。   他的神情淡淡的,丝毫再看不出异样。灵阙也惊呆了,这……这根本不可能!   “小姐。”茯苓低唤她。她越发地不懂了,来的时候特意告诫她,见了王爷和莫侍卫也不得上前说话,甚至是,在长廊上与王爷不期而遇,她选择拉了她掉头就跑。而现在呢?她要她走,她却不走了。茯苓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是好。   尚妆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试了好几次,终是开了口:“今夜,多谢王爷在席上为我说的话。”   元政桓微微一笑,启唇:“不过举手之劳,娘娘不必在意。公道自在人心,娘娘没有做的事,即便太后彻查,也是不必担心的。”   不过举手之劳,他是在告诉她,今日,换了谁都一样,他只是说了一句公道话,仅此而已。   莫寻看了尚妆一眼,正要说话,便瞧见一个太监急急跑来,见了元政桓,跑得更快了。近前,朝众人行了礼,才道:“王爷还未出宫就好,皇上差了奴才来,想请王爷过乾承宫去。”   元政桓点了点头,莫寻便道:“娘娘们都回吧,我家主子要过乾承宫去的。”说着,又朝灵阙看了一眼,推了元政桓上前。   灵阙回了身,呆呆地看着那两个背影,握紧了手中的帕子。   这一次元政桓回来,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一直也想不出来。原来竟是……   猛地回眸,看向身后的女子。   尚妆的脸上满满的,全是震惊。   莫寻觉地回头瞧了一眼,嘴角微动。   元政桓突然开口道:“听茯苓的声音,她倒是过得不错。只是为何……本王对她主子的事情一点印象都没有?”   莫寻笑一声道:“那是皇上登记初册的雩修容,主子不曾见过的。茯苓原先在王府住过一段时日,后来主子离京,又让她回了宫,如今跟着的,是景仁宫的修容娘娘。”   元政桓只听着,并不说话。   很快,便到了乾承宫,太监进去通报了一声,才出来请他进去。   慕容云姜见了元政桓有些尴尬,便起了身道:“既然皇上与王爷有些话要说,臣妾先行回去了。”   元聿烨点了头,慕容云姜匆匆出了寝宫。   目光,落在面前男子的脸上,他突然轻笑一声,起身道:“甚久不见了,皇叔别来无恙啊。”   元政桓亦是笑着道:“臣方才正要出宫的,却不知皇上有什么话传了臣来?”   “也没什么。”他上前,开口道,“只是今日皇叔一句话解了雩儿的围,朕替她说声谢谢。”   他的话才落,便见莫寻骤然变了脸色,他自然,是怕他说得更多。那种担忧的神色,点滴不漏地落入元聿烨的眸中,他不动声色地一笑,莫寻真是想得多了,只此一句,他也不会多说。   方才在晚宴上,他其实已经猜到了,故此传了他来,只为验证一事。   元政桓却是微微皱眉,他口中的“雩儿”必是“雩修容”,想来,是他心里极为重要之人。否则,也断然不会特意传他来,只为说一句“谢谢”的。   不免一笑,开口道:“皇上对她有心,即便今日臣不说话,亦是不会有事的,如今看来,倒是臣多言了。”   “不,皇叔的话,恰到好处。”他转向外头,大声道,“来人,备酒,朕今日,未曾好好敬皇叔一杯,此刻,补上。”   宫女端了酒上前,给他二人都斟满,才退至一旁候着。   元聿烨端起酒杯,笑着看向他,开口道:“这一杯,朕敬皇叔。”   元政桓浅笑着,仰头喝尽。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元政桓才回去。   元聿烨出到外头,张公公忙取了裘貉给他披上,他只站在凭栏处,看向那越来越远的身影,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忘情水。”淡淡地吐出这三个字,扶着栏杆的手微微收紧。   如今的他,已经确定不移了。   他没有骗她,情花是没有解药的。   他也说过,严格来说,是没有解药的。   忘情水,其实并不算情花的解药,那只是,强迫自己消去关于那个人的记忆。既然元政桓选择了这种方法,那恰恰也是在告诉他,他是对的,不能小看了他。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他早说过的,元政桓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区区一杯情花酒而已。   他的心里藏着事,那是令所有人都猜其不透的事。   是以,是他元聿烨所想不通的。   那么,她该信了么?她该看清了,元政桓其实和那个在她心里的他是有些差距的。那种美好,并不是真正的美好。呵,颓然一笑,信不信,又如何,他终抵不过他在她心里的点滴。   身子微微抵上那凭栏,抬手,抚上胸口。   张公公吓了一跳,忙上前扶住他,担忧地开口:“皇上怎么了?可是龙体不适?奴才宣了太……”   “不必了。”他打断他的话,“传朕的旨意,让杨成风进宫来。”   张公公略微讶异:“皇上,此刻……”他顿了下,终是点头,“是,奴才这就去。”他原本想说如今天晚了,宣杨将军进宫,也改了明日。只是,见他的脸色,又不敢多言,只得应了声退下去。   元聿烨的目光骤冷,他让杨成风回京述职,是对的。   此刻,雨早已经不再下,只是吹上来的风愈发地冷了。莫寻拉紧了元政桓的衣衫,低声说着:“主子可觉得冷?”   元政桓摇头,却不自觉地想笑。   莫寻皱眉道:“主子不必在意皇上的话,皇上的性子,您素来了解。”   他却摇头:“不是,本王不是因为这个。只是……莫寻。”他顿了下,才又道,“只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俯身查看他。   他微微拧了眉,继而又淡笑一声:“说不出来,许是,酒喝得多了。”那种感觉,像是失去了什么似的。他一下子,说不出来。   就是不舒服。   甚至是,今日入宫来,他觉得哪里不对,有种感觉,却好似理不清。   二人已经行至宫门口,迎面走来一人。那是铠甲鳞片碰撞在一起的声音,元政桓不免开口问:“谁来了?”这么晚了,究竟还有谁会入宫来?   莫寻细瞧了一眼,才道:“主子,似乎是杨成风将军。”隔得有些远,他看不清楚,不过,看着那样子,极像。   元政桓却缄默了,良久良久不说话。   尚妆与茯苓回了景仁宫的时候,见媗朱急急迎上来,见了她,忙道:“娘娘出门的时候未曾带上伞,奴婢着急着,怕娘娘淋湿了会病。带了伞出去,却也不见您。”   尚妆有些心不在焉,倒是茯苓朝她道:“湿了些,那套干净的衣裳来吧。哦,对了,宣个太医来,小姐扭伤了脚。”   媗朱忙点了头下去了。   扶了尚妆进了寝宫,又将暖里添了几个,伸手碰了碰她的衣服,茯苓皱眉道:“还有些湿呢,小姐快脱了换一身,可别真的病了。”   说着,伸手过去解那繁琐的扣子。   手,却被尚妆一把握住,见她抬眸瞧着她,开口问:“茯苓,今日那……是王爷吧?”   茯苓被她问得怔住了,什么叫“今日那是王爷吧”?那不是王爷,又是谁呢?   想到此,茯苓吃了一惊,忙抬手探上她的额角,确定她没有生病才松了口气,笑道:“小姐糊涂了,那自然是王爷。”   尚妆缄默了,隔了好久,才缓缓吐字:“他过得很好。”   是真的很好,情花,解了么?   呵,不自觉地笑出声来,元聿烨是骗她的,说什么情花无解,那都是骗她的。   他是为了让她留在他身边,才说那样的话的。不过,她却觉得庆幸啊,她宁愿他是骗他的。也不想看到元政桓那样痛苦的样子。   见她笑了,茯苓也忍不住笑道:“是啊,奴婢早跟小姐说过王爷很好啊。”他身边有莫侍卫啊,莫侍卫那样宝贝他,想不好都难的。   这时,媗朱进来了。茯苓接过她手中的衣裳,转身替尚妆换的时候,瞧见她藏于袖中的那帕子。有些鼓鼓的,似乎是包着什么东西。   她有些好奇,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块芙蓉糕。   吃了一惊,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尚妆,脱口道:“小姐,这……”   尚妆这才反应过来,伸手取了,张口咬了一小口,又将那块芙蓉糕重新放在帕子上,笑道:“你去乾承宫,将这芙蓉糕交给张公公。”元聿烨见了,就会明白一切了。   糕点里,并没有毒。   她原本,是想不换的。只是,她就怕万一,万一真的有人误食了,可怎么好?一来,她也不知那里究竟掺了什么毒,二来,她从未想过为了引徐昭仪出来,就牺牲谁的命。   如今想来,幸亏她要茯苓换了那有毒的糕点,否则今日,若真的让元聿烨吃了可怎么好?兴园那次,他手臂的伤还不全好,又添了新伤。   微微闭了眼睛,今夜太后寿宴上,他拼命地饮酒,似乎是生气了。   气什么呢?   气她多看了元政桓几眼么?   呵,直到后来,他负气离去,她是知道的,是怪她拿了有毒的东西出来给他吃。   茯苓有些愕然,这……这东西竟然叫她送去乾承宫么?   “还不去。”尚妆未曾睁眼,却是低低地又说了句。   再多的话,也只得回来再问了,茯苓应了声,收好了手里的东西,转身出去。   媗朱帮尚妆扣好了衣服,又小声道:“今儿个内务府的公公送了些新的熏香来,娘娘可要点了试试的?”   尚妆点了头。   媗朱便下去了。   深吸了口气,缓缓地躺在床上,继而又开心起来。如今这样,不就挺好的么?   元政桓没事,元聿烨好好做他的皇帝,真的,挺好的。   隔了会儿,听见门被人打开的声音,她也不睁眼去瞧,想来便是媗朱。媗朱只在房内停留片刻,见她闭着眼睛,也不上前说话,换了熏香,又轻声退下去。   太医来的时候,媗朱才又进来。查看了尚妆的脚腕处,没有大碍,太医只留下了一盒药膏,便退下了。伤的也不厉害,就是先前的时候疼了点,媗朱给她涂药膏的时候,已经没怎么觉得疼了。   茯苓回来的时候,有些晚了。   她以为尚妆睡着了,也不敢说话,只小心地拉了被子替她盖上。尚妆却是问:“回来了?”   茯苓倒是微微吓了一跳,随即道:“嗯,小姐交代的,奴婢都做好了。不过张公公说,杨将军来了,和皇上在议事,东西张公公等会子再送进去。”   杨成风来了?   睁开眼睛,尚妆轻轻皱眉,这么晚了,杨成风为何好端端地进来?想着,又摇头,这些是前朝的政事,哪里用得着她去管了?   茯苓凝视着她,半晌,眸子里透出怒来。尚妆有些吃惊,见她的手轻抚上她的脸颊,咬着牙道:“那灵淑媛真不是好人!下手居然这么重!小姐太老实了,依奴婢说,当着她的面儿,就该打还给她!”   尚妆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脸庞,起了身道:“怎的,明显么?”   “可不!”茯苓依旧气愤不已,“小姐就是对她太客气了!”   尚妆不免一笑,不是她对灵阙客气。茯苓这个丫头哪里知道,灵阙其实也挺可怜。她千方百计留在元聿烨的身边,一心一意地看着他,可是她又得到了什么?   还不如她尚妆,有他的爱。   他的爱……   心头猛地一颤,呵,是啊,她又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略微低了头,帝王之爱啊。   “小姐别难过啊,很快就好了,您若是疼,奴婢去找了药给您涂上。”茯苓见她不说话了,以为她是难过被灵阙掌掴的事情。   转身欲走的时候,却被尚妆拉住了手。   见她摇头道:“用不着大惊小怪的,就是当时有些疼罢了。灵阙她,也不是故意的。”她是误会了她眼睁睁看着元聿烨差点吃了那有毒的糕点也不站出来说话才动怒的,其实,也不怪她,她是爱得他深切才如此的。   元聿烨愤然离场,为的,不也是这个原因么?   这些事,解释清楚,也罢了。   “可,奴婢心疼。”茯苓的眼睛红红的。   尚妆心头一暖,拉着她的手,笑着:“傻丫头,我知道你心疼我就好了。不早了,还不去睡?”   她却摇头:“奴婢等您睡了,再去。”   望着面前一脸坚定的小丫头,尚妆忽然觉得有些感慨。最初的时候,她是不愿进宫的,进来了,也总想着出去的事情。倒是茯苓,她从一开始,都不曾问过她的感受。   如果不是因为代替小姐入宫,她也和茯苓一样,不过只是个奴婢而已。   伸手,拍拍身边,朝她道:“那你坐,我们说说话。”今夜,她睡不着。   茯苓倒是不拘束,点了头,便笑着挨着她坐。   “为何会答应我爹陪我入宫来?”这些,她从未问及过茯苓,甚至是,茯苓已经知道她并非安陵家的小姐,她也都没有问过她。   是因为信任吧,所以不问。而今问了,也不是不信任,只是想更多地了解她。   茯苓没有回避,只道:“老爷是我们一家的救命恩人啊。那一年,奴婢还很小,南方饥荒,好多的难民流离失所。是老爷收留了娘、姐姐,还有奴婢。娘总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老爷这样的大恩呢?”   尚妆有些震惊:“可你说你是孤儿。”那是她入宫之前,茯苓在入宫的路上告诉她的,她还记得很清楚。   茯苓点了头:“这个奴婢没有骗您,娘和姐姐,染病死了。”   心头一颤,握着她的手猛地收紧,却见她摇头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那时候老爷问奴婢,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奴婢便说,学一身医术。奴婢常想,若是奴婢医术高明,也许娘和姐姐便不必死。”   尚妆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丫头,低声道:“茯苓,你不止是药房的丫头,是么?”   她笑:“小姐真聪明。”遂,起身,在她床前跪了,又道,“这是奴婢唯一一件骗了您的事。”   “为何?”尚妆觉得不真实,身边的丫头,竟然也是深藏不露之人。   茯苓的眸子依然纯洁如初,仰着小脸开口:“因为老爷说,随小姐入了宫,奴婢只是一个丫头,并不是其他的什么人。”   “茯苓。”伸手去扶她。   她笑着道:“小姐别这样,老爷其实对小姐很好。那时候,老爷说可以帮奴婢完成心愿,然后,奴婢学了医术,自然,先从药房开始。”   于是,便有了她一开始说的在药房做事的话来。   “老爷说,等小姐出阁的时候,奴婢便是陪嫁的丫鬟,奴婢的职责,便是好好照顾小姐。奴婢曾答应老爷,待跟了小姐,便像爱自己的亲姐姐一样爱小姐。”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尚妆有些哽咽:“可你知道我并不是安陵府的小姐。”   茯苓却摇头:“只要老爷说您是,您就是。而奴婢,便会一辈子好好滴服侍您,不离不弃。”   “茯苓……”   她却皱了眉:“小姐别哭呀,哭花了妆,可就不好看了。”   尚妆忍不住又想笑,她该谢谢老爷,给了她这么好的一个丫头。只是,想起老爷,脸上的笑容又不自觉地隐去,半晌,才低声道:“爹还让你监视我什么?”   茯苓微微撑大了眸子,摇头道:“没有,老爷只说,让小姐好好地活着。”   好好地,活着……   抬眸看着丫头笃定的笑脸,尚妆的心头有些诧异。   她之前一直以为,茯苓是老爷派来监视她的,却不想,原来竟不是么?   呵,倒是她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见尚妆笑了,茯苓才又挨着她坐下来,笑着开口:“不过小姐可真聪明啊,您是如何知道太后会将那糕点先给皇上吃的呢?那芙蓉糕要是不换掉,可就惨了。”一开始隔着盒子她闻不出是什么毒,后来换的时候,她自然知道了,是断肠草。   那徐昭仪心也够狠的。   听她转了话题,尚妆也只一笑:“我不知道,只是以防万一。”不过也好啊,转了一圈,将芙蓉糕推至徐昭仪面前,那可比让任何一个人先试吃还有用呢。   茯苓却皱了眉,不解地问:“可是奴婢还是不明白,小姐让奴婢送去给张公公的芙蓉糕究竟是什么意思?”关于这个,她想了整整一路,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尚妆抿唇笑道:“你不明白没关系,重要的是,皇上会明白。”   至于太后……   她也是方才茯苓问的时候,才想到了些许。记得当时太后说,这糕点先前元聿烨送了两盒去郁宁宫的,那么太后是吃过的。她命茯苓将糕点换出来的时候,因着是贡品,宫里不可能有相同的芙蓉糕,只找了一盒普通芙蓉糕来,颜色形状到底是有差异的。   想来太后在看见它的第一眼时,便知道有人动过里头的糕点了。   凭太后的心思,不难猜出被动过的糕点会有哪些可能的情况。可她却说,让皇上先吃……   尚妆的脸色一变,太后何意,她还不明白么?   今日,若是元聿烨真的吃了有毒的糕点而出事,又干太后什么事?   她是知道太后素来不喜欢这个齐贤妃的儿子,只是没想到,她竟可以做到这般若无其事!   “小姐怎么了?”茯苓凑近她问。   猛地回神,忙道:“哦,没什么。只是被你这个丫头骗惨了。”   茯苓俏皮地笑:“好小姐,茯苓以后再不敢了。”   尚妆轻叹一声,才看着她道:“当初入宫,我实则是不愿的。今日,你只要和我说,如果你也有一丝不愿,我便会想办法放你出宫去,绝不食言。”   “什么时候,小姐出宫,奴婢才和小姐一起出去。”她说得坚定,且,毫不迟疑。   “难道你不需要自由么?”   茯苓却皱眉:“小姐认为的自由是什么?在宫里,就一定没有自由,外头,就一定有自由么?小姐是忘不了入宫时的不愿。”   尚妆有些震惊地看着她,忘不了……   是她执念了么?   “是小姐想的多了,睡一觉,明儿个起来,什么都是好的。”笑着伸手帮她脱了外衣,又推她躺下。   行至灯前的时候,却听尚妆道:“不要熄灯。”   回眸瞧了她一眼,点了头道:“那便不熄,小姐睡吧。”   “你也回去睡吧。”   “奴婢在这里守着。”她说着,上前坐于她的床边。   尚妆却摇头:“这里不用伺候,下去吧。”   茯苓还欲说话,见她坚持,便也只好作罢。起身,行至门口,又回眸瞧了一眼,才推开了门。   外头,男子直直地站着,他的身后,跟着张公公。   茯苓大吃一惊,才要跪下行礼,却被他挡住了,只见他使了个眼色,示意茯苓退下。茯苓哪里敢说什么,只匆匆地退下去。   解了披风给了张公公,元聿烨才轻声入内。   门,被关上了。   瞧见床上的女子侧身躺着,灯光在她的小脸上若隐若现。   他刻意放轻了声音上前。   尚妆只觉得有身影压过来,以为是茯苓又回来了,才要说话,只一眼,便怔住了。   他换下了龙袍,只一件轻装便服,此刻看起来,愈发地清瘦了。尚妆忙支起身子,皱眉道:“如何只穿了这么点衣服就来了。”她扯了被子欲裹住他的身子,却被他按住了。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 2. c o m   大掌覆上她的小手,浅笑道:“看,一点都不冷。来的时候穿了披风的,只是进来的时候脱了罢了。”   这样躺着被他看着,有些不自在。想起来,他却不让。尚妆只得道:“多晚了,皇上怎的还来?”   他“唔”了声,才道:“你特地让你的丫头送了夜宵来给我吃,味道真好。”   尚妆一怔,知道他说的是那块芙蓉糕,不免讶然道:“皇上吃了?”   他笑着反问:“为何不?”杨成风出去了,才见张公公进来,说是景仁宫的雩修容叫人送了东西来。他还以为是什么,居然是一块咬过一口的芙蓉糕。   他却只瞧了一眼,却是整个人都来了精神。   “不过一句话的事情,偏要差了丫头送那东西去,若是我不知其意,你又当如何?”他瞧着她问着。   尚妆却是笑:“皇上那么聪明,想不知道都难。”   “朕不知道。”他笑着说了这么一句。   尚妆不与他计较,笑而不答。   男子脸上的笑容却缓缓隐去,半晌,才开口:“我原来不知,你进宫,那般不愿。”   尚妆吃了一惊,他又道:“方才在外头,不小心听见了。”   心虚地看着他,他在外头,站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   “皇上……听到了什么?”忐忑地问出来。   他轻叹道:“听到你的不愿。”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他凝视着底下的女子,缓声开口,“若是这一次回来,他还记得你。若是今日,你没有换下那芙蓉糕。我也许会,放你离开。”   如果元政桓的心里,一直忘不了她。   如果她的心里,真的一点也不在乎他,那么,他想他会选择放手。   而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不一样了。   尚妆的眸中缓缓地溢出震惊的味道。   元政桓,不记得她了?   难怪,今日的他那般奇怪。   “王爷他……”开了口,却忽然发现不知道自己该问些什么。   元聿烨却是道:“不提他。”   不提他,这是他第一次,说得那么从容。   尚妆动了唇,终是什么都没有再说。   大手缓缓抚过女子的脸颊,灯光下,明显地瞧见她的脸上,几道红红的印子。他猛地皱眉,开口问:“脸怎么了?”   尚妆一惊,方才茯苓还说起呢,竟真的这么明显么?   “谁打的?”他又问。   她却笑着摇头:“不疼。”   拧起了眉头,他心疼。   小心地捧着她的脸,仔细地看了又看,冷了声道:“日后谁打你,便还手。”   尚妆不语,若是,他知道是灵阙,还会说这样的话么?   呵,她是怎么了,为何会突然这样想?   突然又想起今夜的事情,便开口问:“那徐昭仪……”   他沉了声道:“朕废了她。”   尚妆只点了头,若是被他知道当日的刺客便是徐昭仪派去的,她定活不了了。不过尚妆不打算说出来,便饶了她一命吧。是人,都是想活的。   “皇上不上来么?”他此刻来,却不见他有要上床的意思。   他的脸色微微有些异样,点了头道:“今日,过关雎宫去,就顺道过来看看你,这便走了。”说着,真的起了身。   尚妆欲起来,他却制止了她:“睡吧,不必起了。”   转身出去的时候,脚步微微停滞了下,很快,便又大步出去。   他心里很清楚徐昭仪这样对她是为了什么,无非,是因为他给她的爱。   呵,自嘲一笑,也许她是对的,他若是真的爱她,就不能靠得她那样近。   经过今日,他才真正了解了,这后宫暗中的汹涌。   张公公见他这么快出来,吃了一惊,忙上前帮他披上披风,小声问:“皇上今儿个不歇在景仁宫么?”   他只道:“去关雎宫。”   只因那半块芙蓉糕,他今夜,无论睡哪里,心里都是开心的。   尚妆呆呆地望着那早已经被关上的房门出了神。   元政桓选择忘记她,也不是他的错。   只是从今往后,他只是王爷,她只是娘娘。   猛地转了身,有温热的东西从眼角滑出来,抬手拭去。她突然笑,她若是执念,才是她自私。忘了她,也是好的。   翌日,从郁宁宫给太后请安回来,远远地,隔着内湖看见对岸的冷宫。   尚妆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茯苓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心知她此刻想的什么。低声道:“小姐走了,这里风大。”   尚妆点了头,抬步的时候,听得慕容云姜的声音自后头传来:“雩修容昨日的事情做得太玄了。”   回头,瞧见慕容云姜扶了清儿的手过来,与茯苓二人朝她行了礼。听她又道:“本宫也是昨日才见识了你的手段,呵,本宫对你刮目相看的。”   尚妆淡声道:“娘娘若是处在嫔妾的位置,也会那样做的。”   “本宫不否认。”她松开了清儿的手,独自上前来。   尚妆也示意茯苓退下,慕容云姜瞧她一眼,缓步上前。尚妆跟了上去,听慕容云姜又道:“皇上宠着你,自然会有人盯着你。有句话,你必也知道,集千宠于一身,亦是集万恶于一身。”   尚妆从容一笑,开口:“娘娘言重了,六宫,会雨露均沾的。”握着帕子的手微微一颤,可笑的却是,她依旧还是完璧之身啊。只是这些,即便说出来,又有谁会信?   慕容云姜亦是笑,目光隔着内湖瞧向对面的冷宫,漫不经心地开口:“你手下留情了。”徐昭仪没死,便是最好的解释。   “不是嫔妾手下留情,而是徐氏所做,还不足以死罪。”   身边的女子站住了脚步,回眸看着她,浅笑着:“本宫真看不懂你,对她,你能手下留情,却不能告诉皇上,那糕点里有毒。”   尚妆不语,慕容云姜不会知道,她不说,只是因为那糕点里,本就没毒。   “如果是本宫,本宫不会留情。”她淡淡地说着。   长长的护甲微微有些扎入掌心,她想起她初入宫的时候,哥哥曾说,她是不适合深宫的。他一直觉得,她太单纯,她不会那些算计人的事情。   只是啊,他却忘了,人是会变的。   在她确定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的时候,不过是区区的心计,又有何难的?她曾想,女人,是天生会算计人的。   尚妆到底是怔住了,半晌,才开口问:“娘娘到底想说什么?”   她嗤笑一声道:“本宫不想说什么,只是想告诉你,希望你别被自己的心软害了才好。”   心下一惊,目光不自觉地越过那片平静地湖面而去,她着实想不出,被打入冷宫的徐氏,还能有什么能耐?   嘴角牵笑,她再次看向身边的女子,启唇道:“那娘娘又是如何看待嫔妾?”   她却是笑一声:“本宫可看不透。”说着,也不再停留,招呼了清儿上前来,快步朝前走去。   茯苓跑上来,皱眉问:“小姐,皇后娘娘跟您说什么?”   “没什么。”她像是在提醒她,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说。至少,她现在是不可能再去对徐氏不利,这件事,到此便算过去了。   回了景仁宫,才知太后的寿辰过了,各位王爷在三日内都会离京回封地去。   这一日,元聿烨没有来景仁宫,似乎是去了云妃宫里。   尚妆一人无聊,便叫人铺了纸作画。   画了几幅,又自觉没趣,睡又睡不着。只得开了窗子,看着院中的景致,偶尔有几只麻雀飞下来,在枝头上嬉戏,或者落在地上寻着什么。   茯苓进来的时候,见她呆呆地坐着,将手中的点心放下,便笑着:“如今皇上不来,倒是觉得太冷清了。”   尚妆一震,是么?   那么她呢?   茯苓过去拉了她过去,将点心推至她面前:“小姐吃点东西吧,奴婢偷偷尝了几块,可好吃了。”   尚妆忍不住笑了,也就茯苓这丫头这么大胆。   便道:“也不必偷偷尝了,坐下来一起吃吧。”   她忙摆着手:“那可不成,奴婢哪能跟主子一张桌吃东西?”她说着,又转口,“不过站着吃,还是可以的,奴婢先谢小姐了。”语毕,取了块水晶糕便往嘴里送。   尚妆喜欢她这样的性子,也随着吃了块,味道倒是真的不错。   又隔一日,尚妆才起了身,便听茯苓匆匆从外头跑来。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扶着胸口喘着气。   尚妆只看了她一眼,不免道:“何事,看你跑得这般急?”   茯苓拼命地吸了几口气,才开口:“小姐,王爷要成亲了!”   猛地回眸,脱口问:“哪位王爷?”   “自然……自然是桓王殿下。”不然,她何以大惊小怪地跑来?   霍地起了身,忽而,又想笑,他要成亲了,也是正常的,不是么?他这个年纪的王爷,早都册了王妃了。那时候,他未回京,元聿烨说,待见了他,不必太惊讶。她便设想过哪些能让她惊讶的事,其中,自然也有他成亲一事。如今真的来了,她倒是又要震惊起来了。   自嘲一笑,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么?   他的身边,总要有个人照顾的。莫寻再疼他,到底是个大男人,总不比王妃想的周到细致。   想到此,深吸了口气,笑问:“是么?是哪家小姐?”   茯苓皱了眉:“奴婢也不知究竟是哪家小姐,不过奴婢听说新王妃似乎……叫什么亦妆。” 第八章亦妆   亦妆……   这个名字曾经无数次地在她的心底被念及,无数次地出现在她的梦里,却从未想过有一天,她能从旁人的口中,去听得。   血液,似乎在那一瞬间被凝住。   她觉得有些无法呼吸,入宫之前,拜托了老爷寻找妹妹的下落的,安陵霁也说,一直没有任何消息的。   那么现在呢?   抬起眸华,她略显了恍惚之意,有些颤抖地开口:“真的,叫亦妆么?”   茯苓不明所以,狠狠地点头,笃定地道:“自然是真的,奴婢回来的时候,远远地瞧见王爷和莫侍卫,本以为是明儿个要走,今日入宫来辞行的。可,后来见张公公出来,脸上是笑着的,奴婢顺口问了句,是张公公告诉奴婢的。说王爷,入宫来请旨赐婚。”   不禁退了半步,请旨赐婚……   能让他亲自请旨赐婚,真不容易啊。犹记得那时候,先皇将慕容云姜赐给他,他虽不曾亲口拒婚,可实则也是不愿的。难得,他肯亲自来。   亦妆,亦妆……   握着帕子的手不住地颤抖起来,尚妆猛地阖了双目,也许,只是名字相同罢了,只是一个巧合。   如此,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   茯苓终是瞧出了她的异样,上前扶住她道:“小姐怎么了?”顿了下,她才皱眉,“其实王爷他……他……”是不是因为王爷成亲,所以她才会这样失态?可,想说些安慰的话,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颤抖得愈发厉害了,比起太后寿辰的那一夜,她瞧见元政桓的时候,颤抖得还要厉害。   呵,勉强地笑,她为何要这样呢?   他成亲,她该高兴才是啊。   至于亦妆……   如果,那真的是她的妹妹亦妆,她又有什么好不顺心的?那时候,希望老爷找到她,不就是希望她能有个幸福的家庭么?嫁给元政桓,她会幸福的,这一点,她一直深信着。   “王爷他……回了么?”良久,才吐出这么一句话。   茯苓忙点了头:“此刻想来定是回去了。”   缓缓地坐了,心里好乱啊,她一下子理不出头绪来了。   又坐了会儿,才抬眸开口:“叫人备轿,我要去乾承宫。”她终也有忍不住的一天啊。   茯苓本来想说什么的,见她的神色,踌躇着,终究是点了头下去。   过乾承宫的时候,元聿烨不在,宫女说他在御书房处理政要。宫女又问她可要去禀报一声。   尚妆摇头,御书房不是谁都能随便去的。既是国事,她还是不要去打扰。朝宫女道:“那本宫在这里等皇上。”   宫女似乎有些为难,支吾了半天,才跪了道:“娘娘恕罪,皇上说……说他不在的时候,不让任何人待在这里的。”   茯苓欲开口,却被尚妆拦住了,她皱眉道:“他可有说为何?”   “皇上没有说,请娘娘恕罪。”宫女的头低低的,身子都颤抖起来了。   尚妆叹息一声,她何苦去为难她?便起了身,携了茯苓的手出去,一面道:“那本宫去外头等。”   宫女抬了头,见她真的抬步出去,忙追上去:“娘娘,不如娘娘还是先回宫去,等皇上来了,奴婢再去景仁宫告诉娘娘。”   “不必了。”淡淡地说着。   宫女听她如此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噤了声站在她的身边。茯苓拢了拢她的衣衫,低声道:“小姐,这里可冷了,不如,先回去吧。”   她摇头,其实,她也说不清楚为何突然跑了来。只是,来了,便来了。   茯苓知道她既然摇了头,便是不可能回去的,也不再劝,只不动声色地抱紧了她的身子。   天是晴朗得很,只是那风吹上来,异常凛冽。   等了好几个时辰,太阳已经西沉。   元聿烨与张公公回来的时候,远远地,便瞧见那立于乾承宫前的身影。虽然很小,可他一眼便瞧见了。   心中一喜,疾步上前而去。   “皇上。”张公公诧异地唤了声,只得小跑起来跟上他。   乾承宫前的宫人们都跪下了,尚妆才反应过来,男子的身影已经逼近,她屈膝行了礼。被他一把扶住,她的手,一片冰凉,大手包裹住,皱眉问:“怎的站在这里?”   尚妆才想开口,便听茯苓道:“因为皇上宫里的宫女说,皇上不让坐里头。”她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主子不说话,她也敢说。   尚妆吃了一惊,怒看了她一眼,斥道:“茯苓,不得多言。”   元聿烨却是没有计较她的话,回头看了眼地上的宫女,那宫女吓白了脸,此刻是低着头,连动一动的勇气都没有了。只是,那确实是皇上亲自下的命令啊,她又怎敢不从?   拉了她进去,顺势用自己的披风裹住她的身子。   尚妆不言语,任由着他拥着入内。   听他低声道:“我没想到你会主动来乾承宫的。”他只是想不到她会来,所以才说不允许任何人在他不在的时候待在乾承宫的。   “皇上……”她也确实,没有原因不会来乾承宫找他。   瞧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元聿烨微微一怔,随即浅笑道:“不过是今日的事情,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知道了?”他凝视着怀里的女子,半晌,才又笑道,“我自然是,准了。”   还是因为元政桓的事情,她才能这么急着赶来乾承宫找他。甚至不惜在这么冷的天,等那么久……   说不嫉妒,那是假的。   只是,如今的他,再不能如之前那样了。元政桓要成亲了,且,他不记得她了,不是么?   最重要的是,她还是他的修容,是他的妃子。   尚妆有些无奈地一笑,这宫里的事情总是传得很快。更何况,还是元政桓成亲的大事。   她急着来,是想听他亲口说这是真的。二来,更是为了亦妆。如果,她真的是她的妹妹,她找了她十年的妹妹,如今有了她的消息,她安能坐得住?   抬眸瞧着他,低声问:“新王妃,是什么人?”   尚妆的话,却是叫元聿烨狠狠地怔住了。   他原以为,她开口问的,必然是元政桓。却不想,她问的,竟然是那新王妃?倒是叫他觉得新奇了,怀中的女子已经不再如先前进来时那样冰冷。他缓缓送来了抱住她的手,脱了披风,才开口:“怎的倒是对新王妃感了兴趣?”   尚妆也不答,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只问:“皇上告诉我,她是什么人?”   他略微一怔,蹙了眉道:“他身边的女人,你都要问个清楚明白么?”   知道他是想多了,不过也确实,她不该好端端地对元政桓的新王妃来了兴趣的。只是,那不是一般的人啊,那也许是她的妹妹。   可,这些,她是断然不能够在他面前说出来的。   元聿烨缓缓松了口气,暗自咬牙,他又来了。都说了如今的元政桓已经不是那时候的他了,即便告诉了她准王妃的事,又能如何?   拉她坐了,终是开口:“我也不知是什么人,他自己来请旨赐婚的。我没有拒绝的理由。”什么门当户对,在元政桓那里都用不着。   这也是他一整日都想不通的一点。如果,元政桓真的有异心,他怎能容忍他的王妃没有任何背景?没有背景,也就意味着他元政桓无法利用那王妃背后的势力。   亦妆,很不错的名字,可他对她的了解,几乎为零。   他曾派了杨成风查过她,却也只知道,那是元政桓从蜀郡带来的女子而已。蜀郡,已经离京城很远了。那是他的封地,是他的地盘。   “那皇上可曾见过她的样子?”急急地问着,目光落在男子的脸上,试图从他的神情里去捕捉些许颜色。   元聿烨愈发地不明白了,睨视着她,突然开口:“你想问什么?”   她想知道的,似乎不止这一些。   她却摇头,抬起眸华瞧着他,突然开口:“我想见她。”   双手一紧,他只问:“是她,还是他?”也许,他可以理解她对那女子的感觉,就如同当初,他面对着元政桓的感觉一样。   “是亦妆。”她看着他,说得明明白白。   他终是笑了,看来她还真的是打听得很清楚,连那女子叫什么名字都已经知道了。   “好,明日宣她进宫来,我陪你一起去看看这个未来的皇嫂。”其实,他也是好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他在忘了她之后,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便亲自来请旨赐婚。   尚妆吃了一惊,他怎么能与她一起去见她?   勉强笑道:“明日王爷不是都该离京了么?不如,今夜吧。皇上政务繁忙,便不必陪我去了。”   他却是道:“急什么,我已经下旨,让皇叔不必急着离京的。”   终是讶然了,不免脱口道:“王爷要是京完婚之后再回封地么?”如果是要完婚,那得留京好多天了。他大婚,什么事都是要准备起来的,况且桓王府这么久不住人了,此刻要将一切准备起来,必不是那么快的。   元聿烨却摇头:“不,成亲的事情,会回封地去。只是让他多住些时日罢了。况且,你不是还说,要见见那王妃的么?趁这几日在京,太后必然也是要召他们入宫来的。”   心下有些紧张,太后宣他们入宫来,那么她便有机会见见那叫亦妆的女子了。   虽然,她与妹妹近十年未见,但,究竟是不是她的妹妹,她只要一问,便知。   这样想着,那心情,出了紧张,竟然微微夹杂着喜悦。   这时,听外头传来张公公的声音:“皇上,杨将军有消息传来。”   元聿烨的脸色一冷,回眸道:“进来。”   门被推开了,一个侍卫打扮的人疾步入内,跪下行了礼,瞧见尚妆也在,一下子怔住了。   元聿烨开口:“有什么话便说。”   闻言,那侍卫才点了头,开口道:“将军让属下来回皇上,裴天崇……逃了。”   “你说什么?”元聿烨霍地站起身,死死地盯着底下之人。   尚妆亦是吃了一惊,裴天崇,便是那个昔日黎国的将军么?   侍卫低了头:“皇上恕罪,将军转移的地点很隐秘,却还是被人发现了。对方皆是好手,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握紧了双拳,冷声吐字:“什么人?”   “还未知。”侍卫的声音缓缓小了下去。   “杨将军呢?”   “将军带人去追了,未回。”   元聿烨一掌拍在桌面上,深吸了口气,才开口:“朕知道了,你先下去。”   “是,属下告退。”侍卫退了下去,张公公没有进来,只门被关上了。   尚妆悄悄看了他一眼,见他闭上了眼睛,抿着唇不发一言。那置于桌面的手,因为用力,已经瞧见了条条青筋。是转想起他那时候的话,黎国人,在京有内应。看来,果真如此。   但是瞧见上元节的杨成风,她便知道,那是行事极为谨慎之人。裴天崇在他的手里竟然被对方那么容易就救走,定然是有人通风报信的。   或者,早已经有人盯着他们了。   这些事,她管不了,也不知该如何管。只是,看着他的样子,她又觉得担心。   “皇上。”她的手,覆上他的,低声唤着他。   不觉一颤,他睁眼,看着面前的女子,浅浅一笑,开口道:“没事,你先回去。等皇叔他们进宫的时候,我派人去景仁宫告诉你。”   尚妆张了口,却见他朝外头道:“茯苓,送你家主子回宫去。”   终是咽了声,尚妆什么都不再说,只抬步出去。茯苓亦是有些诧异,皇上亲口赶她家小姐出来,还真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不过此刻见尚妆不说话,她也忍着没有说。   二人下台阶的时候,尚妆听见元聿烨唤了张公公进去,说着要宣慕容云楚进宫来。   走了段路,茯苓才要说话,不经意间,瞧见迎面而来的灵阙,不免一怔,随即脸色沉了下来。那日,她打了自家小姐的事情,她可一直记得。   灵阙只看了她二人一眼,继而又收回了目光,什么话都不说,只扶着宫女的手朝前而去。   擦肩而过的时候,尚妆淡声道:“若是过乾承宫去探皇上,就不必了。皇上召见了慕容相,此刻怕是没有时间。”   灵阙一怔,心中不悦,停下了脚步道:“你从来不会主动去看他,如今去了,是否便是因为王爷将要大婚?”她是见异思迁的女子,虽然她也不愿相信,只是,她做出来的,不正是这样么?   元政桓要大婚了,以后,心中第一的女子,也不会是她。且,他还忘了她。这些,还不够理由让她转而接近元聿烨么?   茯苓心中生怒,却见尚妆一个眼色,冲至喉咙口的话,被迫咽了下去。   尚妆亦是站住了步子,她不曾回身,只道:“你怎么想,便怎么是。今日的局面,当初我也是劝过的,那个事实,是你非要我隐瞒的,不是么?”元聿烨虽疼她,却不是男女之情,这一点,相信灵阙只会比她更清楚。只是偏偏,她强要做他的妃子。   灵阙的脸色骤变,那个事实?她是在警告她么?   茯苓听得有些茫然,小姐的话,她怎的一句都不曾听懂呢?   甩开了宫女的手,转身大步上前来。茯苓吓了一跳,忙挡身在自家小姐面前,怕这个女人再次伸手过来伤了自家小姐。   强压着胸口的怒意,她咬着牙开口:“你可以接近他,可若是让我知道,你接近他,却伤害他,我定不会放过你!”   尚妆却是微微凝眉,看着面前的女子,低声道:“灵阙,你我如何会走到今时今日这一步?”当日在浣衣局,亦是她的一句话,徐嬷嬷才没有罚她。   尚妆还记得,那时候元聿烨说过,灵阙见了她,觉得喜欢。   是以,在成王府的时候,在先皇的面前,她才会斗胆开口求情。   这一些,竟也在突然之前变成泡影了么?   灵阙似乎未曾想到她会如此说,竟一下子怔住了。   往昔的情形她也略微想起来了,心中微微一痛,是啊,那时候,她曾以为……   咬着唇,也许,这便是上天的一个错误。   是她和她,都不可能避免的错误。   她爱上他,他爱上她,她是相信因果循环的。微微握紧了双拳,此刻,想说什么,却是如何都开不了口了。   尚妆又朝她看了一眼,摇摇头,拉了茯苓朝前走去。   茯苓跟上她的脚步,不免皱眉:“方才小姐说的什么,奴婢可是一句都没有听懂啊。”小姐帮她隐瞒了什么事实?她虽不曾知道,可,直觉告诉她,是极为重要的事情。   尚妆略微摇摇头,淡声道:“也没什么。茯苓,日后见了她,可不能重要。说到底,她都是主子,记得了么?”   闻言,茯苓也不想着前面的话,只道:“只要她不欺负小姐,奴婢便忍着。”   尚妆笑了,傻丫头,她不让她与灵阙冲突,为的,还不是她么?她是奴婢啊,灵阙随口就能责罚她的。   回了景仁宫,天已经彻底地暗了。   媗朱在房里点了灯,燃了熏香,又添加了几个暖炉,才退下去。茯苓便取了药膏来,却听尚妆道:“不必了,早不疼了。”   扶她上床的时候,尚妆不小心踢到了床底下的盒子。   微微一怔,放开了茯苓的手,弯腰取出来。打开,那块玉佩还好好滴躺在盒子里。   握在掌心,玉凉的感觉透过皮肤传过来。她忽然又想起那一日,安陵霁来景仁宫对她说的话。   不知为何,此刻是她,却觉得心猛地一颤。   元聿烨说,黎国的人,在京中有内应。   内应……   想起那一日,刺杀元聿烨的事情,元政桓亦是有份儿。   目光,落在手中的玉佩上,她觉得她定是疯了,内应的事情,怎么可能与元政桓有关?可,他回来了,裴天崇却被人救走了。   好巧的事情啊。   猛地握紧了手中的玉佩,微微用力咬下贝齿。   “小姐怎么了?”茯苓见她看着玉佩发呆,却是久久不语,忍不住便问她。   回了神,将玉佩收入怀中,将盒子放回床底。她想,不管怎么样,她得把这玉佩还给元政桓。她可以不管这玉佩为何会出现在刺杀元聿烨的现场,此刻的她,只想把它还回去。   坐在床沿,她不着边际地说了句:“王爷要在京多留几天了。”   茯苓先是一怔,随即笑道:“那多好啊,小姐可以……”话至一半,她忽然缄了口。只因,想起了元政桓要册王妃的事情来。   尚妆似是不在意,只又道:“皇上说,会宣了准王妃入宫来。届时,太后也会宣他们入宫来的。”   “小姐想见见么?”否则,何以好端端的提及这个?   尚妆却是淡淡地笑了,是啊,自然是要见的。且,非见不可。   离了京,又不知何年何月可见得着。   见她笑了,茯苓不禁小声道:“小姐不难过王爷娶亲么?”不知为何,她自己心里倒是不舒服着。王爷喜欢着自家小姐啊,这一点,她如何瞧不出来?   只是,小姐却做了皇上的修容娘娘。她没有问过她为何愿意做娘娘,却是知道王爷的心思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不会轻易变啊,怎的却要娶王妃了呢?   想着想着,鼻子一酸,她觉得好难过。偏小姐,居然还是笑着的。   尚妆握了握她的手,吸了口气,目光探向窗外。   外头,漆黑的一片,早已经看不清院中的景致了。   她笑,是因为他不会有事了。她笑,是因为他身边终于也是有个人照顾着和。她笑,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她有可能会见到自己的妹妹了。   亦妆……   在心里默念着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的名字,这一切,她如何还能不笑呢?   翌日,尚妆还在景仁宫的时候,听闻太后宣了元政桓与新王妃入宫来。众人都争先恐后地想要去看看那王妃生得个什么模样。   宫人们,全在背地里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大抵是好奇究竟什么样的女子,能圈住元政桓的心。只因,这么多年,他都不曾提及过要册王妃一事。   尚妆起身出去的时候,恰逢天空又飘起雨丝来。   茯苓忙回去拿了伞来,尚妆抬眸,忽而又想起太后寿辰的那一夜。她和茯苓在长廊上遇见元政桓的时候,呵,原来,她是根本不必跑的,只因,他已经忘了她。   摇摇头,还想这些作何?   茯苓举着伞,皱眉道:“小姐想见王爷,奴婢可以去帮您请他来啊,何必您亲自出来?”   尚妆一笑,如果亦妆真的是她的妹妹,她是不希望她过多地接触宫中之人的。况且,她的景仁宫,也不安全。倒不如,来外头,大大方方地见。   二人在郁宁宫外头远远地站着,他们从这里出来,她便一定看得见。   雨还是下着,很小,随着风飘。手里的伞,似乎有些撑不住。不一会儿,衣袖上便渡上了一层银白色的水雾,摸上去,湿漉漉的,很是凉。   周围的一切,也变得朦胧起来。   四处,都罩上了水雾。   等了好久,才见有人出来。   尚妆看见了元政桓,他的身边,如今却不是一身玄衣的莫寻,倒是一个女子。着粉色的衣衫,隔着朦胧的水雾,看不清楚模样。   窈窕淑女,单只瞧了身影,却仿佛已经看见她的美貌。   尚妆不自觉地一笑,她的印象中,长大后的妹妹,也该是这样的。   茯苓的眼睛一亮,忙拉着尚妆道:“小姐,王爷他们出来了!”她说着,便要上前去。   尚妆却拉住了她的衣袖,微微摇头。   她瞧见面前的女子微微侧身,握了手中的帕子,细心地替他擦拭面颊沾上的雨珠。她的脸色,尚妆看不清,想来,是笑着的。   多幸福不是?   而后,她接过宫人手中的伞,推着他出来。   宫人们只远远地瞧着,谁都没有上前。   水雾中,一白一粉两个身影交织在一起,宛若神仙眷侣般的美丽。   很美好的感觉,任是谁都无法介入了。   这是尚妆在那一刻从脑中迸出的想法,却是把自己生生刺痛了。眼前的视线模糊起来,她不知是水雾加重了,还是其他。   他们,走得近了。   茯苓笑着叫:“王爷,王爷——”   元政桓微微一惊,继而缓缓笑起来,侧脸道:“是茯苓那丫头,原本,伺候过本王。”他是在和她解释。   女子轻笑着,抬眸的时候,瞧见面前雨伞下,两个身影,不免皱了眉。   元政桓亦是听到了两人的呼吸声,便又道:“是修容娘娘。”   听他道出“修容娘娘”的时候,尚妆的指尖微颤,终是抬眸,看向面前的人。   那女子也顺着目光瞧来,只一眼,两个人,都惊呆了。   尚妆仿佛觉得心跳都停止了,面前的女子,她如何会不认识?她又怎能不认识?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举手投足,怕是没有人比她还了解!   那是她服侍了五年的安陵小姐啊!   安陵雩……   她不是该嫁了沈家少爷为妻么?如何……如何会成了亦妆?还要成为元政桓的王妃!   茯苓是不认识安陵雩的,此刻也不曾注意到尚妆的异样。   安陵雩握着伞的手微微收紧,她不禁浅笑,原来,是尚妆啊。   修容娘娘,看来她过得不错。   见她笑了,尚妆才猛地回神。   面前的女子已经朝她盈盈拜下:“亦妆见过修容娘娘,娘娘万福。”   良久良久,都不曾听尚妆叫起。元政桓轻皱了眉头道:“娘娘怎么了?”   “啊。”不自觉地轻呼一声,忙摇头,“亦妆姑娘貌若天仙,倒是让本宫走了神,叫王爷看了笑话了。”   元政桓抿唇一笑,却是道:“此刻下着雨,娘娘是要过郁宁宫去见太后么?怕是现在太后歇下了。”   尚妆却摇头道:“不,本宫专程来,看看未来桓王妃究竟是怎样的奇女子。可以……让王爷亲自请旨赐婚。”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始终落在他身边女子的身上,一刻都不曾离开。   “如今看来,倒真叫本宫佩服。”她单是想着此人若是自己的妹妹,会是生就怎样一副模样。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竟会是这样!   “娘娘谬赞了。”安陵雩低声说着。   元政桓亦是笑着,开口道:“娘娘若是无事,本王与妆儿便先回府了。”他唤她“妆儿”,他也不知为何如此。只是,在听闻她的名字之时,自然而然,便想到了这个“妆”字。   尚妆一怔,瞧见眼前的人要走,忙道:“王爷请留步,本宫……有些话,想单独与亦妆姑娘说说。”   “哦?”他皱眉,他不记得她曾见过亦妆的,却好端端的,说有些话要与她说。   安陵雩却是俯身,低声道:“亦妆看修容娘娘也甚是面熟,想来,便是注定要相识之人。桓,你等等我可好?”   桓……   心头难过着,面上,还是要笑着,朝茯苓道:“还不过去伺候王爷?”末了,又压低了声音叮嘱着,“不得与王爷说本宫的事情,哪怕是一丝,懂么?”   说着,也不顾茯苓诧异的神色,她转身上前。   茯苓忙将伞撑至元政桓的头顶,见安陵雩举了伞跟上去。   元政桓先还是轻皱着眉头,听闻茯苓过去,倒是笑了,低语着:“茯苓,莫寻还时常会提及你的。”   茯苓是眸子撑了撑,笑着问:“是么?莫侍卫都说奴婢什么?”   “说你在他的菜里下药的好事。”   “扑哧——”茯苓忍不住笑出声来,捂着嘴道,“都多久的事了?莫侍卫竟还记得!”那时候,不过是看不惯莫寻成天冷冰冰的样子,仿佛是除了冷,他便不可能再有别的表情。   所以,她顺手在他的菜里放了泻药啊。呵,肚子疼也是一种表情吧,起码,不会是冷冰冰的神情。   元政桓也轻笑起来,那日,怕是莫寻长这么大以来,头一次那般狼狈吧?   听得有笑声隔着水雾传来,尚妆不免回头看了一眼。   他真开心啊,不过这样,便是她希望的,不是么?   “王爷他,是个值得托付一生的人。”缓缓地开了口。   安陵雩一怔,望着面前的女子,此刻的雨很小,被风吹得愈发地飘渺起来,伞,已经撑不住了。她干脆收了伞,直面着她,略微一笑:“他很好。”   只三个字,却仿佛凝聚了她对他所有的感情。   没遇见他之前,她甚至不知道什么是爱,可,如今不一样了。他也爱她,还要册她为他的王妃。   想着,脸上全是笑。   “小姐……”   “我不是什么小姐,娘娘弄错了。”她从容地打断她的话,又笑,“今日,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就是真正的安陵雩,我,永远不会说出你的身份。只因,我已经是亦妆,永远不可能改变的身份。”   震惊地看着她,脱口问:“为何?沈少爷呢?”   在听闻“沈少爷”的时候,安陵雩的脸色一变,咬着唇道:“所有人都说我心仪了他,却不知,我根本不爱他。那只是,爹一厢情愿的做法罢了。”   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心中苦涩一笑:“那是因为老爷疼你。”她可知道,正是因为她与沈少爷的婚事,让她不得不代替她入宫来。可她却告诉她,她根本不爱沈少爷……   呵,这样的真相,有点可笑,有点可悲。   她却摇头:“爹根本不叫疼我,在安陵府,我几乎是个囚偶。所以,你入宫的那一日,我逃了。”   逃……   撑圆了双目看着面前的女子,的确,那一日安陵府的目光都在她的身上,谁也不会想到真正的安陵雩却想着方法逃走。   尚妆忽然想起安陵霁回来的时候,她曾问及小姐的情况的,瞧见他的神色有些异样,也只一句“她的事,不必挂心”搪塞过去。   她何曾想到,安陵府,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她以为她是囚偶,却不知,在尚妆看来,是很幸福的。老爷对她甚是严格,从不轻易让她出门,谁能说那不是老爷疼爱的她的一种表现呢?   “后来,我在蜀郡遇见王爷。”提及元政桓的时候,安陵雩的脸上,洋溢着淡淡的笑。她不觉,回眸,隔着水雾看了眼不远处的男子,轻声道,“遇见他,是我这一辈子离家出走以来,最幸运的事。娘娘,你是不知道他的好。”   他的好,她如何会不知?   指甲,陷进掌心里,忍着痛,还要问:“那……为何你叫亦妆?”   她轻笑着:“没有为什么,只是王爷问及我的名字时,脑子里边想起这个名字了。对了,那时候你常提的,那是你妹妹,是么?”   亦妆,亦妆,她当时,只是顺口。   且,不过只是个名字而已,她并不在乎什么。   尚妆不禁想笑,原来,不过是她随口的一句话罢了。呵,谁不说造化弄人呢?   她成了亦妆,不是她的妹妹,却将要成为元政桓的王妃。   只是,他的那句“妆儿”,为何她此刻想起来,还是觉得难过呢?   深吸了口气,才开口:“小……亦妆,好好照顾王爷。”   她笑着点头:“我自然会的。”那样一个温柔似水的男子,谁不爱他呢?   指尖,触及藏于怀中的玉佩,尚妆才猛地想起什么,忙取了出来,递给她道:“这个,你交还给王爷,是……是先皇驾崩的时候,王爷不慎落在宫里的。”好多的事,她不必告诉安陵雩,这玉佩转手回到元政桓手里的时候,她相信,他是知道一切的。   从她下定决心将玉佩还给他的那一刻起,她便是打定了主意,要将他之前做的一切她不知道的事,统统掩埋。   往后的事,她也再管不着了。   安陵雩怔了下,终是伸手接过。很精致的玉佩,她倒是不曾见过的。   二人正说着,突然瞧见一人疾步穿过后头的长廊朝这边走来。   待走近了,才都露出惊讶的神色。   安陵霁并不行礼,只大步上前来。尚妆有些尴尬,此刻安陵雩在呢,她还能唤他“哥”么?   安陵霁却是将尚妆拉至身后,朝面前的女子道:“闹够了没有?”他是从旁人的片言只语中猜测出了这个亦妆的身份,只因,亦妆这个名字于他来说,是不陌生的。所以他借口入宫来见雩修容,便是想弄清楚这件事。   她瞧着他,眸中并不曾瞧见一丝惧怕,仰着小脸道:“你又是谁?”   “我是谁?”他动了怒,“真是爹惯坏了你!跟我回去!”说着,伸手扼住了她的纤腕。   安陵雩吃痛地皱起眉头,呼道:“放开我!”   尚妆亦是吓了一跳,忙道:“如今她的身份不一样了,拉拉扯扯的,让人瞧见了,恐有话让他人说去。”她伸手,握住安陵霁的手,明显感到他的手微微一颤,回眸,瞧着她。   见她缓缓点头,那扼住安陵雩的大手,才一点一点地松开。   终是唤出那卡在喉咙的称呼:“哥,亦妆将要成桓王妃了,此事,你不必管了。”   惊讶地朝尚妆看了一眼,却见她面前一笑。   安陵雩抚着手腕,咬着牙道:“安陵大人若是执意,大可回去把话说开了,到时候,犯下欺君之罪的,可不是我。”   “你!”怒目对着她,她却退了半步,转身道:“娘娘若是没事,亦妆与王爷要回去了。”   安陵霁欲上前,却被尚妆拦住了。   面前的女子快步朝前而去,俯下身与元政桓轻言了几句,见他的脸上染起淡淡的笑,然后点头。茯苓朝他们行了礼,看着他们离开。   尚妆与安陵霁怔怔地站着,半晌,才听安陵霁道:“其实这次,我回来,除了找亦妆,还有一件事,便是找她。”   尚妆并不说话,目光依旧落在远处的身影上,如今,不必找了。她以亦妆的身份回来了,呵,真讽刺。   “小姐。”茯苓跑上前来,一眼便看见了她身边的安陵霁,不免笑道,“呀,少爷也来了?”   安陵霁点了头,只低声对尚妆道:“爹不想她跟皇室扯上关系。”   “那么你呢?”他是安陵府的少爷,他怎就入朝为官了呢?   他却摇头:“我不一样,我有其他重要的事情。”   皱了眉,才要问什么事情,越过安陵霁的肩膀,突然瞧见不远处有一个人影闪动。她吃了一惊,定睛瞧去,恰好对上灵阙的目光…… 第九章入宫   灵阙刚巧对上尚妆的目光,略微吃了一惊,她不过是有些好奇,也想看看那能让元政桓亲口请旨赐婚的女子究竟是怎么一个人才来了这里。却不想,瞧见她也在,还有……安陵霁也来了?   隔得远,她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此刻,见元政桓和那王妃离去,她也自觉没趣,转身便走。   安陵霁也回眸看了眼,只瞧见了女子的背影。听尚妆低声道:“是灵淑媛。”   “她?”安陵霁皱眉,他是听说过的,她原是元聿烨的侍女,跟了他好久了,关系匪浅。今日好端端地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在监视尚妆?   想到此,吃了一惊。   倒是尚妆开了口:“不必紧张的,那么远呢,她不会知道的。对了,你怎么会突然入宫来?”   问及此,安陵霁才又回头,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只道:“别人不知道亦妆这个名字,我会不知道么?是爹惯坏了她了,若是觉得不好,她大可以说出来的,又何苦这样!”握紧了双拳,他是气极的。   尚妆叹息一声,小姐不喜欢老爷给她的生活。她突然想起曾经的太子,他们,倒是相似之人。   无奈一笑,朝前走了几步,才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回景仁宫去吧。”茯苓忙跟上她的脚步,她原本,是不知道方才的女子是谁的,如今听安陵霁这般说,她才恍然大悟起来。   目光,寻着那里去的人影看去,却是隔了水雾,早已经看不见了。   自然,是震惊的。   那才是真正的安陵小姐啊!   缓缓咬着唇,不过她不能问,什么都不能说。这个秘密,势必要烂在肚子里的。   安陵霁低声说着:“匆匆寻了理由进宫来探你,此事,爹还不知。”   “那便瞒着。”尚妆的声音淡淡的,老爷是不喜欢他的女儿与皇室扯上关系的。再者,元政桓在京待了几日便是要回封地去的,婚事,也是要回封地再办的。这事,倒不如不说,只要,小姐和王爷幸福,老爷即便一辈子都不知,又如何?   心中微微地疼起来,老爷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与皇室有关,大约,便是疼惜。   皇室有着真情,这一点,尚妆不否认。   可,皇室也有着诸多的无可奈何,这一点,直到她深入这里,才切身地体会出来。   有些感情,是要隐忍不发的,哪怕,你再爱,再在乎。   安陵霁动了唇,却是不再说话。   三人回了景仁宫,安陵霁有问及燕窝的事情。尚妆便笑道:“这些东西宫里都有的,也不必多送来。”   他笑:“我选的,兴许,还比宫里的东西好。”   尚妆抿唇笑着,他若是知道那样的好东西她却不眨眼睛滴送了人,会生气么?   边喝着茶,边说着。   坐了一会儿,听得元聿烨来了。   起了身行礼,他进来之时,瞧见安陵霁,轻快地开口:“朕来的不是时候啊。”   “皇上如此说,叫臣无地自容了。”安陵霁朝他施礼,又道,“臣先告退了。”   说着,便要走,元聿烨却道:“朕倒是像来赶人的,如此,朕可再不敢来景仁宫了。呵,叫人准备几道点心,侍御史既然来了,再坐会儿。”   安陵霁忙应声:“是,臣恭敬不如从命。”   茯苓笑着下去了,尚妆替元聿烨倒了茶,低声问着:“皇上此刻怎的就来了景仁宫?”   他笑着看她一眼,声音亦是低低的:“听闻你去了郁宁宫了,看来朕是不必特地宣了准桓王妃进宫来了。”他也不看尚妆的脸色,继续道,“怎么,见了,觉得如何?可配得起皇叔?”   人在房内,声音压得再低安陵霁也还是可以听见的。握着茶杯的手有些紧,他的脸色有些难看。   尚妆勉强开口:“是啊,见着了。皇上真厉害,什么都瞒不过你。”   他却是笑:“若是换了别人,朕才懒得管。”他说着,抿了一口茶,微皱起了眉头,开口道,“何时将茶的味道煮得这般淡了?”   此时,恰逢媗朱端了点心进来,闻言,便笑着答:“娘娘说,安陵大人喝不惯苦味的茶,叫奴婢们换的。”上前,将点心小心地放下,才又道,“娘娘,茯苓弄湿了衣裳,回房去换了。”   尚妆点了头,听元聿烨开口:“哦?雩儿对令兄的喜好倒是记得清楚。”   瞧着他,不定连这个都要吃味吧?便笑道:“臣妾只一个哥哥,自然是要记得清楚一些的。”   她的话,却叫安陵霁握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颤,抬眸看向一旁的女子,那嘴角,浅浅地露出了笑。他低声开口:“娘娘如今进了宫,自然,会更加了解皇上了。”   尚妆倒是一愣,试问,她了解元聿烨么?   元聿烨听了高兴,回眸看着他,笑道:“商场上的人说话到底是不一样的。”圆滑。   三人又聊了片刻,安陵霁便起身告退了。   元聿烨朝一旁的媗朱道:“给朕换一杯茶。”   媗朱应了声,匆忙下去了。   “朕喝不了这么淡的。”他皱眉说着,“浓茶才能提神。”   尚妆接了他手中的茶杯,不免问道:“皇上这一些日子,有很多劳心么?”   他低笑一声,自个儿起了身,行至塌前躺了,叹息一声道:“朝中,总有那些不太平的事。”   他的话,说得尚妆一惊,继而,又想起那一日,在乾承宫听闻裴天崇逃走的事来。到如今,都不曾有消息么?咬着唇,不过这些话,他不说,她是不能问的。   上前,取了绒毯欲给他盖上,却见他摆摆手道:“不必了,就躺一会儿,不打紧。”尚妆怔住了,听他转了口道,“你那哥哥对你真是好。”   转身,将绒毯又搁下,尚妆微微一怔,呵,他是不知,安陵霁根本不是她哥哥呢。   媗朱换了茶进来,尚妆示意她搁在桌上,自己上前端了茶杯过去,递给他,他直起身子喝了口,蹙眉道:“呵,那丫头给换的真苦。”   “皇上想喝苦的,她若是换了再不苦,还怕你治罪。”不换,说淡了。换了,又要说苦。   一把接过她手中的杯子,几口便饮尽了,倒头便睡。一面道:“累死了,让我睡一下。”   叹一声,没听说过和了浓茶还睡觉的,不过尚妆也不与他计较,起了身退出去。   媗朱侯在房门口,见尚妆出去,小声道:“娘娘,皇上在里头休息么?”   尚妆点头,便道:“你在外头守着,皇上若是有什么事情,你便进去。”   “是。”   朝前走了几步,才看见茯苓跑来了。见了她,便叫:“小姐。咦,怎的出来了?”   她皱眉:“怎的好端端湿了衣服了?”   “哦,不小心打翻了御膳房的一碗汤。”她神秘地笑着,凑近她,道,“小姐猜是谁的?”   看着茯苓的样子,尚妆便知道这丫头诡计多,想来那定不是因为不小心所致。便道:“灵阙的。”   茯苓先在一怔,继而又笑:“小姐真聪明。”   “你呀。”她用力点了她的眉心,沉声道,“日后这种事,切不可再做!”   她吐吐舌头:“知道了,不过就是不小心和那宫女撞了一下罢了。”若不是看那汤好烫着,她会直接撞得它打翻了,今日,还是便宜了那宫女,不过是洒了一些出来罢了。   尚妆无奈地摇摇头,她真拿她没办法。   茯苓又回头看了眼,便道:“少爷回去了么?”既然是回去了,那媗朱怎的还守在门外?   尚妆点头道:“回去了,皇上在里头。”   茯苓“啊”了一声,她倒是没想到元聿烨会在这个时候来。自太后寿辰之后,他甚少来景仁宫的,尤其是晚上,更不大会来的。   她虽然有些不悦,却也不好多言皇帝的不是。   尚妆行至外头,雨丝已经收起,只地面上,还是湿漉漉的一片。茯苓忍不住道:“小姐,皇上在景仁宫呢。”就这样把皇上丢下,好么?   “没事,他睡着。”看他的样子,真是累极了,想来不会那么快就走。她倒是有些奇怪,今日,居然都不见张公公与他一道来。   二人缓步走着,雨后的后宫,阴霾的感觉,倒是空气里,愈发地清新起来。沿途过去,不知不觉便行至了内湖边上,湖面上,拢起一抹白雾。   隔岸的景致已经看不清楚。   起风了,吹起了圈圈涟漪。   尚妆携了茯苓的手,沿着湖边缓步走着。静下来的时候,便会想起元政桓。不自觉地一笑,往后,他与她,都有自己的生活。   隔了好远的距离了,他与她,也将不会再有交集。   茯苓也一下子安静了下去。   走了一段路,瞧见迎面走来一个人,茯苓的眼睛亮了亮,尚妆却是一怔。   莫寻见了她,也没有掉头,从容地朝她行礼:“参见娘娘。”他想,从这个女子与自家主子沾上关系之后,他这还是第一次,如此从容地对待她。   只因,如今的她,与他家主子将再不会有关系了。   茯苓皱眉问:“莫侍卫怎的在这里?王爷在宫里么?”不会啊,她明明听见王爷说回府去的。   莫寻却道:“不是,过几日便离京了,进来看看淑媛娘娘的。”   一听灵阙,茯苓的脸马上拉了下来,损口道:“人家现在可是娘娘了,你也什么心思都别动,小心我告诉皇上去。”   “你!”莫寻立刻冷了脸,咬牙道,“不过是主子让我带些蜀郡的特产来,即便皇上知道了,又能如何?”   尚妆拉住茯苓,的确,元聿烨知道了,也不会怎样。只要,这些事,不被后宫其他人拿来说事,元聿烨不会管灵阙的事情。   想来,对着灵阙,他始终心存愧疚的。她还记得那一日,在乾承宫,灵阙说,有空让他过庆合宫去,说她泡了好茶等着他。却也不知,他究竟去还是没去。   茯苓却还是要说,哼着声:“既是蜀郡的特产,为何我家小姐没有?”   莫寻也不惧,目光看向尚妆,冷笑着:“自然有,不过属下以为,娘娘是不稀罕的。属下便自作了主张了。”宫里所有的主子都有,只是景仁宫的那一份,他不送。   尚妆自然知道他指的什么,元政桓忘了她,莫寻可没忘的。她抬眸,看着面前的男子,开口道:“送不送,就不打紧。只是本宫奉劝莫侍卫,东西送完了,这宫里,还是不要久留的好。”   莫寻露出难得的一笑,点了头道:“属下先谢过娘娘,此事,属下必然有分寸的。就此告退。”语毕,朝前而去。   走过茯苓身边的时候,不免朝她看了一眼,茯苓心中有怒,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拉过尚妆道:“小姐,我们走!”   早知道这莫侍卫这样,当初在他的菜里下的,可不知泻药了。茯苓在心里恶狠狠地想着。   其实,她并不是很讨厌莫寻的,只是,莫寻喜欢灵阙,她心里不舒服。那女人,不是好人,只知道欺负自家小姐!偏莫寻这死心眼儿……真真气死了她了!   尚妆看她一眼,知道她因为自己的事情才见了莫寻会如此,不免一笑。莫寻只是对她不客气,对着茯苓还是不错的,这些,她都知道。   沿着内湖走了会儿,隐隐约约似乎听见有歌声从湖对岸传来。尚妆不禁抬眸瞧去,茯苓皱眉道:“是不是那冷宫的徐氏啊?”   此时,天色因为下过雨而有些暗沉,茯苓不禁缩了缩身子,那歌声听着,也仿佛愈发地哀怨起来。   尚妆摇摇头,淡声道:“谁知道呢,回去吧。”   听闻她说回去,茯苓忙加快了步子。   冷宫,是宫里最忌讳的地方。听说,被打入冷宫的女子,没几个能有好下场的。现在,虽然隔着内湖,茯苓依然觉得有些不舒服。   回了景仁宫,见媗朱还守在房门外头。   尚妆上前,低声问:“皇上还未起么?”   她点了头,便道:“嗯,只中途的时候,张公公来过了。待了一会儿,便出去了。”   “知道了。”茯苓帮她轻推开门,尚妆放轻了步子进去。   拂开了珠帘,才走近他,却听他开口道:“回来了。”   微微一怔,原来他早醒了,便笑:“皇上打算睡到几时呢?”   “乏了,就懒着躺一会儿,怎的,你连这个也要管么?”他轻笑着,却依旧不睁眼。   她轻轻说着:“管不着。”   他是皇帝,爱睡多久睡多久,爱睡哪里睡哪里,这些,哪里用得着她管了?   转了身,自顾倒了杯茶水喝了,听身后之人道:“给我也倒一杯啊。”   尚妆笑着回眸看他:“可还要交丫头换了浓茶来?”   他沉了声道:“太浓了,弄得我一直未曾睡着。”   呵,有些无奈地看他,她早说的,哪有人喝了那样的浓茶说要睡觉的?将茶杯递至他面前,才见他睁开眼来。喝了茶,才开口:“今日让人过桓王府去了,既是皇叔大婚,我自然也要意思意思。”   尚妆一怔,怪不得不见张公公呢,想来是过桓王府去了。   元聿烨又道:“他说,隔两日,便离京了。”   尚妆淡淡地“嗯”了声,她也知道,虽说多留几日,亦是不会很久的。况且,如今的她,还能说些什么呢?她也,再买了立场说话了。   大掌,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过去,听他低声道:“桓王妃说,希望你去送送他们。”   他的话,说得尚妆一惊。   安陵雩说,要她去送他们!   她自然讶然了,好端端的,为何要她去送?那么元聿烨呢,特意在她面前说出来,又是何意?   “看来,你也惊讶啊。我也有些吃惊,怎的,就让你去呢?”他笑着,“我倒是想去送送皇叔。”他说着,坐正了身子。   尚妆的黛眉微皱,启唇问:“皇上可问了,为何要我去送?”元政桓忘了她,必然不可能是他的意思。只是安陵雩……她如今要是猜不透了。   他亦是皱眉:“我的人说,桓王妃与你投缘,就是想再见见你的。”   而尚妆隐隐觉得,是有什么事,非要与她说。她伺候安陵雩五年,也仅仅只是建立在主仆之间的感情。只因那时候,夫人并不喜欢她,她也不太与小姐有过多的交流。是以,她实在想不出,安陵雩要对她说什么。   抬眸,瞧着面前的男子,她低声问:“那皇上怎么说?”   他嗤笑一声,道:“朕想不出拒绝的理由。”此去蜀郡,又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即便是见上一面,又如何?   “不过我也一起去。”他又补上一句。   尚妆不言语,他要去,便去吧。   只是她从未想过,在元政桓离开的时候,她还能出宫去,见他。   呵,世事总是这样难料,不是么?   男子的手臂圈住她娇小的身子,他靠着她,轻言着:“你房里的味道真好闻。”   “皇上是说熏香么?前些时候,内务府新送来的。”   他轻笑着:“那是我特意给你留的,喜欢么?”地方进贡的东西,说是凝神之用,他马上便想到了她了。只是想送给她,却让东西过内务府走了一圈,他好像做贼一样,想起来,自己也忍不住笑。   微微怔住了,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眼身边的男子,她怎想得到,这熏香居然是他赐的?   握在他的臂弯里,她觉得暖暖的,末了,小声问他:“手臂……好得差不多了么?”   “嗯。”他应着声,他就是想这样抱着她,紧紧地抱着她。想着,真的缓缓地收紧了手臂。   尚妆略微动了动身子,轻叫着:“太医说不得使力啊。”   他轻笑起来:“没事,心里有数呢。”脸,贴着她的身子,真好闻的味道,比房里的熏香还要好闻。嘴角牵出了笑,他真满足啊。   尚妆不说话了,他身上龙涎香的味道愈发地浓郁起来。从她的鼻孔钻入,而后,在身体里蔓延。   抬手,抚上他的胸口,又问他:“伤呢?也好了么?”   “好了。”只她问一句,他不好都好了。   她低头一笑,半晌,才突然开口:“王爷离京,我还是不去送了。”其实,从元聿烨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心里一直在挣扎着,不知道究竟要不要去。   此刻,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然说,不去了。   他似是一怔,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他以为,去送他,她该是求之不得的。却不想,她会说,不去。她不去,他以为他听了会很高兴,事实却并没有。   如果,是因为怕忘不了而逃避,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那么,该劝了她去么?   挣扎着,始终开不了那个口。   “为何不去?”想了很久,终是问出这么一句。   尚妆看着他,反问着:“皇上希望我去么?”   一时语塞,他猝然一笑:“不知道啊,只希望你不要后悔才是。等他回了蜀郡,你若再说想见,我可不会由着你去那里的。”   知道他是玩笑,尚妆却一点都笑出来。   说不去,的确是她一时冲动。可是,去了,怕也只是自己一时间的冲动。   她有些痛恨,她何时也成了如此优柔寡断的女子了?   元聿烨又道:“你去,自然是为了送他。只是,要你去的,却不是他,是他的王妃。”这算是提醒吧。   尚妆才缓缓收回了思绪,是啊,是安陵雩要她去的。不是元政桓。   是她想得乱了而已。   抱住她的手臂松开了,男子从踏上站起来,开口:“罢了,待那日你若是想去,再去。”   看他作势要走,尚妆忍不住问:“皇上今日去哪里?”   回眸出笑:“哪儿也不去,过御书房去。”   不免一怔,呵,她不过随口一问,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   送了他出去,茯苓才随着进来。她的神色不是很好,想来还在为今日见着莫寻的事情恼怒着。   傍晚的时候,听闻慕容云姜身子不适,还宣了太医。她既是皇后,后宫的女子无论如何,都是要去探探她的。尚妆去的时候,恰巧见云妃与年嫔一前一后出来。   见了尚妆,云妃笑道:“哟,雩修容来了。”   “给娘娘请安。”她淡淡施了礼。   云妃扶着宫女的手行至她的身边,依旧笑着:“本宫还不曾谢谢你送的燕窝呢,看来有个哥哥,真是不错的事情。”   尚妆低头答着:“娘娘若是喜欢,嫔妾那里还有,一会儿叫宫人送去您宫里。”   她面上笑着,声音却是冷了下去:“那本宫可怎么敢,若是你送来了东西,本宫再一转手,那里面就染了毒,可算谁的好?”斜睨着瞧了她一眼,微哼一声,从她身边走去。   她是怀疑那芙蓉糕里的毒本就是尚妆下的,即便不是,只要她知情,这就是一个让她不得不防备的人。想起那时候她差点就吃了那糕点了,握紧了双拳,她命大,没被毒死,日后,雩修容若是想动她,就看看谁更厉害一些。   年嫔也走了下来,恭敬地朝尚妆行了礼,才扶着宫女的手下去。   自从上回她亲自过景仁宫去示好被尚妆拒绝之后,与年嫔,她一直是没有任何交集的。年嫔以为,她与尚妆是相似的人,其实,谁能与谁相似呢?   尚妆不免一笑,才回身入内。   清儿见是尚妆,脸上微微有些不悦,不过既是来探病的,她也不好如何,只规矩地朝她行礼。   慕容云姜卧在床上,隔着幔帐,只瞧见了朦胧的影。尚妆上前行了礼,便听女子道:“坐吧。本宫也没什么大事,倒是惹得你们一个个地来了。”   茯苓扶尚妆坐下了,尚妆才道:“娘娘好端端的,怎的就病了?”   闻言,清儿的脸色似乎有些尴尬,隔了会儿,才听慕容云姜道:“也……算不得病……”   算不得病?   尚妆不免有些疑惑,转念又一想,心下也便明了了。不过这里又都是女子,这些事也不必遮掩的。   正说着,便见外头有宫女端了药进来。清儿忙上前接了,宫女帮忙掀起了幔帐,小心地扶慕容云姜起来。尚妆微微侧身,瞧了慕容云姜一眼。   茯苓皱了眉,瞧她的脸色,她便知道了,原来是月信迟了,身子才比较虚的。   清儿吹凉了药,服侍她喝了,才又扶她躺下。宫女接了空的药碗出去,茯苓小声道:“小姐,我们也回宫吧。”   尚妆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虽然在私下茯苓对着她说话没什么遮拦,可,在人前,她还是很有分寸的。才想着,忽然听得床上之人呻吟了一声。   清儿吃了一惊,忙上前问:“小姐怎么了?”   慕容云姜一手捂着小腹,脸色煞白,咬着唇道:“清儿,肚子好疼……”好疼啊,她来月信的时候,也会痛上一日,却也不如此刻般。   清儿急坏了,忙大叫着:“来人!宣太医!快宣太医!”   尚妆亦是猛地站了起来,往前跨了一步,却终是止住了步子。她该明白的,这个场合,不该是她能掺和的。省的,又闹出不好的事情来。   慕容云姜虚弱地叫着:“清儿,清儿,叫我哥……叫我哥来……”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只是,心里一遍遍念叨的,是慕容云楚。   清儿急哭了,颤抖地握着她的手:“小姐别急,太医很快就来了,没事的,没事的。少爷……奴婢马上派人去通知少爷。”   不过是小姐推迟了月信,叫太医开了一副药,怎的就成了这个样子?   尚妆终是变了脸色,茯苓拉她推至一旁。   太医很快便来了,一看皇后这样,自然也是吓白了脸色,此刻也顾不上行礼了,只急急上前。   “小姐……”茯苓看了尚妆一眼,也不顾什么,只将她拉出了房间。   尚妆有些反应不过来,慕容云姜方才的样子,好吓人啊。   “茯苓……”她其实想留下来,听听太医说什么。究竟是什么病?   茯苓却道:“皇后娘娘不过是月信不准罢了。”   不准?   尚妆一惊,脱口道:“她有了身孕?”她虽然不是很懂,不过这个,大抵还是知道的。如果是怀孕了,那么她方才……   握着茯苓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那药……那药有问题么?   茯苓却是一笑:“我的好小姐,您怎的就知道怀孕?也不全是那个原因才会这样的。”   尚妆知道,她是学过医,所以才懂的。难得她还笑得出来,尚妆只能急着拉住她,低声道:“那是为何?”   茯苓这才敛起了笑,二人又退往边上,此刻进进出出的宫人们哪里还注意她们两个?小声开口:“奴婢想,皇后娘娘是宣了太医调理月信的,只是,那药里,却换了一味药。”   “什么药?”脱口问着。   那丫头沉了声道:“有人,将红花,换成了藏红花,且,加大了剂量。”   尚妆的眸子骤然撑大,握着茯苓的手猛地收紧,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丫头,一字一句道:“你一开始就知道?”   茯苓微微变了脸色,压低了声音道:“小姐,小点儿声啊。”   “茯苓,我问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她又问了一遍。   茯苓咬着唇,终是点头。   她的鼻子是极好的,从那宫女端了药进来的时候,她便闻到了藏红花的味道。且,是加大了剂量的藏红花啊,她如何会闻不出来?   她虽然医术不是顶级的,对药理还是懂得很多的。至今,唯一让她迷茫的,无非,便是那次在兴园,莫侍卫要她当醒酒汤熬的那些药。   她并没有骗尚妆,她是真的不知是什么药。   尚妆深吸了口气,怒道:“知道为何不说?”   见她生气,茯苓觉得有些委屈,微微红了眼睛,轻声道:“那清儿也不是好东西,皇后娘娘也……”她不想说,也不愿说。   谁对自家小姐不好,她也不会对对方好。再说了,今日的事情,不是她做的,也不是小姐做的,她为何要说?说到底,都是和她无关的。   尚妆有些吃惊,知道方才的话重了,握了握她的手道:“茯苓,其实我……”   “小姐不必说,奴婢都知道的,您心善。”她笑了笑,才又道,“您放心,只是疼,吃点儿苦头罢了,不碍事的。皇上还没把小娃娃从她脚底板儿塞进去呢。”   她的话,说得尚妆的脸一红。   这个未经人事的丫头,说起话来,总没个遮拦。   这时,听得外头有人叫“皇上万岁”,抬眸的时候,瞧见元聿烨阴沉着脸疾步过来。目光,落在一旁的尚妆身上,略微一怔,上前拉了她的手进门,一面问:“如何在这里?”   “听闻皇后娘娘身子不适,来探她的,谁知……”后面的话,不必说,想来也是有人去禀报了他,他才来的。   凝起的眉头微微松下来,他还以为她是因为出了事才来的。   “皇上。”尚妆轻轻挣脱了他的手,他只朝她看了一眼,也不多说什么,只大步上前走向慕容云姜的凤床。   床上的女子依旧苍白着小脸,清儿握着她的手哭得像个泪人,只听她低声唤着:“清儿,我哥……来了么?”   清儿才欲开口,瞥见身侧的一抹明黄之色,大吃一惊,才要行礼,却被元聿烨制止了。他上前,坐于她的床前,冷笑道:“朕急着来,没想到皇后等的却不是朕。”   慕容云姜亦是吃了一惊,忍着痛睁开眼睛,待看清了床前之人,脸色愈发地难看了,颤声开口:“皇上,臣妾……”   元聿烨却已经转身,看向那太医,厉声问:“怎么回事?”   太医颤抖着俯身:“回……回皇上,娘娘是因为误服了大量的藏红花……”   “混账!”元聿烨一脚踹过去,“药还得朕的皇后亲自过御药房去取么?误服?朕白养了你们了!”   “皇……皇上,臣该死,臣该死!”太医吓得不住地磕头。   “还不下去开药!再出状况,朕赐你死罪!”   太医谢了恩,连滚带爬地下去了。   尚妆因为有了之前茯苓的话,心里倒是也没什么担心了。将红花换成藏红花,且还加了量,不必问,自然是宫里有人,以为皇后怀了身孕。   正如她之前,一听到推迟了月信,不也是这么认为的么?   若然不是茯苓说起,她是不知道原来不来月信,也有很多种原因的。   她忽然,有些心惊。   幸好皇后不是有了身孕,否则,便是一条鲜活的小生命啊。   元聿烨握了握慕容云姜的手,冰冷一片,抬眸朝清儿道:“加几个暖炉进来。”   清儿哭着点了头,出去的时候,恰逢慕容云楚进来,也不知怎的,她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元聿烨抬头,见慕容云楚大步上前来,朝他行了礼。   目光,落在床上女子的身上,眸中徒然染起了心疼之意。   “娘娘她……”   元聿烨回眸看了眼慕容云姜,才道:“皇后一直念着你呢,可巧,你就来了。”   “臣听闻娘娘出了事,马上赶来了。”心里甚是着急,此刻元聿烨在,他也不好再上前。   慕容云姜瞧着他,苍白的脸上露出放心的一笑,他在,她便觉得安心。   元聿烨松了手,开口道:“皇后的情况好了很多了,朕还有事,先去处理了,一会儿再来。张廖。”他开口叫。   张公公忙应声入内,听他又道:“你留在皇后这里伺候着,有任何事,需得马上来回朕!”   “是。”张公公点着头。   他往前走了几步,又朝尚妆看了一眼,低语着:“雩修容也回去吧,别扰了皇后休息了。”   见他出去了,尚妆才与茯苓跟上他的脚步。   他实则不太愿意留在关雎宫的,临走了,还把张公公留下,尚妆如何不知他的意思。慕容相虽然是皇后的亲哥哥,他元聿烨还是防着的。   他是真的有急事,只匆匆与尚妆说了几句,便要过御书房去。   “皇上。”尚妆忍不住叫住他。   他这才回了眸,微微皱起眉头,开口问:“还有何事?”   迟疑了下,终是开口:“今日皇后的事……”既然不可能是皇后自己换了药,那么另有其人,她相信元聿烨不可能想不到的。   他愣了下,才开口:“此事我会查,你不必插手。”语毕,只转了身匆匆而去。   茯苓上前来,小声道:“小姐,您担心什么,皇上不查,自有丞相大人去查。”   尚妆叹息一声,这宫里,步步险恶,真是防不胜防的。   见她如此,茯苓便笑道:“小姐放心,什么药都进不了景仁宫的。”她会一刻不离地跟在她的身边,不过让皇后的事情出现在她家小姐身上。   呆呆地站了好久好久,转身的时候,瞧见慕容云楚匆匆从关雎宫出来。她略微吃了一惊,他怎的这么快就出来了?   慕容云楚出来的时候,便瞧见尚妆还未走,倒是也没有迟疑,只上前来。尚妆见他的脸色很差,似乎微微地,染着怒意。   未待她开口,慕容相却先开口道:“原来娘娘还不曾回宫,正好,臣有事要问。”   茯苓的脸色一变,皇后才在关雎宫出了事,此刻丞相来问自家小姐,莫不是兴师问罪么?   倒是尚妆从容地开口:“什么事?”   他也不拐弯抹角,径直问:“娘娘过关雎宫的时候,可曾发现不妥之处?”   不妥?细想了下,终是摇头。一切都正常得很,除了那碗药。   “丞相该去问那端了药来的宫女,而不是问本宫。”他来问她,却也不是像怀疑了她才问的。   慕容云楚却是道:“早就查过了。”   那么,便是没有找到线索。   尚妆缄默了,茯苓却是微微拉扯着她的衣袖,她明白,茯苓是不愿让她再插手这件事的。况且,方才元聿烨也说过的,与她无关的事,她确实不该管。   便开口道:“丞相若是无事,本宫要回宫去了。本宫还是谢谢丞相,没有怀疑本宫。”语毕,也不看他,只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慕容云楚的声音:“只因吕德仪的事,有关皇后,臣便不会怀疑娘娘。”他顿了下,似是自言自语着,“那么,只灵淑媛不曾去过关雎宫。”   尚妆未走远,听得此话,不免一震。   灵阙,会是她么? 第十章皇后   尚妆的脚步一滞,却听茯苓压低了声音道:“小姐,我们回宫去。”此事不关是不是和灵阙有关,茯苓都是不希望自家小姐掺和进去的。   她讨厌灵阙。   略微思忖了下,尚妆终是点头与茯苓朝前走去。   将至景仁宫的时候,远远地,瞧见灵阙扶了宫女的手过来。尚妆微微吃了一惊,灵阙也已经看见了她,上前来,低声道:“听闻皇后娘娘出了事,想来,你便是从关雎宫来,竟是真的么?”   尚妆一怔,才想起慕容云楚的话来。   灵阙竟然这个时候去探皇后么?   茯苓却朝她行了礼,一面道:“回淑媛娘娘的话,想来皇后娘娘现在没事了,丞相大人也在关雎宫。”她说着,拉着尚妆的衣袖。   尚妆如何不知道茯苓的意思,她是为自己好。抬眸朝灵阙看了一眼,心下不免一笑,也不说话,与她擦肩而过。茯苓仿佛是松了口气,行了的远了,才道:“小姐,奴婢就怕您心软,又想帮她。”   尚妆笑道:“我有什么能帮得到她的?”慕容云楚怀疑她,那便让他查去,只要她没做,又能怕什么?若是真的做了什么,她想帮,也是帮不了的。   想到此,又思及元聿烨。   想来,若是真的有事,元聿烨定会护她到底的,这一点,她不必担心。   回了景仁宫,也不曾听得有传来任何关于灵阙的消息,想来,慕容云楚不过怀疑了,倒是没有真凭实据的。   连着两日,元聿烨晚上都过关雎宫去。   尚妆在院中散步的时候,瞧见张公公匆匆来了,见了她,忙道:“娘娘,皇上让奴婢来问,桓王殿下要离京了,您可去送?”   握着帕子的手微微一紧,是啊,今日,就走了。   那一日,对着元聿烨,她说不去的。可他说,到时候再让她考虑的。所以今日,才差了张公公来问她。   茯苓恰巧端了茶出来,听闻张公公的话,忙疾步上前,道:“王爷今日就走了么?”   “可不是,不然皇上怎叫我来问娘娘?”张公公答着,又朝尚妆道,“娘娘快些决定,皇上等着呢。”   “小姐。”茯苓惊呼一声,拉住她的衣袖,皱眉道,“小姐有何犹豫的?王爷这回走了,就不知何时才能见了。”她心里着急,说不出来的着急啊。   虽然,她也知道,小姐和王爷两人怕是此生无缘了。她亦是知道皇上对自家小姐有情有义,可,她就是想让小姐出去见见王爷。   纯粹着如此想着。   尚妆犹豫着,此刻,那句“不见”却是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娘娘……”张公公抬眸看着她。   茯苓忙转身随后将茶杯搁下,推了尚妆道:“公公还愣着作甚?准备轿子啊,我们这就出去了。”   “茯苓……”   “小姐快点吧,别让皇上等久了。”她只管低着头将她替推出去。   张公公见此,忙道:“轿子早就在外头候着了,就等着娘娘殿一下头呢。”说着,抬步上前。   茯苓将尚妆推上轿子,低语着:“小姐,有时候可以赌气,只管时候可不行。就算日后,您会一心一意留在皇上身边,今日只出去见他一面,又能如何呢?”   尚妆讶然地看了她一眼,不过见一面,又能如何?   是啊,又能如何。说的真好。   轿子起了,张公公催促着行得快些。茯苓跟在轿子旁,心情无端地欢快起来。   宫门口,元聿烨远远地瞧见那轿子来,嘴角微微一笑。其实,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笑,他亦不知,今日究竟是希望她来,还是不来。   尚妆下了轿的时候,瞧见他直直地看着自己,朝她招手,开口道:“走吧,不然皇叔出城都要天黑了。”   茯苓在后面推了她一把,尚妆上前的时候,听得身后一个太监高声叫着:“皇上,皇上……”   回眸,见那太监跑得极快。尚妆不免皱了眉,隐约觉得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太监跑过来,喘着粗气,朝元聿烨道:“皇上,太……太后去了庆合宫,说前日关雎宫的事,和淑媛娘娘有关。皇上……”   元聿烨的脸色骤然一变,尚妆亦是讶然。当日,是慕容相要查的,如今却是要太后出面了?她一直知道,太后对灵阙的态度可不好,这一次她过庆合宫去,灵阙还能没事么?   “皇上……”张公公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他大步往回走了几步,猛地站住,回眸朝尚妆看了一眼,尚妆开口:“皇上快去。”她知道,她不说,他亦是留不住的。   毕竟,一边是他如妹妹般的人,一边却是如敌人般的人。   他迟疑着,见那传话的太监满头的汗,只得朝杨成风道:“替朕好好保护雩修容。”   杨成风郑重地应了声,倒是尚妆惊呆了,她不曾想到,他有事不能出宫去送他,却也没有阻止她去。甚至还钦点了杨成风保护她。   张了口,才欲说什么,便见他已经转身离去。张公公看了看尚妆,也只能急急跟上元聿烨的脚步。   罢了,灵阙出事,他心里紧张她知道。   怔怔地站着,那抹身影已经渐行渐远。茯苓小声道:“小姐,我们快出去吧。”她才不管灵阙出没出事,她只管自家小姐出去见王爷的事。   也许,皇上不去,也是好的。   不知怎的,想到此,她的心下有些微微的得意。   扶尚妆上了马车,自己才跳上去。   马车跑了起来,侍卫们皆骑着马跟在马车前后,杨成风行在马车边上,偶尔侧脸看一眼身边的马车。上元节的时候,他便看得出,皇上有多看中这个女子,今日,要他保护她,他自然会拼死相护。   其实,私心,他也是有些庆幸的。   毕竟上回让元聿烨受伤的事情,他一直耿耿于怀,他虽没有怪罪,可他一直提醒着自己,是他的失职。   “驾。”低喝着,策马靠得近了些。   马车行了好久了,尚妆才觉出不对劲来。茯苓掀起了车连,朝外头看了看,终是忍不住道:“咦?不是过桓王府去么?”这里,根本不是去桓王府的路。   杨成风回头道:“皇上说,直接出城相送。”   茯苓朝尚妆看了一眼,尚妆却是不言语。   去哪里送,与她来说,都是一样的。   城门口,守城的侍卫上前来查探,杨成风举了令牌亮了亮,那两个侍卫的脸色一变,忙转身道:“放行,快,快放行!”   车出城门的时候,尚妆瞧见守城的侍卫似乎比平时多了好几倍,透过被风掀起的车连,看向外头的男子。尚妆忽然想起一事,虽然后宫不得干政,不过此刻已经出了宫了,她也不是要干政,只是想问问。   便低声开口:“将军,裴天崇的事情,可有了头绪?”   杨成风未曾想到她会突然提及裴天崇,怔了下,才道:“还没有,娘娘怎的问起他来?”   “没什么,只是……”只是元聿烨说,京中有内应,所以裴天崇才能逃得了。不过这句话,眼下在外头,她是不便说出来的。   杨成风听她也不再说,便又将目光投向远处。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便听外头车夫微微叫停了马,马车停了下来。杨成风跳下马,朝车内之人道:“娘娘,王爷就在前头,您下车吧。”   闻言,茯苓一喜,探出半个脑袋瞧了一眼,笑着道:“小姐,奴婢瞧见他们了!”她说着,伸手扶她下车。   抬眸,瞧见不远处,听着一辆马车。   她只瞧见莫寻,还有一个侍卫,想来元政桓与安陵雩是在车内等着的。尚妆的心下有些不安,她不知道好端端的,安陵雩有什么话非得叫她出来说。   莫寻见他们来,却并不曾瞧见元聿烨,心中不免吃了一惊,靠近马车道:“主子,来了。”   车帘被掀起了,安陵雩远远地瞧了一眼,皱眉道:“怎的只她一人来了?”   “雩修容么?”元政桓低声问着。   安陵雩点了头,才道:“嗯,怎的皇上却不曾来。”   莫寻的眉头皱得愈发深了,照元聿烨的性子,不可能不来。他不禁悄然按上腰际的长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没有跟她一起来,莫不是……暗中来了?   想到此,他猛地吃了一惊,随即,又想笑。不过是相送罢了,元聿烨用得着那么兴师动众么?   那么,只能说那女人本事实在大,能轰得元聿烨放她一人前来。   定睛看的时候,见了尚妆身后的杨成风,莫寻才相信元聿烨真的是不曾来的。他相信,元聿烨若是来,不管是明着的,还是暗地里,杨成风是不会离开他身边半步的。   元政桓略微低了头,他不来,也是好的。   尚妆走得近了,见车帘被掀起,车内女子小心地下了马车。上前来朝尚妆行礼:“修容娘娘吉祥。”   茯苓却是伸长了脖子朝马车看了看,不过那车帘落着,她看不见里头的样子。倒是瞧见了一旁的莫寻阴沉的脸,茯苓鄙夷地瞧了他一眼,她是来送行的,他怎的一点好脸色也不给啊。   上回,为了让他一改这千年不变的脸,她不惜用上了泻药的。哦,对了,她想起来了,出宫的时候,听闻灵阙出了事的啊,莫寻那么喜欢她,若是被他知道了……   想着,她忍不住坏坏地笑起来。   莫寻见茯苓笑了,不觉皱眉,这丫头,太鬼灵精了,他吃她的亏,也不的第一次了。回头看了眼身侧的马车,里头的元政桓并不曾说什么话。   尚妆亲扶了安陵雩起身,低声道:“此刻不是宫里,这些虚礼便免了吧。”   安陵雩却是笑:“娘娘错了,礼数是不可废的。”她是在提醒着她,如今她与她的身份。   这些话,尚妆如何听不出来?   抿唇一笑,目光有意无意地看了眼她身后的马车,她知道,他在马车上。只是,从她来到现在,他都未曾说过一句话。   不禁苦笑,要她来的,是安陵雩,他自然不会出来。   缓缓收回了思绪,才看着安陵雩开口:“不知亦妆姑娘想与本宫说什么话。”每次叫“亦妆”,都觉得不顺口啊,那本该是她妹妹的名字。   安陵雩朝她身后的杨成风看了一眼,低声道:“娘娘,请借一步说话。”   杨成风上前了一步,却见尚妆朝他摇头:“将军便在此等着。”说着,与安陵雩略微走开了几步。   “到底有何重要的事?”她想了一路,都不曾想出来。   安陵雩略微回头看了一眼,从袖中取出一张纸,叠得很整齐,塞入她的手中,道:“这个,替我给哥哥,有什么话,都在上头说了,从今往后,他也再不必气我了。”   尚妆一惊,给安陵霁,却不是给老爷。   是了,老爷怕还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将要嫁给桓王做王妃。安陵霁自然也是不会说的,看来,她愿意写这封信,也还是顾及骨肉亲情的。   尚妆终是知道为何一定要她来了,安陵雩是不可能亲自交给自己的哥哥的,此事,又托不得别人。毕竟,在别人的眼里,她和安陵霁,不会有任何交集。   所以,她只能求尚妆。   尚妆知道她的身份,且,也只她最有机会见着安陵霁。   缓缓握紧了手中的信件,尚妆不知道那上头写了什么,也许,是道歉的话,也许,还有其他。   小心地收入袖中,点了头道:“放心,此事我一定做好。还有其他事么?”抬眸看着她,若是没有,她需得早早回宫的。毕竟她如今的身份,待得久了,怕是不合适。   安陵雩迟疑了下,回眸,看了身后的马车一眼,才道:“其实,是王爷有事找你。我不过,借此机会,叫你帮忙带些东西罢了。”   她的话,说得尚妆猛地一惊。   元政桓找她?   撑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女子,确定她没有说错,她的目光才越过她的肩膀,看向那马车。   安陵雩已经转了身,低语着:“来吧。”说着,径直朝前而去。   尚妆迟疑了下,抬步跟上去。   杨成风见她们过去,以为是说完了话,才要上前,便听安陵雩道:“王爷还有句话要和娘娘说,请将军稍等。”   杨成风的眸中闪过一丝诧异,茯苓也是瞪圆了眼睛瞧着,继而,又开心起来。   尚妆上前的时候,莫寻有些本能的往前走了一步,茯苓见此,有些生气。冲上去,揪住他的衣袖,使劲将他拖至一旁,咬着牙道:“莫侍卫,你就不能有点人性么?”   “喂!”他愕然,他怎么没人性了?   茯苓此刻是气极了,也顾不得什么,只恼道:“专瞧着我们小姐作何?有时间,多关心关心那灵淑媛。”   明显瞧见莫寻的眸子一紧,飞快地出手扼住她的手腕,冷声道:“你说什么?”   尚妆靠近了马车,却见安陵雩也并没有上前来。   此刻,只她与他最近。   心下有些紧张,他既已经忘了她,为何又好端端地,说要见她?还托了安陵雩做借口,便是怕她不出来。是啊,他忘了他,不会知道他们曾经有过的交集,那么,她只是元聿烨的妃子,是西周的修容娘娘。   后妃,是不得随便出宫的。   是以,他才要以安陵雩桓王妃的身份,让她出宫来。   元政桓不曾想到的是,元聿烨竟然会不来。   杨成风欲上前,却听安陵雩笑道:“将军也不必急,王爷与娘娘说句话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话虽然如此说着,她藏于袖下的手却是微微收紧,元政桓要与她说什么,他一直不肯告诉她。   而他的心思,从来不是她能揣摩得了的。可她知道,他是关心她的,或许,有些事,不让她知道,亦是为了她好。是以,她愿意相信他。   从他执了她的手,说要册她为王妃的那天起,她告诉自己,信他。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人,必然,是要信的。   尚妆深吸了口气,才开口:“王爷有什么话要说?”   她曾无数次地想安陵雩要与她说什么,想了一路也没个结果。而她却告诉她,其实要见她的,是元政桓。是以,她愈发地迷茫了。   心里忐忑着,希望他开口,又希望永远不要。   只因,她不知道他想说的,究竟是什么。   听得女子的声音从车外传进来,声音小小的,甚至还带着些许的颤意。   颤意……   他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心里,那种说不清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   车外的女子,是他侄子的妃子,他甚至,都不曾接触过她的。可,这种感觉,却不像是虚浮的影。听见她的声音,竟仿佛越来越甚。   “王爷?”尚妆听车内之人不曾说话,不免皱眉又唤了声。   元政桓似是猛地回了神,兀自浅笑一声,他是怎么了,居然走了神。   摇摇头,才开口:“还请娘娘移步车内,本王有些话,单独与娘娘说。”说话间,手探至怀中,触及那光滑的物品。   尚妆吃了一惊,叫她过来也就罢了,此刻却还要她上马车?   踌躇着,她不知该不该上。   “娘娘请吧。”   抬眸,瞧见那修长的手指已经挑开车帘。他的手指,依旧白皙修长,只是,瞧不见他的脸。   咬着唇,终是抬步上了马车。   他靠着软垫坐着,听闻她上来,露出淡儒雅的笑,随即落下了车帘。   尚妆有些局促,在他对面坐着,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离得他远了些。   “王爷有什么话,非得让本宫上了马车再说?”微微握紧了双手,此刻的她,还是不知,今日这一举动,究竟是对是错?   继而,又不觉好笑。   管它对错,她都已经上来了不是?纵然,她此刻立马下去,只要她曾经上来过,杨成风回去回话的时候,便是如此说。元聿烨那多疑的性子,会不疑心他们么?   “本王是因为……”   他的话说至一半,突然听得外头的马儿长嘶一声,似乎有着一股什么力量,狠狠地引导着马儿上前。   “啊。”尚妆冷不丁地朝后摔去。   元政桓循声出手拉了一把,却是拉了空。此刻也不管其他,只皱眉叫:“莫寻,发生了何事?”他看不见,却听得出,马在疯一般地朝前冲去。   莫寻还扼着茯苓的手腕,恶狠狠地逼问她关于灵阙的事情,突然听那马的嘶鸣声,大吃一惊,回眸的时候,瞧见马车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倒是飞快地冲出去。   “主子!”当下,也不来不及多想,甩开了茯苓的手追上前去。   茯苓也是吓傻了,不过一瞬间的事情,她不过转身与莫侍卫说了几句话,到底发生了何事?   “杨将军,我们小姐……”回头向杨成风求救,却见他早已经飞身追过去。   安陵雩惊得一步都动不了,半晌,才惊呼一声:“桓……”他看不见,车上没有车夫啊,这可怎么办?   侍卫们都抢着上前欲妖那马车停下来,正在这时,听得周围一阵异动。一下子窜出十余个黑衣蒙面人,个个都是好手,出手缠住他们,不让他们上前。   “主子!”莫寻急白了脸,干净利落地放倒两个,才踏步上前,却又有人挡上来。眼看着马车越来越远,他己得不知如何是好。   杨成风纵身跃上马背,大喝了一声,那匹棕色的骏马不过跑了几步,却一下子轰然倒地。他再看的时候,才见了那插于马腿上的四支飞镖!   “发生了何事?”尚妆扶着被撞疼的肩膀,问了出来,才猛地想起,他看不见。   咬着牙正了身,透过车窗望出去,没有看见任何人,除了沿途飞速后退的景致。她大吃一惊,一把掀起了马车的后窗帘,远远地,瞧见前面混乱的一片。   “刺客!”她惊呼一声,看不清楚,这,却是首先跳出来的字眼。   元政桓一拧眉,听得什么人飞上马车的声音,然后,坐在车夫的位置上。尚妆猛地回身,却见身边的男子飞快地伸手,一把将她拉过来,单手扣上她的颈项。   刺客,可是元聿烨派来的?   他还是不放心,不能让他毫发无伤地离京,是么?   那一次,放他离开,这一次,他终究再不能镇定了。   尚妆未曾反应过来,那修长的手指已经缠上她的颈脖。愕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子,他做什么?   没有挣扎,也许,她忘了。   只听他的声音传下来:“皇上想做什么?”马突然发狂,只有一个解释,便是有人用暗器打中了马匹。他只以为,元聿烨是想趁他一人在车上的时候,用只有的方式,迫使莫寻离开他的身侧。却不想,他竟让雩修容也上了马车。   大手欲用力,他却觉察到了,她并不挣扎。   为何不挣扎?   他的动作,还不够明显么?   是因为她太过从容,还是……   他怎么了?这个时候还想些什么?   微微咬着牙,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却不知为何,心口处突然一阵痉挛。   明明,他是用力扼住了她的脖子,却仿佛是这些力道,全部反噬在了自己的身上。   听得他一句“皇上想做什么”,尚妆了然于心,他定是以为今日之事,是元聿烨下令做的。可,只有她最清楚,那决不能是元聿烨做的。且不说他此刻正为灵阙的事分不开身,单凭他给她立下的契约,他便不能做。   元政桓死了,他便要放她离开,不是么?   才想着,瞧见元政桓的脸色苍白,扣住她脖子的手颤抖起来。   “王爷……”她低低地唤了他一声。   他只觉得胸口一震,撤了手,抚上胸口。   尚妆到底是震惊了,他怎么了?情花……   不,不可能,他忘了她,不是么?   空垂的手,终是没能过去扶他,她心里,到底是害怕的。   身子抵上车壁,是心疼,真真切切的疼。他咬着牙,为什么会心疼?揪着胸前的衣襟,那种痛,却并不减少几分。   车外,飞扬起的马鞭狠狠地落下,马车再次加快了速度狂奔而去。因着惯性,车内之人往后倒去。   尚妆才想起车外有人在!   狼狈地起身,一把掀起车帘,外头赶车之人似乎听到了响动,微微侧脸,而尚妆,只觉得心头猛地一颤。   是他!   上元节伤了元聿烨的那个人!   他依旧一身玄衣,尚妆一眼便认出来了。   男子只冷冷地哼了声,一声厉喝,赶着马车飞快地前进。   车行得快,外头的风已经大得“呼呼”作响,尚妆只得大声道:“你是谁?”她不认得此人,对了,她想起来了,那次的事情,与被废了是徐昭仪有关。   猛地吃了一惊,他是知道了徐昭仪被打入冷宫的事情,所以伺机寻她报仇么?这么说,她在出宫的时候,便已经被人盯上了?   想到此,不禁一阵恶寒。   可,元政桓呢?   心下一惊,忙回神,瞧见他正撑着身子起来,他的手上,不知滑到了什么,好长的口子,鲜血直流。   “王爷!”尚妆吓得不轻,忙撕下衣袂帮忙将他的手缠起来。他有些本能地缩了缩手,只问:“外头何人?”   他虽不回答,不过尚妆想,她已经知道他是什么人了。不必知晓名字,他的身份,绝对与徐昭仪有关的。颓然笑道:“倒是我连累了王爷了。”   有些震惊,蹙了眉,他方才还以为是冲他来的,竟是冲她么?也不知她究竟得罪了什么人。不过他想,他此刻不会问。   凝神,周围,除了风声,便是这车轮滚过的声音。   他的人,亦或是杨成风的人,都听不见。   他微微咬牙,看来,被甩开太远了。   看他的神色,尚妆也是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才要开口,便感觉身后的帘子被一阵风掀起,接着,她的颈项一痛,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地醒来。头有些重,强撑着睁开眼睛,瞧见自己在一个山洞里。她也不知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猛地又想起一路上发生的事情,忙跳了起来。瞧见元政桓躺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此刻洞里,除了他二人,却是没有第三个人。   忙爬起来跑过去,握住他的手,轻唤道:“王爷,王爷……”   他的手冰凉一片,想起他在马车里时异样的神色,尚妆不免大吃一惊,握着他的手颤抖起来。想了想,便站起身,朝着洞口跑去。   在口子上,赫然瞧见个人倒在地上。尚妆不免惊呼了一声,怔怔地看了许久,才确定此人真的没有了知觉。也许只是昏过去了,也许,死了。谁知道呢?   咬咬牙,跑至外头,不见了那赶车之人。   尚妆跑出去,外头荒郊野外的,她也不知他们究竟诶带到了哪里。想求救,却是不敢大声叫喊的,难保那人不是在这里附近。救兵不曾来,倒是叫来了敌人,那可真叫得不偿失了。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 _0_2. c_o_m   转了几圈,也不见任何人,这里安静得很,空荡荡的,只她一人。   尚妆觉得有些奇怪,怎的就这么放心留下她与元政桓二人,就不怕他们逃跑么?   忽然想起元政桓,呵,她怎的就忘了,他行动不便,除非是她一人先走了,否则,他怎么走?   再回去的时候,倒在洞口的人依旧在,尚妆有些疑惑,不知道这个人又是怎么回事。小跑着入内,见元政桓依旧昏迷着,她有些紧张,茯苓不在身边,她不知道他究竟怎么了。   小心地扶他起来,用力掐住他的人中,叫着他:“王爷,王爷……”   过了好久,才瞧见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然后,缓缓地睁开眼睛来。他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微微挣开了尚妆的手,低语着:“这里是什么地方?”   “是个山洞,具体是什么地方,我不知道。”尚妆摇头答着。   山洞?难怪,他只听见了一个出风口。   见他不说话了,尚妆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问:“王爷……身子不适么?”试了好多次,依旧问了出来。方才,在马车上,真真把她吓了一跳的。   她的话,说得他一怔。   抬手,缓缓抚上胸口,他也不知究竟怎么了,只是方才,这里突然好疼。   在马车里的时候,他曾想到要伤害她,只因,他一开始以为那些刺客与元聿烨有关。直到,车外之人出手打昏她的时候,他才知,竟是他误会了。   那一刻,他竟觉得有些释然,还好,没有酿成大错啊。   “王爷……”尚妆见他的样子,不免唤他一声。   他却是摇头:“现在没事了。”   他说现在……   那么方才呢?真的不舒服么?指尖一颤,才要开口,却听得有人的脚步声近了。   紧张地回头,果然见几人进来。   才行至洞口,便听一人“嗬”了一声,接着,那玄衣人抬脚踢了踢那躺在地上的人,怒道:“还不快给我起来!”   他正说着,目光朝洞内瞧去,见尚妆和元政桓都在,才放了心。   地上之人这才醒了,忙爬了起来,低语道:“少……少爷。”   “混账,叫你看着他们,是叫你来睡觉的吗?”玄衣人狠狠地怒骂着。   那人惨白了脸,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拖出去。”玄衣人冷冷地说着,已然大步上前。   那人被拖了出去,他还求饶着,却在出了山洞之后,那声音一下子湮灭了。   尚妆心头一紧,她想,她知道为什么了。   此刻,见他走过来,不免动了身子,在元政桓前面,抬眸看着那玄衣人。那一夜,她虽然未及看见他的脸,却是人的这一身衣服的。   而现在,他没有再套斗篷,尚妆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样子。   很年轻的样子,大约不过二十五六岁。她记得方才那人,叫他“少爷”,那么,该是京城哪户人家的公子。   玄衣人行至他们面前,站定,目光,落在尚妆身后的男子身上,半晌,才道:“王爷,你我是甚久不见了。”   双眸撑了撑,他……认识元政桓!   元政桓亦是皱了眉,他仔细辨认着他的声音,似乎有点熟,却始终想不起来。   那男子却笑道:“陈靖该死,居然忘了王爷看不见的。”   听他自称“陈靖”,元政桓才想起这个人来。四年前,他在外的时候,认识一个叫陈靖的年轻人,家里似乎还是经商的,家底丰厚。他还记得那时候,他说他有个心爱的女子在京城,为了随她,他要进京的。   皱眉道:“本王倒是不知,你掳了本王来作何?”   陈靖笑道:“这是在是巧合了,我本不想伤王爷的,我要是,只是她。”他说着,朝尚妆看了一眼,目光里染着怒意。   元政桓当然知道他口中的“她”指的是谁。不免皱眉道:“怎么,她就是你心爱之人?”   尚妆大吃一惊,他究竟在说什么?她怎么可能是陈靖的心爱之人?   心头一惊,她脱口道:“是徐昭仪!”   对了,她终于联系得起来了。   元政桓一怔,他是不明白为何好端端的会与徐昭仪联系了起来的。只陈靖冷笑一声道:“是又如何?”为了她,他愿意做任何事的。   哪怕,她必须为了她家的前程,留在皇上身边,他都愿意帮她去争宠。爱一个人,不就是希望她幸福么?只要她幸福了,那么他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所以,他才会为了帮她稳固地位,在上元节那一日,出手杀雩修容。却不想,竟是误伤了皇上。   之后,徐昭仪被废如冷宫,他一直在想着办法救她出来。他每日都会在皇宫周围查探,他是想入宫营救的。可,皇宫到底不是人人都能随便进的地方。   进不去,便只能守。   直到今日,他才等到尚妆出宫来。   失去了这次的机会,又必须等到什么时候呢?   俯身,一把将尚妆从地上拉了起来,冷声道:“皇上既然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想必这一次,他同样会顾全你的命。”   尚妆咬着唇:“你想用我的命换徐昭仪出来么?”   “是。”他斩钉截铁地说着,“且消息已经传入宫去,明日辰时,再不放了她,就让皇上来给你收尸。”手上微微一用力,将尚妆推倒在地上。   他的目光,掠过元政桓的脸,继而才笑道:“这回真的委屈王爷了,待这事解决,我亲自送王爷回封地,如何?”   元政桓还回想着陈旧方才说元聿烨为了她,连命都可以不要。   为何,他从来不知道元聿烨竟能为了一个女人如此?她……究竟是什么人,竟能让元聿烨这般?   见他不说话,尚妆径直道:“既然你要的是我,也不必等徐昭仪出宫了,你先放王爷离开。”针对的不过是她,她又怎能忍心看着他因为她的事而受到危险?   陈旧却道:“在皇上没答应放人之前,你们谁都别想着离开。尤其是你,修容娘娘!”那最后一句,隐隐地,夹杂着咬牙切齿的味道,听了,有些心悸。   他倒是没有再停留,只与带来的人转身出去。转身尚妆知道,这一次,他们不会走远了,就在这附近观摩地形吧。   “为何要让本王先走?”身侧的男子突然低声问道。   尚妆怔了下,才反应过来,勉强一笑:“只因,此事本就与王爷无关。”   与他无关,她便要他走?呵,要知道,今日,还是他非得要她出来的,此刻出了事,她倒是说与他无关?微微有些生气,回神的时候,不免愣住了。   好端端的,他怎的就生气了呢?   尚妆却是吸了口气,却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一事,忙问:“对了,今日王爷原本叫我来,是为了什么事?”要她出宫,还得单独说,必然是很重要的事情。   许是一下子转换了话题,元政桓有些不适应,半晌,才开口:“是为了娘娘让妆儿交给本王的那块玉佩。”   玉佩?   尚妆几乎有些反应不过来了,片刻,才想起来是他落在刺杀元聿烨现场的那一块。   不免开口道:“怎的,那玉佩有什么问题?”   元政桓却是皱眉,伸手入怀,将那玉佩取出来,隔空递给她,一面道:“娘娘说这是本文落在宫里的玉佩,却怕是你弄错了,本王,不认得这块玉佩。”   “不认识?”尚妆终是惊讶,“王爷是不是记错了?不是宣庆十三年王爷回京的时候谁送的么?”   他依旧摇头:“不可能,那一年本王回来,谢绝了所有大小官员,谁的礼,也不曾收过。”   而尚妆,终是怔住了。   那么,是安陵霁骗了她,可是,为何…… 第十一章巧合   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之人,她小心翼翼地揣着这个她认为能要了他的命的秘密,可他却告诉她,不认识这玉佩……   他的神色,不像是在说谎。   咬着唇,安陵霁……   这些,她如果还有命回去,才能好好地问他。   “谁告诉你这玉佩是本王的?”男子终是轻皱了眉头问她。   尚妆一惊,她自然不能说是安陵霁。有些心虚地抬眸瞧了他一眼,只得搪塞道:“先皇驾崩的时候,我在宫里捡的,只因那时候,单瞧见了前面的王爷,故此才以为是王爷的。”   反正她便是这么告诉安陵雩玉佩的来历的,既然元政桓说不是他的,届时问起安陵雩来,也好对得上话。   闻言,元政桓倒是不再说话。   方才,她还提示他,说是不是他回京的时候谁送的,所以,这必然不是巧合。她或许知道什么,只是她不愿说,他也不再问。   二人缄默了良久,才听得山洞口又传来细微的说话声,想来是那些人回来了。   朝元政桓看了一眼,见他的脸色并不是很好,想说什么,却依旧咽了声。   天色渐渐地暗沉了下去,透过空气里的风便能觉察出来。尚妆不觉抱紧了双臂,朝洞口瞧了一眼,隐约瞧见洞口有几个人影在走动,想来那些人是不会取了什么御寒的衣物来给他们的。   这个季节的晚上,还是会很冷的。   尚妆干脆站了起来,走动走动,身子便不会那样冷了。   回身的时候,瞧见元政桓,微微一怔,是了,她差点忘了他了。   迟疑了下,终是蹲下身去,小声问:“王爷可觉得冷?”问了,又觉得好笑,定然是冷的,他又不是神。   继而,又想起元聿烨大婚的时候,在成王府,茯苓曾说,他不能走,身子自然比常人寒一些。那时的茯苓,还取了厚厚的绒毯给他盖的。此刻是在山洞里,除了一些碎石,再看不见其他。   颤抖着双手,探上他的手。   他不曾想她会有此动作,本能地一缩手。   尚妆却是感觉到了,那彻骨的寒。   她是女子,脱不得衣服。   似乎是想到了她的尴尬,元政桓低声道:“不要紧,熬一下,很快就天亮了。”熬着,这么多年来,他不都是熬着的么?   呵,那又有什么难的?   麻木了,便不觉得冷了。就像麻木了,很多事都不会再痛一样。   缓缓地靠向身后的壁沿,轻阖上双目,只余下呼出的气息还有些微微的温。   尚妆心疼地看他一眼,搓着双手呵着气。洞内的光线也暗了下去,几人在洞口升起了火,围坐在一起,偶尔有说话的声音传来。   身子有些紧绷,她上前,小心地半跪下去,在他的身边,试图给他一些温暖。   明显感到他的身子微颤,却是抬手推开女子的身躯,皱了眉道:“本王是王爷,你是娘娘,请娘娘自重。”   自重?   好一句自重。   有些委屈,眼泪流了下来,滑过脸颊的速度极快,在这黑暗里,任是谁都瞧不清楚。   他是真的忘了她了,他的心里,只有安陵雩。他口中的“妆儿”。   深吸了口气,她开口:“王爷顾及礼数,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了,若是亦妆姑娘见了,多心疼?”   听她说“心疼”的时候,他的心头一颤,为何他却先疼了?   好……奇怪的感觉啊。   面前的女子,是元聿烨爱之连命都可以不要的人,他能给她这样的爱,她难道会无动于衷么?此刻来接近他,又是为何?   他怀疑着她,因为是元聿烨的人,所以他怀疑。   尚妆见他的样子,微微叹息一声,只得起了身。沉思了会儿,才又将目光探向洞口那火光处。   朝着那边开口道:“洞内太冷了,里面也来生一堆火。”   那边的人听了,只冷笑一声,连看都不看尚妆,几人自顾自说着话。   尚妆又道:“叫陈靖来,告诉他,本宫若是有个好歹,皇上定叫徐昭仪给本宫陪葬!”   终于,那边说话的声音一下子停止了,他们似乎是相商了一番,才有一个抱了柴火起身,朝里面走来。尚妆退至一旁,见他粗鲁地蹲下身,点着了柴火,冷着声音道:“我们少爷说了,你也别得意!”说着,狠狠地看了尚妆一眼,才转身出去。   火光窜起来了,两人的脸庞映照出红彤彤的颜色。   元政桓终是动了容,撑着身子坐起来。   尚妆在火堆旁坐了,才小声道:“如此,王爷可满意了?”   他不语。   尚妆有些尴尬,隔了会儿,才又道:“对了,我还没有恭喜王爷和亦妆姑娘。”   听她提及亦妆,元政桓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他仿佛忘记了先前的不快,只道:“可惜不能邀娘娘过蜀郡去的,妆儿倒是说,与娘娘谈得来。”   有些苦涩一笑,她开口道:“王爷对她真是上心,能嫁给王爷,是她的福气。”   他笑着:“娘娘亦是有福之人,能让皇上如此。”   突然提及元聿烨,尚妆微微怔了下,是啊,他对她的好,她都知道。这一次,消息传入宫里,也不知他究竟会如何?   只是,叫他就这么放过徐昭仪,他怕也是断然不肯的。   无关乎谁的命更重要一些,那是皇帝的女人,如何能这般被别的男人带走?   想来那陈靖定也是急糊涂了,他以为他这样,便能救徐昭仪出冷宫,却不想,他的做法已经让她陷入更大的危机之中。   点燃的干柴发出细微的声响,身子开始暖起来。元政桓却突然想起她方才的话,不知为何,听她说恭喜他,他却一点都不觉得高兴。那,并不是她的语气里听不出恭喜之意,只是,他心底突然不舒服起来。   直到,他说,她亦是有福之人的时候,心口处,似是被针扎过一般。   蹙了眉,和她在一起的感觉太奇怪了,究竟为什么会这样?她明明就是元聿烨的女人,他本该防着她的,不是么?   手指动了下,才想起他的手伤了,还缠上了厚厚的一截衣袂,她的。   “王爷……”尚妆注意到他的异样,不免担忧地唤他一声。   他似是猛地回了神,颓然一笑,摇头道:“累了。”说着,侧身躺下去,闭了眼睛。   尚妆欲再开口,却已经不知该说什么。   他只背对着她,火光在他的背上跳跃着,或明或暗,她渐渐的,仿佛有些看不清楚了。   男子略微动了动身子,单手抚上胸口,为何今夜,这里的疼一直不曾停止?微微吸了口气,他想,他也许疯了。   尚妆亦是觉得有些犯困,靠着壁沿闭了眼睛。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睡了多久,隐约似乎听见有喧闹的声响从山洞口那边传来。尚妆猛地睁开眼睛,见面前的男子亦是动了身子。   听他低语着:“莫寻。”   尚妆吃了一惊,不免回眸瞧去,那边,好多的身影交错在一起,她看不清楚。   不过,若真的是莫寻来了,她该高兴的。莫寻定是彻夜不眠地在找他。   想到此,不免大声道:“莫侍卫,王爷在这里!”   突然听见有声音自山洞内传出来,莫寻握剑的手一颤,抬眸,只瞧见有微弱的光从山洞内透出来。他用力震开面前的一人,开口叫:“主子!”   听见了回应,尚妆心中大喜,回眸道:“王爷,真的是莫侍卫!”   元政桓转了身,朝她道:“不要乱走,就待在这里。”外头已经开始打斗了,她不会功夫,乱跑会很危险。   尚妆一怔,听见外头传来一声惨叫,也不知是谁,她只是本能地回头瞧去,紧张地咬下唇。   瞧见,一个人影冲了进来,大呼着:“主子!”   定睛一看,是莫寻进来了!   尚妆忙起了身,莫寻亦是瞧见了他们,疾步冲上前,俯下身查探元政桓:“主子没事吧?”   他摇头,只问:“外头如何?”   “他们人多,属下先冲进来带您出去。”说着,放下了手中的长剑,将他背上身。   他却道:“带修容娘娘走。”   莫寻愕然,外头那么多人,他背着自家主子想来还能勉强冲出去,再带上她?   不免皱了眉:“主子……”   尚妆明白外头的凶险,她亦是知道,如果只能救其一,莫寻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选择救她的。他做的任何事,都不可能会危及元政桓的安危。   朝莫寻使了个眼色,她开口道:“莫侍卫前头走,本宫跟在你身边。”   莫寻此刻,也不想多说什么,抬步便冲出去。尚妆迟疑了下,终是没有动。她出去,莫寻定不会护着她,刀光剑影,她又能护得了自己几次?   不出去,至少陈靖不会杀她。   莫寻回眸看了尚妆一眼,那一瞬间,他似乎是踌躇了一下,却只是短短的一瞬,依旧是咬着牙冲出去。元政桓伏在他的背上,周围的脚步声一下子混乱了起来,却,独独不曾听见女子碎小的步子。   他吃了一惊,开口道:“娘娘?”   莫寻有些紧张,此刻却是加快了步子跑出去。   几个侍卫见他出去,忙过来护着。莫寻一咬牙,飞身出去。刀刃滑过了他的手臂,衣袖登时湿了一片,他不能低头去看,心里想的,只有冲出去。   陈靖回来的时候,瞧见如此混乱的一片,骤然变了脸色,只身进到山洞内。见元政桓不见了,而那女子,还好端端地站着。   心里长长地松了口气,外头的声音渐渐安静下去。有些人还欲追上前,却被他喝断了,只听他道:“收拾东西,离开这里!”难保元政桓不会讲他们的行踪透露给皇上,他必须确保万一。   有人进来了,押着尚妆出去。   她没有挣扎,却是微微一笑,看来莫寻带着他走了。   如此便好,这件事,本就不关他的事。若是没有她,他应该离京很远了。   听着周围的声响,元政桓便能是知道,他们逃了出来。一片的侍卫轻呼道:“莫侍卫受伤了?王爷还是我来背。”说着,忙收起了剑。   却见莫寻摇头道:“小伤而已,先离开再说。”   “莫寻。”元政桓冷冷地开口,“她逃出来了么?”听不见她的声音,其实这话,他是不必问的。   莫寻没有停下脚步,只从容地开口:“主子,那是皇上的人。”   是啊,她是元聿烨的人,和他元政桓本该没有关系的。只是方才,他也不知为何会突然说,要莫寻带她走的话。他亦是知道,她不走,陈靖也不会杀她。他留着她,还有用的。   胸口突然难受起来,他重重一咳,那粘稠的液体自嘴角流出来,滴落在莫寻的颈项。莫寻猛地一惊,脱口问:“主子哪里受伤了?”方才,他还查探过,除了手上伤了外,并不曾觉得他有何不妥的。   元政桓摇头:“没有伤了哪里。”只是胸口突然一痛。   闻言,莫寻的脸色都变了,他暗叫不好。猛地收住了脚步,侍卫见他如此,亦是吃了一惊,却是谁都没有说话。放下了元政桓,伸手探上他的脉,却听他开口:“有没有受伤,本王自己会不知道么?”   不是受伤,不是受伤……   莫寻惊恐地撑圆了双目,不可能!忘情水是他亲眼看着他喝下去的!   “怎么了?”莫寻今日也突然变得奇怪起来。   莫寻怔怔地看着自家主子,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倒是元政桓,突然转口问他:“我们的人,都安排好了么?”   闻言,莫寻才猛地回神,忙点头:“是,主子放心。皇上也派人找……”他顿了下,才咬牙道,“找娘娘,属下命人避开了他们的人。”他是必须避开元聿烨的人的,找到了主子,他们得连夜离开,免得夜长梦多。   目光,依旧落在元政桓的脸上,从他的口气里,他似乎并不记得以前的事的。只是,既然如此,为何对于尚妆,他还是有感觉?   他方才提及她的时候,明显瞧见他的眉心微微拧了起来。   握紧了双拳,他果然不能让尚妆过多地接触自家主子的。是以,今日见他二人一同被掳走,他比任何人都急。唯恐出了事情,那么如今,他算来得巧么?   也是今日,莫寻才彻底地明白了,要想将那女子从他的心底抽丝剥茧地消除是不可能了。   他实则,有些紧张,只因他不知,主子会不会再次记起她来。尽管,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从未听说过,喝了忘情水的人还能记起前事的。   他想,等他们回了蜀郡,等亦妆姑娘做了王妃,主子一定不会再想着今日的事情了。   半晌,才听元政桓低语道:“莫寻,你做的很好。我们,走。”   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莫寻笑了,却还要刻意问:“主子说,去哪里?”   “妆儿怕是整夜都担心着本王。”他淡淡地说着。   “是。”应了声,背了他起身,此刻的心情,真好。他还以为,主子会命令他折回去救尚妆的。   可,他没有。   他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揪着衣襟的手略微收紧,他想,亦妆在等他的。她一定很着急,只是,他离开那山洞越来越远,心就越来越痛。   猛地闭了眼睛,哪里出了错,他不知道。   “莫寻。”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本王,不舒服。”其实,他能忍,却不知为何,那一刻,他却不想忍了。   莫寻一怔,随即点了头,开口道:“那主子便睡会儿,等到了,属下再叫您。”他说着,朝一旁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侍卫会意,上前来,伸手点了他的睡穴。   莫寻深深地叹息着,加快了步子朝林子深处走去。   陈靖将尚妆塞进马车内,直直地盯着她。   尚妆不看他,只转身睡了。   想看就看吧,反正此刻,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倒不如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   她不知道明日,会发生什么事。   元聿烨,他会亲自来么?   不知为何,她却突然想起在宫里的时候,慕容云姜对她说的话。留着徐昭仪的命,终是个祸害。而此刻,她却想笑,倘若她那时候要了徐昭仪的命,那么此刻,陈靖怕是什么都不说,直接杀了她了事了。   所以啊,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句话,说得一点都不错。   马车跑得飞快,他们是要尽快离开那个山洞的,便是怕元政桓走了,元聿烨便会知道他们的藏身之处。尚妆实则想笑,莫寻的性子,他会告诉元聿烨才怪。   否则,方才来的,又如何只是元政桓的人?   只是此刻,她也什么都不会说。   马车连夜狂奔着,天亮的时候,还在跑着,尚妆醒来的时候,车窗外都已经透下阳光来了。   此刻的车内,已经不见了陈靖。   掀起车帘,见陈靖坐在车外,听得身后的声音,他冷冷地开口:“娘娘还真叫我佩服,昨日发生那么多事情,您还能睡得这么香。只是,一会儿结果如何,得看皇上的意思了。”   尚妆不答,只笑言:“爱情真令人疯狂,不是么?”   陈靖一怔,倒是没有怒,起了身行至车内,瞧着面前的女子,嗤笑道:“娘娘是聪明人,我其实一直想知道,那一日,我究竟哪里出了错,才会让你知道上元节的事情与云儿有关?”   他口中的“云儿”必是徐昭仪了。   尚妆轻笑着:“本宫只想告诉你,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其实那时的事情,她也是试探了一下,不过,具体的事情,她也没必要告诉他。   他的脸色一沉,冷笑道:“好一句除非己莫为,那我倒是想看看,日后在宫里漫漫长的日子,娘娘如何能做到不伤人而独善其身。”   他的话,说得尚妆一惊。   这个问题,她也问过自己,呵,宫里步步惊心,她不想伤人,却总有那些人,对她虎视眈眈。一步错,她也会落得徐昭仪的下场。   徐昭仪无疑是幸运的,还有一个男子,肯为了她如此付出。那么她呢?   如果失去元聿烨的信任,她又该怎么活?   马车有行了一段路,才停下来。陈靖跳下车,将尚妆拉下去,她才瞧见,面前一间茅草屋。已经有些破旧了,看来是无人居住的。想来也是他们找了好久才找到的。   将尚妆推进去,叫人绑住了她的手脚,陈靖又道:“呵,桓王倒是厉害,我本以为昨夜,他会为了讨好皇上拼死救你出去的,却不想,原来并不是。”语毕,才转身拉上了门。   尚妆挣扎了几下,发现无济于事,只能靠着草堆坐着。   其实,她也不是圣人。一方面,希望他可以安然逃走。另一方面,也是希望他可以回来救她的。而元政桓没有回来,原因太多了,她不愿去想。   陈靖吩咐了他的人在外头部署好。   尚妆听见外头的声响时,才知道,原来这里便是要元聿烨来换人的地方。   陈靖也是精明之人,断然不会允许元聿烨多待了侍卫来的。尚妆不免有些紧张,辰时,很快便会到了。   元聿烨出宫的时候,瞧见太后扶了丝衣的手上前来。   他有些不悦地唤了她一声“母后”。   太后却是朝他身后的杨成风看了眼,启唇道:“皇上乃万金之躯,如何能随随便便出宫去?既然是雩修容有事,让杨将军去便是了。”想起昨日,有人来禀报说雩修容出事的时候,他几乎是从庆合宫冲了出去。太后缓缓拂过长长的护甲,那时候,她便在心里想,若是她死了,他会如何?   不知为何,这样想的时候,她似乎很开心。   齐贤妃的儿子,占了这原本属于她儿子的皇位,这让她一直耿耿于怀。   元聿烨的脸色沉沉的,只道:“此事不劳母后关心了,朕竟差点以为,您是知道内情的。只是又一想,这怎么可能呢,您是国母,自然会有母仪天下的风范。”   若不是她去为难灵阙,他又怎么会不与雩儿一起出宫去?如果他去,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彼时,也留不住,只大步与太后擦肩而过,一面道:“母后无事请回吧,朕会好好地带着她一起回来,您那颗心,就好好地放回肚子里去!”   杨成风忙跟上了他的脚步。   太后握着丝衣的手猛地收紧,护甲嵌入丝衣的手臂,她吃痛地皱起眉头,却是一声都不吭。   元聿烨也没空回头去瞧,只是加快了步子,便问:“你说有人瞧见桓王连夜离开?”   “是,末将仔细查探过,没有娘娘的踪迹。”杨成风答道。   元聿烨的眸中闪过一丝戾气,好个莫寻,既然救得了元政桓,却不救她!不过,元政桓还真是将她忘得干净了。想着,却并不曾有很开心的感觉。如果,他还记得她,绝不可能让她独自一人深陷囫囵的,不是么?   咬着牙,如果她出事,那便能是他间接的错。   他也,绝不原谅自己!   宫门口,一辆马车早已经停在那里,马车边上,一抹小小的身影正和张公公争执着。   瞧见元聿烨过去,忙回了身跑过去,哭着道:“皇上,奴婢也要一起去啊!”茯苓是一夜未眠,她陪着小姐出去,结果把小姐弄丢了,她是难过得站不是坐不是,仿佛是丢了魂儿。   张公公忙上前来:“皇上,奴才怎么和她说,她就是不听啊,哎。”   元聿烨瞧她一眼,沉声道:“待在宫里。”他现在心烦意乱着,哪有空去理会这些。   茯苓吃了瘪,再欲开口,却被杨成风拉住了手臂,只见他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话。   茯苓却不依,才要开口,见元聿烨飞快地跳上马车。那车夫一挥马鞭,车轮已经快速滚动起来。杨成风纵身跃上马背,大喝一声,策马追上去。张公公在后头跟着跑了几步,眸中满是担忧,口中喃喃的:“皇上小心啊。”   元聿烨冷冷地看了眼马车内的女子,徐昭仪被他犀利的目光吓了一跳,慌乱地低下头去。   他却一把捏住了女子的下颚,狠狠地抬起,眯长了凤目道:“不错啊,朕还不知,你还在外头有着情夫!”敢让他戴绿帽子!若不是为了雩儿,他此刻就想一掌劈了她!   徐昭仪吓白了脸,哭道:“不,皇上,臣妾没有。”她只是一心想要上位,一心争宠,陈靖……他是爱着自己,可,自己与他却是清清白白的啊。   他哼了一声,道:“朕早已经废了你。”她也不必自称“臣妾”了。   徐昭仪哭得梨花带雨,颤声开口:“皇上,臣妾对您的心日月可鉴,臣妾对您……”   “够了!”有些烦躁地甩开了她,极为厌恶地看了眼面前的女子,开口道,“你最好祈祷雩儿没事,否则,朕绝不放过你们!”   如果,她出了事,那……   紧紧地抿着唇,他不敢往下想。   他知道,他是不该责怪元政桓不救她的。若不是他的一杯情花酒,元政桓就算死,也不会放任她一人的。呵,想着,不免自嘲一笑,抬手,一拳狠狠地垂在车壁上。   徐昭仪见他的脸色铁青,浑身止不住瑟瑟发抖起来。她怎知,陈靖会想到用这样的方法救她出冷宫?即便她出去了,那么她家里的人呢?   皇上,会放过她的家人么?   她此刻,才觉得事情的严重来。   想了好久,才鼓起勇气道:“皇……皇上,此事和臣妾是家人无关,皇上请不要牵连了他们,求您……”一面说着,一面重重地磕头。   挑眉看着她,难为她还想得起自己是父母。   其实,他元聿烨也不是嗜血之人。只是,谁若动他爱的人,他一定会让那人付出代价的。   他不说话,她依旧不停地磕着头。   徐昭仪突然害怕起面前的这个男子来,是真正的害怕,他看着她求他,却不说一句话,那比说一句要赐她死罪更让她觉得恐慌。   “皇上……”她的声音愈发地颤抖了。   他终是笑了,大掌伸过去,阻止她继续磕头,一把将女子拉过来,低语着:“要朕饶了你家里的人,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谁犯的错,谁承担。这一点,相信朕并不过分。”   怔了下,忙点头。   “那好,你可给朕听清楚了,事成之后,你还是朕的昭仪,如何?”男子嘴角的笑,有些诡异,看得她阵阵心悸。   只是,在听闻他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徐昭仪仿佛是看见了曙光,忙点头应声。   元聿烨的眸中闪过一丝阴霾,附于她耳边轻言一翻。徐昭仪置于膝盖的手微微收紧,咬下的贝齿已经尝出了血腥的味道。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尚妆依旧靠着那堆稻草。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外有一人道:“少爷,来了!”   猛地一惊,尚妆欲起身,才想起自己的手脚全被绑住了。她有些紧张起来,他来了么?带了徐昭仪一起来?努力伸长了脖子,却是一点都瞧不见外头的情形。   陈靖听见“来了”的时候,忙抬眸瞧去。那里,只一辆马车,一个车夫,后面跟着一匹马,马上一名男子。他有些疑惑地皱了眉,若是带了人,绝不可能藏在车内的,车里,装不下那么多人。   他以为,他说不得带兵前来,对方定然是不肯的,尚义,他还在这里精心部署的。却不想,皇帝竟真的听了他的话。   马上的男子,他认得,昨日,他劫走雩修容的时候,似乎听得有人唤他“杨将军”。   陈靖正欲开口,却突然听得一人道:“朕没有食言,将人带来了,朕的修容呢?”   陈靖吃了一惊,见那车帘已经被人掀起,露出男子冷峻的脸。他是如何不曾想到,堂堂西周天子竟亲自来了!   且,只带了一个人来!   这让他无论如何都惊讶的。   不免开口道:“皇上的胆识果然是与常人不同的。”说话的时候,目光,瞧见了元聿烨身后的女子,正是陈靖朝思暮想的云儿!   “云儿!”他脱口叫着。   徐昭仪的脸色煞白煞白的,此刻听闻陈靖叫她,抬眸瞧来,樱唇微动着,却是没有出声唤他。   元聿烨也是看清了外头之人,才猛地想起,上元节的那夜,居然就是他!猛地回眸,看向徐昭仪,那日他就觉得奇怪,刺客却不像是要刺杀他的。他还强迫自己相信,那刺客针对的,不是雩儿。没想到啊,事实竟然是这样!   不过此刻,他也不想与他周旋,下了马车,沉声道:“人呢?”环顾了四周,只他身后的一个茅草屋,心下一动,大声叫,“雩儿!”   突然听得有人叫“雩儿”,尚妆心中一喜,是元聿烨的声音!   这时,门被人打开了,进来一个男子,俯身解开了绑在尚妆脚上的绳子,伸手将她拉起来。被拉至了外头,元聿烨的眸子一紧,忙欲上前。   杨成风眼捷手快地拉住他,低声道:“皇上不可。”   陈靖将尚妆拉到自己身边,才看向元聿烨,开口道:“娘娘在这里,毫发无伤。皇上先让云儿过来。”   元聿烨冷笑一声,道:“你能为她做至此,朕也佩服你。”他回头看了眼徐昭仪,开口,“还不过去?”   见车内女子出来,陈靖的脸上才露出笑来,他说道:“皇上,真爱无罪。”   尚妆微微一怔,侧脸看着身旁的男子。   真爱无罪……   这是这个男子第一次,让她觉得震惊。   元聿烨微微握紧了双拳,嗤笑道:“好一句真爱无罪。”那他倒是想看看,他口中的真爱,究竟是不是他的真爱!   徐昭仪缓缓下了车,迟疑了下,终是抬步走向陈靖。   一步一步,近了,她的心,却愈发地忐忑起来。   陈靖的脸上,终是露出欣慰的笑容。   伸手,拉住女子的小手,轻拥住她,如是珍宝:“云儿别怕,我带你离开这里,永远离开这里。别怕,别怕。”   “雩儿!”元聿烨看向尚妆。   陈靖回眸看了眼边上的女子,示意手下的人放了她。   尚妆怔了下,忙抬步朝元聿烨跑去。他上前,拉住她的手,悬起的心才缓缓放下。解开绑住她的绳子,上下打量着她,忧心地问:“可有哪里伤着了?”   摇着头,看着他焦急的脸,尚妆心里歉疚着,低声道:“皇上怎的只带了杨将军便出来了?”那多危险啊,他怎的如此大胆?   他却似不曾听见她的话,只一脸释然地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都快吓死了,此刻再叫他在宫里等,他如何等得住?   杨成风开口道:“娘娘还是上车吧。”   尚妆不免回头看了一眼那两人,只见陈靖抱着徐昭仪,满脸的高兴。尚妆蓦地握紧了元聿烨的手,低声道:“皇上也上车吧。”她的直觉告诉她,他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了他们的。   只是,单凭陈靖方才的那句“真爱无罪”,她想让元聿烨放了他们。   元聿烨却是笑:“你看着吧。”   陈靖此刻的心情激动得无法言语了,自从她入宫之后,这样的日子,他几乎是想都不敢想的。而此刻,他心心念念的女子真的就在他的怀里,他怎能不激动?   徐昭仪扬起脸,看了眼面前的男子,轻言道:“对不起,我……不想离开。”   陈靖吃了一惊,猛地觉得胸口一痛,低头,瞧见那匕首被直直地插入了身体。他撑大了眼睛看着心爱的女子,喃喃地问:“为……为什么?”   “对……对不起。”徐昭仪不止地颤抖着,哭着道,“皇上说,说如果我肯杀你,就不计较之前的事情,我……我没有办法。”   “少爷!”边上的人都冲上去,却见陈靖伸手示意他们站住。   目光,依旧无法从她的身上移开,他苦涩地开口:“就因为这样……”   “皇上。”尚妆吓了一跳,猛地抬眸瞧着他。   元聿烨拉过她的身子,冷笑道:“瞧见了么,他所谓的真爱无罪。”一试便试出来了。   徐昭仪见他们转身要上马车,忙推开了陈靖追过去:“皇上,皇上您不是说要带臣妾回宫的么?皇上……”   “云儿……”陈靖不顾自己重伤,依旧看着这个他深爱着的女子。即便,她背叛了他,他却依然无法不爱她。呵,真的爱了,就是这么傻。   元聿烨没有回头看一眼,先扶了尚妆上去,自己也跟上上车。   落下车帘的一瞬间,尚妆明显听见有箭矢飞来的声音。伸手欲掀起车帘,却被男子的大手拦下了,听他道:“不必看了。”   不必看了。他说得淡然,尚妆依然明白那外头的场景了。   从出宫的那一刻起,他便没有打算要放过他们任何一个人。能劫走他的妃子,他想那陈靖也是个聪明人,故此,他没有带人前来,而是让他的人暗中解决了陈靖部署在四周的人。   而他选择要徐昭仪亲自动手伤陈靖,便不会引起双方的正面冲突了。   伸手,将女子揽入怀,紧紧地抱住,才换来一夜无眠后的一丝踏实。   “日后,再不放你一个人了。”   “皇上……”看见他满眼的血丝,她便知道他定是彻夜未眠,她突然心疼起他来。   他把脸埋入她的胸口,低语着:“其实,陈靖倒是叫我佩服的,他爱一个人,很有勇气。”他实则想说,和他很像,爱了便是爱了,哪怕对方不爱自己。   不爱……   怀中的女子,爱自己么?   这句话,他从来不敢在她面前问出来。没有答应,他便可以自欺欺人地宠着她。   尚妆只觉得他抱着自己的手臂猛地收紧,也不知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只是不知怎的,这一刻,她觉得安心。   是的,他给她的安心。   缓缓地,缓缓地回抱住他。   明显感到他的身子一颤,继而浅浅地笑起来。   “对不起。”虽然,此事不是因为她的过失才会发生,可,她就是想说一句抱歉的话。   他忽然抬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子,让他牵肠挂肚了一整夜,他忽然觉得,那都是值得的。   俯身,吻上她的唇,他的灵舌不动声色地撬开她的贝齿,贪婪地掠夺着她口中的芬芳。抱着她的手微微收紧,将她娇小的身子贴在自己的胸膛。   尚妆没有挣扎,闭了双目,他温柔地吻着她,一点一点地深入。   她忽然觉得感慨,晶莹的泪水,从眼角倏然滑落…… 第十二章雩儿   闭了眼睛,温柔地吻着她,这一刻,他才觉得她是完完整整地在他的身边。   他低声呢喃着:“雩儿,抱抱我。”   尚妆微微一怔,见他依旧闭着眼睛,她突然笑,她抱着他呢。继而,也不说话,只缓缓地收紧了双臂。他这才满意地一笑,薄唇,离了她的唇。   将她软弱无骨的身子搂进怀里,好大的力气啊,仿佛要嵌入他的身体里。   疯狂跳动着的心此刻才稍稍地平复下去。   睁开了眼睛,低头看着她,只看着她。   好多的话,哽在喉咙处,竟一下子说不出来。   他的担心,他的自责,他的无奈,他的伤怀……   唯有那墨色的双瞳,亮亮的,闪着释然的光。   尚妆心中一动,抬手拂过他的眼睛,低语着:“昨夜,没睡?”   “睡了,睡不着。”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昨日,对他来说,发生了太多的事。她的事,灵阙的事……   末了,他才又道:“你没事,就好。”   垂下眼睑,她其实想问问元政桓,他如今可好。只是她也知道,她不该在元聿烨的面前提及他。继而,又无味想笑,元政桓身边有莫寻,还用得着她去担心么?   见她突然低下头去,元聿烨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地隐去,目光,随着被掀起的窗帘望出去,外头的景致快速地倒退着,只是,过去的事,却不是就这般倒着就能回去的。   半晌,才悠声开口:“昨夜,连夜走的。”   尚妆一惊,他不点名,她难道还听不出来么?   不知为何,那一刻,她实则是失望的。明明知道他是因为忘了她,所以才不在乎,可是,她还是觉得难过。耳畔,又传来昨夜,他对她说的话,他要她自重。   呵,自重……   深深地吸了口气,鼓起勇气抬眸看着面前的男子,开口问:“日后,他该不会回来了,是么?”   相见不如不见。   元聿烨怔了下,才郑重地点了头。   没有他的召见,元政桓是不得回京的。而他,也不会召见他。   她点了头,如此也好的。他与安陵雩的婚事,回了蜀郡便会办了,没有人去打扰他们,就让他们在蜀郡做对神仙眷侣吧。   俯身,靠在男子的怀里。   她突然问:“灵阙,没事吧?”   听她突然转换了话题,元聿烨一时有些不适应,不过,他的脸色有些沉沉的。   尚妆抬眸瞧着他,又道:“是慕容相查的,还是太后查的?”慕容云楚是一开始便怀疑过灵阙,而太后则是对灵阙有着成见。   他微微哼了声,才道:“太后派人搜查了庆合宫,在灵阙的寝宫里,搜出了藏红花。”   尚妆轻“嗬”了一声,忙道:“然后?”   “我去的时候,太后对庆合宫的宫人动了刑,逼迫他们说那些藏红花的来历。”他微微握紧了双拳,又道,“若不是我去的及时,怕是连灵阙都被动刑了。”   尚妆吃了一惊,太后是想屈打成招。忙问:“那慕容相……”   “丞相倒是还不知此事,偏太后上心得很。”他略微咬紧了牙关。   太后过庆合宫的事情慕容云楚竟不知道么?想了想,倒也是,他纵然怀疑了,灵阙好歹是妃子,他不能明目张胆地做事,要查,也只能小心地查。   太后在宫中,哪里真的对哪个妃子要好了?   慕容云姜虽然归为皇后,亦不会与太后有过多的深交的。   尚妆想起了那时候茯苓说,慕容云姜是因为月信推迟了,才宣的太医。当时她首先听闻的时候,也是以为慕容云姜有了身孕的。指尖一颤,是太后!   怕是太后不信太医的话,她定是以为慕容云姜有了身孕怕出事,让太医瞒着。却不想,她是真的身子不适,太后不想皇后的孩子生下来,动手的时候,连替她背黑锅的人都想好了。   急声问道:“那……事情解决了么?”   他皱了眉:“庆合宫所有人都禁足了,此事我会好好查。”   尚妆缄默了,太后的事,她不过怀疑,是不能随便乱说的。   这时,听外头有一些响动。接着,听得杨成风的马蹄声靠得近了。隔着窗帘传来他的声音:“皇上,那边都收拾好了。”   元聿烨只“唔”了一声,并不多言。   尚妆咬下菱唇,想起徐昭仪将匕首送入陈靖的身体的时候,她才真正体味到元聿烨重复的那句“真爱无罪”的意思。对陈靖来说,真遗憾不是?   其实,能与心爱的人死在一起,于他来说也是幸福的,只是偏偏徐昭仪……   心里叹一声,有时候,人就是太执念。所以看不见一只在身边默默守候的那一个。   马车又行一段路,原本还崎岖不平的路变得平坦起来了。想来是上了大路了。   抬眸的时候,瞧见元聿烨靠着车壁睡了。   张了口,终是没有叫醒他。环手过去,抱紧了他的身子,这一刻,她像个孩子,只是想要抱着他,以此,来给自己一些安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感觉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   外头,传来安陵霁的声音:“杨将军,娘娘怎么样?”他原本是想跟着一起去的,却不想,元聿烨说,谁也不带,除了杨成风。   尚妆的心头一紧,她忽然又想起那块玉佩的事情来。   杨成风下了马,回头朝马车瞧了眼,才开口:“娘娘没事,此刻在车内歇息,皇上也在车内。”   安陵霁的脸色一变,目光瞧过去,知道她没事,才重重地舒了口气。   尚妆迟疑着,终是没有下车,那些话,在这里也是说不得的。她此刻不见,想必安陵霁定会过景仁宫去见她的。她确实得好好地问问他,那些事。   元聿烨醒来的时候,马车已经过了宫门,他起身朝外瞧了眼,才问:“怎的不叫醒我?”说话的时候,才发现,她依旧紧紧地抱着自己。   心中一阵悸动,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尚妆倒是没有注意到此事,只道:“看你睡得熟,便没吵醒你。一会儿回去,再睡会儿吧。”   他轻笑一声,俯身拥住她。   回了景仁宫,茯苓早早地站在外头等着。见尚妆过去,身子竟如离弦的箭一般射过去。   也不顾元聿烨在场,大哭起来。   “茯苓。”尚妆拉拉她的手,皱眉道,“哭什么,这不回来了么?”   “奴婢高兴……”   她有些无奈地看着这个丫头,见媗朱站在不远处朝他们行礼。   回了头,朝杨成风道:“杨将军先送皇上回宫休息吧。”   元聿烨微微拧眉,开口道:“在你宫里休息,也是一样的。”说着,抬步便要上前。   尚妆却拦住他,小声道:“皇上还是回乾承宫去休息,我回宫也就罢了,一会儿还是要过郁宁宫给太后报平安的,少不得,还得过关雎宫去的。进进出出的,你也休息不得。”   杨成风听尚妆如此说,也上前劝道:“皇上,娘娘说的是,您还是回乾承宫去。”   朝尚妆看了眼,他才终于点了头。   看着他离去,茯苓才忍不住道:“小姐为何一定要皇上回乾承宫去?”   尚妆回身入内,一面道:“一会儿,我哥哥会来。”这,才是她非要元聿烨回去的原因。   茯苓有些讶然,少爷来,和皇上在,有冲突么?   再欲问,却见尚妆走得飞快,便也只好咽了声。媗朱也跟上来,小声说着:“奴婢准备了热水,娘娘先洗个澡,换身衣服吧。”   尚妆点了头。   将身子浸在木桶中,她长长地舒了口气,闭上眼睛。茯苓进来的时候,见她靠在木桶边沿休息,开口道:“那小姐还过郁宁宫去么?”   尚妆应着声,自然是要去的,太后毕竟是太后,总没有叫太后来看她的道理。   又过了会儿,听媗朱在外头道:“娘娘,安陵大人来了。”   睁开眼睛,她早就猜到的。茯苓显得很开心,忙道:“让大人在厅内等一下,就说娘娘很快去。”   门外,媗朱的身影离开了。茯苓回眸的时候,见尚妆并未有要起身的意思,不免皱眉道:“小姐不起来么?”   尚妆瞧她一眼,淡声道:“没洗完呢,怎么起来?”她其实,就是想让安陵霁好好地等等,她也好有时间想一想一会儿出去了,该怎么说。   “可是,少爷在外头了。”茯苓觉得有些奇怪,平时小姐不是这个样子的。   抬手,将水泼上自己的肩头,她说得漫不经心:“茯苓,我告诉过你,你跟的人是我,不是他。”那时候,她擅自听从安陵霁的话,在除夕夜给她的酒里下药的时候,她便明明白白地告诉过她,她才是她的小姐。   茯苓暗吃了一惊,她说这话,便是说明,她生气了。   究竟为何生气,她不知道。   不过此刻,茯苓也是识趣得不发一言。   又待了好久,尚妆才起身出来。茯苓取了衣服给她换上,又帮她梳妆打扮一翻,才随着她出去。热水里待得久了,她的双颊染起了好看的绯色,人和精神了许多。   厅内,媗朱伺候着茶水,见尚妆过去,忙道:“大人,我们娘娘来了。”   安陵霁忙起了身,朝尚妆行礼。   放开了茯苓的手,尚妆开口道:“不必多礼了,你们都下去吧,本宫和安陵大人有话要说。”   两个宫女都下去了。   安陵霁又道:“娘娘没事就好。”   尚妆让他坐了,直直地看着他。他的眸中,只有一片喜悦之色,丝毫瞧不出其他。尚妆在他边上坐了,从怀中取出了那块玉佩,置于他旁边的茶几上。   安陵霁的眸中微微露出讶然之色,抬眸道:“这……”   尚妆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我记得没错的话,这块玉佩,你说是爹送与桓王的礼物。可,王爷却说,不认得它。”   安陵霁的脸色微变,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为什么要骗我?”问的时候,脑中闪过无数个他骗她的理由。最终,只能狠狠地咬唇。   安陵霁没有答话,二人就这样呆呆地坐着。   良久良久,才听尚妆颓然一笑道:“其实你根本不必嫁祸给王爷的,只因这玉佩根本不是我捡的,是皇上给我的。”   闻言,安陵霁愈发震惊了。脱口道:“皇上知道?”   尚妆点头:“他一开始就知道,也早就告诉我,他遇刺,安陵府脱不了干系。可他藏起了这块玉佩,还把它交给我,便是打算瞒下此事的。”   脸上的震惊缓缓消去,半晌,才听安陵霁道:“皇上他……为何这样做?”   为何?还不是为了她么?   尚妆只问:“为什么要嫁祸给王爷?”若不是她想将玉佩还回去,怕也是要误会那次的事件与元政桓有关了。   安陵霁终于开了口:“皇上与王爷不睦,此事推给他,最合适不过。”   狠狠一震,尚妆猛地站了起来,盯着他道:“你以为,我会将此事告诉皇上,是么?”如果她真的说了,元聿烨本就对元政桓多处怀疑,再加上这玉佩,这一次他若还是能让元政桓安然离开,他就不是元聿烨了。   他不语,便是默认了。   扶着茶几的手猛地收紧,只看着面前的男子,尚妆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安陵霁终是开口道:“此事,不该你管。”   他是说,男人之间的战争,所以不该她管,是么?可是尚妆不明白,究竟为什么?老爷那么不希望安陵府的人卷入和皇室有关的事件去,安陵霁却……   尚妆的眸子撑了撑,压低了声音问:“你为太子办事?”   安陵霁一怔,猛地抬眸看了面前的女子一眼。   尚妆只觉得想笑,原来,兜兜转转了一圈,还是与太子有关。而太子举荐他,看来也不是随便的一句话。   “那日,你也去了现场,是么?”只是不慎,丢了玉佩,所以在尚妆拿出来的时候,他随口说,老爷早就送给桓王了。   一切,都让尚妆顺理成章地相信。反正太子已经死了,剩下的事情,也随便安陵霁说了。   “尚妆!”他咬着牙唤出了她的名字。   尚妆大吃一惊,随即厉声道:“我不是尚妆!”   安陵霁愕然地看着她,听她又道:“过去的事我不追究,只是今后,不得再提及桓王什么事。”元聿烨若是与他生出间隙,必然是要大动干戈的,这也是她最不愿看到的场面。   将玉佩塞入他的手中。   安陵霁抬眸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只一瞬,才将方才染起的怒意隐去,低声道:“那次的事都过去了,谁也不会再记得的。”   太子都不在了,自然是谁都不会再提及了。   “那你如今,效忠的是谁?”她只是单纯地想问他一句。   他微微迟疑了下,才开口:“自然是皇上。”   想起初见他的时候,他说,她唤他一声“哥”,他只想她过得好。他若是不效忠元聿烨,她如今是他的妃子,她又如何能过得好?   所以她想,她是愿意相信的。   紧张的气氛舒缓下来,尚妆才想起安陵雩要她交给他的信。   取了出来给他,安陵霁倒是没有避讳,当着她的面便拆了。   尚妆瞧过去,倒是密密麻麻地写了满满一页。她也不靠近细瞧,毕竟那是他们兄妹之间要说的话,与她无关。看完了,他才藏入袖中,一面道:“她说王爷对她很好,不必牵挂她。也为那日对我的态度道歉。还说……”他看她一眼,接着道,“还说委屈了你代她入宫来。”   尚妆不语,如今,说这些也没用了。   说实话,她是嫉妒安陵雩的,谁叫她是小姐,而她只是丫头。   安陵霁走后,天色又暗沉下来,阴阴的,看起来像是要下雨了。   叫人备了轿子过郁宁宫去,茯苓忙取了伞带上。   到了郁宁宫,雨还未下,只是风一味的大。丝衣迎了出来,说太后正在小憩。   尚妆也不敢打扰她,便在外头候着。丝衣给倒了茶,才侍立于一侧。尚妆低头饮了一口,才想起灵阙的事来。此刻,这里也无人,她便趁机道:“有人在皇后娘娘的药里做了手脚,想来你也是知道的。”   丝衣有些讶然地看了她一眼,随即点头。   尚妆又道:“对方是以为皇后娘娘有了身孕,本想害娘娘腹中的孩子的。”抬眸看着边上的宫女,转口道,“昔日你伺候贤妃娘娘的时候,想来贤妃娘娘也是不曾亏待过你的。”   “娘娘……”丝衣不明白她的意思。   尚妆干脆道:“且不说皇后是否有了身孕,那下药之人想要害的是皇上的孩子。皇上又是贤妃娘娘的儿子,你伺候过娘娘,该是对她忠诚的。”   闻言,丝衣猛地跪下道:“奴婢对贤妃娘娘自然是忠诚的。”话说到了这里,丝衣自然是听出话中的弦外之音了,压低了声音道,“藏红花的事,和太后没有关系,奴婢整日跟在太后身边伺候着最是清楚。当初皇上将奴婢调来郁宁宫,为的,自然也是监视太后。”   尚妆有些惊讶,她以为,必然是跟太后有关的,否则太后如何会那么主动,直接查了灵阙?   可,丝衣却直接说没有关系,且,那么肯定。   她之前都说了那么都利害关系了,相信丝衣也不敢有所隐瞒。   微微咬唇,难道,竟是她想错了么?   这时,听得外头有脚步声靠近,丝衣忙起了身,探进宫女的脸:“丝衣姐姐,太后醒了。”   “哦,就来。”她说着,朝尚妆一福身,疾步出去。   见她出去,茯苓才道:“小姐,灵淑媛的事,您管它作甚?”茯苓是极讨厌灵阙的,甚至于灵阙出事,她还觉得幸灾乐祸的。   尚妆略微一笑,灵阙出事,累的,不还是元聿烨么?其实,她也不怎么想管,只是顺道来了郁宁宫,便问问罢了。   又坐了会儿,便见太后扶着丝衣的手进来了。   忙起了身行礼,太后嗤笑道:“免了,雩修容可算平安回来了,你若是不回来,皇上怕是要将整个京城掀翻了。”   尚妆低了头:“臣妾让皇上和太后担心了,是臣妾的不是。”   太后笑着,朝丝衣道:“下去准备几样点心,哀家正好饿了,雩修容也在,也好陪哀家说说话。”   丝衣点了头下去了。   太后才回眸看向尚妆,冷声道:“哀家可不会担心,哀家,巴不得你回不来。”回不来,便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茯苓一惊,倒是尚妆依旧从容地开口:“臣妾有罪,臣妾居然平安回来了。”   太后的脸上一阵怒意,继而又笑:“依哀家看,你们也真能折腾的。一个接着一个地出事,皇上兜兜转转地忙,倒是还乐在其中。”   尚妆低了头道:“臣妾斗胆,太后何以不放过了灵淑媛,您是知道的,皇上到如今,都不曾宠幸过她。”   “她自己不惹出事来,哀家就算想找她的麻烦也没地方去。”太后笑着看她,“你还是管好自己的事,若有朝一日,你让哀家抓住了把柄,哀家绝不会心慈手软地放过了你。”今日,就把话挑明了讲,她是无须怕她的。   茯苓是听得手心里都渗出汗来了。   尚妆点了头道:“谢太后教诲,臣妾会小心行事。只是臣妾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太后饮了口茶,道:“只管讲,哀家倒是要听听,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茯苓似乎有些害怕,悄悄地拉了拉尚妆的衣袖,尚妆却不动声色地拂开她的手,开口道:“太后再讨厌皇上,皇上也是元家的子孙。先皇在世的事情都成了过去,太后您还是西周后宫最尊贵的女人。这些,都在于,皇上还是皇上。您希望后宫不太平,想来,即便是皇上,也没法阻止了您。只是臣妾想问,您如此,到底想如何呢?”   太后的脸色骤然一变,抬手,将茶杯中的水泼上尚妆的脸,怒骂道:“放肆,不过一个小小的修容,也敢如此对哀家说话!”   “小姐……”茯苓脱口唤着,继而猛地跪下道,“太后息怒,太后息怒!”   尚妆也跪了,温热的茶水从脸颊簌簌滑落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晕开褐色的水印。这些话说出来,太后必然是会动怒的,她亦是想了很久,才打算说出来。   却不想,原来说了出来,她觉得很轻松。   “如果是臣妾,臣妾不会做这些不理智的事情。只因不做,就算皇上不宠着臣妾,臣妾也还是高高在上的娘娘。”   这些道理,她其实一直想说给太后听的。她一直理解,太后一下子失去了丈夫和儿子,又要眼睁睁地看着素日里敌对之人的儿子登基,喊她“母后”,她心里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   只是,这样的情况,难道要一直在西周的后宫继续下去么?   “你以为皇上敢废了哀家么!”太后的怒意依旧旺盛着。   尚妆俯首:“皇上不会,也不敢。只是痛苦的,会是太后一个。”元聿烨身边还有那么多人,必然不会因为太后而成天不快的。   太后怒得将手中的空茶杯朝尚妆狠狠地砸过去,茯苓吃了一惊,上前欲挡,却被尚妆推住了身子。茶杯严严实实地砸在她的额角,真疼啊,她咬牙忍着。   太后想出一口气,倘若茯苓这次帮她挡了,必然还是有下一次的。   太后是没想到她竟然不躲,倒是怔住了。   “滚。”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茯苓听了,如释重负,忙扶了尚妆起来,朝她福身。   “臣妾告退。”尚妆低声道。   行至门口的时候,倘若听太后道:“别以为哀家不知道,兴园那一次,哀家虽然没有证据,可是哀家怀疑他!”   她的话,终是叫尚妆一震。   她一直以为太后做这些事只是无理取闹,却原来是因为……   回眸看着她,开口道:“您是不曾瞧见当日的情形,如果您见了,定不会怀疑皇上的。”那时候齐贤妃惊呼着“烨儿”的时候,尚妆亲眼瞧见他从马上坠下来的,谁敢冒这样的险?   所以,她信他。   那时候说不信,只是因为他咬着元政桓不放,她不过是想气他罢了。   太后明显怔住了。   这时丝衣端了点心进来了,尚妆朝她看了一眼,又道:“太后再不信,您可以问问丝衣,当日,她也在场。”   丝衣倘若听尚妆提及自己,冷不丁吃了一惊,却听尚妆道:“臣妾先行告退了。”语毕,再不逗留,只携了茯苓的手出门。   到了外头,茯苓的手还微微地颤抖着,急急抬头查探她额角的伤势。咬着唇道:“都肿起来了,小姐何苦说那些话惹太后生气?”   抬手碰触了下,还疼着。   “小姐,奴婢不是求您别管灵淑媛的事么?”   尚妆勉强一笑:“并不是为了灵阙。”   太后如此下去,于元聿烨而言,也是棘手的事情。正如她方才对太后说的,元聿烨不会,也不敢废了她。百善孝为先,他纵然是皇帝,也做不得不孝的事情。否则,又何以治天下?   茯苓不解地看着她,皱眉道:“那是为了什么?”   尚妆浅笑着,却不再答。   掀起了轿帘,茯苓才又问:“小姐可还过关雎宫去?”她担忧地看了探她额角的伤。   靠着软垫坐了,她点了头:“自然去的。”   茯苓动了唇,也不再劝,她家小姐决定的事,她想改也改不了的。   到了关雎宫门口的时候,瞧见慕容云楚从里头出来。他见了她,微微一怔,随即朝她行礼。   尚妆未曾想到他竟然在,倒是有些惊讶。   慕容云楚看着她道:“方才皇后娘娘还提及娘娘您,说听闻您回来,想差了清儿过去探您的。倒不想,娘娘自己先来了。”   尚妆笑道:“哪有叫皇后娘娘差人来看本宫的道理,怎么,丞相这就要走了?”   他点头:“娘娘睡下了,臣自然先回了。”   原来如此,不自觉地朝他身后看了一眼,摇头道:“看来是本宫来得不巧了。只是不知,皇后娘娘的凤体如何了?”   “多谢娘娘关心,皇后娘娘无碍了。看来娘娘也福大命大,不过受了点轻伤,也算好的了。”   尚妆知道他指在是自己额角的伤,既然他以为是出宫之时伤的,便这样以为吧,她也不解释。只转了身道:“既然皇后娘娘歇着,本宫不好进去打扰,还是先回了。”   “臣送娘娘。”他说着,跟上来。   尚妆略微侧脸看了他一眼,也不多说什么,只抬步朝前走去。没有坐轿子,只让他们在后头远远地跟着。   “太后在庆合宫搜出了藏红花,不知娘娘可知道?”慕容云楚的声音淡淡的,像是在试探什么。   心下微微一动,尚妆却浅声道:“本宫不知。丞相若是有证据,大可直接禀报皇上,本宫相信,皇上会秉公处理的。”   他却轻笑一声,开口:“娘娘与灵淑媛素来不和,臣还以为您听到这个消息,会高兴。”   尚妆看他一眼,笑言:“那丞相可失望了?”   “倒也未必。”他低咳一声,接着又道,“还记得那时候臣说过,会帮娘娘做任何一件事,此事,只要娘娘开口,臣可以彻查到底。”   他的话,到底让尚妆震惊了。这一句彻查,怕不单单的表面上那么简单了。这个彻查,说得直白一些,怕是嫁祸了。   只因从他方才的话中,尚妆亦是已经听出来了,他并不曾有任何证据在手上,所以才迟迟不动灵阙。   她的确与灵阙不和,却也不会用只要卑鄙的手段去对付她。   只是慕容云楚会说出这些话,她倒是愈发地愕然了。他是丞相,位高权重,想要对付一个毫无背景的妃子,怕只是易如反掌。且,几次的接触,让她相信,慕容云姜也绝非泛泛之辈。   他们兄妹,若论其手段来,都不会输给任何人。   笑着拒绝道:“本宫早就说过,那日在兴园丞相救本宫一命的时候,您答应的事已经做到了。”他们,早已经两清了。   慕容云楚依旧一脸平静,只笑道:“娘娘是心软之人。”   呵,这话慕容云姜也曾对她说过的。他们兄妹倒真是像。   尚妆停住了脚步,回身道:“丞相便送本宫到这里吧,本宫该回去了。”说着,朝轿子走去。   身后的男子突然开口:“其实臣还有一事好奇着,便是那未来的桓王妃。”   脚步一滞,尚妆没有回身,只道:“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子,丞相不会对她有兴趣的。本宫倒是好奇,丞相如何不娶亲?本宫可等着那一日,给丞相贺喜的。希望那一日,不会太远。”   上了轿子,落下轿帘的时候,那边的男子也不曾挪动一步。   望着轿子渐渐远去,慕容云楚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喃喃地道:“安陵雩……”   回了景仁宫,茯苓小跑着追上去前去,叫着:“小姐,您额上的伤……”   门推开的时候,那抹明潢色的影落入眼帘,茯苓一下子缄了口。忙跪下行礼。   尚妆也是吃了一惊,不曾想到这个时候他会过来。   上前朝他屈膝的时候,见他的面色一拧,猛地起身过来,将她拉过去,皱眉道:“额头怎么了?”   尚妆一惊,他的眼睛怎的这般尖。   忙搪塞道:“哦,回来的路上,不小心磕到了。”   抬手拂开她的额角的碎发,心疼地开口:“你多大了,怎会撞了去?茯苓,还不去取药来?”   茯苓此刻也不敢说太后的事情,只应了声退下去。   见她拉过去坐了,又细瞧着,尚妆有些窘迫,只得道:“皇上怎的这时候来了景仁宫?”   目光依旧落在她的额角,他只浅声道:“去了御书房了,回来走着走着,就来了这里。你宫里的人说你去了郁宁宫,我……”他猛地顿住,似乎想到了什么。   怕他想起太后身上,尚妆忙笑道:“原来如此,我回来的时候,倒是瞧见慕容相。本来还想过关雎宫去探皇后娘娘的,谁知去的不巧,娘娘歇着,便又回了。”   他“唔”了声,恰巧茯苓取了药油回来。   他接了,小心翼翼地帮她涂上。   待茯苓再收拾了东西下去,尚妆才瞧见他的脸色并不好。不免道:“皇上有心事么?”   他握了握她的手,不悦地开口:“方才御药房一个太监招供了说,灵阙亲自过御药房问他拿的藏红花。”   指尖微颤,尚妆瞧着他,问:“皇上信么?”   他咬着牙:“我不信没用,太后会信,她一直对灵阙有成见,她一直想抓着她不放!”   反握住他的手,轻言道:“那皇上何不过庆合宫去?灵阙此刻,需要你去。”将她禁足了,还不去探她,尚妆都能想象得出灵阙的样子了。   “宫里都在传着这件事,我此刻去安慰她,便是有护短之嫌,皇后到底是皇后,我也不能……”   尚妆明白,他不能不顾及慕容相。   回想起今日慕容相对她说的那些话,此刻想着,依旧觉得有些惊讶。   不免笑道:“那皇上更该国关雎宫去的。”不能安慰灵阙,去安慰皇后便是谁都不敢乱说话了。   他的声音有些不悦:“你方才不也说慕容相去了,我就不必去了。”   有些无奈地看着他,灵阙那里他是不能去,皇后那里他是不想去,兜兜转转了一圈,倒是来了她这里。不过今日,她倒是没有怎么担心了,许是和太后的那番话吧?   额角的伤也不再痛了,她的心情一下子好起来。   傍晚与他一道用了膳,他也不走。尚妆已经记不清他多久不留宿景仁宫了。   今日,他的话不多,想来是为了灵阙的事烦心着。   在房里坐了会儿,他突然道:“雩儿,给我弹首曲子吧。”   怔了下,她笑道:“我只会琵琶。”   他点了头,只眼巴巴地看着。   叫人取了琵琶来,试着拨了几个音,好久不弹了,到底有些生疏的。随手弹了一曲:塞上长风,笛声清冷。大漠落日残月当空……   元聿烨突然笑道:“这首曲子,你该弹给成风听听。”   尚妆一笑,未曾想,就随手弹出来了。不过,听他提及杨成风,尚妆倒是想起一事,不免开口问:“对了,上回裴天崇的事,如何了?”   听她提裴天崇,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只沉了声道:“没找到,怕是出城了。”   尚妆缄默了,若真的如此,便更是印证了京中内应一说了。   转了口问:“皇上可还要听曲子么?”   他却是摇头,朝她招手:“过来。”   将琵琶放下,走上前,他的手上微微用力,将她拥入怀中。他的下颚抵在她的削肩,她觉出了微微的疼,却也不吭声。   他似是长长地松了口气,附在她的耳畔,低语道:“我一直在想,给灵阙一个身份,让她出宫去。”   让灵阙出宫……   尚妆大吃一惊,抬眸对上他的眸子,开口道:“她不会愿意的。”她不敢说多了解灵阙,可,这件事,绝没有商量的余地。否则那一日,她也不会警告她不许说出那玉佩不是她的话来。   他苦涩一笑:“很多时候,我顾及不到她,她也不似你这么聪明,我也没有办法。”   “想让她金蝉脱壳么?”否则,再想不出其他好的办法了。   他缄默了,半晌,却是道:“皇叔身边的侍卫不是挺喜欢她的么?况且,他手里,有忘情水。”   猛地一颤,他要……元政桓给灵阙忘情水!   “皇上……”这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结果。   于灵阙来说,亦是。   “我知道这很残忍,可,我保得了她这一次,也难保得了下一次。她早该让我知道她身上有那样的玉佩,不然,事情有何以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太后是铁了心要查她,我想通了,那便查吧。”他说得无奈。   张了口,本来想说太后也许会放了灵阙。只是话至唇边又咽了下去,毕竟今日她说完那些话,太后也始终未曾表态。也许,只是她将事情想得美好了。   起了身道:“皇上也别多想了,先睡吧,明儿个还早朝的。”   他终是点了头,才要起身,便听外头传来张公公焦急的声音:“皇上,不好了,外头宫人来报,说庆合宫失火!” 第十三章烟雾   尚妆猛地回了身朝门口瞧去,元聿烨却皱眉道:“张廖!”   张公公急急推了门进来,朝他道:“皇上,方才来的消息,您……”   “皇上……”尚妆担忧地瞧了他一眼,她知道他心里比谁都着急。方才还听他说想使了金蝉脱壳的计策让灵阙出宫去的,此刻想来倒是吃了一惊,莫不是他……   元聿烨只瞧了尚妆一眼,丢下一句“我去看看”,便大步出门。张公公怔了下,忙随步跟上去。   茯苓跑了进来,急着问:“小姐,发生了什么事?奴婢听闻哪里走水了?真的吗?”   这个丫头,一连串的问题。   尚妆却是不担心了,也许,是元聿烨自己下的命令。便笑一声道:“庆合宫走水了,你听了是不是很开心?”语毕,便转身绕过屏风,在床沿坐了。   茯苓不免皱眉瞧着她,跟上去,站在她的身边,疑惑地开口:“小姐又在开玩笑,您什么性子奴婢还不知道么?若真是那里出了事,您能这么镇定?”也只她一人,明里暗里咒骂着那庆合宫的女子,她家小姐可不是那样幸灾乐祸的人。   尚妆抿唇笑着,却不说话了。真的出了事,她自然也笑不出来了,她猜只是,本就没事的。只是,她也不曾想到元聿烨的动作竟然这样快。   元聿烨火速赶到庆合宫的时候,远远地便瞧见了那殿内升起的浓浓烟雾。他的心猛地一沉,大步上前去,外头,禁军的侍卫指挥者,进进出出的宫人倒是没有显得紊乱。   “皇上,皇上您不能过去。”见他抬步欲往前,张公公忙拉住他的衣袖劝道。   他拧了眉,不过去,他又怎能放心?   走上前,厉声问:“情况怎么样?”   一个侍卫上前禀报道:“回皇上,火势不大,只是,在娘娘寝宫。此刻火小了很多了,没有蔓延。”   “什么?灵淑媛呢?”边问着,边往前而去。   “哎哟,皇上!”张公公急得抹了把汗,忙急着跟上去。   那侍卫亦是跟了上来,沉声道:“娘娘还在寝宫内。”   闻言,元聿烨的面色一拧,入内的时候,瞧见寝宫门口的火已经基本被扑灭,有宫人准备入内,他却一下子冲了进去。   张公公吓得不轻,忙追着上前,一面大叫着:“来人啊,还不快拦住皇上!”火场啊,他怎么干让皇上进去冒险?   侍卫们都变了脸色,离得他近的一人慌忙伸手,却是拉了个空,忙追着进去。   “灵阙,灵阙!”寝宫内没有火光,只是烟雾的味道很呛。他不禁用衣袖捂住了口鼻,一遍一遍地叫着她,“灵阙!灵阙……咳咳咳——”   看不清楚,他一张口,忍不住咳嗽起来。   “找皇上,快找皇上!”后头,传来张公公焦急的声音。此刻,元聿烨也管不了那么多,只径直冲进去。   床边上,隐约地,似乎瞧见一个人昏倒在地。   他心下一动,忙疾步过去,轻呼着:“灵阙!”   女子紧合着双目,已经失去了知觉。元聿烨俯身抱住她的身子,转身冲出去。   张公公隐约瞧见有一个影子过来,尚未反应过来,便严严实实地与那人撞了个满怀。定睛瞧时,才惊愕得撑圆了眼睛,居然是皇上!   “皇……”张了口,尚未说话,便见元聿烨已经抱着怀中的女子绕过他,直冲出去。   外头之人瞧见他出来,个个吃惊地望着他怀中的女子。   他没有停下脚步,径直过了偏殿,大声叫着:“宣太医!”   将女子小心地放在塌上,他才重重地松了口气,倚在一旁断断续续地咳嗽起来。   张公公忙扶住他,急道:“皇上怎么样?”   他摇着头,不过呛了几口浓烟罢了。目光依旧落在女子苍白的脸上,心一直紧绷着,千万不要出事啊。   “皇上可有伤着?”张公公仔仔细细地检查了遍,见他的衣服都没有一处破了,才放下了心。   元聿烨这才回了神,沉声道:“让人查走水的原因!”宫里戒备森严,好端端的走水,他觉得此事蹊跷。   张公公一怔,忙点了头:“是,奴才这就去。”语毕,直了身,匆匆出去。   太医来了,认真地上前为灵阙把了脉,沉吟了片刻,才道:“回皇上,娘娘是吸入了过多的烟熏才会昏了过去,无大碍的,休息一阵便是了。”   “真的不要紧?”上前一步问着。   “是,皇上请放心。”太医郑重地点头,“臣让人去熬一副药。”见元聿烨点了头,他才起身退下去。   两个宫女低了头进来,颤抖地跪下了。   元聿烨朝她们瞧了眼,沉着声音问:“灵淑媛身边如何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宫女吓得直哭,一个道:“皇上,娘娘说……说不要人伺候着,奴婢们才敢退下的。”   另一个附声道:“的确是娘娘说的,请皇上明察啊。”   元聿烨只瞧她们一眼,厉声道:“伺候不好主子朕还留着你们作何?来人,把她们……”   “皇上……咳咳——”塌上的女子醒了,正巧听见他动怒的声音。   两个宫女仿佛瞧见了救星,哭道:“娘娘救救奴婢们!”   元聿烨忙回了身,看着她,皱眉道:“感觉如何?你可知,吓死朕了。”说着,覆上她的手。感觉她的小手缓缓地回握过来,他才微微放了心。   灵阙朝地上的两个宫女瞧了眼,低声道:“你们出去吧。”   宫女们有些心悸地看了看边上的皇帝一眼,见他抿着唇,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怔了下,才急急起身退了下去。   元聿烨此刻哪里还去管那两个宫女,见她醒来了,又忍不住道:“好端端的,怎么出了这样的事?亏你还给她们说话,宫人不慎,否则怎么会这样!依朕的意思,就该……”   “方才是皇上救了我么?”她却打断他的话,见他一下子怔住了,她又道,“是你抱我出来的,是么?”方才昏迷着,可是,她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那种熟悉的味道,她不会闻错的,一定不会!   元聿烨未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缄了口,继而才又道:“你不知道朕方才多着……”   话音未落,塌上的女子猛地身子,伸手抱住他的身子,哽咽道:“我就知道,你是关心我的。我就知道,你在乎我的,你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她的话,说得元聿烨一惊,伸手握住她的肩,皱眉道:“你说什么?”什么叫她就知道?   心下闪过一个念头,他大吃一惊,直直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她真是不要命了么!   灵阙却不怕他,哭着道:“禁了我的足,总也不来瞧我,你可知我有多难过?我知道我不是你心里的那个人,可,哪怕是一眼,你都不愿施舍给我么?”   “灵阙!”说什么施舍,她一直是他心里在乎的人啊。八年了,一直是的。   她摇着头,还是哭:“我想见你,每天每夜都想见你。可,你去哪里,都不会过庆合宫来!”哭着,抱着他的手臂狠狠地收紧。   那时候,他们在一起,她没有想过有一天他要娶亲的。她一直想着,他们一直在一起,多好啊。谁也不能取代她在他心里的位置。即便后来,先皇为他指了姬妾,谁不知道在成王府,她的地位是最高的?   只是,安陵雩出现后,一切,都变了。   可是她,还是拼命地想要留住些许东西,那些,她渴望却不可求的。   元聿烨只觉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子,咬牙问着:“火是你自己放的?”   “不这样,你会来看我么?”她的身子颤抖着,倒是没有否认。   怔怔地看着她,竟只是为了要他来庆合宫看她,她就……   用力推开她,狠狠地开口:“疯了么!如何能做这样的事情!朕不来,自有朕的道理!从小到大,朕做过那件对不起你的事!”她怎么就不明白,他不来,也是为了她好啊。   他生气了,她有些怕,却不想畏缩。   抬眸,眼泪“簌簌”地流下来,对上他的目光,开口道:“你不来,去了她房里,是么?她出了事,你不顾危险亲自出去,那么我呢?呵……”苦涩地笑着,她有危险,他也会亲自来。可,那样的意义,却是截然不同的。   咬着唇,算了,她不过求他看她一眼,还在乎那些做什么呢?   “灵阙。”他叹息着,抬手替她拭去眼角的泪,她对他的好,他都知道的。只是,他心里已经有了人,再装不下任何一个。   “皇上,药好了。”宫女端了药碗进来了,后面张公公也进来了。他瞧见殿内的情形,脸上略微有些尴尬,低了头进来。行至元聿烨的身边,才小声附于他耳边道:“皇上,侍卫查探过了,说是……是在娘娘寝宫燃起来的。”张公公悄然看了一眼灵阙,有些话,他隐去了。   很明显是用火折子点燃的,而寝宫内只淑媛娘娘一人。   元聿烨只点了头,他其实早已经知道了。他似想起什么,回头朝他道:“去景仁宫告诉雩修容,说这边没事,让她早点休息。”   张公公点了头,转身下去了。   灵阙的手微微一颤,他果然是在景仁宫的。   宫女终是小声道:“皇上,娘娘的药……”   他“唔”了声,才道:“吹凉了就服侍你主子喝了。”他说着,轻推开灵阙起身。   “皇上……”   他低了头看她:“朕不走。”   行至门口,寝宫那边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烧坏的地方也不多,只是一些角落罢了,灵阙不是会轻声的人,她只是想要他亲自来而已。   微微叹息一声,他突然有些后悔。   是他继糊涂了,原本,今日这一个将计就计的金蝉脱壳多好?咬下唇,呵,他一心只想着灵阙不要出事,当时哪里还管得了那个?   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喂灵阙吃药的宫女退出来。   迟疑了下,感觉有脚步声近了,尚未反应过来,女子的双手已经从他的身后伸上来,揉揉地圈住他的身子。她的小脸,靠在他的后背。   “灵阙。”他叹息着。   她闭了眼睛,口中轻轻地甫出他的名字:“烨。”   而元聿烨却狠狠地一震,抬手掰开她的手,回头瞧着她,紧蹙了眉,只道:“不得如此唤朕!”他也不知为何要对她这样说,只是,他不愿。   灵阙怔了下,眼底泛起一层晶莹,却很快又迫使它隐下去。   仰起小脸望着面前的男子,小声问:“谁这样唤你?”   谁……   脑中闪过那一张熟悉万分的脸,呵,只是她从未,这样唤过他。   缓缓地,缓缓地摇头。   灵阙尴尬一笑,却也是在那一刻,有些释然。还好,不是她……   再次抱住他,轻声呢喃着:“今夜留下,不要走好不好?”   低头看着她期待的眼,他终是点了头。等她出了宫,也便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今夜,就留下了陪陪她。他的心里其实很复杂,若然,她不是黎国的公主,那么她将一直是他的妹妹,他自会择了好的姻缘,让她风光出嫁。   只是现在,一切都没了选择。   今夜,需在偏殿过了,正殿虽然烧坏的东西不多,味道还是很浓的,需要用熏香好好地熏它一阵子。二人回身的时候,听宫女的声音自后头传来:“皇上,太后派人来问,庆合宫这边没事吧?”   元聿烨一怔,有些不可置信地回眸瞧了一眼那宫女,呵,什么时候太后也关心庆合宫的事来了?   冷了脸色开口:“回去告诉太后,没事,让她不必操心。”   宫女应声出去。   灵阙忽然握住他的手,急着问:“藏红花的事情,你相信是我做的么?”   未曾想她会突然这么问,元聿烨半晌,才摇头。她见了,嘴角露出笑来,开口:“我就知道,你会信我的。只是,有人不想放过我。”   “这个不必你担心。”他只安慰着。太后要查便查,现在证据确凿是指向灵阙的,他也不管了。   最好,查个死罪出来。   反正他想好了要灵阙出宫去的,宫里,太危险了,他顾及不了她。不过这些,他自然不能当着她的面说出来。雩儿是对的,看着今日的灵阙,他也该知道,她是抵死不愿出去的。   扶她过床上休息了,他起了身。   灵阙急着拉住他的手,皱眉问:“皇上去哪里?”   他只道:“朕出去,交待张廖一些事,你先睡,朕很快回来。”语毕,才拂开她的手出去。   其实,张公公过了景仁宫还未回来他也知道,他只是,想出去透透气。   对灵阙,他一直护着她,当她是最爱的妹妹,如今,倒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了。行至外头,长长地舒了口气,好奇怪啊,对着雩儿,他还能生气,能撒娇。可,随着灵阙,这些他似乎想都不曾想过。   外头的宫女见他出来,忙迎上来,小声道:“皇上有何吩咐?”   他朝那宫女瞧了眼,一面向前走了几步,一面开口:“沏壶茶吧。”   “是。”宫女退了下去。   行至院中的凉亭坐了,二月了,今夜没有月光,只一旁的灯笼照过微弱的灯光来。他择了一旁的石凳坐了,支着额角闭了眼睛。   宫女来的时候,见他的样子,也不敢打扰,只拎着茶壶静悄悄地站在一边。   过了好久,直到有冷风吹上来,宫女才略微缩了缩身子,鼓起勇气开口:“皇上,过里边儿去吧。这里冷,当心龙体。”   他似猛地回神,回头看了看偏殿,又朝宫女道:“茶不必倒了。”说着,已然起身朝里面走去。   宫女也不敢说什么,只福了身退下。   入内,听灵阙的声音传来:“皇上回来了?”   元聿烨吃了一惊,他原以为,他出去了这么久,她必然是睡了的。便只“唔”了声,上前道:“怎的还不睡?”   灵阙一笑,下了床,行至桌边,未他倒了一杯水,递给他道:“皇上可还记得,那时候我说,在庆合宫泡了茶等你来的。”   记得,他怎么不记得。他只是,估计不来罢了。   低头,看着面前的茶,不觉一笑,接了抿一口,冷暖也刚刚好,还与那时候在王府的茶艺一样。将这杯茶喝尽了,女子纤细的手腕伸过去,握住了他手中的杯子,轻声搁在桌上,继而,又覆上他的手,浅声道:“皇上为何不要我?”   女子的声音揉揉的,柔软的身躯已经贴上他的胸膛。   “灵阙。”他一阵讶然,抬手去推她。   她的力气一下子大了,在他怀里哽咽地道:“皇上知不知道,后宫多少人看我的笑话呢!我不在乎你有多少女人啊,我只是想做你的女人,为何就我不可以?”   她是名不副实的妃子,所有人都清楚着。其实,颜面,还不是最主要的,最重要的,是他的态度。今夜,她要他留下陪他,难道他还不打算碰她么?   不,她不允许啊。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这样的手段,用了一次,便不能再用第二次。否则,他会厌恶的。她怕他厌恶了她。   用力推开她的身子,深吸了口气道:“灵阙,朕以为你明白的。若不是你身上的玉佩,朕也不会封你做淑媛。朕疼惜你如亲妹妹,你懂么?”   “不懂不懂,我不要懂!”拼命地摇着头,眼泪流出来,滚烫滚烫的,她不想他走,就是不想他走。   他推开她,她干脆一咬牙,抬手解开了自己的衣扣,亵衣从女子的肩头滑落下去,白皙的双肩,分明的锁骨,处处透着少女最诱人的芬芳。   元聿烨一拧眉,他不曾想,她居然会这样!   眼疾手快地扯住滑下去的衣衫,咬着牙将它拉上来,挡住女子美丽的胴体。才欲开口,不知为何,体内一下子窜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从小腹开始,突然变得火辣辣地烫起来。   面前女子粉嫩的身躯突然之间狠狠地映入他的瞳孔之中,全身都热起来,他的眸子骤然撑大,猛地回眸瞧了眼桌上的杯子,厉声道:“你给朕喝了什么?”   灵阙被他吓了一跳,还不知他究竟在说什么,一下子懵了。   男子狠狠地用力,将她推开,猛地转身出去。   “皇上!”灵阙这才回过神来,急急抬步追出去。   他走得飞快,只听他怒着声音道:“给朕好好看住灵淑媛,不得让她出偏殿半步,若再有今夜的事发生,朕要你们一个个掉脑袋!”脚下的步子依旧停不下来,该死的,他怕自己撑不住。   “皇上!”灵阙惊叫着冲出去,外头的宫人忙上前拦住她,劝道:“娘娘,娘娘还是回去吧。”   皇帝都怒意冲天了,谁敢不听他的命令啊。   张公公过景仁宫去的时候,尚妆已经上了床,茯苓本是不想叫醒她的,却不想,她听见了外头的动静,自己醒了。   问了几句,才知道庆合宫那边没事。   尚妆有些疑惑,不免又问:“公公,你确定灵淑媛没事么?”   张公公笑着:“娘娘请放心,淑媛娘娘没事,此刻皇上正陪着呢。皇上让奴才来说,要娘娘早些休息了。”   尚妆这才怔住了,她还以为是元聿烨自导自演的把戏,原来竟不是么?   “那……走水的原因呢?”是不是和藏红花的事情有关呢?   张公公有些为难,支吾着开口:“这个……这个奴才来的时候,皇上正让人探查的。”   尚妆知他有所隐瞒,便知问:“就着了正殿的寝宫么?宫里,可有人受伤?”   张公公这才道:“就着了寝宫,娘娘请放心,无人受伤,当时寝宫内只淑媛娘娘一人。”   如此,也不必张公公再细说,尚妆便也知道了。   微微握紧了双拳,灵阙怎的真和小孩子一样?这种事,也能乱来么?   茯苓见她的脸色有变,不免皱眉道:“小姐可是累了?若是累了,便歇息吧。那边,反正有皇上在,您也不必担心的。”   尚妆叹息一声,点了头,转身的时候,听见外头急急跑来的脚步声,冲了进来叫:“修容娘娘,张公公可在……”话至一半,便已经瞧见了面前之人,忙大步上前,附于他的耳畔轻言一番。   张公公忽而变了脸色,急急告了退,便跑着出门。   茯苓咬着牙开口:“慌什么呢,大火都烧不死,此刻还能死得了?”   尚妆没好气地看她一眼,这丫头的嘴巴越来越毒了。不免,又看向急急离去的两个身影,不知怎的,她只觉得心中有些不安。   行至门口,唤了人来,吩咐道:“去庆合宫打听打听,是否出了什么大事?”   那太监忙转身出去了。   茯苓扶了她道:“小姐关心她作甚?”   尚妆微微皱眉,回眸瞧着她,轻言:“不是关心她,你别忘了,张公公是皇上的人。”能让他这样大变脸色,自然,该是与元聿烨有关的。   茯苓这才露出讶然的神色,脱口道:“皇上能有什么事儿?”   尚妆摇头,她也不知。照理说,听方才张公公的意思,应该不会出事才对啊。在庆合宫呢,莫不是他知道了今夜的事情是灵阙自己弄的把戏,要责罚她么?   如果是,那么这次的责罚该是厉害了,否则,张公公不会是这样的脸色。继而,又摇头,凭元聿烨的性子,纵然知道了此事是灵阙自己所为,也不会罚她的。他对她心存愧疚,他不说,她也知道。   茯苓见她不说话了,突然惊叫着:“啊,小姐,不会是皇上被火烧着了吧?”今夜庆合宫大火,除此之外,她倒还真想不出其他。   尚妆有些无奈地看她一眼,亏她想得出来。   媗朱取了披风出来,为尚妆披上,小声道:“夜里凉,娘娘可当心了。”   茯苓看她一眼,因着尚妆交待过,她也便不曾与媗朱有过过多的交集。此刻见她过来,不免开口问:“媗朱,先皇在的时候,你便在宫里当差了么?”   她怔了下,随即点头。   “哦,那你之前伺候哪位主子啊?”茯苓来了兴趣。   尚妆只在一旁听着,倒也不插话。   媗朱开了口,声音低低的:“之前在东宫,伺候过林奉仪。”   她的话,倒是让尚妆一惊,媗朱竟然是伺候过林奉仪的人?回眸看了她一眼,见她低了头道:“这些,并不是奴婢有意要瞒娘娘的,只是娘娘先前,从未问及过。”   尚妆轻笑道:“本宫可没说什么。”   茯苓微微皱眉,在她的印象里,昔日东宫的女人,似乎没一个好的呢。哎,还一个个红颜薄命呢。   三人正站着,那方才过庆合宫的太监回来了,上前来,跪下道:“娘娘,皇上并不在庆合宫了。”   尚妆吃了一惊,忙问:“去了哪里?”她以为他今夜会留下来陪灵阙的,怎的就忽然离开了?   “回乾承宫了,还发了好大的火,将淑媛娘娘软禁在偏殿了。说谁看不住淑媛娘娘,就砍谁的头呢!”   尚妆咬着唇,好端端的,他是不会冲灵阙发那么大的火,即便真的生了很大的气,她亦是会相信,他会过景仁宫来的。   那么,是出了大事了?   这样想着,不免指尖一颤,脱口道:“备轿,本宫去乾承宫。”   ……   乾承宫,皇帝的寝宫中。   元聿烨喝退了所有的宫人,浑身难受着,他怎么也没想到,灵阙居然会这么大胆,为了留下他,给他下媚药!要知道,这可是死罪!   在庆合宫的时候,强忍着出来了,他怕再多呆一刻,真的就把持不住要了她。   急促地喘息着,身体里仿佛有万千的蚀骨蚁在啃噬着。   “嗯——”低吼着,感觉浑身烫得愈发厉害了。   张公公在一旁小声道:“皇上,让奴才给您召一位娘娘侍寝吧。”方才在景仁宫,他听闻此事的时候,吓得不轻,此而看他难受,他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只是他不明白,皇上为何不召寝呢?   元聿烨张了口,却又摇头,今夜,他不想。   尚妆下了轿子的时候,抬眸瞧见整个乾承宫还是一派灯火通明。她握紧了手中的帕子上前,外头的太监见她来,忙跪下行了礼。   “皇上还未就寝么?”她问着,目光直直朝那寝宫的方向瞧去。   太监的脸色有些异样,随即点了头道:“是,还没。”   “那就进去通报一声,说本宫来了。”   “是。”太监转身入内,只一会儿便出来,朝她道,“娘娘请一人进去吧。”   尚妆也不言语,只放开了茯苓的手上前。茯苓张了口,终是没有说什么。   推开了寝宫的门,不知怎的,尚妆突然觉得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异样的味道。究竟是什么,她说不上来,总之,令她有些心慌。   抬眸的时候,瞧见张公公站在她面前,尚妆微微吃了一惊,见张公公拂开了前面的帘子,低声道:“娘娘请吧,皇上在里头。”   点了头,抬步跟上他的步子。   龙床上,男子背对着她,隔着薄薄的纱帐,她瞧出了他浑身的颤意。心下大吃一惊,大步上前的时候,听见他急促浑厚的呼吸声,很是难过的样子。   拂开了明潢色的纱帐,她身后抚上他的肩,低于道:“皇上……”   元聿烨只觉得浑身一怔,这个声音是……   猛地回身,看清楚了面前的女子,他突然怒看向她身后的张公公,怒道:“谁准你让她进来的!”   “皇上恕罪,奴才自作了主张。”张公公忙跪下低头说着。他知道,进来禀报了,他一定不会让她进来的,所以,他并不曾说,而是,私自放了雩修容进来。   尚妆在触及他的身子时才发现,他浑身烫得厉害。惊得撑圆了双目,回头朝张公公道:“皇上怎么了?”很烫很烫,却不像是发着烧。   “皇上,皇上他……”张公公心里叹息着,这种话,叫他怎么说得出来啊?   床上的男子却用力拂开她的手,咬着牙道:“你走。”   尚妆震惊了,他从来不会这般跟她说话。往日里,她能主动来,他高兴还来不及。今日,却破天荒地叫她走?   他,究竟怎么了?   “皇上……”   这一声“皇上”,仿佛成了蚀骨的媚。   他只觉得浑身一下子紧绷了起来,下身肿胀得难受,他的大掌,猛地握住女子的小手,力道之大,让尚妆吓了一跳。   直直地看着她,眸中的欲火一点点地窜烧起来。   尚妆被他看得有些心悸,见他重重地咽了咽口水,双颊因为药性的缘故染起了可疑的红,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尚妆忽然觉得连着她的身子都发起烫来。   而她,突然一震!   脱口道:“灵阙她……”天,灵阙怎么能做这种事!   听她突然提及灵阙,元聿烨猛地阖了双目,方才还差点失去的理智又回来了些许。尚妆有些害怕地缩了缩手,却不想,他紧攥着她的手突然松开了,极力突出几个字:“回去吧。”   抚过给他扼得通红的手腕,呆呆地看着床上的男子。   他说,要她回去……   不知为何,她觉得有些难过。很复杂的感觉,她说不出来为何。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张公公以为她是要走,吓得跪着上前道:“娘娘,求娘娘不要走。皇上他……皇上……”   “张廖,闭嘴。”他低吼一声,咬紧了牙关却不睁眼,他怕他再看一眼面前的女子,真的就把持不住了。   方才在庆合宫的时候,他还能忍着独自出来,可,对着尚妆,他才知,被理智一点点地侵蚀是多么可怕。   可他突然想笑,原来,这就是爱与不爱的区别。   精致的床单已经被他捏得满是皱痕,汗,到处是汗。   尚妆咬着牙,终是朝前踏出了一步。   而后,是第二步。   有些颤抖着,还是抚上他的身子,她低头,将自己的菱唇印上去。   元聿烨猛地撑圆了双目看着面前的女子,她……她居然不走!   她不是第一次吻他,却仿佛一下子笨拙起来,也不知怎的,她的身子仿佛也在瞬间变得滚烫起来。纤指掠过他的衣衫,解开扣子,指尖拂过他消瘦的肩。   “雩儿……”他的声音开始嘶哑起来,眼前女子俏丽的面容缓缓地变得模糊,却在他的心底愈发地清除起来……   幔帐,再次被落下了。   张公公长长地松了口气,轻声爬起来,悄然退出去。   “雩儿。”他呢喃地唤着她,尚妆只觉得心头颤抖着,却不敢应声。   她的身子,紧紧地贴着他的,感觉出了,他精壮的身躯。心,疯狂乱跳起来,仿佛一个不慎,便要跳出胸口一般。   指尖挑开最后一颗扣子,她瞧见他的汗水,从额角,一直不断地流淌下来。她不明白,这么长的时间,他为何却要忍着。   小小的手掌,贴上他的身。   男子的大掌握着她的削肩,微微用力,此刻,他还是想推开她的。却不想,她的力气略微加大,娇小的身躯与他的身子紧紧地贴在一起。   尚妆感觉出了,他的敏感处,好烫好烫啊。   他曾经承诺过的,除非是她自愿,否则,他不碰她。   他是皇帝,竟真的一直信守着这个承诺,这已经让尚妆受宠若惊了。她是他的妃子,他说,离开皇宫之前,她就是他的修容。为了这句话,她曾经怒过。   他说,只有元政桓死,她才能出宫去。为了这个契约,她也怒过。   他不杀元政桓,却赐了情花酒。为了此事,她亦怒过。   可是此刻,她却不想看着他难受痛苦。心里害怕着,明明想推开他,明明想退缩,只是,又有着太多的不忍。   男子的手臂终是环住她的身子,他缓缓地回吻过来,与那次在马车里不同,温柔里,带着点滴的粗鲁。喷洒在她脸上的气息亦是烫得厉害。   听着他粗重的喘气声,她亦是知道方才的他忍得有多辛苦。   将女子柔若无骨的身躯紧紧地抱在怀里,他几乎有些等不及要了她。抱着她微微用力,将她压在身下,薄唇,从她的唇瓣儿,一点点地滑下来。   脸颊、下颚、颈项、锁骨……   “嗯……”尚妆忍不住低吟一声。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零_2.c_o_m   猫儿般的轻呢,听在他的耳中,仿佛是一种诱惑力。   从他的心田一直蔓延至全身。   大掌狠狠地托起她的柳腰,贴住自己的身子,用膝盖分开她的双腿……   尚妆微微撑了撑双眸,双手一下子狠狠地握紧了他的双臂,指甲嵌入他的肉里。他轻呼一声,仿佛倍感舒服。   眼角,好似有什么东西滑下来。   尚妆紧绷着身子,却并不觉得委屈。   他从来,不曾委屈了她,不是么?   所以这一次,她不打算挣扎,从她往前一步,选择留下的那一刻开始,她便告诉自己,放手吧。   身子被有力的大掌猛地抬起,撞上那坚挺的龙御。   “啊……”尚妆轻叫着,双手攀住了他的脖子。   汗水滴下来,在她的胸前,瞬间有飞快地流下去,却是有种奇怪的感觉,从她的小腹一下子窜进来。   第一次,所以她紧张着。   拼命地吸着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元聿烨的眼睛都变得红红的,目光,落在面前女子的脸上。不知为何,那一刻他竟仿佛瞧见了灵阙的脸。顿时大吃了一惊,蓦地放开了怀中的女子。   尚妆吃了一惊,抬眸瞧着他。   模糊的景象一点点地清晰起来,再次看清了面前的女子时,他才讶然无比。   雩儿……   真的是雩儿!   方才的一切,不是他的幻想,不是梦!   他仿佛是一个激灵,想起了方才的事。是张公公,私自放了她进来。   用力咬下唇,他抬手,将她推开至一边。   瞥见她发鬓的金钗,抬手,一把撤了那金钗,握住它,狠狠一抽手,一阵尖锐的刺痛传上来。殷红的鲜血从掌心流出来,滴落在床单上。他轻轻皱眉,意识愈发地清楚起来。   尚妆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呆了。   情急之下抓住他的手道:“皇上这是做什么?”   他咬着牙,甩开她的手,艰难地开口:“我不能……你不是泄欲工具,明白么?”这一次,他没有逃离她的目光,而是直直地瞪着她。   今夜,即便她是自愿的,他也不能那样做。   他不能当她是解药,就疯狂地要了她,决不能!   尚妆惊呆了,他宁愿弄伤自己,以疼痛来唤起自己的意识……   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他,她突然,很想哭…… 第十四章脸色   “张廖!”他大声叫着。   张公公不敢走远,自然是侯在外头的,此刻听他突然叫他,吃了一惊,迟疑着,不知道要不要入内。茯苓不知里头发生了何事,方才出来的时候,张公公亦是什么都不曾告诉她的。   皱了眉看他,开口问:“公公,皇上叫你呢。”莫不是他年纪大了,听不见么?   张公公的脸色有些难看,却听里头之人又咬牙喊了他一声。   见元聿烨满手的鲜血,尚妆的脸色都白了,她也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的原因,想起他方才的话,一时间竟也不敢上前。   他忍着不看她,只伸手拉过被子覆上她的身躯,欲起身,门被推开了,张公公终是走了进来。   “皇上!”错愕地看着床上之人,他的右手依旧不住地滴着血,张公公忙冲上去,看了眼一旁的尚妆,他也不敢说什么。   元聿烨却不顾手上的伤,只依着他的身子喘了几口气,艰难地开口:“让人打一大桶冷水来。”   “皇上不可。”如今什么天气,他这般不会病么?   “张廖,你想反了不成!”他的双目都成了赤色,狠声说道。   好……难受……   张公公感觉出了,他抓着他的手用力之大,此刻也不敢怠慢,只得起了身飞快地出去。   尚妆略微颤抖着身子,他只背对着她,没有转身,没有说话。   不一会儿,听见外头有人进来,还听见水撞击桶的壁沿发出的声响。张公公进来了,扶了他起身,一面又欲劝:“皇上,还是……”   “张廖。”喝断了他的话,他今日不会碰她,也不会召别的嫔妃侍寝。   怔怔地看着他们出去,尚妆的心底依旧复杂不堪。她听见他入水的声音,躺了好久好久,才缓缓地坐起身,拿过飞落在一旁的衣衫,一件件地重新穿上。   那落在床上金钗上,还沾着殷红的血,伸手,握与手中,忍不住颤抖着。   她仿佛是在今日,又重新认识了他。   他是个爱憎分明的人,他恨,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他珍视的东西,却宁愿如此伤害自己……   眼泪滴下来,在金钗上,化开了那半凝固住的血,再滴落在床单上,晕开血红色的印记。   隔着屏风,她瞧不清楚外头的情形,她知道张公公在外头伺候着,他不会有事,只是,她心头没来由的难过。   轻声出去的时候,瞧见张公公站在木桶边上,她却不曾瞧见元聿烨的人。大吃了一惊,忙上前,却见张公公微微摇了摇头,她才发现他竟将整个身子浸入了水中。   动了唇,终是什么都未说。   这样一冷一热地交替,他只会更难受。可是,即便这样,他也不想强要了她的身子。   咬着牙,转身冲出去。   茯苓在门口搓着手,见她出来,忙跑上前道:“小姐,怎么了?”   深吸了口气,才开口:“没事。”   “怎么没事呢?小姐你哭了?”茯苓皱眉拉过她,仔细瞧着,她才没有看错,小姐的脸上还有着泪痕。她有些本能地往里头瞧了一眼,小声道,“皇上……欺负了小姐么?”   尚妆一怔,他哪里欺负了她?他是太珍惜她,珍惜得让她都觉得心疼。   见她不说话,茯苓也不敢再追问元聿烨的事,毕竟,那不是灵淑媛,那可是皇上。轻扶了她,低语道:“小姐,那……我们先回去吧。”见她出来了,总是想回宫去的。   却不想,尚妆突然摇头:“不,还不回去。”   此刻叫她回去了,她又于心何忍?   茯苓虽然疑惑着,但看她的脸色倒是识趣得不再说什么。伸手拉紧了她的衣衫,小声嘱咐着:“小姐过这边来,这里可以挡住风的。”   由着她拉过去,背靠着粗大的廊柱,她才长长松了口气,目光怔怔地望向远方。   庆合宫的火早已经扑灭多时,尚妆不知为何,仿佛瞧见远处的一团火光,越来越旺盛。微微握紧了双拳,咬下贝齿,她忽而又想笑。根本不是大火,而是她心头的怒火吧?   这一刻,对着灵阙,她是怨的。   她爱他,竟能做出这种事来。先是纵火引他前去,再又是妄想用媚药强留下他。喟叹着,她以为这样,就能留得下他么?   他是倔强的,灵阙即便留住了他的人,也是留不住他的心的。这一点,尚妆心里很明白。   继而,又苦笑。   也许,灵阙根本不在乎留下他的心。   茯苓小心地挨着她,隔了半晌,才低声道:“小姐,方才还瞧见云妃娘娘来过呢。”   不知为何,听茯苓提及云妃,尚妆略微吃了一惊,回眸看着她,随即道:“张公公竟都不曾禀报么?”张公公知道里头的事情,不想禀报她是能理解的,只是云妃……   呵,那个女子的性子,能忍受得了么?   茯苓却摇头道:“她都没上前来,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便携了宫女的手走开了。奴婢在想着,兴许,并不是要来看皇上的,只是路过罢了。”   尚妆却缄默了,这么晚了,说路过是在有点牵强。   轻叹一声,罢了,此刻还想这些作甚?   二人又站了好久好久,夜露渐渐上身,很冷,只是尚妆不想走。张公公没有出来,里面,也不曾听见任何声响,她不知他怎么样了。却也只好安静地等在外头,她明白,他是不希望她进去的。   她也,必须忍着不进去。   又过了会儿,才听茯苓劝道:“小姐,看这天色,差不多都到寅时了,您打算在这里站到天亮么?”她是真真不明白了,皇上究竟怎么了?自家小姐哭着出来了,却又不远回宫去。皇上呢,也不出来找她。   哎,她摇摇头,主子们的事情,真难懂。   不过,她却觉得此事与灵气脱不了关心。这样想着,微微握紧了双拳,对那女人又多了一分厌恶出来。   终于,听里头张公公唤了几个宫人进去。   尚妆猛地回身,见宫人们已经轻声入内,心里忐忑起来,他没事了吧?   宫人们进去了好久才出来,尚妆欲上前,恰巧见张公公也出来,他抬起衣袖擦着额头的汗。瞧见尚妆依旧在外头,他吃了一惊,忙上前道:“娘娘怎的还在这里?您快些回去休息吧,冻坏了,皇上该心疼了。”   茯苓皱了眉,有些不悦,既然心疼,为何不出来呢?不过此刻,她倒是也不说话。   尚妆拂开了茯苓的手,径直上前问:“公公,皇上如何?”   张公公摇着头,叹息道:“皇上歇下了,奴才让人送娘娘回去。”他说着,示意茯苓扶了尚妆回去。   尚妆却道:“公公,本宫今日,不想回景仁宫。”迟疑了下,终是抬步朝元聿烨的寝宫走去。   “娘娘……”张公公开了口,却是没有拦着。   茯苓欲上前,却被张公公拦了下来,朝她道:“茯苓姑娘还是不要进去了,你若是觉得外头冷,我带你下去暖暖身子。这天啊,不多时也要亮了。”   眼看着自家小姐进了门,茯苓才道:“也不必了,我年轻,冻得起。公公若是冷了,就去暖身子吧。”   张公公见她不肯走,也不再劝。   尚妆轻声进去,水桶还未及收起,边沿的地上,几滴已经干涸的血渍清晰可见。她才又想起他掌心里的伤。   屋子里,又添上了几个暖炉。   他用冷水江自己的身子彻底冷却下来,想来此刻,浑身都是冰冷的。张公公想的还是周到的,怕他病了。   尚妆没有入内,透过隐约可见的屏风,她瞧见男子平躺在床上。里头安静得很,她可以清晰地听见他的呼吸声,早已经不似方才般粗重急促了。   深吸了口气,她终是放下心来。   在外头的塌上躺了,她抱紧了身子,缓缓地合上了双目。   仿佛只是过去极短的时间,尚妆便听得内间传出些许声响。接着,门被人推开,传来张公公的声音:“皇上醒了么?”   尚妆猛地惊醒了,抬眸的时候,才瞧见外头的天已经大亮。她略微吃了一惊,此刻怕是早已经过了卯时了。   果然,听里头传出元聿烨的声音:“怎的无人唤朕起身?”   张公公“扑通”一声在他床前跪了,低了头道:“皇上恕罪,奴才过前朝跟丞相大人传了话,说昨儿个皇上染了风寒,今日便歇朝一日。”   望着底下的公公,元聿烨倒是没有生气,半晌,才挥挥手道:“罢了,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皇上可要吃什么?奴才吩咐人去准备。”   他想了想,却是摇了头:“不必了。”   张公公还欲说什么,见他又闭了眼睛,便也缄了口,起身退出去。   尚妆坐了起来,听他的声音,只是一味的疲惫,想来,休息休息便也没有大碍。她虽不懂媚药,却也知道这种药是很伤人身的,咬咬牙,转身出去。   茯苓那丫头倚在廊柱便睡着了,尚妆过去她都没有察觉。直到她唤了她一声,那丫头才“啊”了一声,睁眼看清了面前之人,忙狠狠地揉了揉眼睛,开口:“小姐。”   尚妆拉了她的手道:“我居然把你忘了,快些回景仁宫去休息一下吧。”   茯苓摇着头,欲开口,便瞧见张公公迎面过来,朝尚妆道:“娘娘回宫了么?”   尚妆点了头,开口:“本宫待会儿再来,皇上这边,烦劳公公好生伺候着。他不想吃东西,公公便吩咐下去准备些清淡的,督促他好歹吃点。”   张公公笑道:“这些奴才早就吩咐下去了,娘娘不必惦记着。”   出了乾承宫,茯苓打了个哈欠,一面轻声问:“小姐,昨儿个皇上怎么了?”   此刻,四下也无人,茯苓这丫头,好奇心强,尚妆也不打算瞒着她。只压低了声音附于她的耳畔说了一句话。   茯苓“嗬”了一声,此刻,半眯的眼睛也撑圆了,半打的瞌睡也全醒了,咬着牙道:“她好大的胆子啊,敢对皇上做这样的事!那……”她似乎一下子想起了什么,原本就撑得很大的眸子又撑了撑,盯着尚妆道,“那皇上昨儿个把小姐……”   这个丫头到底也还是和女孩子,说到这种事的时候,到底羞涩了,小脸一红,话是再说不下去了。   尚妆也被她说得有些窘迫,不过这些事,她倒是不想解释。反正,以为她昨夜与元聿烨欢爱一夜的人大有人在,不是么?   回了景仁宫,梳洗了一番,便还要过郁宁宫去给太后请安的。   茯苓因为路上尚妆的话,一直有些心神不宁着。临出门,尚妆却要媗朱换了茯苓,皱眉道:“小姐,奴婢现在精神好的很,不需要休息了。”听她提及媚药,什么瞌睡都没了。   尚妆笑道:“留你下来,也不全要你休息的。一会儿,过乾承宫去,茯苓,这些年学的东西,总该是要用用的。皇上日理万机,身子要尽快调理好的,你知道怎么做了么?”   茯苓先是一怔,继而才狠狠地点头:“小姐放心吧。”   随着媗朱出了门,媗朱笑道:“娘娘今日心情很好啊。”   尚妆“嗯”了声,继而又道:“皇上他……”恰当地缄口,双颊晕开好看的绯色。   媗朱忙道:“皇上宠爱娘娘呢,宫里谁也不及娘娘半分的。”   尚妆抿着唇笑,却是不再说话。   过了郁宁宫,果然不见灵阙。   嫔妃们正小声议论着昨夜庆合宫失火的事情,各个脸上都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谁不知道元聿烨大怒着回了乾承宫,还禁了灵阙的足。这恐怕比大火烧死了灵阙都来得让她们开心吧?   今日,慕容云姜也来了,她的脸色还微微透着一抹苍白,见尚妆进去,朝她略微一笑。   尚妆朝她福了身子,目光落在她身边的云妃身上,云妃恰巧抬眸,与她四目相对。   只一瞬,尚妆却感觉出了她目光中夹杂着的怒与不甘。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寻了位置坐了。   倒是一旁的年嫔小声问:“娘娘,昨夜庆合宫走水,淑媛娘娘没事吧?”   尚妆侧脸瞧她一眼,笑问:“年嫔为何问本宫?”   她似是一怔,随即道:“嫔妾听闻昨夜娘娘留宿在乾承宫了,皇上不是从庆合宫回去的么?”   尚妆却开口:“本宫不知道,皇上可没在本宫面前提及。”   见她有些不悦,年嫔仿佛一下子想起什么,忙道:“是嫔妾疏忽了。”皇上如何会在她的面前提及别的女人呢?   太后来的时候有些晚了,丝衣扶她坐了,才见她皱眉道:“哀家过了乾承宫去探了皇上回来,皇上昨儿个染了风寒,方才哀家在外头听你们说庆合宫的事情倒是起劲,怎么,都不知道皇上病了么?”   众人吃了一惊,此事她们倒还真是不知道。   尚妆倒是奇怪,太后怎的这么上心?还去看了元聿烨再回。不过此刻她自然也不好问出来。   嫔妃们的目光,都落在尚妆的身上,心下略微浅笑着,她并不曾抬眸。   倒是慕容云姜低声道:“臣妾有罪,竟不知皇上龙体抱恙,还得母后提醒。”   太后看了她一眼,低笑一声道:“前些日子皇后也病了一场,这宫里还真是不太平啊,看来哀家得去寺庙给皇上祈福才是。”   她的话,说得一些人的脸色一变。   尚妆不觉抬眸瞧了太后一眼,太后今日的话,她着实听不出究竟是何意。轻叹一声,她也不去探究。   从郁宁宫出来,尚妆听得慕容云姜唤了她一声。   站住了脚步回头,见她扶着清儿的手上前来,倒是不问尚妆有关元聿烨的事情,只道:“那日哥哥说雩修容回来的时候,本宫身子还虚着,本来,早该问候一声的。不过如今看来,雩修容过的似乎不错。”   尚妆笑道:“那日嫔妾过了关雎宫去,丞相说娘娘歇下了,便没有入内打扰。劳您惦记了。”   慕容云姜往前走了几步,才叹道:“真没想到,那徐昭仪竟敢做出这样的事来。”   提起徐昭仪,尚妆到底是有些感触的,她又忽然想起那陈靖。心下一动,不免脱口道:“情爱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呢?真正疯狂的人,还不是徐氏。”   她的话,却让慕容云姜微微怔住。   是啊,情爱是最难说得清的。   眼前好似闪过谁的脸,她微微阖了双目,嘴角一笑,半晌,才又道:“总之,雩修容真是命大。”   “没有皇上,嫔妾怕是回不来。”她抬眸看着她,开口,“娘娘可要过乾承宫去探皇上?”   慕容云姜睁开眼,却是摇头:“此刻怕是去的人也多,本宫还是等人少了,再去。雩修容也回去休息吧,昨儿个怕照顾了皇上一夜也累了。”说着,才扶着清儿的手离去。   尚妆规矩地行礼:“嫔妾恭送娘娘。”   起了身,出了郁宁宫,远远地,瞧见云妃。尚妆略微一怔,她不知她是故意走得这么慢还是如何。   不过,她有何惧她的?   大步上前,云妃听见身后有人过来,回了头,见果然是尚妆,脸色沉沉的,却是勉强笑道:“还以为雩修容是要早早地回去照顾皇上的,没想到你还有闲工夫与皇后娘娘聊天。”   尚妆放开了媗朱的手,让她退下,才上前,笑道:“娘娘此言差矣,皇上究竟是不是风寒,怕是这宫里,也就您心里最是清楚了。”   她的话音才落,便见云妃的脸色骤然一变。   握紧了手上的帕子,她咬牙道:“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尚妆依旧不改面色,浅笑道:“娘娘心里明白的,嫔妾今日见了娘娘,还得跟娘娘说声‘谢谢’,若然没有娘娘的功劳,嫔妾昨夜怎么能与皇上……呵,如此,还不得谢谢您么?”   本来,她也以为是灵阙下的药,却因为茯苓的一句话。她说见了云妃只远远地看了一眼,并不靠近乾承宫。她怕是远远地,瞧见了站在外头的茯苓。只要见了茯苓,她便知道尚妆也在殿内。   她即便再生气都无济于事了,自己准备的好事,却让半路的陈咬金给“捷足先登”了。   方才过郁宁宫给太后请安,一入内,云妃看她的眼神愈发地让她肯定了,庆合宫的药,就是云妃给下的。她算准了元聿烨定会大怒着离开庆合宫,而后,她便随便寻了理由过乾承宫去探他,那么接下来的事情,便已经是顺理成章了。   只是她没有算到,尚妆先她一步去了乾承宫。   而尚妆,虽然是骗云妃的,却也到底是未经人事的人,那话说至一半的时候,脸颊已经慢慢发起烫来。这,看在云妃的眼底,怕是更加像了。   她真是为她人做了嫁衣裳!   弄了半天,她和灵淑媛都不顾做了两个跳梁小丑,她安陵雩才是最得意的一个!   握紧了双拳,她真不甘心!只是如今,也只能大落牙齿往肚子里吞了。毕竟这种事,谁也不敢明明白白地站出来承认,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   咬着牙道:“雩修容不必一大早就在本宫面前说这些不中听的话,本宫还得过乾承宫去探皇上,没空和你胡扯!”说着,大步朝前走去。   尚妆也不追上去,只在她身后道:“娘娘要去探皇上,自是谁也拦不得。只是娘娘,您当真敢去么?”   猛地收住了脚步,她咬着牙道:“你什么意思?”   “嫔妾没什么意思,只是告诉娘娘,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语毕,也不顾她铁青的脸色,只抬步从她的身边离开。   媗朱忙小跑着追上去。   云妃死死地咬着唇,直到尝出了腥甜的味道,她才开口将宫女叫上前,在她的耳畔轻言一番。宫女点了头下去了,云妃只得想着,雩修容怎么会知道此事?无非是,她安排在庆合宫的人不可靠。既然不可靠,不如趁早收拾了去。   回了景仁宫,尚妆径直回了卧室休息。   媗朱皱眉道:“娘娘不过乾承宫去么?”   尚妆摇头:“此刻过去作何?”慕容云姜也说,人定是很多的,她也不去凑这个热闹。况且她是知道的,元聿烨根本不是染病。   媗朱伺候她上床躺下,才放下了幔帐出去。   深吸了口气,安心地闭了眼睛。   她也该好好地休息一下,等休息够了,再去。茯苓在那边呢,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   翻了个身,叹息一声。   这后宫的女人,为了争得皇帝的恩宠,真是什么手段都能用得上。什么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今日算是见识了。   那么,严格意义上来说,她尚妆算是黄雀么?   呵,别人眼里,是当仁不让的黄雀了吧?   不觉一笑,只是,谁也不会想到,皇上宠爱的修容娘娘至今还是完璧之身。即便是昨夜,他身中媚药,却依然可以把持得住不碰她。   不知为何,每每思及此,她的心头会泛起丝丝的疼。   那是感动之余的另一种东西,到底是什么,她一时间说不上来。   是真的倦了,没过多久,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待醒来,已近午时了。起了身,用了膳,才见媗朱进来,朝她道:“娘娘,方才太后身边的丝衣姑娘来过了,说太后请您过郁宁宫去。”   尚妆吃了一惊,脱口道:“这事怎么不早说?”   媗朱低了头:“奴婢看您睡着,且,看那丝衣姑娘也不是很急的样子,便想等您醒了再说。”   尚妆的脸色一变,只大步出去。媗朱忙跟上前,尚妆略微迟疑了下,终是什么都没说。握着帕子的手缓缓收紧,看来茯苓不在身边,还是不妥的。   过了郁宁宫,只身进门,太后恰巧用了午膳,见尚妆进去,脸色甚为不悦,讥笑道:“雩修容真是架子大了,哀家差去的人都回来多久了,你倒是悠哉的很!”   这么长时间了,太后必然是动怒的。   朝她跪了,低头道:“臣妾有罪,睡过了头,宫人们,不敢催。”也不必过多的解释,只能实话实说。   太后微微哼了声,由丝衣扶着转身入内。   尚妆迟疑了下,终是起身跟了进去。   就着软垫坐了,太后打发了丝衣下去,冷声道:“不要以为仗着皇上的宠爱你就可以目中无人!”   “臣妾不敢。”尚妆咬着唇,媗朱的话,几分真几分假,看太后的态度便能知道了。   “安陵雩,你真叫人喜欢不起来。”太后如是说着。   “那是臣妾的错。”深吸了口气,她也不必再解释了,太后本来就对她颇有成见。如今又得按上一个不敬的罪名。   太后拨弄着长长的护甲,只开口道:“那就跪着吧,哀家要不了你的命,罚你几次,也是可以的。”   “是。”听话地跪了,才道,“得太后教诲,是臣妾的福气。”   她冷冷一哼:“那日你在哀家面前,可趾高气扬得很啊。”   尚妆一怔,才想起她指的定是她刚从宫外回来的那日。呵,她哪里敢在太后面前摆谱?只不过是因为有关元聿烨,她觉得太后不该做些增加他负担的事罢了。   她低了头不再说话。   太后突然道:“真可惜了,昨夜的火竟只是虚惊一场。”   尚妆微微握紧了双手,太后找她来,绝非只是为了说这些话。   太后又转了口道:“皇上病了,却不宣太医。”   稳住了心神,才开口:“皇上怕太后担心,且病情也不严重,故此才没有宣太医的。”   “哼,你倒是会讨好哀家。”   “臣妾说的是实话。”她也相信今日太后过乾承宫去,元聿烨该是对她客气的,她相信元聿烨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太后却突然缄默了,半晌,才突然开口:“今早听闻皇上龙体欠安缺了早朝,哀家想……”她是想起了那日尚妆的话,她如今还是西周后宫最高贵的女人,那都是因为皇上还是皇上。   她突然发现,这句话,真的不无道理。   她是先皇亲封的太后,故此,元聿烨与她关系再僵硬都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公然违抗她。只是,倘若这皇位换成别人坐上去,那么,她还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太后么?   所以,她才鬼使神差地过乾承宫去看了他。   呵,也许说起来,她自己都不大相信她竟真的去了。   说到底,终究是利益问题。   太后老了,知道如何实现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凝视着底下的女子,她很是谦卑的样子,不知道为何,这一刻,她竟然想起了先皇。继而,才低低出笑:“原来先皇早就想把你留给皇上。”所以那时候元聿烨受伤,他还能留了她在成王府伺候着!   她也是到如今才发现,她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女子。   而她,那时候还拼命地想要先皇将慕容云姜指婚给自己的儿子,却不想如今这两个人,都成了元聿烨的妃子。   尚妆却是猛地一震,也不知怎的,这一刻,她竟然觉得释然了,也不想隐瞒什么。   抬眸,看向太后,略微一笑,才开口:“太后想错了,先皇一直想将臣妾指给先太子的。”   太后抚着护甲的手在瞬间僵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她说什么?先皇是要将她指给太子的?   想起元聿沣,太后干涸的眸子里微微泛起一层晶莹,略微仰起头,那些泪水却还是忍不住要流出来。丧子之痛,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忘却的。   可,正如面前的女子说的,问过丝衣之后,她也不可能再怀疑元聿烨。当时场上多混乱,谁也不敢这样拿自己的命去博的。   颓然一笑,上天待元聿烨真的不薄。她开始相信有些事,真的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尚妆收回了目光,低头看着地面,低声道:“臣妾替皇上谢谢太后今日过乾承宫去看他的心。”   抬手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泪,依旧冷了声道:“你不要以为这样,哀家就能对你改观!”   尚妆依旧低着头,低语道:“臣妾不敢。”   太后起了身,背对着她,挥了挥手道:“出去。”   舒了口气:“臣妾告退。”   起了身出去,外头的丝衣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见她安然无恙,才放了心。   “娘娘。”媗朱迎上来。   尚妆只瞧她一眼,只皱眉道:“本宫过乾承宫去,那边有茯苓伺候着,你便回吧。”   媗朱略微迟疑了下,终是点了头。   上了轿子,尚妆此刻也没空去想媗朱的事情,闭了眼睛靠在身后的垫子上,脑海里一遍遍地想着太后的话,嘴角忍不住笑。   太后话里的意思,她没有听得大懂,可,还有一些却是明白的。自然,是好事。   那么,她也便放心了。   伸手,抚上跪得有些疼的膝盖,心里却是高兴的。   张公公在乾承宫外头站着,尚妆过去的时候,他似乎很高兴,忙上前来道:“娘娘来了。”   尚妆皱眉道:“皇上宫里有人么?”   “没有,皇上歇着,没让人打扰,各宫主子都只回去了。”   “那……”   尚妆才要再问,见张公公已经侧了身道:“娘娘请吧。”   到唇边的话终是咽了下去,她抬步进去。   入了内,才瞧见元聿烨坐在床边与茯苓说着话,两人还讲得挺开心。茯苓见她进去,忙起了身道:“小姐来了!”   尚妆上前朝他行了礼,见他的样子,便也知道他没事了。   他伸手将她拉过去,轻笑道:“你的宫女倒是深藏不漏啊。”   尚妆笑道:“皇上不肯宣太医,我只好叫这丫头来守着。”其实,她也不知茯苓究竟有几斤几两,不过看元聿烨的神色,想来还是满意的。   他的面色有些尴尬,低咳了一声道:“不如你的宫女送给我,今后让她待在乾承宫伺候着。”   茯苓吃了一惊,尚妆却是皱眉道:“皇上宫里这么多宫女,何苦跟我抢一个丫头。”还记得那时候,他抢着要茯苓,逼着她在亭子里跪了好久的。此刻再提,竟与那时候的意义差了那么多。   他终是笑了,看了一眼边上的茯苓道:“既是你这么宝贝这个丫头,我要了来,还怕你不来乾承宫么?”   怔住了,没想到他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叹息一声道:“皇上有力气说笑,看来是没事了。”   “有事。”他笑着说,“我发现你那景仁宫里叫我惦记的东西越来越多了,恨不得将整个景仁宫搬来得了。”他说着很开心,茯苓忍不住跟着笑。   尚妆也笑着,他轻拥着她的肩,看起来心情甚好。   从出了庆合宫的那一刻起,他只字不提任何有关灵阙的事。尚妆知道他不是忘了,只是刻意不去说。她想,她也还是不要提。   碰触着他的身子,微微觉得了温热。有些吃惊地瞧着他,听茯苓道:“皇上底子好才没有发起烧来的。”   是了,这种天气将自己浸在冷水里那么久,没有大病算万幸了。   细细地看着他,才欲开口,便瞧见张公公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朝元聿烨道:“皇上,皇后娘娘来了。”若是别的嫔妃他便直接回绝了,可皇后到底是皇后。   尚妆忙起了身道:“那我先回去。”   “雩儿。”他低唤了她一声,见她回身看着他,却只一笑,摇头道,“去吧。”   与茯苓在屏风的一侧站了会儿,等慕容云姜进来,再出去。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不想与她正面撞上。   走下台阶的时候,张公公却追下来,开口道:“娘娘请留步。”   回头,张公公已经上前来,叹了口气,才开口:“庆合宫那边传来消息说,淑媛娘娘一直闹着要见皇上。您也瞧见了,皇上的样子定是不见的。”   “皇上不见干我们娘娘何事啊?”茯苓没好气地开口。   “茯苓。”尚妆呵斥了她一声,亦是张公公继续说。   “昨夜的事也只娘娘一人知道,奴才实在不知道去找谁好。只得告诉娘娘,庆合宫那边的人,已经来了不下五次了。您也知道,奴才怕淑媛娘娘再做出些许不好的事来。皇上如今是在气头上,不想见,怕到时候出了事,又来不及……”张公公倒是说的诚恳。   元聿烨在气头上,尚妆心里的气也不小。灵阙,她去见见,倒也是好的。   便开口道:“本宫知道了,本宫这就过庆合宫去一趟。”   “小姐!”茯苓的眉头都拧了起来,尚妆却一笑,告诉她没事。   庆合宫安静得很,灵阙也没有想象中的大哭大闹。   只是,才进去的时候,便听闻灵阙的贴身宫女在今早自尽了。据说是看着自家主子落难,想来自己也没了前程便去寻了死。尚妆初听见的时候有些惊讶的,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携了茯苓的手入内。   外头的侍卫帮她推开了房门,庆合宫的偏殿倒是也温暖的很。   只怕是灵阙在这里,也不会觉得温暖。   目光,落在桌上,还好端端地放着一个空杯子,想来,便是昨夜元聿烨来的时候饮茶的杯子吧?   一直行至里头,拂开了珠帘,才瞧见女子蜷缩着身子依坐在床边。   听见有脚步声进来,她猛地抬眸,待看清了来人,小脸上的笑容骤然隐去,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茯苓本就不想自家小姐来的,此刻见灵阙又是这种态度,怒火不打一处来。尚妆放开了她的手,独自上前,开口道:“我也不想来,只是,不得不来。”   她咬着牙,怒道:“你出去,我要见皇上!你叫皇上来!我要见他!”   “你做了那么多好事,你以为皇上还会见你么?”   灵阙被她说得一愣,随即道:“你是来教训我的么?凭什么!”女子仰着脸瞪着她。   却不想,尚妆竟大步上前,抬手一巴掌掴在她的脸上。别说灵阙,连着茯苓都吓了一跳,她家小姐何时……何时也能出手打人了?她半张着小嘴,一副不可置信地样子。   灵阙一下子竟反应不过来了,往日里,不管她怎么讽刺她,她都不曾入今日这般。   第一次动手打人,掌心也是火辣辣的疼,尚妆悄然收起了手,低头看着她,沉声道:“你除了给皇上惹麻烦之外,你还会做什么?自导自演走水的戏码引得他前来也便罢了,你还给他喝了什么东西你自己心里清楚!”其实,尚妆心里明白,媚药的事与灵阙无关,只是,她更加明白灵阙太单纯,那么容易便被人利用了。倒不如这一次索性将事情说得严重一些,让她也知道知道很多事,不是随性便能做的。   “你胡说!”灵阙终是惊叫起来,“我没给皇上喝什么东西!”   尚妆只道:“皇上就是从庆合宫出去才中的媚药,难不成皇上还冤枉了你?”   灵阙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媚药!   回想起昨夜,他怒火丛生地离去,原来竟是以为……   不,不,拼命地摇着头,她没做,她什么都没做!   惊恐地抬眸看着尚妆,颤声道:“皇上不信我……”若信她,如何这么久都没有消息,她托了人过乾承宫去了好几趟,都说皇上不见她。   想着,身子愈发地颤抖起来。   尚妆不去看她的样子,只转了身道:“皇上平日里怎么待你,你心里也是有数的。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以为你这么大的人了,应该明白的。却不想,你居然这么不理智!”前脚才出了藏红花的事情,后脚又出这么多的事情。   灵阙的身子一震,是啊,这一次,她真的太不理智了。可,她只是想知道他是否在乎自己,想让他来庆合宫啊。哪里知道竟会出这样的事情,现在,他怀疑她了,以为她是那样卑鄙的女子……   眼泪忍不住流下来,忍不住哭道:“让我见皇上,我和他解释,他会信我的,一点会信我的。”藏红花的事,他照样没有过问,便说信她的。   尚妆吸了口气,才道:“皇上不会见你的。”   “不,你让我见皇上,我一定要见皇上,我要和他解释!”她哭起来,满脸的泪水。   茯苓厌恶地看着她,咬着牙道:“娘娘死了心吧,皇上也对娘娘死了心了。庆合宫去的人,他可见都没见,直接回绝了。”张公公没上报,元聿烨自然是见都没见的。   她的声音愈发颤抖了:“不,不会的,不会的……”   尚妆瞪了茯苓一眼,才开口:“我今日来,是想告诉你,你只安安分分地带着,也许有朝一日皇上相通了,就原谅你了。在这之前,不要再闹事了。”她还记得元聿烨说过要送她出宫的事情,这事自然不能告诉她,她只想她在出宫之前不要再出事了。否则,只怕元聿烨保不了她。   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她转了身,朝外头走去。   灵阙在一瞬间呆住了,元聿烨的性子她了解,一旦他认定的事实,便是再难改了。且不说媚药的事情,纵火一事确是她所为,如此,再加上媚药的事情,多契合啊。   那么,要她等,她又该等到何时?   猛地抬眸,看着面前女子的背影,她爬起来,咬着牙冲过去。   茯苓感觉身后有人冲上来,吃了一惊,才回眸,便见灵阙已经拉住了尚妆的衣袖。   尚妆吓了一跳,听她哭道:“不要走,姐,现在只有你能帮我!只有你能帮亦妆!” 第十五章失散   尚妆撑大了眼睛看着底下的女子,她说什么?   她叫……亦妆?!   她唤她——姐!   也不知为何,那一刻,她猛地抽出了自己的手,望着灵阙的目光一下子变得犀利,颤抖着唇开口:“灵淑媛不要乱说话!”   元政桓的王妃不是亦妆,灵阙又怎么可能是亦妆?   她还清楚地记得那时候在成王府,她给灵阙看了她的贴身玉佩,灵阙说不认得的。那时候的她,甚至是有种强烈的感觉,觉得她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妹妹。   直到她说没见过那玉佩,尚妆的内心才似一面松懈,一面失望的。   那时她如果承认,她还不至于如此。今日,她倒是说自己的亦妆了!这叫尚妆,如何自处?   灵阙缓缓地抬手,从领口取出那块陪伴了自己十四年的玉佩。抬眸瞧着尚妆,低语着:“这个,够了么?”   尚妆一拧眉,退了半步才道:“这是我给你的玉佩,你到底想说什么?”   灵阙颓然笑一声,回身,行至床边,从枕下摸索了一番,待回头的时候,尚妆瞧见她的手中赫然又多了一块玉佩。   正是与灵阙脖子上挂着的玉佩一模一样!   这是……   惊恐地撑圆了眼睛看着那两块玉佩。   茯苓不明所以,见自家小姐的脸色都变了,她亦是知道定是不好的事,张了口欲开口,竟也是一句话都问不出来。   不自觉地往前走了几步,尚妆慌乱地摇头:“不……这不可能。”   灵阙缓缓地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自己脖子上的玉佩,出声道:“你不过是将玉佩寄放在我这里,试问,不是自己的东西我又如何会挂在脖子上?”   她的话,说得尚妆一阵语塞。   当日那一拉扯而从她颈项掉出来的玉佩,她只以为是她的那一块,却没有像太多。此刻想来,灵阙的话不无道理,谁会将别人寄放的东西贴身带着?   所以,那时候被太后瞧见的玉佩,本就是灵阙自己的那一块,而不是她的!   她忽然想起她去见安陵雩的时候,灵阙也去了。只因她最是清楚她才是真正的亦妆,所以在听闻“亦妆”这个名字的时候本能地想去看看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   甚至是她们初见,她还说,觉得喜欢她。   这一切的一切,终是得到了解释。   尚妆忍不住一个踉跄,这样的事实来得太突然了,她每日念叨的亲妹妹,居然就是灵阙!   “小姐。”茯苓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担忧地唤着她,她发现她的身子已经颤抖不已。   尚妆却拂开她的手,推她道:“去外头守着。”   “小姐!”这个时候去外头,叫她怎么放心?   尚妆却是沉了声:“去!”   咬着牙,狠狠地瞪了灵阙一眼,茯苓很是不甘地下去了。   直直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尚妆咬着牙问:“那时候为何不说?”她早点说,也许事情还不会变成这样。   灵阙微微一怔,微微咬下唇,半晌,才低了头道:“你叫我怎么说?我爱的人爱上自己的姐姐!我是不想迫于那份亲情的压力,所以才咬牙不认。只因我以为,只要你不知道自己和我是亲姐妹,那么我们可以公平地争一争!”只是如今她才知道,好多事,终究不能如自己想的那般简单的。   尚妆忍不住冷笑一声,公平地争一争?   呵,她不会忘记,那时候她极力要撮合她和元政桓的,她又何时给过她接近元聿烨的机会?   迟疑了下,还是上前一把夺过她手心的玉佩,咬牙转身,阖了双目道:“我不会相信的。”她宁愿不要相信!   说她是她的妹妹,如今,倒是圈死了她,是么?   “姐……”她低低地叫。   “不要叫我姐!”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她不知自己究竟是鼓起了怎么样的勇气。背对着她,眼泪却是忍不住从脸颊流淌下来,她找了十年的妹妹,她念了十年的妹妹,却用了这样的谎言来骗她。   她不想原谅,却又觉得自己残忍。   那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难道自己真的要狠心丢下她不管么?   灵阙望着她簌簌发抖的背影,低声道:“那一日,我与你贪玩儿,在镇外玩儿的晚了,回去的时候,才见爹娘都被强盗所杀。从此我们成了孤儿,后来……”   “不要说了!”尚妆打断她的话,她知道自己叫亦妆,她身上有与她一样的玉佩,光这两点其实已经足够,只是是她不想去承认罢了。   如果是以前,她定会很高兴。可是现在……   猛地怔住,为什么是以前?现在到底改变了什么?   抚上胸口,她觉得难过起来。   灵阙有些黯然地在床沿坐了,自嘲一笑:“若是那时候,你跟了王爷走,该多好……”谁不说造化弄人呢?   指尖一颤,尚妆苦笑:“你以为那时候我走得了么?”元聿烨赐了他情花酒啊,她跟他走,那不是要了他的命么?纵然他愿意,她如何忍心看着他痛苦?   紧紧地揪住了床上的被褥,怕是此刻,没人会比灵阙自己更痛恨她自己。尚妆不知道,那情花是她亲手取来的!   是她亲手,断了她出宫的机会!   亦是她,亲手将她强留在元聿烨的身边!   呵,狠狠地咬下贝齿,如今,她即便后悔至死,又有何办法?   这些,她不敢说出来,说出来了,怕她会更恨她。   “那你,还爱王爷么?”颤声问着,她只想知道一个答案。   深吸了口气,回身对着她,尚妆一字一句道:“我是皇上的修容。”她会永远记得在山洞里,元政桓对她说:娘娘,请自重。   她曾为了他,留在元聿烨的身边。难得元聿烨愿意对她赤诚相待,如今的她,还想怎么样呢?   “可你不爱皇上!”灵阙终是哭起来。   尚妆却是狠狠地怔住,是么?她不爱么?   那,为何看见他受伤,看见他难受,她也会觉得心疼呢?   看着灵阙,无疑,她是爱他的。且,深深地爱着。   床上之人起了身,在尚妆面前跪了,开口:“你可以不认我,如今我也知道了,我即便争了也争不过你。可是只有你能帮我,帮我跟皇上解释,说那件事不是我做的。你说,他一定会信的,一定会的!”他是骄傲的人,以为她对他下了媚药才会气她,才会不来看她,只要解释了,就会没事了啊。   尚妆只看着她,并不说话。   她哽咽不已:“姐姐,要如何,你才会帮我?”   尚妆却不答,知道:“你可知我为何会愿意进宫?”   她的话,让灵阙不免怔住了。   她又道:“那是因为我求了安陵老爷帮我找妹妹,他还答应,等找到了亦妆,会以安陵家的小姐一般待她。深宫,不过是个吃人的地方,我自始至终都是不愿来的。我用代替小姐入宫,去换了亦妆未来的幸福。哪怕,安陵老爷也许一辈子都找不到她!”她只说“她”,却不说是灵阙。   灵阙终是震撼了,伸手拉住她的手,急道:“你不愿在宫里,那我帮你想办法出去啊。”也许这一刻,连她都是看不起自己的。只因,当她听见尚妆其实不愿待在深宫的时候,她心里是高兴的。   “出去?怎么出去?”那契约上一字一句她记得清清楚楚。   灵阙却反问:“怎么不能出去?除非……除非是你不想出去。”这,也是她最怕听到的事实。   拂开了她的手,尚妆深吸了口气,咬牙开口:“是,是我自己不想出去。”元政桓的事情,还有她与元聿烨的契约,她并不想被别人知道。   “那我怎么办?”灵阙望着她。   怎么办……   呵,姐妹共侍一夫,还能叫她怎么办?   她心里真的很乱,她也不知道事情如何便变成今天这个局面。   灵阙见她不说话了,心里也惊慌起来,忙乞求着:“我只是……只是想见他一面,不过是一个小忙,你也不愿忙我么?就因为之前我不认你,你就不能原谅我么?”   摇头,还是摇头。   灵阙怎就不明白,她如何只是因为这样?   在她不承认自己是亦妆的这么多个日子,发生了多少事,改变了多少人,她如何会明白!   转身欲走,却被她拉住了身子,听她哭道:“没有他我会活不下去!”   用她的命要挟她……   为何这辈子,她一直在受迫中度过?先是元政桓,再是她的亲妹妹……   颔首,声音悲戚:“当初我早就说过,不要你做这淑媛,是你非不让我说出那玉佩……”话至一般,她猛地怔住!   那时候,她不过是想说玉佩本就是她的,可,现在呢?   被太后瞧见的,的确是灵阙自己的玉佩。而太后说,这玉佩是黎国皇室所有,那么她和亦妆……   灵阙似乎是猜中了她心中所想,抬眸瞧着她,开口道:“你以为你我中有一人是黎国公主么?呵,别傻了,那怎么可能?”   被她言中了心事,尚妆微微一怔,随即浅笑。是啊,别傻了,她们是两姐妹,她还是愿意相信这对玉佩是爹从别人的手上得到的。   握紧了手中的玉佩,吸了口气道:“我要你亲口跟皇上说,说这玉佩不是你的。”   灵阙吃了一惊,脱口道:“可它明明就是我的!”   “说你捡的!”只要她不是公主,太后便没有理由再为难她。   “不!”她拼命摇头,她不就是靠着黎国公主的头衔才做了他的妃子么?如果,她什么都不是,他一定会恨死自己的!   “灵阙……”   她却打断她的话:“是不是……你心里从来不承认我是你的妹妹?”尚妆被她说得怔住了,听她继续道,“你如果认我,怎么忍心不帮我?”   尚妆咬着牙,她难道不知道她是为了她好么?   在后宫,她不得宠,还要树那么多敌,她那点心思,真的想死么?   才要开口,灵阙却松开了拉住她的手,别过脸,开口:“既然这样,你走吧,今日的话,就当我从来没有说过!从今往后,你还是安陵雩,我只是灵阙。”   尚妆一阵愕然,她真的什么都不懂,如今,谁又能真的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试了几次,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想了想,竟真的转身出去。   灵阙没想到她会真的走,看着她的目光,慢慢地变得失望。   茯苓焦急地侯在门外,见尚妆出来,忙急着上前,扶了她道:“小姐没事吧?”她的脸色真难看,仿佛一不小心便会昏过去一般。茯苓不免朝她的身后看了一眼,她不知灵阙究竟对她说了什么,只是心里隐隐地升起了怒意。   还有,她的那一句“姐”,又究竟是什么意思?   尚妆摇摇头,只觉得浑身无力,轻声道:“回宫。”她需要静一静,一个人静一静。   听她如此说,茯苓也不敢说什么,只小心地扶着她出去。   脑海里,还一遍一遍地想着灵阙的话。还有她最后看她时那种失望愤怒的样子。尚妆不觉一颤,妹妹是找到了,与她祈祷的一样,她还好好地活着。只是,她们姐妹才相认,便夹杂了那么多的不纯粹。灵阙还那么地不理解她,这才是最让她伤心的一点。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陈靖。   灵阙之于元聿烨,就跟陈靖对徐昭仪的一样的义无反顾。   只是,陈靖无私,灵阙却是霸道。这样下去,她总有一天会出事的。   不……   她不能让她出事。   可是,事关元聿烨,不挂是他,还是灵阙,她都不希望看到他们受伤。   胸口闷闷的,好多的事,一下子积压下来,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脚步仿佛开始虚浮起来,望出去,突然看不清楚。   茯苓突然觉得身边之人一下子压上自己的身,她大吃一惊,呼道:“小姐!”   尚妆只听她叫着自己,却没有力气去应,只是身子软软地倒下去。   “小姐!”茯苓到底是扶不住的,只得使尽力气抱住她。   一双大手伸过来,帮忙扶住了尚妆的身子。茯苓吃惊地抬眸,撞上男子深邃的眸子,露出愕然的神情。听他道:“还不快去叫顶轿子来?”   茯苓这才反应过来,忙跑开去。   慕容云楚瞧一眼怀中的女子,回头看了看,只得先将她抱去不远处的亭中。男女授受不亲,他不能抱着皇帝的妃子在宫里到处走。   让尚妆轻靠在石桌上,慕容云楚起了身,凝视着女子紧蹙的眉头,他亦是微微皱眉。   茯苓很快便回来了,这倒是让慕容云楚有些讶然,那丫头上前,低声道:“丞相大人请让一下。”她只去最近的宫里找宫女要了一杯水,她怕自家小姐和慕容相在一起出事,又哪里真的敢走远了去叫轿子?   方才她情急之下把了她的脉,知道她是郁结于心才会突然昏倒。   扶起她,将清水喂入她嘴里,一面握了她的手,狠狠地掐了下去。   “嗯。”尚妆嘤咛一声,缓缓睁开眼来,看清了面前的丫头,才皱眉道,“我……怎么了?”   茯苓故意大声道:“哦,小姐昏倒了,幸亏丞相大人出手扶住了您。”她怕尚妆不知道慕容相在,说一些不该说的话。   尚妆一惊,目光看向茯苓的身后,果然瞧见了男子冷峻的脸。   慕容云楚突然开口:“看来娘娘是没事了,不过臣看,娘娘还是宣了太医来瞧瞧才更放心。”他一面说着,一面又看茯苓一眼,这丫头倒是机灵的很,也很聪明。   茯苓扶她起了身,她才笑道:“今日之事,多谢丞相了。”说着,便抬步欲离开。   慕容云楚却开口道:“臣有一事好奇。”   收住了脚步,尚妆并不曾回头,听他又问:“娘娘与桓王府的亦妆姑娘究竟是何关系?”   他的话,说得尚妆一怔,终是回身,皱眉道:“丞相什么意思?”   他从容地开口:“方才娘娘可一直喊着亦妆姑娘的名字,正巧,臣今日入宫,也为此事而来。难道,娘娘已经知道了么?”   猛地握紧了双拳,她方才……叫了亦妆么?   呵,只是慕容相又怎知,她口中的亦妆,并不是桓王府的亦妆。   可,他为何至今还称安陵雩为“亦妆姑娘”?她此刻,不应该已经是桓王妃了么?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他说今日入宫,是为了元政桓?   心下思绪万千,她却只得勉强道:“丞相以为本宫知道了什么?”   慕容云楚倒也不掩饰,只道:“王爷大婚的时候,出了些事情,婚期怕是要延后了。臣以为娘娘已经知道了。”   心头一震,出了什么事情?只是这话,她不好问出来,慕容云楚若是想说,便会直接说,而不是以“出了事情”代替。   强作镇定道:“哦?本宫不知道,看来丞相是急着见皇上的,皇上此刻正在寝宫休息的,本宫也要回去了。”语毕,真的也不再逗留,只转身出去。   路上,茯苓倒是不问元政桓的事情,只担忧地道:“小姐可还觉得不舒服?方才,吓死奴婢了。”   尚妆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低声开口:“茯苓,你做的很好,谢谢你。”她靠着的石桌还不曾有暖意,便是知道茯苓去了不久便回了,她还真怕茯苓若是去的久一些,她会说出一些不能乱说的话来。好在,只一句“亦妆”,倒是还没有大碍。   至于元政桓……   叹息一声,她如今都是万事缠身了,况且,她该相信元政桓的,他不会有什么事的。虽然这样想着,却还是忍不住要担心的。   回了景仁宫,茯苓扶了她上床休息,尚妆特意嘱咐了,不让媗朱进来伺候。   茯苓一直守在床边,直到傍晚的时候元聿烨来了。   尚妆还睡着,元聿烨没有叫醒她,只皱了眉问茯苓发生了何事。   茯苓也不知其中的缘由,不过想起灵阙,她就会生气,便只道:“张公公说庆合宫的淑媛娘娘哭着要见皇上,公公不敢禀报,便让我家小姐去了,奴婢也不知淑媛娘娘说了什么,小姐出来的时候脸色很难看,还晕倒了。”   元聿烨的脸色一变,回眸狠狠地看着张公公,什么话都不说,突然回身出去。   去哪里,茯苓大概猜到了。她耸耸肩,这也不算告状吧?虽然被小姐知道了,她可能会很惨。不过,那灵淑媛的确很让人讨厌的。   这样想着,也算安慰了自己,她的心情又好起来,心安理得地回至尚妆床边坐了。   尚妆迷迷糊糊地,似乎瞧见了小时候生活过的镇子。   好多的血,到处都是血。   原本热闹的街头,一下子变得死寂。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   她吓坏了,冲回家,喊着爹和娘,没有人应她。仿佛整个世界都空旷得只剩下她一个人。她终是忍不住大哭起来,继而,似乎又想起什么,猛地回身。   亦妆呢?妹妹呢?   “啊——”惊叫着睁开双眼。   “雩儿!”耳畔传来男子焦急的声音,接着,一个温暖的怀抱将她的身躯紧紧圈住,低语着,“怎么了?别怕,我在这里,别怕……”轻拍着她的背,心疼地将她搂进怀里。   从他回来到现在,她的眉头一直紧蹙着,似乎是做了噩梦,却只咬紧了牙关,一句话都不说出来。   她怎么了?   他不过才不见她短短的半日而已,回想起他去庆合宫的种种,微微咬牙。   尚妆只觉得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寂一下子将自己笼罩进去,一时间被人抱住,她仿佛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拼命躲进他的怀里,颤声说着:“不要……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元聿烨的心中一动,他从来不曾见到过这样的她。   不知怎的,心里隐隐地痛起来。抱着她的双臂猛地收紧,俯身亲了亲她的额角,低声说着:“不会,永远都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男子温柔的气息喷洒在尚妆的脸上,意识缓缓地清晰起来。她的眸子撑了撑,终于看清楚了面前之人,略微吃了一惊,支吾着道:“皇……皇上……”   怎么回事?她不是睡着了么?为何元聿烨突然在她的寝宫?   他依旧紧紧地抱着她,开口道:“灵阙一张嘴不饶人,她就是那样的性子,她说了什么,你别往心里去。”   尚妆这才吃惊了,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脱口道:“皇上……去过庆合宫?”问的时候,目光越过他的肩头往外头瞧去,试图寻找茯苓的身影。此事,出了茯苓,还能有谁说出去?   没想到,元聿烨却道:“张廖说你过了庆合宫,我还听闻,你昏倒了。”   原来是张公公说的,至于他说听闻她昏倒,竟是慕容相说的么?是了,她怎么忘了,来的时候,瞧见慕容云楚过乾承宫去的。   想着,又急声问:“皇上跟灵阙说了什么?”   “我骂了她。”他的声音冷冷的,提及灵阙,满脸的不悦。   这一次,她是真的让他失望了。做出那种事,她非但不认错,还责怪他心里只有雩儿,还说雩儿的不是。   “皇上……怎么能骂她。”这下,灵阙会更恨她了。她会否因为,是她告了状,元聿烨才会去庆合宫责怪她的?呵,他不愿见她,见了,居然会是这样。   她也知道,在元聿烨面前,那些话,灵阙是不敢说的。她在他的面前,怕是敢怒不敢言了,所以,只会把对自己的怒意深深地吞进肚子里。   她们姐妹的这些结,好像越绕越紧了。   元聿烨皱了眉,开口道:“你也不必为她说话了,她究竟说了什么,她没告诉我,看来你是不会在我面前说她的不是。这些,我不计较,只是你得答应我,不要想太多,要好好的。”听茯苓说她还昏倒了,他不知道多担心。   尚妆暗自叹息着,看来元聿烨对灵阙误解甚大,只是这些,她却又无法解释。   扶了她躺下,大掌轻轻滴抚过女子略带着倦意的脸庞,他的眸中尽是心疼之意。   “原本想宣了太医好好给你看看的,茯苓那丫头却说不用。我是信她的,却也告诉她,你若是有个好歹,我一定不饶她。”   尚妆明白,他是知道她和茯苓要好,这些话,只是在警告她,不许对自己不好。   喟叹着,她哪里真的会对自己不好?她其实,一直很坚强的,不是么?   看着他,勉强一笑,继而开口:“皇上别光顾着说我,你呢?”   他笑着:“我是男人,不还担心什么?”   这时,瞧见茯苓从外头进来,小声道:“小姐,奴婢准备了莲子粥,您吃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脸色,见她并没有生气,才放下心来,感激地看了元聿烨一眼,看来皇上并没有出卖了她呀。   呵,她越来越觉得其实皇上还算是个好人。   元聿烨回身,开口道:“给朕吧。”   茯苓吃了一惊,继而却是高兴地笑,忙将碗交给他,又福了身退下去。   尚妆忙坐了起来,伸手去接那碗,一面道:“还是我自己来。”他喂她,她会不习惯。   他却是笑道:“又不是单要喂你的,我也饿了,也想吃点。”他说着,果真自己先吃了一勺,又道,“嗯,味道不错,你也尝尝。”送至她的嘴边,目光温柔。   尚妆怔住了,半晌,才不好意思地张口吃了。   茯苓偷偷地关上门,转了身捂着嘴偷偷地笑。张公公站在外头,不免皱眉道:“偷听主子们说话,当心罚你。”   茯苓吐吐舌头,嬉笑着:“公公错了,我可没偷听。”她不过偷看了一些东西罢了,隔了那么远,又听不见他们说话的。   张公公无奈地看她一眼,继而,又担心起来。今日,皇上过庆合宫真真是发了大火的,怕是灵淑媛从来不曾这样被皇上喝斥过的。他真怕灵淑媛一时间想不开做了傻事,到时候皇上才要追悔莫及的。所以,皇上气势汹汹出来的时候,他特意嘱咐了庆合宫看守的宫人们,要他们盯着点灵淑媛的。   一碗粥喝完,将空碗随手搁在一旁,元聿烨便要尚妆早点休息,笑着说今夜留下来陪她。   尚妆却摇头道:“皇上还是过庆合宫去安慰安慰灵阙,你可从未对她发过那么大的火。”灵阙那边,她还是担心的。她是知道的,就算她亲自去解释,灵阙的性子也是不会信她的,所以只能让元聿烨去。   却不想,他沉了脸色道:“不去。”   “皇上……”   他打断她的话:“以往就是我太惯她了,才让她如今这么不知道天高地厚!在宫里做那么多事,若是没有我,她早死了好几回了!”   那么多事,怕真正让他怒不可遏的,也不过是媚药的事情。   想了想,只好道:“也许,她还没有胆子在你的茶里下药。”那是云妃做的事,那时候她不打算说,却是给了云妃消灭证据的时间。   不提也就罢了,一提,他倒是又生气起来。怒道:“她还有什么不敢的?皇后的事情,也是她做的!”   尚妆大吃一惊,脱口道:“皇上说什么?”   他哼了声:“她自己亲口承认了,说确是她去御药房拿的。皇后的事若不是她做的,叫我如何相信!”   这一点,尚妆倒是吃惊,看来今日他过去怪了她,她的性子,真真有些破罐子破摔了。   如此,尚妆也不能再说什么,说了,也只会是火上浇油。   “皇上……”   听得她的声音,元聿烨才回了神,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只抿着唇道:“我想好了,定是要她出宫去的。”灵阙再惹他生气,他还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出事的。骂她,责怪她,都只是他气极了。   他想,是否这样,她便能离得他远一点?   这样的结果,尚妆没什么好惊讶的,他一开始便有这样的意思。低声问:“什么时候?”   他却叹息道:“本想尽快通知莫寻来的,却不想,蜀郡那边出了点事。”   尚妆这才想起慕容云楚的话来,说元政桓大婚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事。   元聿烨看她一眼,才接着开口:“桓王府进了刺客,搅了婚礼。”尽量说得精简一些,他抬眸瞧着,明显看见她眼底的震惊,他却只问,“此事和我无关,你信么?”   点了头,她自然信的。   见他放心一笑,她终是忍不住问:“刺客抓到了么?”刻意避开了元政桓。   元聿烨摇头:“这件我不会管。”   不是他派的人,便无需他去管。而他亦是相信,元政桓不会那么容易就出事。否则……   目光落在面前的女子身上,他实则想问的,若然元政桓真的死了,如今的她还会走么?无谓一笑,不想也罢,不敢也罢,这个问题,他终是问不出口。   尚妆缄默了,她着实想不出究竟是谁会对元政桓不利。不过,他没事,也就罢了。想来有了这一次,他身边的守卫,必然只会更加森严的。   况且,他远在蜀郡,她想担心他,亦是没有用。而他的身边,如今关心他的人,有好多了。   尚妆也不提元政桓的事情了,只低声道:“那灵阙的事情……”   他似乎有些讶然,只能道:“我派了人,送她去蜀郡。”   指尖微微一颤,听他的语气,怕是不会久了,就在这几天了。到时候灵阙知道了,定会恨死她了。她哭着求她在元聿烨面前解释,她非但不解释,甚至同意他把她送出宫去。   呵,她真不是个好姐姐。   自那一日后,元聿烨来景仁宫的次数也少了。她隐隐地觉得,她心里装了好多事,而元聿烨心里,亦是。她是不能说,件件欺君之罪啊。可他却是不想说,他怕她担心。   所以,并不单单是灵阙的事。   太后倒是不再有任何动静,灵阙那边,她原先一直抓着她不放的,倒是也不去找她的麻烦了。尚妆心里还是高兴的,证明那次她在郁宁宫的话,太后是好好地想过的。   只是尚妆,从庆合宫回来后,身子一直不太舒服。   安陵霁来的时候,已是五日后。   尚妆打发了宫人下去,只留下了茯苓。   他坐在床边,忧心地开口:“怎的好端端就病了?”   不待尚妆说话,茯苓便道:“小姐心里的事情太多了,奴婢劝着也没用,少爷也劝劝。”   尚妆不免瞪她一眼,勉强笑道:“没什么,只是浑身乏得很,休息几日便没事了。”   “可有宣太医?”   他的话音才落,便听茯苓道:“哎哟少爷,您可别害奴婢。皇上说了,照顾不好小姐,奴婢吃不了兜着走。您现在说宣太医,那奴婢不就是自己承认自己无能了么?”   安陵霁皱眉看着她:“那你还不好好调理她的身子?”   她无奈地叹息着,她家小姐心里有事想不开,正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只是她也知,不是全部也定有一部分跟灵阙分不开的,那味心药,她也觉得恶心,不想让小姐用。   尚妆摇着头:“哥,你也别为难她,也许,只是天气的原因。转暖了,人愈发觉得倦了。”   安陵霁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可还是为了雩儿的事情?”   一怔,倒是他误会了。   他却又道:“我知道入宫来委屈了你,如果哪一天,皇上待你不好,告诉我,哥就算拼了命,也会带你出宫的。”   狠狠地吃惊了,这些话,他从来不在她面前说的。哪怕是这一层意思,亦是没有被提及过。忙道:“这些话,可别再说了,皇上对我,很好。”   他这才放了心,又提及了家里的事情。说安陵老爷还是在帮她找亦妆的下落,也要她放心,翌一日不找到,便会一直找下去。   尚妆只听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是不能告诉他,其实,她已经找到自己的妹妹了。   想着,又自觉好笑。   找到了,还不如没找到。   安陵霁走的时候,已近傍晚,尚妆倚在塌上迷迷糊糊地睡去。   这几日,每次睡着了,都会出现灵阙哭着的样子。所以每次,都睡得很浅,梦见了她,便要惊醒。精神也愈发地不济了。   其实茯苓说的很对,她有着心事。   在灵阙这件事上,她始终说服不了自己。她选择不帮,是想灵阙长痛不如短痛。可,作为一个姐姐,她是在无视妹妹的痛。   她亦是知道,这几日,灵阙定然与她一样,吃不下,睡不着。   可,她至少还有元聿烨。他得空的时候,便会来,哪怕是很短的时间,也会过景仁宫来看她一眼。   这个灵阙深爱着的男子,却只会给她温暖。   她想,如果她和灵阙换了个位置,她也会痛恨这样的姐姐的。   人自私的,无非,也只两样东西。   钱财和感情。   尚妆突然问自己,她选择如此的原因,除了灵阙,可也考虑过自己,或者元聿烨的感情?   不自觉地一笑,自然,也是有的。   茯苓悄悄地在她的茶水里加了安神剂,好多日,才见她的脸色好了些。茯苓才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小姐的身子再虚弱下去,皇上怕真的要找她的麻烦了。哎,她也是被逼无奈了。   这一日,尚妆正在房内,茯苓急急跑进来,开口道:“小姐,奴婢听说皇上查出上回皇后娘娘被下药一事是灵淑媛所为,居然说下旨赐死呢!”茯苓说的时候,没了往日的兴高采烈。   她是讨厌灵阙的,却在听闻元聿烨要杀她的时候,这个丫头到底也是震惊了。   尚妆的身子猛地一颤,虽然,这件事她可以说一早就知道了,只是,真正来临的时候,她依然会有掩饰不住的震惊。   “皇上这次,真是动了怒了。”见她不说话,茯苓又小声嘟囔了一句。   面前之人突然起了身,茯苓下了一跳,忙拉住她道:“小姐不是要去跟皇上求情吧?”   尚妆无奈一笑,摇头道:“不是,只是想去看看。”   茯苓终是没有再说什么,只点了头,扶了她出去,一面道:“小姐倒是该出去走走的,老是在房里,也不好。”   过了乾承宫,在外头遇见扶着丝衣的手过来的太后。   行了礼,见太后上来,看着尚妆,略微一笑道:“这段时间雩修容病了皇上特准了你不必来请安,哀家也是甚久不见你了,如今看来,病倒是好的差不多了。”她说着,拂开了丝衣的手,伸手过来。   尚妆微微一怔,忙上前扶了她道:“是,多谢太后挂心,臣妾已经无碍了。”   太后微哼一声,转了口道:“灵淑媛的事,哀家原本倒是不想追究了,哀家年纪大了,懒得再管这种事情。只是,此事哀家倒是奇怪的很,皇上居然查了!”太后也是精明之人,元聿烨素日里最疼灵阙,若要说为了皇后的事情要杀她,这样的理由未免太过轻了一些。   而元聿烨真正的目的,是想让灵阙出宫的。尚妆唯恐太后往那方面去想,只好低声道:“其实这事本来,臣妾也是不能说的。只是,反正都是死罪,臣妾说了,也无妨。”   太后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听她继续道:“太后必然也是记得庆合宫走水的那一夜。”   “她自己做的?”太后略微有些吃惊。   尚妆点了头:“还不止。”见太后的眸子微微撑大,她警觉地环顾四周看了看,附于她的耳畔道,“她还给皇上下了媚药……”元聿烨已经赐了死罪了,也不怕多一条死罪。至于这一件事,相信太后也是不会说出来的。毕竟,有损皇家的颜面。   “什么!”太后震惊异常。   尚妆却说得愈发地从容:“这中间,自然还有臣妾吹的枕边风。”   太后怔了半晌,才猝然笑道:“雩修容当初可还来郁宁宫告诉哀家不该抓着灵淑媛不放呢,如何自己倒是动了口?”   尚妆略微低了头:“您是太后,自然不适合做这些事。只是,您有一句话说对了,您要正对她,也得她有把柄让您抓才是。臣妾是没想到藏红花的事情真的与她有关,还有她之后做的那些事,后宫怎能留着这样的女人?”口是心非地说这些话的时候,尚妆突然觉得自己也可笑起来。   太后的脸上终是露出笑来,继而也不再说什么,只与她二人上前。   进去的时候,才瞧见慕容云姜也在。她倒是劝着元聿烨:“皇上,臣妾的事情不过是小事,若是因为此事,就赐死灵淑媛,传出去不好。”   他厉声道:“她做的时候,初衷可是谋害朕的皇嗣,这都是小事,何为大事?”   慕容云姜一怔,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   太后冷笑道:“皇上心意已决,皇后也不必劝了。”   元聿烨却是朝尚妆悄然看了一眼,只转了身不再说话。   隔了会儿,听外头传来张公公的声音:“皇上,人带来了。”   尚妆一震,便见门已经被推开,灵阙被两个公公押着进来。   元聿烨并不回身,只淡声道:“还有什么要说,便说。”他知道,不让她再见自己一面,她不会死心。她不绝望,这戏码便不会像。   灵阙不会想到乾承宫居然这么多人在,目光落在尚妆的身上,她才是狠狠地怔住了。   元聿烨是误会了她,别人根本不会信她。那么尚妆呢?她的姐姐呢?   猛地握紧了双拳,是否,她被赐死的事情她也有着功劳呢!否则,她怎么以这样的姿态站在这里?   这样想着,心里愈发地恨起来。   她说出自己的亦妆,却不想竟给自己惹了这么大的笑话。她不认她这个妹妹呢,不帮她,只会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着。   尚妆别过脸,刻意不去看她的眼睛。   谁都不讲话,倒是元聿烨又开了口:“既是没话说,还不将她带回去!”   “皇上!”灵阙终是惊叫一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对她,没有爱,他竟真的刻意这样决绝!咬着牙道,“皇上忘了臣妾的身份么?”他以为,她的黎国的公主啊。   她的话,倒是让太后笑起来,只听她道:“灵淑媛还真当自己的谁了?哀家那时候便劝过皇上的,照你的身份,早该处死好几回了。只是皇上念及与你的旧情,舍不得罢了。如今你自己倒是活腻了,竟干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太后的话里,大逆不道指的,自然也有除藏红花以外的事情了。   慕容云姜不免朝尚妆看了一眼,太后话中有话,她是听不出来的。见尚妆面无表情的站着,想来,也是不知道的。   灵阙这才真的怔住了,她还以为黎国公主的身份太后会忌惮的,却不想,竟根本不是。   呵,她怎么傻了,那时候太后便是极力想要杀她的,是元聿烨保了她。而如今,连他都不管她了,试问她还能怎么样呢?   咬着唇,至于尚妆,她已经不想再求她了。在庆合宫的时候,她也求过了,是她不念及亲情,她无话可说。   元聿烨只挥了挥手,让人带她下去。   太监拉了她欲走,她突然笑起来。将玉佩从怀中取出来,狠狠地摔在地上。只听“啪”的一声,玉佩从中间碎成两半。   慕容云姜吃了一惊,太后却轻蔑一笑:“这东西早该丢了,你以为它还能给你带来什么呢?”   元聿烨不曾回头,却也猜到她摔了什么东西。   而尚妆,却是一下子僵住了。   别人不明白,她不会不明白。   灵阙是在告诉她,她们之间的姐妹亲情,有如此玉!   尚妆不免回眸看着她,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太监拉了她出去,她只死死地咬着唇,再是不哭闹一声。唯有那双看着尚妆的眼睛,盈满的,全是恨意…… 第十六章疼痛   那一刻,尚妆只觉得心头仿佛一下子缺了什么,空空的,连疼痛都忘了。   元聿烨终是缓缓回身,而面前早已不见了灵阙的身影。   而他们所不知道的是,这一切,却是另一种痛苦的开始。   是有人,在算计的同时,亦是在被人算计着。无论是他,还是她,都不会例外。   太后冷冷地笑了一声,她还记得事情不会就这么简单结束,却不想,竟是她想得多了。   慕容云姜似是回了神,上前扶了元聿烨一把,小声道:“皇上的脸色不好,可是累了?”   太后闻言,也瞧了他一眼,开口道:“皇上既然累了,便好生休息着,哀家也乏了,就先回去了。”说着,招呼了丝衣上前,扶了她的手出去。   尚妆迟疑了下,也告退出去。   元聿烨动了唇,终是没有叫住她。   一路上,从来都闲不住的茯苓竟也破天荒地没有说半句话。这丫头也是讶然无比的,没想到她最讨厌的灵阙就这样被赐死了么?   微微咬着唇,她总觉得不应该这样呢。   看得出,皇上的样子,也是极为不舍的。却是临行当前,一句话都不曾说,奇怪,真真奇怪!   目光,悄然落在尚妆的脸上,在她的眸中,赫然瞧见了一片晶莹。茯苓吓了一跳,惊呼道:“小姐……”   尚妆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抬手,识趣了眼角的泪,勉强笑道:“没什么,只是风迷了眼罢了。”话虽这样说着,眼前竟又浮现出灵阙当着她的面摔碎那玉佩的场景来,心里难过着,却是谁也不能说。   二人走着,见杨成风迎面疾步走来。见了尚妆,他忙朝她行了礼。   尚妆皱眉问:“杨将军是来找皇上的么?”   杨成风似乎有些吃惊,点了头道:“是,皇上不在寝宫么?”他方才问了宫人,说皇上在乾承宫他才急急赶来的。   “哦,不是。”回眸朝乾承宫的方向看了一眼,她才道,“将军还是等等再去找皇上,皇上此刻……怕是没有时间。”处理完了灵阙的事情,相信他的心里,不会比她好受多少的。   杨成风略微迟疑了下,只能点了头道:“是,那末将一会儿再去。”   “将军这些日子也辛苦了。”尚妆见他已经侧身让至一旁,她才扶了茯苓的手离开。   回了景仁宫,才在房内坐下,便听媗朱在外头道:“娘娘,云妃娘娘来了。”   吃了一惊,与茯苓对视一眼,茯苓皱眉道:“她来作甚?不如奴婢替小姐去回了她。”说着,作势便要走。   尚妆想了想,叫住了她,摇头道:“不必了,请她进来。”那次的事情后,云妃刻意不与她照面的,何以今日,却是自己来了?   云妃进来了,她的脸上,不见了那时的慌意,如今倒是愈发地春光明媚了。尚妆朝她行了礼,听她笑道:“今日在你宫里呢,这些虚礼便免了吧。”   尚妆笑道:“多谢娘娘。”   云妃不客气地坐了,抬眸,盯着尚妆看了许久,突然笑起来。尚妆有些不明所以,只听她道:“本宫也是今日才知,那次的事情你为何不说出来,原来,你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不容易是雩妹妹!”   她是跟着元聿烨从成王府过来的,自是知道元聿烨对灵阙的态度非同一般,想来后宫的妃子难有几个不盯着灵阙的。没想到雩修容不是成王府出身的姬妾,竟也知道这个道理!害她还担心她会将她下媚药嫁祸灵阙一事给说出来呢,竟不想,倒是她杞人忧天了。   尚妆一怔,这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云妃又道:“皇上虽说是因为皇后娘娘的事才要处死她的,其实你我心里清楚着,皇后娘娘的事也许也是有关系。只是有关系的,怕也不止是这一件,是么?”   尚妆不动声色地开口:“这些事,娘娘本不该在嫔妾的面前说起的。”   云妃却是道:“怎么,这些事本宫说给你听,你倒是还怕了?别以为本宫不知,这次,怕是你的功劳也很大的。”因为很多的事,再加上雩修容在皇上面前添油加醋,只有这样,才能让皇上下旨赐死灵阙的。   尚妆这才略微一笑,道:“嫔妾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又有何好怕的?倒是娘娘您,有些事以后还是不要做的好。”   她的话,让云妃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才笑着:“本宫的事情,还不劳你挂心。今日本宫来,亦是要谢谢你的。不过,这件事过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说着,已经起了身,扶了宫女的手出去。   “娘娘慢走。”目光,从离去女子的身上缓缓收回。   怕是过了这一次,云妃只会更加盯着她不放。如果她相信灵阙的死,是因为尚妆在元聿烨的耳畔吹了枕边风,那么她就会认准尚妆是个劲敌。   她容不下一个灵阙,更不可能容得下她,她会用对付灵阙的手段来对付她。   呵,无奈地摇头,如果可以,她倒是希望她也能用一招金蝉脱壳逃出宫去。   缓缓地坐下身,继而,又想起灵阙。元聿烨说莫寻喜欢她,所以才想要将她送去蜀郡的。不禁,微微握紧了双手,他是真的疼爱灵阙的,出了宫,亦是希望给她找了最好的退路。否则,凭他对元政桓的敌意,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该将灵阙送去那里的。蜀郡,可是元政桓的地盘啊。   “小姐……”茯苓见她怔怔地出了神,小声唤道。   回了神,目光,落在茯苓的脸上,她不禁开口问:“茯苓你说,莫侍卫当真喜欢灵阙么?”   茯苓未曾想她会突然问及这个,怔了下,半晌,才不悦道:“喜欢不喜欢又怎么样呢,她不是都被皇上赐死了么?”话虽这么说着,茯苓的心里却也是清楚的,莫寻若然不喜欢,自然不会那样。   也不知怎的,想到此,她居然有些生气。好似那时候在桓王府的时候,对着莫寻做的那些事,她倒是觉得愈发地轻了。真该好好整整他的。   尚妆微微一笑,其实,她何尝不与元聿烨一样,希望灵阙过得好。   希望她,忘了这里的一切。   忘……   心头闪过那人的名字,她亦是知道,一杯忘情水,忘掉的,哪里就真的只是一个人呢?   那逝去的许多时光,直教人的心,也一寸寸地死去。   窗被一阵风吹开了,茯苓上前关窗的时候,瞧见院中矮矮的树影,心中一动,不免开口道:“小姐,午时了呢。”   午时了,便是行刑的时候了。   赫然闭了双目,她应该相信元聿烨的,只因,对方是灵阙。元聿烨也一样心疼着。所以,他一定会将此事处理得很好的。   其实,她应该可以明白灵阙的感受的。   从小,失去双亲,再与她这个唯一的亲人失散多年。然后,她遇见了元聿烨,在她以为她又将幸福下去的时候,一句“不爱”又彻底打破了她心中的美好。   那是绝望的,不是么?   而于她,也是一样的。   找了妹妹那么多年,她从未想过她们再见之日,居然会是这样。   短短的半月,而那之后的漫漫长的日子,她也许再也见不到她了。不过,想到她可以出宫,过平静的生活,她又觉得欣慰。   元政桓,会给她喝忘情水么?   “小姐。”茯苓关了窗回来,皱眉问,“发什么呆呢?”   淡笑着摇头,开口道:“没什么。”她说着,忽然想起身上的玉佩来,不免从领口取出来,低头凝视着。   这玉佩,她如今不能随身带着了,怕被元聿烨瞧见。可,放景仁宫里,又仿佛哪里都是不安全的。东西是死的,人却是活的,被有心之人看见,恐又要惹了麻烦。   茯苓瞧一眼她手中的玉佩,继而疑惑地开口:“咦,这不是小姐从庆合宫拿来的那一块么?”她还记得是灵阙拿出来的,对了,有两块,另一块被灵阙摔碎在乾承宫了。   尚妆抬眸朝她看了一眼,想了想,才取下了玉佩,交给茯苓,郑重地道:“这个,你收好。记得,不得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看见它,明白么?”   茯苓吃了一惊,望着面前的玉佩,讶然道:“小姐为何要给奴婢?”   将玉佩塞入她的手中,她叹息着:“因为,我只信任你。”她曾想,若然那一次,她没有将玉佩给灵阙,那么她早就该知道灵阙就是她的妹妹了。   摇摇头,这些,都是后悔莫及的。   茯苓的手一颤,忙狠狠地点头,开口道:“小姐等一下,奴婢很快回来。”语毕,转身跑出去。   尚妆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她却跑得飞快。   在房中坐了一会儿,见茯苓又跑着回来,关上房门,才伸手从脖子上取出一样东西。尚妆定睛一看,居然是个小小的锦囊。茯苓笑道:“喏,奴婢将玉佩藏在里面了,这样,就算掉出来,也不会有人看得见了。”   心中一动,尚妆不免笑道:“聪明的丫头。”   又将那锦囊藏进去,她才道:“小姐已经很聪明了,奴婢不拖着小姐的后腿就可以了。”   尚妆笑得无奈,在这里,光聪明还不够啊。   所以,她还是好运的,只因,在这之余,她还有元聿烨的庇护。   “小姐。”茯苓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犹豫了一会儿,才又道,“小姐,奴婢有句话想说。”   尚妆抬眸看她一眼,这个丫头说话向来很直,如今这样,她倒是有些不适应了。便道:“有什么便说。”   茯苓凑近她,小声道:“小姐,您给皇上生个孩子吧,奴婢听宫里的老人都在说,母凭子贵啊。”   未曾想她想说的竟然是这个,尚妆不免怔住了。   沉了脸色斥道:“你听谁说的?”   “大家都这样说的啊。”茯苓倒是不怕她,依旧不改口,继续道,“宫里好多娘娘都巴巴地想给皇上生孩子呢。小姐,皇上难道竟没有那样的意思么?”那就奇怪了,皇上喜欢小姐谁都看得出来,他怎么会不要他们的孩子呢?   别人不知道,可她是尚妆的贴身婢女,她最是清楚,她家小姐至今还是完璧之身呢。   也不知怎么的,她都替她着急。   尚妆微微僵直了身子,元聿烨……   他是一直在等,等着她心甘情愿的那一天。   脑海里,突然想起他身中媚药在乾承宫的时候,那一日,她其实是想把自己给他的。可他却拒绝了,他说,她不是解药。   他是真的爱她的,容不得她有一丝的不愿和遗憾。   咬着唇,茯苓说的,她不敢去想。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她的心里很乱,谁都不可能在妹妹生死一线的时候,还想着自己与妹妹爱的男人如何长相厮守。   蓦地,站了起来。   茯苓一惊,见她大步朝外头走去。   “小姐。”追上去,小声道,“小姐去哪里?”莫不是她这样一说,小姐这会子就要过乾承宫去找皇上么?虽然知道这样的想法很是离谱,不过茯苓还是有点奢望的。   尚妆没有停下脚步,只道:“随便走走。”   “哦。”轻轻应着,随便走走,走去乾承宫吧。她在心里祈祷着。   悄然看一眼身侧的丫头,瞧见她的神情,尚妆微微一叹。她何尝不知茯苓心中想的是什么,不过今日这么特殊,她如何会做那样的事情?   她出去,只是算算时辰,庆合宫那边的事情该结束了,她想,出去看看。   二月中旬了,迎春花已经开得很旺盛,尚妆带着茯苓刻意绕得远远的,站在花簇后面,抬眸,便可以看见庆合宫的宫门。   隔了会儿,便瞧见一行人从庆合宫里头出来,为首的,是个太监。他的手中,还恭敬地拿着一卷明潢色的东西。不必看,尚妆亦是知道,那定是赐死的圣旨。   心头微微一紧,看来,行刑已经完毕。   茯苓站在她身后看着,忍不住开口道:“小姐,您说那灵淑媛会选择怎样死去呢?”那么偏激的一个人,她的死状茯苓倒是真的猜不出来。   谁知,尚妆却轻轻地道:“毒药。”   茯苓讶然地看了她一眼,皱眉问:“小姐何以如此肯定?”她总觉得,灵阙那样的人,不会选择这样安静的死法。也不知怎的,她却偏偏想到了那锋利的匕首。想着,自己不免吓了一跳,暗自思量着自己怎的如此嗜血?   尚妆却并不答话。   她其实不知道要灵阙选的话,她会选择什么。可是她却知道,今日,除了鹤顶红之外,根本不会出现白绫和匕首。而那鹤顶红,便是一早做了手脚的。   转身的时候,瞧见不远处男子的衣袍。   倒是茯苓的眸子亮了亮,高兴地叫:“小姐,那是不是皇上?”   元聿烨亦是瞧见了这里的尚妆,微微一怔,随即大步朝她走来。   他只一人,身后也不见张公公随行,尚妆有些疑惑,此刻也不问他。上前来,拉住了她的手,低声道:“走吧,一切安好。”   他说安好,她自然是信的。   “那……入葬的事……”   “也已经安排好了。”   跟在他的身侧,侧脸看着男子的脸,尚妆想了想,终是开口:“能让我去送送她么?”这句话,她是想了许久,才终于说出来的。   她明白,事到如今,她不该那么做。可,就是忍不住。   他不知,那是她的亲妹妹啊,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话问出来的身后,尚妆心下一直想着,若是他拒绝,她又该以什么理由去说服他?   却不想,他只皱眉问:“送她,你以什么理由?”   倒是尚妆一怔,随即又高兴起来。他既是这样问,便是说明,她有足够的理由,他便同意她去送灵阙。淡淡一笑,她靠近他,道:“这话就不必皇上说了,我让太后亲口说让我去送灵阙的话。”   元聿烨一惊,回眸瞧着她。   她依旧笑着,面容笃定:“放心吧,我自有办法。”   他的眸中露出担忧之色,却是也不再说话。只握着她的手缓缓地收紧,听他长长地叹息一声,突然站住了脚步,依着一旁的凭栏坐了。   尚妆迟疑了下,也跟着坐下。   谁也不曾说话,一下子变得好安静。   茯苓并不上前,看着面前的二人,虽有些不解,却也不问。   隔了好久好久,突然听他低笑起来,回眸看着尚妆,开口道:“雩儿也笑一笑,不开心的事情过去了,日后见着她,想来也是开心的。”   他口中的“日后”,是说等灵阙忘了他之后么?   是了,莫寻会好好地待她的。还记得那时候,元政桓未莫寻提亲之时,他也说过的,莫寻不会亏待她,他也不会。所以,灵阙去了蜀郡,他们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想着,也终是高兴起来。   男子不顾此刻在外,伸手抱住了她,下颚抵在尚妆的身上,笑道:“真累啊,已经好多天未曾好好睡觉了。”他的话语里,带着疲惫,听起来,却是高兴的。   尚妆原本在这里被他抱住,有些局促,却听见他的话之时,心里也觉得开心起来。   茯苓忍不住捂着嘴笑,听元聿烨突然道:“非礼勿视,你当心朕叫人剜了你的眼睛!”   真凶啊,茯苓心里想着,却也不怕他,这反问道:“那敢问皇上,您让奴婢瞧见了什么?”   尚妆才想着这丫头真是愈发大胆的时候,感觉身侧的男子一下子压了过来,薄唇印上她的两片柔软。   “唔……”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他竟然……   茯苓的嘴巴慢慢长大,却见男子的目光扫视了她一眼,咬着牙道:“还看!”   茯苓这才转了身,心里大叫着冤枉,那么快的动作,且,皇上是摆明了要整她啊。不过想着想着,又觉得一点都不愤怒了,竟然还忍不住想要笑出来。哎,她肯定是疯了。   尚妆推着他,红着脸道:“这在外头呢!”让宫人们瞧见了,多不好?   他却是笑着:“是了,我都忘了。被茯苓被激的。”   “啊,皇……”茯苓一阵愕然,这怎么成了她的错了?   男子轻笑着起了身,将尚妆拉起来,一面道:“去景仁宫坐坐,我惦记着你宫里的浓茶了。”   他的话,让尚妆冷不丁地想起了媗朱,不免有些黯然。   见他二人已经上前走去,茯苓这才咬咬牙,略微哼了声才跟上去。   回了景仁宫,坐下了,才吩咐了媗朱下去沏茶。茶来了,尚妆只让媗朱放下了茶壶,便打发她推下去,让茯苓也一并退下。   倒了茶递给他,他伸手接的时候,尚妆才瞧见他右手掌心中的两道伤。那日,他用力拉过金钗时留下的,如今虽已结痂,却还未完全好。看起来,还尤其的明显。   略微别过脸,不忍去看。   他低头吹了几次,才饮了口,继而皱眉道:“真苦,你要不要尝一口?”   尚妆回了神,忙道:“还是皇上自己享受吧。”那么苦的茶,她是不要喝的。   伸手拉住她的手,听他开口:“明日就入葬,你不是还有话要对太后说么?那便去,我在景仁宫等你,今夜,不走了。”   尚妆心中一动,他的今夜不走了,是什么意思,她也许略微有些懂了。   他是不会逼迫她的,端看着她是否愿意。   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头,便起身出去。   茯苓与媗朱都在外头,见尚妆出来,微微露出吃紧的神情。尚妆只看了茯苓一眼,开口道:“陪本宫去趟郁宁宫。”   茯苓心下吃惊,却也识趣得什么都不说,只上前扶了她出去。   媗朱呆呆地看着,却听得里头元聿烨叫着人。忙转身进去,低了头道:“皇上有何吩咐?”   他只开口:“朕累了,在景仁宫躺一会儿,等会张廖来,便知告诉他,不必叫醒朕,无事便在外头候着就是。”   媗朱应着声,见他搁下杯子起身,忙上前扶他。   ……   上了轿子,茯苓帮忙落了轿帘,尚妆深吸了口气,很快已经起轿了。   出来的路上,问及元聿烨,尚妆只说他今夜留在景仁宫,茯苓一路上都很开心。以后没了灵阙,省了好多让她担忧的事了,以后皇上便能一心一意地对自家小姐了。   过了郁宁宫,见丝衣正在院中打理着几盆幽兰,见尚妆进去,忙行了礼。   “太后呢?”   丝衣忙道:“皇后娘娘来了,正和太后说着话呢。娘娘请稍后,奴婢进去通报一声。”语毕,放下了手中的水壶,转身入内。   丝衣很快便出来了,朝尚妆道:“太后说,请娘娘进去吧。”   尚妆有些尴尬,她今日来,不是来闲聊的。况且,此刻慕容云姜也在,她进去很多话也不好说出来的。不过丝衣都已经进去禀报过了,便先进了再说吧。   “参见太后,参见皇后娘娘。”朝她们一一行了礼。   太后笑道:“今日可是什么好日子,你们难得都能想到哀家,陪哀家来说说话。雩修容,坐吧。”太后看起来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尚妆谢了恩,才上前坐了。   慕容云姜看了尚妆一眼道:“前些日子雩修容一直卧病,如今可大好了?”   “谢娘娘关心,已经没事了。”那时候是为了灵阙的事,如今她的事,大抵算是解决了,只差最后一道了。等她出了宫,往后,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慕容云姜抿唇一笑,倒是也不再多问。   太后喝了口茶,才道:“哀家的宫女方才搬了几盆幽兰回来的时候,还说瞧见皇上去了你宫里,怎的,你倒是有空过哀家这郁宁宫来?”   尚妆略微一惊,却只能道:“原本皇上是想与臣妾一道来探望太后的,只是他这几日累坏了,在臣妾宫里坐了会儿,便睡着了,臣妾也不敢吵他,便自个儿来了。倒是来得巧了,原来皇后娘娘也在这里。”   太后微微哼了声道:“不过这一次灵淑媛的事,皇上的作风,哀家也是吃了一惊。要说他累了,倒也是真的。”就算面前的女人在他耳畔如何吹风,元聿烨下令处死灵阙,想来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能开的口。怕他是连着心都觉得累了吧?   灵阙,也可曾是他心尖儿上的人呐。   慕容云姜微微低了头,小声道:“此事,倒是臣妾之过了。原本,这后宫不该发生这样的事的。”   在乾承宫的时候,当着太后和尚妆的面,她还劝元聿烨放过灵阙的。太后略微一笑,也不知她的话是真是假,只道:“皇后太过贤惠了,有些事,你是六宫之首,其实不必皇上出面的。”   慕容云姜的脸色一变,忙道:“臣妾愚昧。”   尚妆只听着,这些话,她是插不上嘴的。   太后却是轻笑着,转了口道:“对了,听闻明儿个,是令尊的忌日了?”   慕容云姜微微一吃惊,其实她今日来,无非就是为了她爹的忌日来求了太后恩准她出宫去祭拜的,却不想,倒是太后先提了起来。   起了身,朝太后跪下道:“是,臣妾想恳请母后恩准,让臣妾出去祭拜一下爹爹。”   “倒是个孝女。”太后说这句话的时候,冷不丁又想起自己的儿子。心头有些疼,等她百年之后,又有谁会记得她的忌日呢?   尚妆见她的脸色略显了苍白,便是知道她定是想起了太子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心情,不是她这个尚未为人母的人可以完全明白感受得到的。只是,那种切肤之痛,想来,定是生不如死的。   慕容云姜依旧低着头道:“爹死了十五年了,以往每年这个时候,臣妾都会为爹守夜的,今年,怕也是最后一次了。臣妾也知道,臣妾皇后的身份,是不便再如此的。所以,恳请母后恩准这最后一次。以后,臣妾再不会了。”   太后叹息一声:“西周以仁孝治天下,你是皇后,你有如此孝心自然是好的,哀家又怎么会不允许?皇上那边,自有哀家去说,你便不必挂心了。”   “谢母后。”深深地朝她磕头。她身后的清儿也终是淡淡地笑了,太好了,太后答应了。   尚妆也笑道:“太仁慈如太后,是皇上之幸事,也是天下之幸事。”   太后嗤声道:“雩修容真会说话。”   尚妆不动声色地一笑,道:“皇后娘娘如此重孝义,皇上自然也是的。”她是在告诉太后,她是不必担心的,等她百年之后,自然还有元聿烨会在她陵前尽孝道的。   她话里的意思,太后自然听得出。她不免一怔,心下略微有些恍惚。   他如今恭敬地唤她一声“母后”,真的能像个儿子一样待她么?   呵,不到最后,这些,又有谁能够知道呢?只是啊,她怕是看不到了。不过,想起如今她才是尊贵的太后,而昔日骄傲的齐贤妃却只能黯然陪葬的时候,她心里那点仅存的自豪又缓缓地高涨起来。   清儿扶了慕容云姜起身,再次坐了,才又侍立于一旁站着。   不管怎么样,对于太后同意她出宫一事,慕容云姜是感激涕零的。   太后缓缓地收回了心思,才又开口:“你们慕容家一直为西周尽忠,这些,哀家都知道。明儿个,也让丞相将政事放一放,让他尽尽做儿子的孝道。”   慕容云姜却是笑道:“这一点,臣妾先替哥哥谢了太后。只是,他是闲不住的人,倒叫太后看了笑话了。”这么多年,他为西周做的已经够多了,且,任劳任怨。   太后笑道:“哀家怎么会笑话,哀家是开心。”   只尚妆缄默了,慕容云楚看似对元氏江山忠心耿耿,可尚妆却不知为何,有种异样的感觉。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咬着唇,究竟哪里奇怪,她又说不上来。   又坐了会儿,慕容云姜说是回宫准备明日出去要用的东西,便起身告退。   太后没有挽留,待她出去,才回眸看向尚妆,开口道:“你呢?又何重要的事?”   看来太后是猜中了慕容云姜来的目的,所以才会突然说出那些话。尚妆不免有些好奇,那么她来的原因太后可也猜到了?   略微收紧了心思,低声开口:“太后那么厉害,臣妾以为您必是猜中了的。”   太后却是哼了声,道:“你的事,哀家倒还真的不知道。”   猜到了,那只会叫尚妆震惊。不知道,却也是正常的。   想了想,才道:“臣妾也想请旨出宫一趟。”   “哦?”太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微微挑眉看着她,似乎来了兴趣。   “明日灵淑媛入殓,臣妾想随行出去,给她烧些纸钱。”   太后这才笑了:“怎么,你也怕了?”   尚妆低了头道:“臣妾也只想以防万一,太后您也知道,有些事,事前可以胆大着做,事后,必然还是胆小着收拾残局的好。毕竟,斗人容易,斗鬼难。”   说到“鬼”的时候,明显瞧见太后的脸色微变。她大约想起了之前,她也是想出手害死灵阙的,只不过是一直没有成功罢了。此刻听尚妆说起来,她倒是也觉得有些冷飕飕的。   也罢,反正人都死了,烧几个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便也只点了点头。   尚妆忙起身跪了,道:“臣妾先谢谢太后,臣妾会叫人写了符,让她不必再回宫来了。”   太后松了口气,才道:“起来吧,无事便回去,皇上可还在景仁宫等着你。哀家也乏了,要休息了。”   告退出来,茯苓不悦地开口:“小姐真的要出宫么?”茯苓越来越机灵了,倒是不提灵阙,只拐了弯地问。   尚妆“嗯”了一声,朝她道:“你若不想出去,便在宫里等着我。”   “小姐!”她怎么是那样的人,自然是小姐去哪里,她便去哪里的。   尚妆笑着,不过是跟她开开玩笑罢了,她倒是真认真了。   回了景仁宫,远远地,瞧见她的寝宫门打开着,隐约似乎还瞧见媗朱的身影。尚妆吃了一惊,忙加快了步子上前,媗朱听见声音,回眸的时候见是尚妆回来了,忙行了礼。   尚妆只问:“皇上呢?”   媗朱忙道:“回娘娘,方才张公公来与皇上不知道说了什么,皇上就匆匆地走了。奴婢正要收拾了茶具下去,您就来了。”   茯苓“啊”了一声,小脸上满是失望。   尚妆倒是不说话了,必然是很重要的事,否则他是不会突然回去的。心头一颤,不会是灵阙的事情不好吧?   此刻,见着媗朱正要出去,急忙叫住她,问:“对了,皇上走的时候可有说什么?”   媗朱摇着头:“没有,张公公和杨将军一起来的,皇上走得有些急。”   杨成风?   既是他来了,该是和灵阙的事情没有关系。尚妆微微放了心,才打发媗朱下去。   茯苓有些无奈,想了想,便道:“小姐,不如奴婢下去准备了点心,一会儿您亲自送去给皇上吃啊。”她真是挖空了心思,想方设法向要给他们两个制造在一起的机会,哪怕是一丝。   尚妆却摇头,他有他的事情要做,而她,也要准备着明日出宫的事情。便只道:“这样,你去准备了点心,一会儿给皇上送去,顺便告诉皇上,说太后恩准了我明日出宫的事了。你只这样说,皇上会明白的。”   听她说前半句的时候,茯苓还挺高兴的,听到后面,却只成了她一人去了。虽然很是郁闷,可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只得点了头下去。   尚妆在房内坐了,想着明日出宫,忽然觉得有些紧张起来。   自元政桓大婚出现刺客已经过去半月有余,却再是不曾听闻半点关于他婚期的事情,她不知是什么原因,却也不会去问这些事。她单是想着,那时候元聿烨说是因为蜀郡出了事,怕没人来接灵阙,那么如今呢?   那里又派了谁来?   深吸了口气,这一切,待她出去后,面可以看个究竟了,不是么?   无论谁来,她只知道,元政桓不会来。   别说只是接灵阙,元聿烨亦是说过,不会再召他回京的。   茯苓做好了点心,只进来与她说了一声,便用食盒装了,径直过乾承宫去。   茯苓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她一进门便开口道:“皇上也没多说什么,只说小姐自个儿要小心。”   尚妆点了头,只问:“皇上那边没事吧?”   “奴婢去的时候,只皇上一人在御书房待着,该是没事吧?”她有些不确定,只他的语气里,倒是听不出什么。   闻言,尚妆也不再追问。   那些事他不说,便是不想让别人担心的,她还是不要去问。什么时候他想说了,自然会说。   翌日,二月十六。出宫的时候,天阴沉沉的,还有大雾。   太后站在高处远远地看了一眼,今日这种天气,她觉得有些不吉利。原本,一个被处死的罪妃,是没有资格好好安葬的,不过介于元聿烨昔日于灵阙的情分,太后也便不多说话了。   尚妆一身素净的衣衫,与茯苓二人坐在马车内。   出行的人并不多,只几个抬了棺木的人,还有后面跟着的四个太监宫女。尚妆倒是并没有怎么担心,那些准备带灵阙出去的,还有暗中保护她的人,想来元聿烨定是都安排好的。   茯苓放下了窗帘,小声问:“小姐,我们去哪里?”   尚妆却摇头,灵阙是不可能藏入皇陵的。皇陵,是只有帝后才能入葬的地方。而灵阙不过是个被赐死的妃子,想来,也只是出城,寻了空地便葬了。据她所知,在城外不远处,有一座寺庙,便是专门为那附近入葬之人超度用的。   不过好在,灵阙不是真的死了,否则,自己的亲妹妹如此下场,尚妆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城外,无处落脚,出了那供亡灵超度的寺庙。   尚妆一身素衣地进去,寺内,哀嚎声遍地而起,听着悲悲戚戚的。茯苓靠着她的身子紧了些,小声问:“小姐,今日在这里住一晚么?”   尚妆点头,既然都和太后说了那番话了,自然是要住一晚才像那么回事的。更重要的是,她想等灵阙的事情解决,她才好安心地回宫去。   太监安排好了厢房,引了尚妆过去。   此时,天还亮着,灵阙的棺木被置于后院的堂中,会有僧人过去诵经超度,而后,才会下葬。寺庙占地不少,后面,还有一个湖,不大不小,看不出究竟是人工的,还是浑然天成。   在房内等着,一直到了下午都还不曾有人来。从窗户望出去,雾却还是如之前来的时候那样大,三丈以外的景致便已经瞧不清楚。   这样的大雾天气,是几十年难得一遇的。   不知怎的,尚妆只觉得隐隐的有些不好。   继而,又摇头,是否,因为这寺庙的缘故,心境不一样了,便也想得多了。深吸了口气,毕竟,她与来这寺庙的其他人的不一样的,她不是真的来送人入葬。   因着没有太阳,也瞧不出究竟什么时辰。只在太监来的时候随口问了句,才知原来已至申时。   随着太监出去,外头之人已经整装待发。茯苓扶了尚妆上车,大约行了半柱香的时间,马车才缓缓停了下来。外头宫女细细地说了句:“到了,请娘娘下车吧。”   棺木被小心地抬向前,尚妆抬步在后头远远地跟着。天色略微暗沉下来,再加上今日的大雾一整天都不曾散去,两个宫女缩了缩脖子,脸上略微拢起了惧色。   尚妆瞧见前方早已经开好了坑,这周围倒是有着许多的墓碑。   茯苓在她耳边轻声说着:“灵淑媛的运气算是好的了,否则,被赐死的嫔妃哪还能入葬的?那该和宫里死了的宫人一样,任你生前多风光,死了,就一把黄土罢了。”哪还能这么好的运气葬在这种地方?这里,虽是一般百姓入葬的墓地,却也是正经的坟地。   尚妆低声喝着:“这里什么地方,也是你能乱说话的?”   茯苓这才吐吐舌头,不再说话。   眼看着棺木被稳稳当当地放入坑中,又盖上了泥土,尚妆不免又开始担忧起来。这样埋了,她可还能呼吸?   从离开墓地,一直回到寺庙,尚妆心里一直忐忑着。   夜幕终于降临了。   尚妆未曾睡了,刚过了酉时,便听得有人轻声进来的声音。尚妆没有叫,听那人道:“皇上说,娘娘也是要去看一眼的,属下便得罪了。”语毕,大步上前来,揽住她的腰,从后窗跃出去。   捂着嘴,避免自己叫出声来。   夜里的墓地,较之白日里越发的寂静了。   侍卫只将让放于一棵大树后,便独自上前。尚妆没有出去,只瞧见三四个身影,光线很暗,她看不清楚。   隔了会儿,似乎又听见有人过来了,近了,才传来来人的声音:“回去告诉皇上,让皇上放心,此事从现在起,莫寻接手了。”   尚妆一惊,还是莫寻亲自来了!   在惊讶之余,却又觉得放心,单看莫寻如何照顾元政桓她便可知道,莫寻办事是可以放心的。   听莫寻又道:“你们且回避吧。”   为首的侍卫本能地撇了一眼身后的大树,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只点了头。“嗖嗖”的几声,那几个黑影一下子消失于眼前。   尚妆有些吃惊,不过却知道,支开他们,莫寻必然是要救人的。这样想着,嘴角不免牵笑。   这时,又听得一个声音自黑暗中传来,而尚妆却是僵住了脸上的笑。   元政桓!   元聿烨没有召他回京,他如何借口了灵阙的事跟着莫寻秘密回京了?! 第十七章颤抖   扶着树干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方才侍卫们退下的时候没有带走她,她相信那不会是元聿烨的意思。恰恰只是因为元聿烨不想她与莫寻见面,所以才不能让侍卫说破她在的事实。可现在,除了莫寻,连元政桓也来了,那么,她能出去么?   她会出去么?   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撑圆了双目看着前面。   今日十六,月亮很圆,只是整整一日的大雾,到此刻也不见得完全散去。月光透过云雾,歪歪扭扭地射下来,地上的事物看得并不十分真切。   傍晚才被埋上的土在尚妆来之前就已经有侍卫刨开了,莫寻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下面的棺木上。只是极为普通的棺木,并没有用上好的材质,莫寻仔细查探了下,连着钉子都是未曾钉紧的,为的,自然是开棺的时候容易一些。   元政桓驱动着轮椅上前,小声道:“莫寻,还不动手么?”   莫寻似乎走了神,听闻元政桓说话,才猛地回神,低低应了声“是”,才纵身跳下去。他深吸了口气,喝一声,双掌一翻,只听“轰”的一声便已经将那棺木沉重的棺盖劈落至一旁。   里头的女子轻轻合着双目,安详地睡着,丝毫不知周围究竟发生了什么。   莫寻的脸色微微一拧,忙伸手至她的鼻下探了探,忍不住“嗬”了一声,这种假死的药,他只听说过,却是没有见过的。今日见了,才真真叫奇啊,看起来真的跟死人没什么两样。不免回眸道:“主子,连气息都没有。”他问的时候,有些忐忑,太像了,实在太像。   元政桓的脸色看起来有些朦胧,这种药是无需解药的,睡上三天三夜,等药性解了,就会醒来。元政桓心里其实清楚,灵阙喜欢的人从来都是元聿烨,如今,却要让她跟着莫寻走,她,会愿意么?   微微吸了口气,那么,若然在离京之前,便让她知道,其实是元聿烨不要了她。灵阙,她会恨么?   元聿烨是算好了三日之后,他们早已经离京了。可,他却想现在,就让灵阙醒来。   对,就是现在,此刻,想让她醒来。   指尖微微一动,藏于袖中的手一翻,那一气呵成的动作却在一瞬间迟疑了,他回了眸,厉声问:“谁?”   尚妆一惊,她以为他隐藏得很好了,却还是被发现了么?   莫寻已经从底下上来,一把抽出了随身的长剑,朝尚妆这边走来,他的目光骤然变得犀利起来。他家主子秘密回京的事是谁都不知道的,到底是谁?元聿烨的人么?   尚妆咬着牙,他再过来,她还能躲得起么?   她是知道对方是何人,可,他们却不知道是她。一剑劈下来,她也不见得躲得开。深吸了口气,只能一步跨出去,却在这个时候,什么东西从她身后窜出来。   本能地回头,看不真切,似乎,是一只兔子。   她一瞬间,僵在了那里。   呵,这可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呢,她就说,她那么小心,怎么会被发现呢?原来,被察觉到的,根本就不是她,不过只是她身后的一只兔子。而她,做贼心虚着,先那兔子一步出来了。   现在,纵然想躲都来不及了。   莫寻在瞧见面前窜过的小小影子的同时,见面前的大树后面,悄然走出一个人来。   他顿时大吃一惊,闪身上前,却不想来人根本不会功夫,他的长剑瞬间加上她的颈项。靠的近了,才看清楚,竟是她!   尚妆吓了一跳,本能地欲退,却被男子一把抓住了手臂,狠狠地拉住不让她退。而那冰冷的长剑已经触及她的肌肤,那是一种蚀骨的凉意,尤其,还在对上莫寻的目光之后。   她低低地“啊”了一声,那是出于本能,也是惊吓。   锋利的长剑已经划破了她白皙的肌肤,细微的疼痛从颈项处缓缓蔓延开去。   尚妆忽然想起那一次,在兴园,也是莫寻想要杀了她。元政桓对莫寻的态度,她至今记忆犹新。只是不知今日,他会否还如那一次那般,救她。   瞧见女子的颈项已经明显瞧得出一道殷红的血印,莫寻握着长剑的手微微一颤。   那是他握剑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感觉,他也与尚妆一样,想起在兴园的那一幕。那时候,主子喜欢她,他杀不得她。那么今日呢?   她如何出现在这里?   阴谋,还是巧合?   他若就地杀了她,那他们还能安然出城么?若是不杀,皇上很快便会知道主子进京,那,危险的,无疑便是主子。   狠狠地咬牙,他迟疑了,挣扎着。   “莫寻。”身后传来元政桓的声音,他原本是想问来者是谁,却不知为何,一下子问不出来。   是个女人,那声音他听见了。   很细微的声音,带着惊恐与不解。   他有些懊恼,不过只是短短的一个“啊”而已,却感觉那么熟悉那么熟悉。   似乎这样的一幕,他曾经经历过。   “莫寻,把她……”   把她杀了。   他原本,是想说这样的话。只是,话至喉咙,一下子哽住了,什么都发不出声来。   顿了顿,却换成了:“带走。”   尚妆吃了一惊,他知道她是谁么?为何要带走她?   莫寻回眸瞧了自家主子一眼,不能杀,不能带,这是他心中所想的。进退不得,骑虎难下。   尚妆却是淡淡地开了口:“王爷带走本宫,就不怕皇上知道您回京了么?”   莫寻讶然地看着她,他终于知道自己忘记做了什么事,他怎么能让她说话?   如果方才只是猜测,那么现在,元政桓可以肯定这个女人是谁了。十指微微一动,开口道:“原来是娘娘,本王倒是好奇,这么晚了,娘娘出现在这里,皇上可会放心?”   尚妆明白,他想问的,无非是元聿烨知不知道他回来。   心下略微一笑,她继而道:“本宫求了太后的恩准,来送灵阙最后一程的,却不想,竟在这里遇见王爷。”   元政桓轻轻蹙眉,她只说遇见了他,而不是他和莫寻。那么有一点是肯定的,莫寻会来带灵阙走的事情,她知道。而她亦是在告诉他,他回来的事情,元聿烨不知道。   不知为何,对于她的话,他是想信的。   没来由的,很是奇怪。   只是,在那之后,她呢?会不会告诉元聿烨?   不动声色地开口:“既是如此,莫寻,还不让娘娘过来么?”   莫寻怔了下,终是咬牙收了长剑。   咝——   指腹轻轻碰触了下被剑刃划伤的颈项处,伤口不大,只渗出了一圈细小的血珠。取了帕子捂住,才抬步上前。男子循声瞧来,朦胧的月光下,他英俊的脸庞变得愈发清晰起来。那双璀若星灿的眸子似乎闪着光,能让人在瞬间,慌了神。   心里紧张着,面上,却要装得平静如水。   她忽然之间竟忘记了,他是看不见的。   呵,颓然一笑,颈项的伤让她微微皱眉。   听元政桓开口道:“莫寻,这里还不收拾么?本王与娘娘,看来有些话要说。”   莫寻看了他们二人一眼,也不说话,娴熟地将长剑插入剑鞘,跳下去,俯身小心地将女子从棺木中抱出来。尚妆瞧见他一手褪了自己的外衣,铺在地上,将灵阙轻放上去,而后再回身,开始收拾现场。   不过一个细微的小动作而已,尚妆心里已经明白,灵阙跟莫寻,莫寻是决计不会亏待了她。想到此,心里终于高兴起来,莫寻虽然一直冷脸对人,可,只要是他喜欢上的人,他定会如待元政桓一般待她的。   那么,她和元聿烨做的这一切,还是值得的,不是么?   正想着,听元政桓的声音传来:“娘娘方才说,得了太后恩准,来送灵阙?”   尚妆回神的时候,见他已经缓缓朝前而去。迟疑了下,才抬步跟上去,她知道,待莫寻收拾完这里的一切,他们便会离开,而元聿烨的侍卫会再回来,他们有话,也只能在在此刻说而已。   点了头道:“本宫来,倒是没想到会遇见王爷。本宫好奇。”好奇他来作何?   他突然笑:“有何好奇的,本王也喜欢灵阙,怕她出事,就这么简单。”   微微怔住,是么?那么她呢?他现在不在乎她是否出事了,是么?   从那次被陈靖掳进山洞,他不折回来,到今日冷冷的叫莫寻带走她……   呵,她可以说,在元政桓的身上,见识了忘情水的强大。那么往后,灵阙喝了,也会将元聿烨忘得一干二净吧?   此刻想来,竟觉得一阵苦涩。   男子已经停了下来,尚妆站在他的身后怔怔地看着,又道:“皇上若是知道王爷回来,会生气的。”倘若被元聿烨知道,岂止是生气啊?可她却选择了用最温和的说法。   他嗤笑道:“娘娘会说么?”   捂着伤口的手一颤,她吃痛地皱起眉头,这个问题,从方才看见他到现在,她心里一直在想着。如果,不想他们大动干戈,她自然是不能说的。可,他回来的原因,真的如他自己说的那么简单么?   咬着唇,她实在不知道。   只因如今,元政桓怕是也防着她,不会与她说实话。   那么……   内心挣扎着,听他又开了口:“伤口不深吧?”   一句话,让尚妆猛地怔住了。   空气里,有写细微的血腥味,他闻到了。他想,定然是方才莫寻失手所致。   “不深……”答的时候,她的声音有一丝慌乱,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他转向她,启唇道:“本王这里有伤药。”说着,从袖中取出一盒小小的药膏递给尚妆。   尚妆吃了一惊,却听他解释着:“本王的眼睛看不见,磕伤碰伤总是难免的,莫寻准备的,上好的伤药。”   迟疑着,终是伸手接了过来。   指腹上微微沾了些,却因为瞧不见伤口,她有些懊恼。   元政桓却突然轻笑一声,低语道“娘娘还是好歹涂上一些,这药膏的味道很好闻的。”   尚妆的指尖一颤,他是在告诉她,药膏的味道是可以遮住血腥味的。他是在帮她掩饰她受伤的事实,毕竟,就算不知道他今天在场,可,莫寻总来了。   要是让元聿烨知道莫寻失手伤她,必然是不会就此罢休的。   心里难过着,却依旧笑道:“王爷想的真是周到。”合上盖子,将药膏递给他,又道,“本宫先谢谢王爷的药。”   男子抿唇一笑,伸手过去。   月光下,尚妆明显瞧见他修长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他似乎,比之之前更加消瘦了。   指尖,触及了药膏的盒子,他一把握住,尚妆却觉得,他有些吃力。   皱了眉问道:“王爷怎么了?”她这才注意到他的异样,是病了么?   将药膏收入袖中,他只靠着轮椅微微咬牙,为何……每次都这样?   只要她轻声软语地关心地问他一句,某个地方会疼。   抬眸,略微一笑,他开口:“不知为何,胸口突然疼起来,可否,借娘娘的手一用?”   尚妆吃了一惊,好端端的,他胸口怎么会疼?他又不曾再次记起她来,该也不是为了她。只是,他要借她的手作何?   “娘娘……”面前之人没有动,他又低声唤了她一声。   直直地看着面前的男子,踌躇了片刻,终是伸出手去。   元政桓浅笑着,抬手,触及女子柔软的手,他突然一把握住了,尚妆惊得尚未反应过来,身子已经被他拉过去。她的手掌,完完全全地被贴上他的胸口。   心跳,一下子紊乱起来,从她的掌心穿透过来,直撞上她的心。   惊愕地看着他,为什么?   那一次,她不过是想给他些许的温暖,他都要说:娘娘,请自重。   那么今日呢?主动拉住她的手,还……   元政桓猛地紧蹙了眉心,这,在他的记忆里,还是第一次如此接近这个女子。上一次,她不小心倒在他怀里的时候,他甚至都未曾反应过来,她便已经起身。   可,这种感觉,无法言语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方才,从他的指尖触及她的,心口的那丝疼痛一下扩大。   直到,他将她的手贴上他的胸口,好痛……   他咬牙忍着,强行压下喉头的那阵腥甜。   尚妆见他脸色都变了,忙欲将手抽出来,谁知,他的力气竟然那样大。   “王爷,放手!”她吓坏了,他想做什么?他到底在做什么?   咬着牙:“王爷忘了那日对本宫说的话了么?今日本宫倒是想说,请王爷自重!”   她的话,他仿佛充耳不闻。   她挣扎着,用了很大的力气,他却不放手。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似乎,很清楚地知道着。   弄疼了她,可他的心,似乎比她更疼。   明明,他每次接触她,心里都要有很大的反应。可是,他的记忆力,关于这个女子的事情,却是空白一片。   最近的那一段,也是从太后寿辰他与莫寻从蜀郡回来那一次。   她对他来说,明明应该是很陌生的,不是么?   陈靖掳了他们的那次,他决然地离开,若不是莫寻让人点了他的穴道,那一次,他都不知他究竟会如何?也是从那次回蜀郡开始,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到底哪里出了错?   思来想去,他想不明白。   也许,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   那便是,他,忘了她。   忘……   唇角尝出了腥甜之味,如果,真的是他忘了她,那么她对他而言,应该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是么?否则,又何以会觉得心痛不已?   浑身的力气,仿佛在那一刻散尽了。   尚妆猛地抽出了手,被他扼得真痛啊,她抬手轻抚着,依旧有些惊恐地看着他,见他的脸色比方才还要差一些。回眸,莫寻还在重新将那副棺木埋起来。棺盖已经再次被严严实实地盖住,这里发生的事情,他还不知道。   尚妆迟疑着,不知道要不要叫他。   只因,对着这样的元政桓,她有些害怕。   他却颤声问道:“你……究竟是谁?”或者,他该问,她是他的谁?   他的谁?   赫然闭了双目,好奇怪,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尚妆撑大了眸子看着他,她的心“砰砰砰”地跳起来,他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不明白!她不明白!   踉跄地退了一步,听他又问:“你是谁?我……我是不是之前见过你?”   如果之前,她还逼迫自己不明白,那么现在,她难道还不明白么?他怀疑着,所以才要这样问她啊。他甚至,都不自称“本王”了。   可,她能说么?能告诉他,她是尚妆么?   不,不可能。   摇着头,苦涩地开口:“王爷糊涂了么?你之前必然是见过本宫的,太后寿辰的时候,在宫里。还有准王妃进宫的时候,在郁宁宫外头。最后一次,是王爷离京的时候,本宫代皇上相送。对了,那次,还弄出了些许的不愉快。”紧握的双拳,指甲都嵌进肉里去了。   “不,不是……”他的神色有些惶恐,不止这样的,肯定不止这样。   尚妆笑道:“那,是什么?”她肯定了,他没有记起她来,所以,她说话的时候才要更加小心。她不能让他想起来,决不能啊。   深吸了口气,胸口闷痛的感觉让他几乎要支持不住。   莫寻回身瞧了前面二人一眼,隔得有些远,他是看不清楚元政桓的脸色的。不知为何,他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妙,不免开口道:“主子再等一下,莫寻很快便好了。”   元政桓这才猛地回神,是啊,他到底在做什么?他这次回京的目的,他忘了吗?   心一点点地收紧,既然那一次,他可以对莫寻说走,这一次,为何他却忍不住了?   也许只是,他不曾想,会在今夜,会在这里,遇见她。   他有些痛苦地低咳了一声,尚妆微微张了口,却是没有叫他。莫寻终于做完面前的事,回身小心地抱起地上的女子,才大步朝面前二人走去。   尚妆不觉回眸看了一眼,好了,莫寻的事情做好。也就是说,他们要走了。   而她,也该会寺庙里去。   明日,便是要回宫的。   深吸了口气,罢了,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她没有想到的不过是在这里遇见了元政桓而已。   “我和莫寻住在寺庙后院,一会儿你来,我还有话想说。”他的声音很轻,从尚妆身后传来,却是字字清晰。   她这才大吃了一惊,目光,落在男子的身上,借着并不十分明亮的月光,她瞧见他与莫寻皆只是这了家常的衣衫,单是衣着,的确看不出他们的身份。   看来,他们是早了她一步,先在寺庙住下了。   微微咬唇,这里周围都没有落脚的地方,且,谁都不会想到他们会住在寺庙。连她也没有想过,只因,若是莫寻一人来,他的性子,选择露宿,也不会住寺庙的。   才想着,莫寻已经近前,朝元政桓道:“主子,我们可以走了。”   “嗯。”他只低着头轻轻应了声,转身离去。   尚妆呆呆地站了好久好久,直到那两个身影都消失在夜幕中,她才像是回了魂儿。   脑海里,一遍一遍地回想着元政桓最后一句话究竟的什么意思。他有话要和她说,他能有什么话?   那么她呢?   该去么?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元政桓的这句话,是连莫寻都避开的。他不想莫寻知道这件事,所以才压低了声音急急说了。   咬着唇回身,朝前走着。   颈项的伤口已经不再疼了,这上好的伤药果然名不虚传。她想,侍卫们,谁也不敢直视她的,且,天已经黑了,她在这里受了伤的事情,过了今夜,明日,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瞒住的。   侍卫们站得很远,见她出来,才有人上前来道:“娘娘,莫侍卫走了么?”   尚妆点了头,那侍卫才又道:“皇上说,莫侍卫定是喜欢独来独往的,所以属下们不好在他边上看着。将娘娘留下,是因为……”   “本宫知道,回吧。”打断了他的话,将她留下的原因,她早就猜到了。   她既说要送灵阙最后一程,那么必然是要来的。其实元聿烨想的是对的,只要她远远地看着,不见莫寻,也是好的。毕竟,莫寻素来对她充满着敌意。只是啊,谁会想到元政桓也来了。她更不会想到,恰巧便有那么一直兔子,让她自己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呵,摇着头,无奈地笑。   侍卫将她送回了房内才退下去。   在床上坐着,她想了想,还是睡了。   好久好久,一点睡意都没有,她翻了几个身,还是睡不着。有些烦躁地坐了起来,过去开了窗,此刻,外头的云雾才渐渐地散开。   圆月露出了大半的脸,月光清晰而皎洁,她不禁伸手沐浴着月光,真美。   穿了衣服行至外头,空气里,带着丝丝的凉意。她不禁缩了缩身子,用手臂将自己抱紧。   走着走着,便瞧见了后边的那个湖。   月光被清楚地倒影在水里,丢了一小块石子进去,荡起的涟漪将月光扭曲着漾开去。   目光,不自觉地寻了那处灯光瞧去。   他说,要她去。   那么他的房间,必定是亮着灯的。   那一间。   在夜幕中染起的光亮的窗口,她不知他是否面朝着窗外,等她进去。   她不去,他便不可能出来找她,他行动不便,若是被人发现就糟了。   所以,他只能等着。   女子之立于湖边,投目看着,脚步都没有挪动一步。   他想对她说的话,她心里好奇者,她也十分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可她亦是知道,她不能去,她怕去了,会让元政桓瞧出端倪。她觉得,他是很精明的人,任何的风吹草动,他都可以感觉得到。   可是不去,那她又为何要出来?   问着,心里终是没个答案。   她心里矛盾着,那种感觉,任是谁都无法理解。   “小姐?小姐!”茯苓从她身后追上去,白了脸道,“小姐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吓死奴婢了,方才去您房里,发现您不在。奴婢几乎找遍了整个寺庙了,问了好多人,都说不曾见您出去的。”   尚妆吃了一惊,没想到茯苓到现在还没睡。不过,她去问,自然没有人见着她出去的,只因她出去,都是侍卫带着直接从围墙上过的。   才欲开口,那丫头忽而皱眉,靠近她,神秘地道:“小姐,王爷在这里。”   她的话,说得尚妆瞬间变了脸色,抓着她的手问:“谁告诉你的?”元政桓那么小心,怎么会让茯苓知道?   茯苓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抽了抽手,尚妆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了。撤了手,听她嘟囔着:“奴婢也没瞧见人,就是,奴婢去找您的时候,在寺庙的厨房,瞧见那炉子上煎着药。奴婢,闻过那味道的。和兴园,莫侍卫交给奴婢的醒酒药一样。”   指尖一颤,是了,那时候,茯苓就曾小心翼翼地告诉她,元政桓的醒酒汤里掺了药,什么药,她说她也不知道。   茯苓看着她的脸色,又小声道:“王爷真的在,小姐您知道,是不是?”不然,方才她也不会对自己那么凶了。那么小姐请旨出宫……   茯苓蓦地吃了一惊,这若是被皇上知道了还了得?   想到此,也不管什么,只拉住了尚妆的手道:“天色很晚了,小姐还是回去睡吧,明儿个还早起呢。”她边说着,边加大了手上的力气。   尚妆却站住了脚步,盯着她问:“今日在厨房熬的什么药?”上回她说不知道,这一次她却再想问一遍。   既然,茯苓闻到两次了,那只能说明元政桓一直在服用的。究竟是什么药?   他病了,还是如何?   茯苓怔了下,还是摇头:“小姐,奴婢真的不知道。”她若是知道,一定会告诉她。   皱了眉,她突然睁开了茯苓的手,转身朝那亮着灯的房间走去。   “小姐!”茯苓追上去,却听尚妆道:“不必跟了。”她去见元政桓的事情,瞒不过茯苓,可她却不想她知道她去找了他做什么。   “小姐。”茯苓不明所以,好不容易找到了她,她怎么还会让她到处乱跑?   尚妆终是停下了脚步,回眸瞧着她,一字一句道:“我去见王爷,你不许跟来。”灵阙的事情,茯苓是不知道的,这件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否则,她怕节外生枝。   茯苓怔了下,见面前的女子已经转身离去。张了口,依旧是什么都没有说,又跟着走了几步,见她往前面一个亮了灯的小院走了进去,她想了想,在外头的台阶上托腮坐了。   目光,不觉朝里头瞧去。   王爷来了,莫侍卫定也是来了,如今京中无大事,他们怎的就来了呢?   莫不是,王爷是为了小姐来的?   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个想法最贴切。咬着唇,这下好了,王爷和皇上,到底谁好呢?她拍拍自己的脸,好难比较啊。   尚妆轻声进去,小院连着四间厢房,只最边上的一间还亮着灯。朝那房间走去,在门口停下,迟疑了许久,才终是抬手推进去。   男子抬眸循声瞧来,他的脸色较之方才好了一些,却依旧透着苍白。   尚妆顺手关上了房门,才道:“莫侍卫呢?”莫寻该是寸步不离身的,她其实只是想问,他有多少时间给她。   他显然未曾想到她进门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问莫寻。愣了下,才道:“让他去守着灵阙了。”   尚妆有些讶然,这么说,她有一整夜的时间。   心头一颤,一整夜……   呵,她倒是也不需要这么多的时间,她问完,就回去。决不多停留半刻的。   上前几步,开口问:“王爷素日里,在吃什么药么?”   她的话,问得他一惊,反问道:“谁说的?”她不是和他不熟么?   尚妆一时间怔住了,她问的时候倒是没有好好想过的,只好搪塞道:“王爷忘了?茯苓曾经是你的丫头,她如今,伺候本宫。”   他却轻笑一声,不管谁曾伺候过他,都不可能知道他一直在服药的。除了莫寻。   而面前的女子却知道了,那么只两种可能。   第一,便是他告诉她的。可她却不知他吃的什么药,所以这个想法排除。   第二,便是她一直在关注着他。既然,他们不熟,她关注他作何?   见他笑了,尚妆只觉得有些奇怪。   才要开口,却被他抢了先,听他问:“本王不会问你究竟如何知道此事,本王,只问你一句话。”   尚妆有些惊讶,原来自己的话中,已经有了破绽了么?   咬着唇,他已经启唇:“你叫什么?”   一句话,让尚妆几乎呆住了。   他问她叫什么。   呵,谁不知道她雩修容叫安陵雩?   他却偏偏这样问,是怀疑什么,还是想起了什么?   直直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她的心里有些恍惚。却,心头苦笑着,也只能这样告诉他:“本宫闺名,安陵雩。”末了,她又笑着补上一句,“本宫以为,王爷是知道的。”   安陵雩,前任京兆尹的千金,这个谁不知道呢?   元政桓颓然一笑,是他疯了,觉得人是她,还觉得她似乎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可,她却告诉他,她不认识他。她还说,她叫安陵雩,总所周知的安陵雩……   他的脸上,缓缓凝起了防备之色。   也许,他那时候的想法是对的,她,只是元聿烨的人。所以,她才会多加关注他。   那么今日,她见过他的事情,也会传入元聿烨的耳中吧?   尚妆见他不说话,便又道:“王爷,你还没回答本宫的问题。”她是关心他才要问的。   元政桓却依旧不答,只道:“今日本王见了娘娘的事,也不过是小事,便不必告诉皇上了。灵阙跟了本王回蜀郡,本王亦会让莫寻好好待她,决不亏待。”   震惊异样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他话里的意思,她何尝听不出来?   用灵阙在警告她!   元政桓……   他何时,也会对她用这样的手段了?   震惊着,却又兀自好笑。   为什么不能对她用手段呢?她算他的谁呢?   如今的他们,一个是王爷,一个是皇上的妃子,严格说来,他们是对立的。   这种手段,真算卑鄙。元政桓心里想的时候,想要嘲笑自己。   一时间,气氛变得尴尬起来,尚妆退了一步,想来该回去的,她问的话,他是不会答了。欲走的时候,忽然又想起什么,开口道:“亦妆姑娘好么?本宫还奇怪着,王爷怎的将婚事延后了这么久?”这些话,她本不该问的,只是,忍不住便问了。   提及他口中的“妆儿”,元政桓苍白的脸上才略微染起了笑容,点了头道:“难为娘娘挂心了,她很好。本王……呵,如今也是好的,兴许,还能将莫寻的事,一起办了。”   双喜临门,真真好事。   “那,本宫先恭喜王爷,好事成双。”   他勉强一笑。   “本宫便回了,想来王爷明日也是要离开的,路上小心了。”语毕,再不看他,只转身出去。   跨出门槛的时候,听得身后传来茶杯摔在地上的声音。尚妆吓了一跳,慌忙回身,见他低下头去,一手扶着桌沿瑟瑟颤抖起来。   “王爷?”疾步上前,见他整个人仿佛一下子倦了。不知为何,尚妆忽然想起那日在兴园,他也如此刻这般。莫寻说,那时候是喝多了酒,身子难受着。那么今日呢?   伸手过去的时候,听他道:“娘娘请回吧,本王会喊莫寻来。”   迟疑了下,是啊,自然是要叫莫寻的。她也不宜久留,她与他如今算什么呢?还是趁早回去的好。   一咬牙,转身出去。   茯苓见她出来,不禁跳了起来,欲开口,见尚妆的步子飞快。“小……”一句话哽在喉咙出不来,只好先追上去再说。   回去的时候,又路过那平静的湖。   不知为何,尚妆的脚步慢了下来。回眸,又看向元政桓的房间,灯还亮着,他还未睡,也许是莫寻还没来。回头往前去的时候,瞧见前面一个人影。   尚妆略微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么晚了,真的还有人不曾安睡的。   又往前几步,待看清了那人,她才觉得讶异。   倒是茯苓不免脱口道:“啊,丞相大人!”   慕容云楚早就听闻有两人过来,抬眸瞧来的时候,亦是微微一怔。随即,浅笑道:“臣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修容娘娘。”他的话说得从容,似乎遇见她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尚妆才想起她过郁宁宫的时候,听慕容云姜在说赶上她爹忌日,所以要出宫。那么,在这里看见慕容相倒是也没什么奇怪的了,不出意外,慕容云姜也该在这里。   呵,今夜什么日子呢,小小的一个超度寺庙,竟然住了这么多人。   上了前,尚妆才道:“怎么丞相倒是一人在这里,皇后娘娘已经歇下了么?”   慕容云楚笑道:“皇后娘娘在房里朝了佛经要给爹的,她是孝女,年年如一日。”提及慕容云姜,他的脸上全是疼爱之色。   尚妆也轻笑一声,只道:“太后也夸娘娘的孝心的,慕容老爷知道了,定也是含笑九泉的。本宫先回去了,丞相也好是早些回去为好。”语毕,从他身旁走过。   慕容云楚侧了身,低头道:“娘娘走好。”   才从他的身边走过,突然听得身后不远处有人叫着:“不好了,不好了!着火了,着火了!”   尚妆一惊,与茯苓二人循声瞧去,正是她方才出来的,元政桓的院子!   心下猛地一沉,好端端的,怎么着火了?   元政桓,灵阙……   慕容云楚略一皱眉,当下也不多想,只抬步欲往那边而去。   尚妆吓了一大跳,若是被他瞧见了元政桓就糟糕了!这样想着,疾步往湖边走了过去,朝茯苓使了个眼色,茯苓会意,忙大声叫着:“啊,娘娘小心!”   慕容云楚离得近,他本能地朝尚妆看来,见她的身子一晃,似很快要跌进湖里。脸色一变,闪身过去,一把抓住尚妆的手。尚妆一咬牙,狠狠地拉了他一把,再加上今日雾重了一天,此刻正值深夜,露气重,湖边滑。慕容云楚一时间没站稳,与尚妆两人一齐跌入湖中…… 第十八章惊呼   “啊,小姐!”随着茯苓的一声惊呼,尚妆只觉得满世界的凉意从四面八方包裹下来。   慕容云楚大吃一惊,他本能地想用轻功,却已经晚了。脚尖沾了水,随即整个身子一下子浸没了下去。   尚妆一手还拉着他的手,瞬间沉没下去的时候,她才惊愕了。   慕容云楚不会凫水!   二人再次冲出水面的时候,尚妆急忙开口:“别乱动!”她会凫水,可,到底是女子,她怕自己拉不住他。   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只急急吐出那三个字,周围的水声仿佛越来越大了,她不知他究竟有没有听到。   岸边传来茯苓焦急的声音,她咬着牙转身去找人。   尚妆拉着他的手,想把他拉出水面,却不想,水下之人一挣扎,尚妆没拉住,一下子松了手。这下,她终于慌起来,是她故意将他拉下来的,却怎知他不会凫水!若是真害他有个三长两短,她岂不成罪人了?   “快点,快点,在前面!”茯苓叫了几个侍卫过来,伸手指着前方,急着都快哭了。   侍卫们此刻什么也不说,冲上去也顾不得脱衣服,只听几个“扑通”声,便纵身跳了下去。   尚妆浮上来,长长地吐了口气,她恰巧看见侍卫们跳下来。一个侍卫已经看见了她,却听她道:“快找丞相!”   侍卫们显然怔了下,她又喊了一声,才见他们纷纷沉入水下去。尚妆欲潜下去,手臂已经被一个侍卫抓住,听他道:“属下先送娘娘上岸。”   欲开口,听见岸边茯苓的声音都带了哭腔了,她终是点了头。她若是执意不上岸,怕分了他们的心,她可以忘记,还有一个也在水里。   茯苓瞧见了她,忙伸手紧紧地拉住她的手,哭着,又笑:“小姐,真真吓死奴婢了!”帮着侍卫将她拉上去,那侍卫并不上岸,只回身朝前面游去。   茯苓也不管其他,只拉了尚妆道:“小姐快回去换身衣服。”   尚妆站住了脚步,摇着头:“不可,丞相还在水下。”   “呀。”茯苓轻叫了一声,她倒是一时间忘记了慕容相了。不免抬眸朝湖面瞧了一眼,那里此刻是一个人都看不见,只是不断有水平冒上来。   尚妆突然又想起元政桓那边的事情来,抬眸瞧了一眼,并不曾看见有火光了,想来是火势不大。放下心来,握着茯苓的手缓缓收紧,风吹了上来了,真冷啊。   茯苓知道她此刻不愿离去,也不顾她身上全都湿着,伸手抱住了她的身子。感觉她还不住地颤抖着,她不禁责怪道:“小姐怎么敢这样做?”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家小姐是故意的。   尚妆叹息一声,只道:“我是因为会凫水,才敢下去的。倒是不曾想,丞相居然不会。”她若是不这么做,慕容相也许就在这寺庙里发现元政桓的踪迹了。而她要的,不过是绊住慕容云楚的脚步,只是不想,这件事似乎做得过火了。   心里有些紧绷,她不敢去想他若真的出了事会怎么样。   茯苓终是讶然了:“丞相不会凫水,怎敢……”后半句,她没有继续说出来。   尚妆却是摇头,她是知道的,若然不是她用力将她拉下水去,她相信慕容云楚是理智的人,不会随着她跳。就如茯苓,她对自己总比慕容云楚亲近,茯苓尚且知道这个道理,他慕容相不会不知道。   人还是没有被救起来,只偶尔有侍卫会出来透口气。   尚妆心里愈发地紧张起来,她也不知自己怎的就没能抓紧他的手,只是现在,后悔也没用了。她忽然想起慕容云姜,她还不知道这件事,她想,还是先不要告诉她的好。   又过了一会儿,才见两个侍卫猛地冲出水面来,尚妆定睛一看,瞧见慕容云楚的脸。   茯苓仿佛是安慰地道了句:“出来了!”   侍卫将他扶上岸,一人半跪下去,一个用力抵住他的胃。隔了会儿,才见慕容云楚皱眉呛出几口湖水,又不住地咳嗽起来。   尚妆脸色一变,他似乎还是昏迷着,只得道:“此事先别伸张,送丞相回去,去请大夫,要快!”   侍卫忙扶着他离去。   茯苓这才又道:“小姐先回去换身衣服。”夜里怎么冷,她怕她生病了。   尚妆点了头,却推她道:“你跟着去照看着,我自己回去换就好。”说着,拂开她的手,转身离去。   “小……”茯苓动了唇,见她走得飞快,便也不再说什么,只回身跟着侍卫的脚步而去。   尚妆回了房,匆匆换了身衣服,真冷啊,她咬着牙有些瑟瑟发抖。换好衣服,一刻也不停留,又出门去。   慕容云姜如今是皇后,她的厢房自然不可能与慕容相的连在一起,她方才吩咐了此事不得伸张,想来慕容云姜此刻还是不知道的。她也不是想刻意隐瞒什么,只是,等确定他没事再说,想来便好点。   匆匆赶去,见两个侍卫在门口。她疾步上前,只问:“大夫来了么?”   其中一个侍卫却摇头:“回娘娘,这么晚了,去哪里找大夫啊?况且,已经出城了,城门也早关了。”   尚妆吃了一惊,是了,她怎么忘了了呢?   另一个忙道:“娘娘不必着急,属下们来的时候,瞧见一个小和尚,他请了方丈大师给丞相大人瞧了,此刻,正在里面。”   尚妆本能地回眸,朝里头看去,却因为关着门,什么都没有看见。   双手绞着帕子,在外头等了会儿,才见房门被人打开。   方丈拨弄着佛珠走了出来,尚妆忙上前问:“大师,他怎么样?”   方丈双手合十,缓声道:“阿弥陀佛,倒是无碍,,让他好好休息一晚便无碍了。”   闻言,尚妆才放下心来。   目光探向内,听方丈又道:“老衲先回去了,施主早点休息。”语毕,带着身后的小和尚抬步离去。   尚妆往前走了一步,终是没有入内,今日已晚,她与他身份有别,该是保持距离的。   “茯苓。”她叫了声,里面的丫头马上应了声出来,小声道:“小姐,丞相大人睡了。”   尚妆点了头,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她身后传来,回眸的时候,瞧见孙易之疾步过来。见了尚妆,先是微微一怔,随即草草地行了礼,便又冲进去:“少爷!”   尚妆没有进门,听茯苓回身道:“丞相大人没事了,好好休息一下就好,孙侍卫也别吵了他。”她说完,才行至外头,轻轻拉了拉尚妆的衣袖道,“小姐,我们也回吧。”   尚妆迟疑了下,才点了头。   走了一段路,听茯苓道:“小姐,奴婢方才帮丞相大人换衣服的时候,瞧见他身上好明显的一个伤疤呢。奴婢还以为,如丞相大人,如皇上、王爷,他们那样的人,是不会受这种伤的。奴婢总以为,只行军打仗的将军,身上才会有那么明显的刀伤呢。”   尚妆不免一笑,茯苓这丫头真是大惊小怪的。那伤,是当日吕德仪欲行刺慕容云姜的时候,他帮她挡下的,尚妆心里清楚。   茯苓还是滔滔不绝地说着:“小姐,奴婢还瞧见丞相大人的胸前有个月牙形的胎记啊,真好看啊。”她眯着眼睛笑,小声道,“别人不知,还以为是女子用朱砂染上的花样呢。”   尚妆忍不住瞪了她一眼,不禁道:“你把慕容相从头到脚看了个遍,心里是不是很得意啊?”   茯苓的小脸一红,咬着牙道:“小姐在说什么?”   尚妆也不再与她说笑,步子微微慢了下来,开口道:“茯苓,你去后头,问问今日失火的事情。”她不能再回去,即便是要茯苓去,亦是不合适的。所以只能叫她旁敲侧击地去问问旁人,既是走水,寺里定是有人过后院去过的。   至今未有任何消息传来,想来元政桓和灵阙都该是没事的,只是,她还得要茯苓去问问,亲耳听了,才会安心。   “是,奴婢这就去。”她转身的时候,似又想起什么,看着尚妆道,“那小姐您……”   “放心吧,我这就回房了,回房等你回来。”听她如此说,茯苓才放心地离去。   孙易之探伤慕容云楚的脉,得知他的脉息尚且平稳,才舒了口气。   他是过慕容云姜那边而来的,路上,听闻有人落水,听其形容,很像自家少爷,未及入内,远远地便瞧见了守在这里的侍卫,心下不免一惊。   夜里,他只说想一个人静一静,小姐没说话,他也没有跟出来,可,如何会出了这样的事?   方才,雩修容在,她的丫鬟也在。   孙易之似是想起了什么,猛地吃了一惊,目光,落在一旁地上湿透的衣服上。湿衣服周围的水印正一点一点地扩大,换下来还不久啊。   起了身,将地上的衣服捡起来,先收至一旁。   回身的时候,听见床上之人突然咳嗽起来。他忙上前,皱眉道:“少爷?”   慕容云楚缓缓睁开眼睛,看清了面亲之人,低声道:“易之,你如何在?”   他扶了他起来:“少爷都回房了,我自然在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端端的,少爷怎么会掉进湖里去?”他不会凫水,即便靠近了湖边,也会小心的。除非,是有人趁其不备……   慕容云楚依旧低咳几声,眼前,仿佛浮现出他与她跌入湖中的情景来。呵,她倒是不惊慌,这恐怕与她会凫水根本无关。而是,她根本就是知道自己将掉下去!   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被隐去,他的目光瞬间变得犀利起来。   而孙易之也已经想道什么,惊道:“是修容娘娘!”说话的时候,眸中染起了愤怒,“她想杀少爷?”幸亏他早点来了,否则方才,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慕容云楚却是摇头,沉了声道:“不,你赶紧去,去后院,看看那里究竟有什么事,或者,那里住了什么人?”她应该不是要他死,否则也不会是那样的态度。   在水里,惊慌之时,听到她说,别乱动。她是想救他的,否则,也不会想要拼命地拉住他的手。也许,跌入湖中,唯一叫她惊讶的,便是他。因为,他不会凫水。   他想起来了,他是因为想过后院去看看走水的情况,她才急着将他拉下去的。   那里,究竟有什么呢?   孙易之瞧见他的脸色有异,忙点了头,又道:“我这就去,少爷先歇着。”语毕,转身出去。   “易之。”慕容云楚又叫住了他,“此事,不必告诉云姜,免得她担心我。”   “好。”应着声。要说,他也早说了,少爷的心思他还是懂的,所以,他才没有说。   免得,小姐因为担心,连夜过来,说到底,他们如今的身份,还是应该避嫌的。   看着他出去,慕容云楚低头咳嗽了几声。嘴里、胃里,似乎还有着浓浓的湖水的味道,他难过地皱起了眉头,下了床,倒了满满的一杯茶灌了进去。   尚妆果然是径直回了房,坐着等了会儿,便见茯苓从外头回来了。   起了身,脱口问:“如何?”   茯苓笑道:“没什么,奴婢问了,据说是不小心打翻了烛台罢了。恰巧外头一个和尚经过,瞧见屋子里冒出烟来,便已经走了水,虚惊一场。”   “是么?”   “嗯,小姐还不放心奴婢么?”她笑着,脸色并没有异样,尚妆这才放了心,看来真的是她多想了。不过,没事就好了,而且,慕容云楚也没有过去,明日,他们便会离开了。   无论是元政桓,还是灵阙,都会好好的,没有一丝危险。   茯苓扶她坐下,一面又道:“奴婢回来的时候,看见皇后娘娘的房间了,外头站了好多的伺候的人呢。清儿也在,小姐,多奇怪,她们好像并不知道丞相的事。”   不知道,那定是因为慕容云楚没有说罢了。   尚妆深吸了口气,朝她道:“没事了,回去睡吧,折腾了大半夜,你也累了。”   茯苓倒是真觉得有些睡意上来了,打了个哈欠,笑道:“奴婢伺候您上床,奴婢再回。”说着,推她至床边,伸手帮她解开衣服上的扣子。   尚妆没有拒绝,任由她弄着。   房里的窗户都紧闭着,尚妆的目光隔着窗户望出去,此刻外头的光线倒是很亮了,连树杈映上来的影子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尚妆的心情似乎也好起来,紧张的一夜,也将随着这散去的云雾,一点点地散去。待明日回宫,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轨道上,只是,少了灵阙了。   可,至少灵阙在蜀郡会比皇宫安全。这也是她最希望看到的,况且,莫寻对她的态度,她今日,也瞧见了。她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呢?   想着想着,不自觉地出笑。   孙易之再次回来的时候,瞧见慕容云楚支颔坐在桌边,似乎是睡着了。   他快步上前,去了一旁的披风给他披上。慕容云楚一惊,睁开眼来,看清楚了是谁,才放松似的一笑。孙易之却皱眉:“少爷怎的坐在这里?”   他漫不经心地开口:“以为你会很快,坐一下,居然就睡着了。”   孙易之扶了他起身,才道:“怕探得的是虚,便又打听了好几个人。”扶他在床沿坐了,继续道,“那边没有问题,住了一对兄妹,一个下人。”   “哦?”慕容云楚有些吃惊,“那,人你见着了么?”   孙易之摇头:“没有,那边厢房走了水,将那小姐吓坏了,说是不吉利的兆头,连夜出去了。”   慕容云楚却皱了眉,沉思了起来。   隔了半晌,孙易之终是忍不住,开口问:“少爷原以为是谁?”   他却摇头,他也不知道是谁。   会让雩修容那种神色的人,究竟是谁?   无谓一笑,抬眸看他道:“这里没事了,你去云姜那里吧。”   迟疑了下,终是点了头,临出门,又嘱咐着:“少爷别乱来,万一出了事,易之万死难辞其咎了。”他们一家都受恩于他,他若是出事,他日黄泉之下,他也没有面目去见爹的。   慕容云楚点了头,他自然不会乱来,他要做的事,还没有做完。   过了禅房去,见慕容云姜依旧伏在案前认真地抄着佛经。而清儿蹲在一旁,小心地将佛经一张张地放进焚炉。孙易之过去,也蹲下身,取了清儿手中的佛经一起烧着。   清儿看他一眼,小声道:“少爷没事吧?每年这个时候,少爷心情都不好,哎……”   孙易之的身子略微一震,抬眸看了慕容云姜一眼,才道:“没事,我劝他回房休息了。”   “怪不得去了那么久,方才小姐问起了,我只说,想来是少爷还想一个人待着,你不知该怎么劝了……”话说了一半,她的神色有些黯然,叹息道,“往年,小姐还能去和他说说话,如今,倒是也不能了。”   孙易之也不说话了,屋子里,只听得见三人的呼吸声,还有焚炉里火苗窜起来的声音。   “当——当——当——”   尚妆被钟声吵醒了,坐了起来才想起她如今还在城外的寺庙里。隔了会儿,见茯苓进来了,见她已经醒来,便笑道:“小姐睡不习惯吧?奴婢也是早早的就醒了,起来了,过会儿便回去了。”   尚妆点了头下床,天亮了,也不知他们走了没有?   呵,早走晚走,总归是要走的。   收拾了一下,便听得有太监在外头道:“娘娘可好了么?”   茯苓应了声,二人出门,便朝外头而去。   行至寺门口的时候,正巧遇见慕容兄妹。   尚妆上前朝慕容云姜行了礼,见她满脸的倦色,想来是昨夜一夜未睡。尚妆不免有些钦佩她的,她的孝,不是装出来的。   慕容云姜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她会来的事情,慕容云楚已经告诉她了,故此见了,也不觉得惊讶。便轻声道:“真巧,看来雩修容也是要回宫了,本宫正想着路上没个说话的人,雩修容若是不嫌弃,便与本宫一同走吧。”   尚妆忙道:“嫔妾怎会嫌弃?”说着,跟上她的脚步。   慕容云楚并不曾与慕容云姜一道走,而是等尚妆上前来了,才低声道:“昨夜一事,臣还得谢谢娘娘。”   尚妆有些吃惊地看了他一眼,忙道:“不,是本宫该谢丞相才是。”   他轻笑一声:“臣既没有拉住娘娘,也不会凫水,倒是不知,娘娘要谢的是什么?”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倒是说得尚妆一时语塞。心下略微一惊,莫不是他察觉了什么?   正想着,果真听他又道:“臣不放心后院走水的事情,特意遣了易之去瞧过。娘娘猜,臣看见了什么?”   猛地握紧了手中的帕子,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勉强笑着:“据本宫所知,那边似乎没什么大事,火势也不曾蔓延。不过听闻丞相这么说,本宫倒是也好奇了,你究竟看见了什么?”   目光直直地瞧着身侧的女子,她亦是只看着他,丝毫没有要逃避的意思。似乎,真的很期待听他说出他所看见的东西。   笑着,开了口:“正如娘娘所言,不过是虚惊一场。”他说着,站住了脚步,朝她道,“娘娘请吧。”   回了神,才发现原来已经行至了马车边上。慕容云姜已经在清儿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茯苓也扶她上了车,行至里面,见慕容云姜卧在软垫旁,见她进来,只抬眸瞧了一眼,低语道:“本宫昨夜给父亲抄经了,倒是没有时间去看灵淑媛一眼。”   是尚妆坐了下来,马车已经平稳前进了。   “灵淑媛如此对娘娘,难得娘娘宽宏大量,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尚妆笑着说道。   慕容云姜似是一怔,随即才道:“她被封了淑媛那么久了,皇上都不曾临幸过她,她心里一时想不开,本宫也理解她。”   面前的女子,一脸淡淡的神色,尚妆不知道她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只是,她在元聿烨面前替灵阙求过情倒是真的。光凭这一点,她这做姐姐的,倒是想替灵阙说声谢谢的。   只是,这些话,在心里想想也就罢了。毕竟,表面上,她与灵阙什么都不是,她若是替她道谢,恐引起他人怀疑。   故而,只能笑着道:“娘娘心存仁慈,叫嫔妾佩服。”   慕容云姜浅笑道:“这一点,本宫可比不上雩修容。你还能求了太后让你出来送她最后一程啊,这灵淑媛素日里,对你可也不客气。”   尚妆略微一怔,在太后的面前,她是说自己害了灵阙,怕他日被鬼魂缠身才要如此的。如今在慕容云姜面前却是断然不能这样说的。   低下头,顺手理着散落在一边的青丝,她开口道:“娘娘是知道的,皇上以往疼爱灵淑媛。这一次,虽是他亲自下的旨意要了她的命,想来皇上心里不会一点都不难过的。嫔妾的做法,想来宫里很多人都想做的,只不过嫔妾运气好一些,先了她们一步罢了。”   慕容云姜终是有些震惊了,撑圆了双目看着面前的女子,这样的理由!   呵,她还能这样明目张胆地说出来,竟然也丝毫不避讳。   不过,她承认,不管面前之人说的是不是真的,这真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为了讨皇上的欢心啊,这该是任何一个后宫的嫔妃都想做的事情。只她慕容云姜,并不想做的。   是的,是不想,而不是不愿。   如果有需要,她想,她也是愿意的。   毕竟,如今的她已经贵为西周的皇后,再不是当年那个慕容家的小姐了。   菱唇微微扬起,她瞧着尚妆,笑言:“雩修容真的很聪明,这后宫怕是再无人可以与你相比了。你有皇上的爱,还懂得如何去留住他的心。”   “娘娘言重了,娘娘才是皇后,嫔妾不敢忘。”从容地开口。   却听她嗤笑一声道:“你有什么好怕的,本宫与你,不是敌人。”   尚妆一惊,不知她此话何意?   这事,听外头传来孙易之的声音:“娘娘,少爷让属下来转告一声,少爷不随娘娘入宫了,此刻便回府去了。”   慕容云姜这才正了身,抬手掀起了窗帘,朝外头道:“本宫知道了,好好照顾丞相。”   “是。”孙易之应了声,才驱马上前。   慕容云姜迟疑了下,终是放下了窗帘。   尚妆不免道:“娘娘与丞相兄妹情深,如此亲情当真羡煞旁人的。”   慕容云姜抬眸瞧她一眼,却是笑着:“这话别人说也就罢了,你雩修容说出来,本宫倒是想笑了。你不也有个事事关心着你的哥哥么?你们兄妹的感情,也非一般的。”   尚妆抿唇一笑。   她与安陵霁根本不是兄妹,又哪里来的兄妹情深呢?她方才也是一时间没想到,否则这话是断然不说的。   回了宫,慕容云姜因着一夜未睡,便径直过关雎宫去休息了。   尚妆回景仁宫的时候,发现宫里安静得很。她与茯苓对视了一眼,茯苓也皱了眉,如今大白天呢,怎的这么安静呢?平日里,总也是有宫人经常交头接耳地说些话的,今日倒是奇怪了。   推门进寝宫的时候,瞧见床上的幔帐落着。   茯苓吃了一惊,忙疾步上前,一把掀起来的时候,猛地撑圆了双目。   还能有谁?   居然是皇上!   她忙捂住了嘴巴,避免自己禁不住叫出声来。   尚妆见她脸色有异,上前瞧了一眼,顿时呆住了。   元聿烨在啊,怪不得外头安静得连一丝声响都不曾有。定是张公公遣退了所有的人,怕扰了他休息。示意茯苓走开,再次落了幔帐,自己也轻声行至外头。   茯苓小声道:“皇上怎的在这里啊?”   尚妆摇头,她也不知道。   二人坐在外头,也不敢大声说话,此刻是下了朝的,他又回来睡,想来是太累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他突然叫:“张廖。”   尚妆倒是想起来,方才进来的时候,外头也不曾见过张公公的。便转身入内,掀起了幔帐低声问:“皇上叫张公公何事?”   他撑开了眼睛,瞧见床边的尚妆,略微一笑,却不起身,只道:“回来了竟也不吱声。”   一旁的茯苓小声道:“皇上您睡着,谁敢出声打扰您啊。”   他也不恼,只道:“朕的公公不在,你去,给朕倒水。”   茯苓嬉笑着应了声,下去了。   目光移回尚妆的身上,招手让她过去,边问:“一切都顺利么?”   “嗯,莫侍卫亲自来接她走的。”其实这些,他的侍卫会跟他报告一遍的,他只是见她,想问一次。听她这样说了,觉得放心无比。   茯苓倒了水进来,尚妆接了,才递给他,不免问道:“皇上怎的睡在这里?可把我吓了一跳。”   他低头喝了一口,笑道:“下了朝,也不知怎的,走着走着就来了。嗯,你不在宫里,我不习惯。所以只好来你宫里,睡你的床。”他说着,将杯子递给茯苓,又道,“茶凉了,换一壶去。”   茯苓笑着接了,她何尝不知皇上是在支开她?她也是识趣之人,不会在这里逗留,点点头飞快地退下了。   尚妆就着床沿坐了,他坐起了身,揉揉眉心,似是长长地舒了口气。   尚妆低声道:“灵阙的事,你日后不必担忧了,她会很好的。莫侍卫,对她很好。还有,忘情水一事……”她实则是想问,他有交代莫寻给用么?   只因,她又想起了元政桓,那真的是很厉害的一种药水。   他只“唔”了声,倒是不再问有关灵阙的事情。拉了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胸口,笑着道:“也不知怎的,昨夜你在外头,我心里一直紧张得很。怕你出事,却又不能过寺庙去,免得灵阙的事出问题。如今看你好端端地回来,我才放心。”   尚妆微微一怔,随即道:“皇上想多了,我能有什么事。”   他依旧笑着:“我就想,我醒来几次,就可以看见你了。嗯,从昨夜到今日,醒了十九次。这一次,总算不是张廖的脸了。”   “皇上怕我不回来么?”不然,何以整夜都不曾睡着?   他却摇头,将她拉入怀中,深吸了口气道:“不是怕你不回来,是怕你回不来。”   身子微微一颤,她笑问:“为何?”   “不知,就是心里慌得很。”她去接触任何和元政桓有关的人和物,他都会紧张不已。只是如今,也不必说出来,她人都在他的身边,说了,便是他小气了。   不知为何,听他说这样的话,尚妆只觉得心头一阵不舒服。回身看着面前男子疲惫的脸,单手抚上他的脸庞,低声道:“这不,回来了么。”   “嗯。”他低低地应着声,闭了眼睛靠在她的身上。   她身上的味道,熟悉的味道,比之这屋子里的,还要浓无数倍。   他手里有那个契约,他还给元政桓下了情花,他本该高枕无忧的不是么?可是,为何他心里每每还总要惶惶不安呢?   每次,想起那道契约,心头便会觉得痛。   他明白,没有它,他那时候留不住她。   可,如今留住了她的人,他的心却日渐不安起来。   他甚至有些痛恨当初的手段,可,痛恨过后,又要觉得庆幸他用了。否则,她此刻定然不会在他的身边的。   它成了束缚她的东西,却也恰恰成了他们之间一道无法撇清的契约关系。   是的,只是契约。   他需要它,却又痛恨着。   很矛盾的心情,他自己都想嘲笑自己。   尚妆以为他是累了,才要开口,却不想门被人轻声推开了,抬眸瞧去,听得一人进来。穿过了珠帘,才瞧见了坐在床边的尚妆,张公公怔了下,忙行礼道:“奴才给娘娘请安。”   尚妆示意他免礼,瞧见他手中的东西,不免皱眉问:“公公这是……”   “哦,云妃娘娘说给皇上准备的参汤,奴才去取了回来,却不想,原来娘娘回来了。”他说着,才又上前来,小声道,“皇上是现在喝,还是一会儿再喝?”   元聿烨并不睁眼,只道:“朕不喝了,不如你替朕喝了吧。”   “啊?”张公公一脸尴尬。   尚妆忙道:“公公不必听他胡说,放下吧,他一会儿就喝了。”   张公公这才点了头,将瓷碗小心地搁在床头。   尚妆推开他,伸手将碗端了起来,递给他道:“这样的好东西,皇上却不喝,倒是辜负了云妃娘娘的一番心意了。”   他却道:“你不说,我不说,她又怎知?”   忍不住笑,便道:“皇上不喝也别浪费了,不如我替你喝了。”   碗口刚移至唇边,却见那大手飞快地审过来,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碗,咬着牙一口气喝了。尚妆有些讶然,他却道:“日后别人的东西你别随便就吃!”   怔住了,不免好笑地开口:“可这原本是她给皇上的,她总不敢给皇上……”话至一半,她突然想起那媚药的事情来,不禁住了嘴。   他瞧着她,皱眉道:“如何不说了?”   尚妆有些尴尬地摇头:“没什么,只是想说,皇上不是没事么?”   他的眉毛佻了佻,有些不悦道:“你想我有事么?”   伸手捂住他的嘴,她慌忙开口:“胡说什么?”她怎么会希望他有事?   瞧见她这个样子,他又高兴起来,一下子倒在床上,懒懒地说:“真想这样躺着就不走了。”   尚妆有些吃惊,他却自己又飞快地爬起来,下了床,一边说着:“我还要过御书房去,你才回来,便好好休息一下。”   随着他起身,欲抬步跟着他出去,却被他拦住了:“不必送了。”语毕,已经转身出去。   茯苓见他出去,才入内,开口问着:“皇上怎的就走了?”   尚妆抬眸看她一眼,笑道:“他是皇上,有很多事等着他做呢。”她倒是不想睡,将床上的幔帐用挂钩挂起,回身的时候,忽然听茯苓又道:“小姐,王爷回京的事情,是不是皇上不知道?”   尚妆的脸色一变,忙将她拉过来,斥道:“既然知道,还敢说出来?”   她吐吐舌头,在小姐面前,就是不吐不快嘛。   尚妆见她这样,叹息一声,只道:“日后不要说这些了。”   茯苓点点头。   接近傍晚的时候,云妃居然来了。   又让宫女拎了莲子羹来。   尚妆皱了眉,听她笑道:“谁不知道皇上天天往雩妹妹这景仁宫跑,本宫有心想做些东西给皇上补补身子,便只能寻至这里来。”   茯苓不快地看了云妃一眼,不过这样的场面,她是不会放肆的。   尚妆也有些厌恶,开了口道:“嫔妾只是不知,娘娘这莲子羹里到底有没有掺什么东西进去?嫔妾可不想做第二个灵淑媛。”   她的话,说得云妃脸色一变,她强忍着怒意,开口道:“本宫怎么会做这种事,再说了,雩妹妹怎么能和灵淑媛相比?”   她当然不会和灵阙比,那是她妹妹,根本无需比较。   笑道:“嫔妾自然和灵淑媛是不一样的,所以嫔妾,不会傻到让皇上吃些不安全的东西。”   “你!你什么意思?”云妃气得脸色都铁青了,纤长的手指有些颤抖,指着她道,“本宫给你好脸色,你最好识相一些。要不是皇上会来这里,本宫才不想来的。”   尚妆倒是起了身,朝茯苓道:“既然娘娘不喜欢这里,还不送娘娘出去么?”她回了身,又道,“哦,对了,忘记和娘娘说,您不必送什么东西来给皇上,这景仁宫是嫔妾的地方,您有办法送东西进来,嫔妾自然有办法不让皇上瞧见它们。”   她也不知为何,这一步,就是不肯让了。   云妃哪里知道她居然这么不给她面子,她叫她走,她还真走了,那叫她的脸往哪儿搁去?再说,她不过是个小小的修容,胆敢在她的面前如此嚣张!若不是看着皇上宠着她,她真想冲上去甩她几个耳光!   不过,她要忍着。   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深吸了口气道:“那本宫倒是想问问,本宫早上送来的参汤呢?”   茯苓机灵地跪下道:“云妃娘娘恕罪,奴婢一不小心,洒了。”与其让小姐得罪她,不如还是她站住来,她不过是个奴婢,皮粗肉厚的,即便是被责罚了,也没什么。   尚妆错愕地看着地上的丫头,她是真没想到茯苓会这么做。真傻,她如今是元聿烨的宠妃,云妃即便再怒,也不敢当场把她怎么样的。   果然,听茯苓这样说,云妃的眸子都成了赤色了。   骂道:“本宫辛苦炖的参汤你也敢洒,什么东西!”说着,扬起手便想打下去。   尚妆吓了一跳,忙上前一步挡在茯苓面前。云妃一惊,忙收住了手,怒道:“怎么雩妹妹宫里有人犯了错,还打不得了?”   尚妆却道:“犯了错的宫人自然是当罚,只是这个丫头,怕还是帮了娘娘您的忙不是么?灵淑媛的事情,娘娘自个儿清楚的很,也不必嫔妾来提醒您。嫔妾是担心,娘娘会再次失手……”   失手在那参汤里下药。   这句话,她不必说出来,一直知道云妃会理解的。而尚妆自己也清楚,那参汤里本没有药,因为那汤没有洒,让元聿烨喝了。她只是不喜欢云妃一而再再而三地用送东西的理由过景仁宫来,倒不如索性断了她的念头。   云妃的脸色极尽难看,瞪着面前的女子,咬着牙道:“对本宫说话,你也不必拐弯抹角着。灵淑媛的事情,本宫清楚,你雩修容不也一样清楚着?那灵淑媛,不还是你间接冤枉了的?”   这叫什么话?   “嫔妾何时冤枉了她?”药也不是她下的,这云妃倒是好笑了,竟说是她间接冤枉了灵阙。   云妃哼了声道:“你明知道她是被冤枉的,也不在皇上面前解释半句,这还不算么?怎么事到如今,你对着本宫,又想过河拆桥了不成?”   “娘……娘娘……”云妃身边的宫女怯怯地拉了拉她的衣袖,目光朝门口瞧去。   尚妆只觉得心头一惊,顺着宫女的目光看去,只见男子冷峻着面容站在门口,云妃吓得脸色都白了。此刻,再没了之前的半分趾高气扬的样子,颤抖着唇不知该说什么好。   而尚妆,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手,他只瞧了她一眼,面色一冷,转身大步离去。   “皇……皇上!”张公公在他身后叫着追着上前。   “皇上,臣妾是胡说的,臣妾冤枉……皇上……”云妃终于反应过来,大叫着追出去。   方才的话,她虽没有严明,不过一句“过河拆桥”,聪明如元聿烨,不会听不出来。   茯苓爬了起来,急道:“小姐,皇上好像生气了。”   自然生气的。   而尚妆亦是知道,他生气的,不过是因为她知道灵阙是冤枉的,却不帮她解释。其实,他心里亦是清楚灵阙是被冤枉的,可偏偏,尚妆不说。   虽然,说与不说,结果都是一样的。可,在元聿烨的心里,却有着太多的不一样了。   咬着牙,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   张公公往后看了一眼,小声说着:“皇上,皇上,云妃娘娘在后头追着呢。”   是么?那么她呢?她有没有来?   此话,不必问,也知道,她没有追来。到了现在,她也连一句解释都不想对他说。   微微握紧了双拳,是否,在他说出要将灵阙送出宫去的时候,她心里其实也是高兴的?她高兴,是因为可以少了这么一个对手。   如果,她也成了那样不择手段斗争的女人,那么他该高兴么?可悲的是,他在她的身上,却看不见她对他的感情。   “皇上,皇上……啊……”云妃跑得太急,一不小心便扭到了脚,她痛苦地捂住脚裸,抬眸看着男子越来越远的背影,心里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   宫女忙急着去叫太医。   云妃咬着牙,那雩修容可真镇定啊,居然都不追出来!   云妃走得急,那莲子羹还放在景仁宫的桌上,尚妆看了一眼,从容地开口:“撤了它。”   茯苓才欲开口,便见她已经回身入内,便只能先将桌上的东西撤下。   当初灵阙是求她去给元聿烨解释的,只是,她在知道了对方是自己的妹妹之后,便也与元聿烨一样,也是一心想要她出宫的。她只是觉得,解释不解释,没有那么重要。倒是不曾想,会被他无意中听见这事。   深吸了口气,今日云妃来说这番话,恰好被元聿烨听见,很巧啊。   也许,是有人去请了他过来。   “茯苓。”她叫着。   茯苓忙入内,听她又道:“媗朱收拾我屋子的似乎弄坏了我的一支玉簪,找人将她关起来。”她早就怀疑她了,只是这一次她想通了,一味的忍让根本没有用。   事情再严重一点,怕是她和茯苓的命都要丢了。   幸好,这次生气的是元聿烨,不是太后,或者皇后。   听她突然如此说,茯苓显然是吃了一惊,不过此刻也不问,只匆匆下去。   是不是冤枉,她很快便会知道。   抬步出了寝宫,行至外头,随便唤了一个宫女,准备了轿子去乾承宫。   过了乾承宫,很是奇怪,一个人都不曾见着。   她原以为,元聿烨会在,云妃必然也会在。问了才知,元聿烨根本不曾回来过,听说,又去了御书房。那么,云妃该是回宫去了。她不知是因为解释完了,还是其他。总之,云妃此刻不会在御书房。   尚妆叹息一声,也不走,就站在外头的栏杆处等着。   她想起那一次,她也在乾承宫等他,他下了令,不许任何人入内。她只得站在外头,那天,天好冷了。   “娘娘,不如,您进去等?”一个太监过来好言相劝着。   尚妆怔了下,却是摇头,还是站着吧,进去了,她自己也觉得烦躁。   里头空荡荡的,她也怕自己寂寞得慌。   呵,如何会有这样的感觉,她也说不清楚。   太监劝了几次,见她都不肯进去,只能作罢。   天色渐渐地暗下来了,他还不曾回来。尚妆忽然便想,若是今夜,他根本不回来乾承宫,她还继续等一夜么?那么,不回乾承宫,他会去哪里?   摇着头,不管去哪里,都不会是景仁宫的。   怔怔地想着,忽然听身旁的人道:“奴才(奴婢)参见皇上!”   吃了一惊,抬眸的时候,瞧见那抹明潢色的影已经逼近。   他远远地看见她,还以为是自己错觉了。问了张公公,也说瞧见了,他竟然迟疑了,远远地站了好久,才终是抬步上前来。   “臣妾参见皇上。”她朝他行礼。   他只瞥了她一眼,没有预料中的怒火丛生,只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出来,径直入内。尚妆踌躇着,终是抬步跟上前。张公公怔了下,竟然停住了脚步。   听见女子跟上来的声音,他的心里似乎才放了心。   他怕她不解释,是的,怕。   如今来了,便是来解释的,是么?   方才在御书房的时候,他还想着,还如何让她解释。他只要一个解释,不,确切地说,是她的一句话。那不管是如何烂的借口,他都可以当做是解释。   尚妆安静地跟着他入内,他只背对着她,一句话都不曾说。她以为,他看见她的第一眼,会是大怒得冲上来扼住她的手腕,然后厉声问她为什么。   可,她错了。   他什么都不说,安静得让她觉得不安。   他站定了,在窗口,抬手抚上窗框,十指微微收紧。   她在他身后,也站住了,只怔怔地看着。   好久好久,身后之人依旧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他甚至快要以为她已经走了。略微撇过脸,用余光扫到了她衣裙的一角,他才似放了心。   随即,却又觉得难过起来。   终是,开了口:“来这里,以为你是来解释的。其实,你只需要说一句话,哪怕,那是编出来骗我的。”那么至少,她在他的面前,还是愿意伪装的。   是啊,即便是伪装,他也能接受。   就如同,她不走,伪装起她不走的原因。让他奢望地去想象,也许,这和那一纸契约无关……   握着窗框的手再次收紧了,指尖嵌入那木质的窗框里。   他的话,却让尚妆心头一通,是么?明知道是骗他的,他也会选择相信么?   迟疑了下,她上前,从背后抱住他的腰身。   突如其来的动作,几乎让元聿烨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女子的声音自他身后柔柔地传来:“我没什么好解释的。”   “可我只想听一句。”   “皇上即便知道了真相又如何?当初也不会改变现在的任何事情,你也不会因为下药一事舍弃了灵阙先处理云妃的。再,我没有证据。”人证,早就死了。   回身,凝视着面前的女子,他只要一句,她却说了这么多句解释。   还不够么?   够了,足够了。   她只要解释,无论是否合理,无论多蹩脚,他都不会再过问的。   “我以为你不在乎。”   “不在乎什么?”   “呵。”他嗤笑着,将眼前的佳人拥入怀中。   “皇上为何会突然来了景仁宫?”她以为,他要去,也该是晚上了。   “你宫里人说云妃去找你麻烦。”   伏在他怀里,低声问:“媗朱?”   “嗯……怎么?”   抬眸笑着,她摇头,没什么,只是她不想再这样被动下去了。   妹妹也找到了,这辈子哪怕是不能出宫了,她也想好好地活着。   好多活下去的理由,不是么?   比如,这个怀抱,就很温暖。 第十九章不解   他抱着她,风吹上来,乱了她的发丝。   他抬手,轻轻将它们拢至她的耳后,听她低声问:“云妃娘娘的事……”   他略微笑一声,才道:“谅她也不敢有下一次。”这一次,他是不会计较的,毕竟,赐了灵阙死罪了,他没有第二个理由去找云妃的麻烦。   “过来。”他拉着她的手朝里头走去。   尚妆有些不解,见他取出一张纸来,定睛一看,她吃了一惊,这不是当初他与她签下的契约么?如今拿出来,他想做什么?   元聿烨看了她一眼,随手将手中的契约放入灯罩中,取出来的时候,火苗已经窜上来了。   尚妆吃惊地看着他,脱口道:“皇上……”   他皱着眉,只道:“烧了它。”他也不知为何要这样做,只是,今日想了好久,他越来越觉得厌恶手里的这一纸契约了。   不如,烧了。   尚妆却突然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契约,丢在地上猛地踩了几下,火被踩灭了,那契约却已经烧得只剩下一角。弯腰捡了起来,只瞧见那角上被烧焦的“出宫”二字,她只觉得心头微微一颤,猛地抬眸看着面前的男子。   他却是变了脸色,上前一把拉过她的手,怒道:“你知不知道方才很危险?”   尚妆怔住了,她不知道,只是她突然不想它消失。   很奇怪的感觉,她,说不出来。   元聿烨又欲说话,目光落在她的颈项处,那眸子猛地皱紧,沉声问:“脖子怎么了?”他问着,伸手过去,小心地碰触在她的白皙的颈项。   尚妆这才想起她的脖子被莫寻的长剑给伤的事情来了,元政桓的药很好,不过一晚上而已,伤口不疼了,连着那道印记也已经很淡了。连着茯苓都不曾发现,他却发现了。   回了神,忙搪塞地开口:“哦,不小心让指甲划了一下,没事了,不疼。”   “我看看。”他凑过去。   尚妆刻意往后移了些,开口道:“别看了,都好了,还有什么好看的。”她怕他一看,又看出些许端倪来,到时候,又得问个不停。   他蹙眉,有些不悦:“雩儿,我只是想要关心你。即便,没有那契约,我也会关心你。”   “皇上……”她微微敛起了心思,才开口,“没有它,如今我也不会走了。”   她的话,说得他一喜,猛地握住她的手于胸口,笑问:“当真?”   迟疑着,终是点头。   自然是真的,她也没有什么理由要出宫去了。   他欣喜地拥住她,低语开口:“我答应你,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及他的性命。”   身子微微一颤,她明白他口中的“他”指的必然是元政桓,只是此刻她的心里,想到的,却并不是他。她亦是知道元聿烨不会再为难他,只因如今,灵阙也去了蜀郡啊。   对于灵阙,他始终是有愧疚的。   伏在他的怀里,尚妆有些恍惚。   元政桓似乎在做一些事,也许,从他们认识到现在,他都没有停止过。那时候,她答应过他,不管他做什么,她都不会责怪。可是现在,她该告诉元聿烨么?   如果说,她又该怎么说?元政桓具体做的什么,她不知道。   也许很多事,在冥冥之中她是阻止不了的。尽管,她是万分渴望这天下可以一直这样平静下去。   “在想什么?”男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尚妆略微一惊,摇头道:“没什么,皇上今日睡在乾承宫么?”   他笑着:“都已经在乾承宫了,还要去哪里?”   她点了头,推他道:“既如此,那便早些休息吧。”她说着,抬手去解他的扣子。   元聿烨心下一动,她不说要走,那么,是要留下来陪他,是么?动情地握住女子柔软的小手,低唤她:“雩儿……”   尚妆的心头一震,脱口道:“皇上,我并不是……”   “皇上!皇上大事不好了,皇上!”外头张公公急着叫,“前线来报,出了大事了!”   元聿烨的脸色一变,忙大步上前,一面自己扣上了扣子,一面问:“何事?”   张公公听里头传来了声音,忙推开们,靠近他,压低了声音道:“黎国的人起事了。”   “什么?”元聿烨咬着牙,此刻也不做停留,大步出去,冷着声道:“传令下去,召集各大臣晚朝!”   “是。”张公公擦了把汗,方才杨将军来的时候那脸色铁青得让他看了都心惊,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尚妆追至门口,她只隐约听见“黎国”二字,不免吃了一惊。跟黎国有关的事,必然不会是小事。攥紧了手上的帕子,她本能地抚上胸口,才想起她的玉佩如今已经放在茯苓那里了。   想了想,便出了宫,径直回景仁宫去。   茯苓见她回来,忙道:“小姐怎的回来了?奴婢还想着是否过乾承宫去伺候呢,奴婢还以为您是要留在乾承宫过夜的。”奇怪了,皇上怎会不留下她?   尚妆有些心烦意乱,回了房,咬着唇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事,她自己也不知怎么去想,又如何跟茯苓去说?   茯苓见她的脸色不好,以为是傍晚的事情皇上还生气着,便只得小声道:“小姐别不高兴,兴许皇上就一时想不开了,明儿个又好了呢。”   尚妆叹息着摇头:“不是这事。”   不是?茯苓歪着脑袋又想了想,才似恍然大悟:“是媗朱的事情?奴婢叫人关在房里了,她一直喊冤呢。”   尚妆还是摇头,媗朱的事她早就抛在脑后了。她单只是想着,灵阙是被人以为黎国公主的。她才出宫,黎国的人便有所动作了,这难道真的只是巧合么?   如果是,那也是在太巧了。   可,知道灵阙还活着的人不多,就元聿烨,她,还有元政桓与莫寻。   心头一惊,莫不是和元政桓有关么?   咬着牙,可元政桓是西周的王爷,他该不会和黎国之人扯上任何关系才是。脑子里闪过一人的脸,她吓了一跳。莫非昨夜在那寺庙,慕容云楚是见了灵阙的?否则,他又何以好端端地开口问她,猜猜他瞧见了什么。   猛地起了身,却又怔住了。   慕容云楚贵为丞相,他的妹妹又是皇后,倘若他与黎国勾结,又能有什么好处?   她的脑子乱了,有一些地方出了错,不过此刻,她是再想不起来。   茯苓见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心里着急着,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只得站在一旁干着急着。   尚妆站了会儿,起身出去,院子里,还有听见后面传来媗朱哭喊的声音。她顿了下,现在哪里还有心情去管这个?   “小姐可要过乾承宫去?”茯苓追着出来问道。   尚妆站住了脚步,摇着头道:“皇上晚朝去了,我……”她到底想做什么,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不知为何,听见朝中出事,她心里紧张着。   牵扯到黎国,便会危机西周的江山,他的皇位。   茯苓吃惊地道:“啊,晚朝?”   晚朝,那么必然是有了十分紧急的事情,是什么大事她原本想问的,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她只是个小丫头,国家大事之类的,她是不懂的。   在院中站了会儿,又回身,在屋内坐了。   茯苓也只得跟着进去,立于她的身边道:“小姐,前朝的大事……我们谁也管不了,您该相信皇上的。”   尚妆明白,她也不是要管,只是,她心里担心。   不知为何,听见黎国,她便有些惊慌。她和妹妹身上的玉佩,还有黎国公主的身份,让她觉得一切都变得那么不可思议。   猛地抬眸,朝茯苓道:“对了茯苓,上回我交给你的玉佩,定要收好了。谁也不能让别人看见,明白么?”   茯苓怔住了,这些话,她之前将玉佩交给她的时候便嘱咐过的。如今却又重新说了一遍,她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忙点了头道:“是,小姐交待的,奴婢不敢忘,您放心。”说着,伸手抚上自己的胸口,那里,隔着软软的锦囊,才终能触及那块硬生生的东西。   尚妆这才松了口气。   元聿烨匆匆过御书房的时候,身后还跟着慕容相和杨成风。   那幅巨大的疆域图已经被稳稳地挂在御书房中。   元聿烨抬眸看了许久,才启唇道:“成风,朕给你十万大军,命你在三个月之内歼灭黎国余党。”   杨成风单膝跪下,开口道:“末将领命!”   而后,火速离去。   慕容云楚回眸看了他一眼,才开口:“皇上真的要开战么?”   他嗤笑一声道:“朕自然要打,黎国余党竟然养精蓄锐了十五年!十五年啊,我西周居然无一人发觉!丞相说说,朕怀疑这京中有内鬼,可怀疑得过了?”   慕容云楚的脸色一变,上前一步道:“皇上打算怎么做?”   他沉了声道:“给朕查,好好地查!”   “臣遵旨。”慕容云楚低了头应着。   他欲走,却听元聿烨又道:“朕听闻你的侍卫游历过四方见多识广。”   不知他何意,慕容云楚略微怔了下,只好点头道:“是,皇上有何吩咐?”   他冷笑道:“既如此人才,朕怎能埋没了他?朕封他做副将,随成风一道出征。”   慕容云楚的脸色依旧,笑道:“皇上如此看得起他,是他的福气。臣先替他谢主隆恩,易之也绝不会让皇上失望。”   元聿烨点了头道:“丞相调教的人朕自然信得过。”   慕容云楚这才微微一笑,只道:“臣先回去着手调查百官一事,皇上请早些歇息,龙体重要。”   看着他出去,半晌,元聿烨才缓缓地回了身,目光落在面前那巨大的疆域图上,怔怔地出神。起事的地方,正巧是昔日于黎国接壤处,如今,黎国虽已经划入西周版图,那边的百姓,依旧是昔日黎国的百姓。   先皇在世的时候,说百姓是社稷之根基,故而没有叫他们迁徙,允许他们留在世世代代生活过的土地上继续生活。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大隐隐于市,黎国的人,竟可以几乎全民皆兵!   呵,这可算卧薪尝胆呢?   被黎国人侵占的城池已经被注上了红色的标记。   目光顺着那红色的标记一路往下,元聿烨的瞳孔微微收紧,那里……   指腹掠过,呵,已经靠近了辛王的封地。   这时,外头响起太监的声音:“太后驾到——”   回身,见太后扶了丝衣的手疾步进来,她的脸色很是难看。才进来,目光便落在御书房内那巨大的疆域图上,扶着丝衣的手猛地一颤,她紧张地看了元聿烨一看。   元聿烨已经上前朝她行礼:“给母后请安。”   太后虚扶了他一把,又让丝衣下去,才开口:“哀家听说黎国之人起来闹事了,竟是真的么?”其实,在她方才进来看见这疆域图的时候,她心里便已经肯定了,只是有些不甘心,非得亲口问。   元聿烨冷峻着脸道:“真的。”   “那……”太后上前几步,“那我西周的将士如何会那样节节败退?”边疆的将士常年训练,照理说,不应该啊。   她的话音才落,便听元聿烨嗤笑一声道:“西南十二城池,不战而降,精兵再精,又有何用?”说的时候,他的双拳狠狠地握紧,咬牙捶在案几上,深深地吸了口气,才将胸口的怒火一点点地压下去。   太后“啊”了一声,她显然是吓了一跳,颤抖着身子道:“怎……怎么会这样?”不战而降,谁给他们那么大的胆子!   元聿烨回了身,目光再次落在那版图上,冷了声道:“朕也想知道!”   太后抬眸,细细地瞧了那张图一眼,十二座城池,因为集中,这在那版图上已经是密密麻麻的一片了,看得她有些胆战心惊。她虽是女流之辈,亦是知道战场上节节败退意味着什么。   元聿烨看她一眼,低咳了一声道:“母后还是先回去,此事朕自会处理,不必您挂心。”   太后却道:“时至今日,皇上还要防着哀家不成?”   他略微一怔,转了身看着她,笑言:“母后这话从何说起?”   太后也不与他计较,只道:“哀家是不喜欢你,因为你是齐贤妃的儿子。”她的话,说得元聿烨的脸色一变,听她又道,“可哀家也是西周的太后,孰轻孰重,哀家心里还是知道的。”黎国的人闹事,威胁到的是西周的江山,雩修容说的对,她如今是尊贵的太后,只因皇上还是皇上。   元聿烨沉着声道:“母后误会了,朕怎么是这个意思?”   这次,太后倒是没有不快,她不走,而是又上前一步,开口道:“哀家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哀家也是关心皇上。”   他终是开口:“母后这一次,会站在朕这一边,是么?”   太后郑重地点头,自然是的。   元聿烨嘴角牵笑,是啊,他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太后必须,也只能与他站于一线。转了身,指腹掠过面前的图纸,他冷了声道:“此事,恐怕辛王也有份。”   太后一惊,目光随着他的手指瞧去,眸子微微撑大。   这,也便能解释为何直到西南十二城不战而降才有消息传来京城。   “他好大的胆子。”太后颤声说道,如果是真的,此事,她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正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不会忘记,辛王的生母许妃尚在人世呢。   元聿烨却是微微哼了声,道:“怕胆子大的,还不止是他。”兴园那一次,辛王废了一条腿,他亦是相信,单凭他一人,还成不了大气候。   太后侧脸看他,脱口问:“还有谁?”   元聿烨回身在案几前坐了,半晌,才缓声道:“如果,他和黎国之人合作,看上的,必然是朕这皇位。朕只是好奇者,黎国太子的事……”   太后咬着牙道:“幸好皇上灵淑媛的身份知道的人不多,皇上又赐死了她,否则这事一传开,怕又是个祸害。”她似是想起什么,忙道,“对了,当日被她摔碎的那玉佩呢?”   “朕让人收起来了,怎么,母后如何好端端的想到这个?”   太后迟疑了下,才开口:“皇上不如找人粘合了它,我们或许可以找人假冒了那黎国公主。”   元聿烨摇头道:“母后忘了不成?此事当日看见的人不止你我,皇后也见了,母后要朕杀人灭口么?”再者说,灵阙根本没死,而他,也不想再提及黎国公主的事情。   太后一怔,才想起不妥来。   元聿烨也缄默了,听来报的侍卫形容,黎国带兵之人必是裴天崇无疑。他当初从他的严密监视下逃走,到底还是和黎国之人汇合了。   他只是不知,叫慕容云楚去查文武百官可会有个头绪?   过了好久,才听太后又道:“可有听说黎国太子的消息?”   元聿烨却摇头,开口道:“目前还没有,不过朕以为,必然是他在幕后坐镇的,否则,黎国之人即便起事,也没有一个拥护的对象,那,不和常情。”   他的话,其实太后也懂的。   “那皇上是先派人镇压么?”   “只能这样,届时,再看看辛王会不会出手。”   “如果他对黎国之人相助……”   “那朕会毫不犹豫地灭了他,母后不必担心。”他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她心中忧虑的是什么,他明白的很。她想继续做她的太后,而他,也没有打算要交出大权。   太后显然有些震惊,在听闻元聿烨说“灭了他”的时候,她终是忍不住颤抖了下。到底都是元氏子孙,她也不想事情会走到那么一步的。   元聿烨一面有规律地用手指敲打着桌面,一面沉思着这一次的事情。   太后也不说话了,两人在御书房里静静地待了很久。   元聿烨长长地松了口气,抬手轻揉了揉眉心,听太后低声开口:“皇上还是早点休息吧。”   他轻笑着:“母后是关心朕,还是其他?”   “自然都有,皇上这个时候,不必再跟哀家较真。”她回头叫,“张廖。”   张公公忙推门进来,听太后又道:“扶皇上回宫休息,好生伺候着,若是皇上龙体有恙,哀家唯你是问!”她说着,才抬步出去。   张公公低了头退至一旁,待她出去,才上前道:“皇上,回宫吧。”   “朕……”他浅笑着摇头,叫他回去,定也是睡不安稳的。只是,不管太后是出于什么心思说这些关心他的话,太后的话,总归是有道理的。这个时候,他更该养足了精神来对付他们。   想着,便起了身。   回至乾承宫的时候,瞧见外头一个小小的身影。   元聿烨心中一动,忙疾步上前,女子转身的时候,他略微怔住了。云妃见是他,忙跪下道:“臣妾参见皇上!”   “你怎么来了?”他还以为是……   云妃忙道:“臣妾……臣妾是因为……”她原本是为了今日的事情来解释的,却不想话才说了一半,已经被男子打断:“此事不必再提了,朕今日累了,你且回去。还不扶你主子回去?”看着她身后的宫女喝道。   宫女吃了一惊,忙爬起来去扶云妃。   “皇……”云妃还欲再说,见面前的男子已经大步离去。   她咬着牙爬起来,上前追了几步,扭伤的脚又疼起来。宫女拉着她,颤声道:“娘娘,娘娘……还是回吧。”皇上都指着要她扶云妃回去了,她又怎敢再让云妃进去?   身后的声音,元聿烨已经充耳不闻,今日出了大事了,他哪里还会去管这等小事?再者说,灵阙的事情也已经解决,他更不需要去理会云妃了。   门被关上了,目光,落在桌上一个食盒,微微皱眉。   一旁的宫女忙上前道:“皇上,景仁宫的修容娘娘来过,说叫人准备了莲蓉粥给皇上。”   站住了脚步,他竟问:“雩修容?”   宫女怔了下,半晌,才点了头。心下奇怪着,皇上是怎么了?景仁宫,除了雩修容,那不成还有第二个修容娘娘么?不过这句话,她自然是不敢说出来的。   张公公示意她退下,打开了食盒将里头的东西取出来,回头问:“皇上,还热着,您可吃点再睡?”   他点了头,坐下了,大口吃起来。   张公公笑着,安静地退至一旁。   茯苓回去的时候,见尚妆还坐在窗口,她上前,皱眉道:“小姐,奴婢回来的时候,瞧见云妃娘娘的轿子了。似乎,是要往乾承宫的方向去的。”   尚妆回了神,她自然知道云妃是为了什么而去,想来她是不知道今日发生了大事,想想也是,要不是她恰巧在乾承宫听见了,她也是不知道的。   叹息一声道:“云妃怕是很快就回了。”   茯苓疑惑地看着她问:“小姐怎么知道?”   她略微一笑,也不答,只道:“这里没事了,你先下去吧。”   茯苓却道:“小姐还不休息么?”   尚妆起了身道:“休息了,所以才叫你下去的。”   “那奴婢先伺候您上床。”说着,推了她进内室。   尚妆也没有拒绝,上了床,茯苓替她盖了被子,才悄然退出去。   房里的灯被吹熄了,屋子里一下子暗沉了下去,外头的月光倒是很亮,尚妆闭了眼睛躺着。   这一夜,宫里好多人都是半睡半醒着。   翌日过郁宁宫给太后请安的时候,发现太后的脸色也不好着。想来,她定也是知道了前线的事了。   慕容云姜呆呆的坐着,似乎是一直在走神。云妃也是一脸不悦的神色,尤其是在看尚妆的时候。   太后没有留她们,不过坐了一小会儿,便打发了她们各自回去。   尚妆出来的时候,路过御花园,远远地瞧见前面疾步走过的元聿烨,还有跟在他身旁的慕容相。慕容云姜微微一怔,握着帕子的手缓缓收紧,清儿低低地唤了她一声。   尚妆朝她看了一眼,见她的神情似是紧张。   “小姐。”茯苓看她站住了脚步,忍不住便道。   回了神,她什么都不说,只继续朝前走去。   连着两个月,元聿烨都异常地忙碌,宫里的嫔妃都翘首以盼,他却是谁的牌子都不翻。尚妆亦没有见他,只听闻他偶尔,会过皇后宫里去。   元聿烨下了令,要杨成风在三个月内镇压下起事的黎国人。如今已经过去两个月,却依旧没有喜讯传来。辛王却像是嗅到了什么似的,这一次,只观望着,并不插手。   战事在他的封地周围打得如火如荼,他倒像是顿时淡定了。   这让元聿烨愈发地不安起来,而慕容云楚将百官们各个盘查过去,亦是没有发现任何一个有异动之人。向元聿烨报告的时候,瞧见他冷峻的脸色,他只从容地跪了,淡声道:“臣只一人没有查,还望皇上亲自盘查。”   目光看着地下之人,元聿烨嗤笑一声道:“不必了,朕还不相信丞相么?”   他早查过,只是,慕容云楚所做的事,无一不是对西周有利的。先皇在的时候,他所做的那些事他也不是没有看见。先皇卧病,政事还未要有先太子之时,皆是他在处理。每一件事,都没有逾越半分,且都处理得很好。   这一次,他说要派孙易之上前线,慕容相二话不说便应了。且,杨成风密报的时候,亦是说,孙易之尽心尽力,并无半点怠慢。他实在没有理由怀疑他。   更有是,他的皇后,贤良淑德,在后宫之中,亦是连半点醋都不吃。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他,慕容一族,没有问题。   而没有问题,却让他觉得愈发地棘手。是所有的人都隐藏得太深,还是他的眼睛有问题?   又过半月,杨成风传来消息,不战而降的十二座城池居然一下子倒戈,帮着黎国的人反攻了西周士兵。   元聿烨大怒,八百里加急下令退守。   谁从中挑拨了他还不知道,他只知道,西周人打西周人,不管怎么样,损失的无非是西周的国力。   任谁都没有想到的便是过去十五年,黎国竟然屯够了足够的兵力。他们占领了西周十二座城池,再加上黎国原来的大半国土,在半月内,划地分界。   消失了十五年的黎国太子终于登上黎国最高的领军宝座。谁都明白,十五年前西周灭了黎国,十五年后,他回来,无非是要夺回原本属于他们萧家的江山。   消息传回京城的时候,元聿烨铁青着脸,抿着唇久久不发一言。太后去了御书房,待了整整一个下午。后来,慕容相也来了,带来一些前线的消息。   “皇上,对方太子亲征,臣以为皇上也御驾亲征,方能震慑士气。”他瞧了元聿烨一眼,又道,“臣愿意护航。”   太后脸色大变,忙道:“此事哀家不同意!皇上万金之躯,怎能亲征?皇上若是愿意弃了那十二城池,直接派兵踏平便是!”   慕容相亦是变了脸色,却听元聿烨道:“朕不能对朕的子民下手。”这也是最棘手的问题,叛变的是守城的将领,不是百姓,他若是那样做,也许很快能收回那些失去的城池。可是在那之后的民心呢?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啊,他不能输给那萧太子。他必然是民心所向的,否则黎国之人又如何能做到几乎全民皆兵?这也是萧太子的厉害之处,这么多年啊,竟也能隐藏得如此不动声色!   他咬着牙,自杨成风发现裴天崇的时候,他便已经发觉黎国之人有异动。可那也过去好久了,却在三个月前一下子起事,他一直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引发了这场战事?   蜀郡那边,也没有什么动静……   这,才是他最想不通的一点。   良久良久,才听太后开口道:“此事不管怎么说,皇上都不能亲征。丞相也不必相劝,哀家不会同意的。”太后宁愿舍弃那十二座城池,也不会同意元聿烨亲征的。这一刻,也许她的目光是短浅了些,不过,也是人之常情。   慕容相没有再说话,只看了元聿烨一眼,见他依旧沉思着,似乎是想着什么重要的事情。作为西周的丞相来说,他是不会愿意元聿烨放弃任何一座城池的。那对于一个君王来说,无疑是一个耻辱。   若是先皇在,先皇是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他也,不会。   那么端看着元聿烨如何抉择。   慕容云楚从御书房出来的身后,远远地瞧见皇后的凤驾。   清儿见他出来,忙掀起了轿帘,小声道:“小姐,少爷出来了。”   慕容云姜忙下了轿子,见他已经上前行礼:“臣见过皇后娘娘。”   慕容云姜点了头,目光朝他身后的御书房瞧了一眼,才道:“易之去了前线,皇上不会让你也去吧?”   他略微一怔,知道她话里的意思,只沉了脸色道:“此事,皇上自有定夺,娘娘不该过问。”   “哥,我是担心……”   “不必担心。”他朝她淡然一笑,又道,“我和易之都会没事的。”   清儿急着问:“那……皇上若是真的要少爷上前线,少爷真的会去么?”   “自然去。”他答得毫不迟疑,此时的前线,他或许还能发现一些令人吃惊的东西。   如今慕容一族干净得透底了,他也没什么好怕的。   慕容云姜的眸中依旧是担忧一片,半晌,才咬着唇道:“如果真的要你上前线,我和皇上说,求他收回成命。”   “云姜。”他愕然,“此事不必你插手!”再者,此事元聿烨也没有开口定下来。   “哥……”   明显瞧见慕容云楚的脸色微微一变,见他上前一步,开口道:“修容娘娘是来探皇上么?”   慕容云姜这才回身,瞧见尚妆与茯苓站在不远处。   上前朝皇后行了礼,她才笑道:“本宫随便走走,刚巧路过罢了,不打扰娘娘与丞相说话。”说着,抬步离开。   听慕容相开口道:“臣还有事,不能多留,修容娘娘若是无事,倒是可以陪着皇后娘娘说说话的。”他说着,传向慕容云姜,才又道,“臣先告退。”   慕容云姜张了口,见他已经匆匆离去。她心里明白,他是在刻意避开她,他不想她插手这件事。可,若是他真的以身犯险,她又当如何?   尚妆见他离去,不禁回眸看了一眼慕容云姜,见她的脸色不是很好,忍不住问:“皇后娘娘身子不适么?瞧着脸色倒是不大好。”   猛地回了身,她有些尴尬地摇头:“本宫只是累了,等改日,再找雩修容说话。”说着,便由清儿扶着上了轿子。   茯苓看了一眼,才道:“小姐,这皇后娘娘和丞相大人都好奇怪呀。”   尚妆不说话,她如今还哪里管他们兄妹奇怪不奇怪?回眸,朝御书房看去,那里的门紧闭着,她只远远地站着。   茯苓在她耳边又道:“听说那黎国太子将占领的疆域划出去了,是不是不日就要称帝了?”   尚妆瞪了她一眼,她才吐吐舌头不说话了。   称帝倒还不可能,毕竟他本来便是黎国的太子,并不是山野莽夫,他登基必定也是会有隆重的仪式的。而此刻,黎国之人还与西周对峙着,他不能不考虑眼下的状况。   站在许久,也不见御书房有任何动静,尚妆叹息一声,携了茯苓的手回了景仁宫。   下午的时候,安陵霁来了。   请了他进来,开口问:“如今政事紧张着,怎的还有空来我这宫里?”   安陵霁开口道:“就是许久不见你,看一眼也放心。皇上似乎有意让丞相大人过前线看看,我在想,是否请旨代丞相去。”   他的话,说得尚妆一惊,忙道:“为何要代他去?”   他答得理所当然:“朝中还有很多事的,丞相自然还是留京的好,也好帮皇上分担一些事情。”   “哥,能不能……不去?”她想,此事换了慕容云姜,亦是不希望慕容相去的。安陵霁虽不是她的亲哥哥,这段时间,他却是真当她妹妹看待的,正如慕容云姜说的,在表面上,外人看起来,他们也确实是兄妹情深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啊。   有那么一瞬间,安陵霁仿佛是狠狠地震了下,随即又笑着:“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以往也在外头惯了。”   以往那是经商,和这一次又怎么会一样呢?   咬着唇道:“爹也不会同意的。”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再不好,他也终究是他的儿子,是安陵家唯一的独苗。   安陵霁却嗤笑一声道:“要爹为了大义舍弃亲骨肉,他会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的。”   尚妆一怔,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却又道:“对了,桓王的婚事一直没有消息传来,不会是……”后面的话,他没有完整地问出来。   尚妆忙摇头:“不会的。”元政桓不是那样的人,他既然说了要娶安陵雩,便不会出尔反尔的。她还记得那时候,他说怕是要和莫寻一起办婚事的。   如今虽已经过去三个月没有动静,她也宁愿是相信在灵阙的事情上耽搁了。而现在,这边出了事,元政桓作为西周的王爷,如果在这个时候大张旗鼓地大婚,却是也影响不太好。   听她如此说,安陵霁也不再多说什么。隔了会儿,听他问:“对了,听闻你见上回把宫女关起来了?”   心知定是茯苓说的,便只好点头:“也不知是谁的人,反正现在我也没这个功夫去管她了。”   二人正说着,听得元聿烨来了。   尚妆倒是吃了一惊,他是好久不过景仁宫来了。   与安陵霁起身迎驾,他大步进来,只看了安陵霁一眼,略微一怔,只道:“朕有话对雩修容说,侍御史退下吧。”   安陵霁忙告退了下去。   尚妆有些吃惊地看了他一眼,他满脸的疲惫之色,只转身拉了她进内室。   “皇上……”她讶然,突然匆匆地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   因为走的急,那珠帘还剧烈地晃动着,发出“簌簌”的声响。尚妆看着他,有些心悸。   低头瞧着,他终是开口:“我下令召回了各位王爷。”   吃了一惊,那么,元政桓也要回京么?她还记得那时候,他说,元政桓不会再来了,只因他不会再召他回京的。   脱口问:“发生了何事?”   他沉了脸,说道:“慕容相没有在文武百官中找出可疑人士,我怀疑……”   他的声音略微低了下去,而尚妆只觉得猛地吃惊。他怀疑王爷们! 第二十章神色   他怀疑他们,所以紧急召他们回京,一面试探,一面监视。   尚妆有些不安地看了他一眼,继而低语着:“皇上为何与我说这事?”这,本该是前朝的大事,他是皇帝,不应与她相商。   不,这不是相商。   她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这像是……来告诉她这件事。   果然,元聿烨的神色略微一变,只开口道:“我只是和你说一下,他也会回京的。”   尚妆点了头,突然又想起一事,抬眸问:“那……灵阙呢?”元政桓回来,她是否也跟着一起回来?可,谁都知道灵淑媛已死,她如今回来,又算什么呢?   元聿烨的目光一凛,沉声开口:“她回不回,我还不知道。不过,皇叔既然敢带她回来,亦是会做好完全准备的,此事也不必你担心。”   尚妆缄默了,完全准备,他指的是忘情水么?   是啊,灵阙即便跟着元政桓回来了,也只会待在王府,不会入宫。宫里人是难见着她的,这一点,元政桓必然会安排得很好。   元聿烨轻叹一声,在桌边坐了,自顾倒了杯水,抿了一口,才又道:“我在想,谁会不回来。”   他的话,说得尚妆一惊,不回来,便是明摆着有问题了。目光,落在面前男子冷峻的脸上,是否他的心里已经有了目标了?   那么,会是元政桓么?   这话,她是不该问的。   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低声开口:“杨将军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双方僵持着,我让他退守了。黎国已经好久没有动静了,我也不知他们究竟是什么意思。”他的眉头皱得很深。   “那……若是这一仗不再继续打……”   他冷笑一声,打断她的话:“不继续打,那就是我要无条件将昔日黎国的国土奉还,还要拱手让出我西周的十二城池,不可能!”   一句“不可能”掷地有声,尚妆明白,那是他作为一个君王的骄傲,他宁愿战败,也是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否则他日,他又将如何面对元家的列祖列宗?   想了想,尚妆才又问:“那皇上打算等到什么时候?”   握着杯子的手缓缓收紧,他沉声道:“先找出那叛徒!”等找了出来,他会反击,将黎国的叛党全部连根拔起!而现在,他最好奇的,无非便是谁,究竟能隐藏得这么深?   是谁,在帮黎国的人传递消息!   各位王爷……   他暗暗咬牙,都是元氏子孙,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皇上。”见他不见说话,尚妆小声道,“这几日都在御书房,你该好好休息的。这么短的时间,黎国之人也未必能引起多大的轩然大波。”   他抬眸看她一眼,眸中那犀利的光变的柔和起来。   黎国虽然养精蓄锐十五年,可西周如今亦是兵强力甚,此事也确实她说的,占领十二城池也威胁不到西周半分。只是,他所担心的,是这表面背后的人。   如今,他在明对方在暗,这事才愈发地棘手起来。   看着面前女子担忧的眼,他却仿佛高兴起来,连日来的阴霾渐渐消散开去。   深吸了口气,也没什么解决不了的,不是么?   浅笑一声,起了身道:“是累了,正好在你这里休息一下。”   尚妆跟他过去,见他在床沿坐了,弯腰帮他脱鞋的时候,却被他拉住了手,听他道:“我自己来。”尚妆怔了下,见他自己脱了靴子,漫不经心地问着,“景仁宫关了什么人呢?”方才在外头,似乎隐约听见后头有女子的哭声。   尚妆这才想起媗朱来,便知好道:“哦,一个犯了错的宫女,我让她在房里思过几日。”   闻言,元聿烨倒是也没说什么。   推了他躺下,起身的时候,被他拉住了手,有些吃惊地回眸,听他道:“这次的事情,似乎与他无关。”   淡淡的一句话,说得尚妆怔住了。   他,元政桓。   是么?他那么肯定地说,与元政桓无关。她其实想问,他何以那么肯定。只因,纵然是她,也在内心怀疑着。她只是踌躇着,要不要说,但,终究是说不出口来的。   潜意识里,她两个都不希望出事,她还是徘徊着,帮谁,或者,谁都不帮。   回神的时候,见他松了手,闭上眼睛睡了。   在床边站了会儿,终是轻声出去。   茯苓站在门口,见尚妆出来,忙道:“小姐,奴婢喂了媗朱吃了点蒙汗药。”   怪不得,此刻听不见她的声音了。叹息一声,她隔些时候便叫着喊冤,这也确实不是个事儿。想了想,便转身朝后院走去。   “小姐。”茯苓追上去。   推开了房门,见媗朱安静地睡在床上,尚妆朝茯苓看一眼,开口道:“弄醒她。”   茯苓吃了一惊,半晌才反应过来,忙点了头,倒了杯茶上前,抬手浇在媗朱的脸上。突如其来的一阵凉意,女子的眼睛猛地闭紧,她动了动身子,终是睁开眼来。   待看清楚了房内之人,脸色大变,慌张地跳下床来,在尚妆面前跪下道:“娘娘,奴婢是冤枉的,娘娘!”   尚妆直直地看着她,她用力磕着头,发出“砰砰砰”的声音,可真是用了力了。   茯苓看不过去,冷着声道:“好了,让人瞧见了,还以为我们小姐怎么了你似的!”   媗朱一惊,顿了下,也不知这头要不要磕下去了。   尚妆转身坐了,轻咳一声道:“你说你冤枉,那本宫倒是想听听,本宫究竟哪里冤枉了你?”目光,落在面前的宫女身上,她低着头,看不清楚神色。   媗朱忙哭着道:“娘娘……娘娘您的簪子不是奴婢弄坏的啊。”   “哦,那是谁弄坏的?本宫只知道那一日,本宫的寝宫内,只你一人进去收拾过。后来本宫进去,那玉簪就坏了。不是你,难不成是本宫自己弄坏了来冤枉你的么?”一番话,她说得漫不经心。   媗朱缩了缩身子,头低低的:“奴婢……奴婢不知。可,真的不是奴婢弄坏的,娘娘请明察!”   尚妆却道:“也不必查了,本宫没那么多闲工夫管这种事。一支玉簪,本来也是小事,你认个错,本宫也便算了。”说着,便起了身出去。   “娘娘!”身后传来媗朱的声音,“娘娘……是,是奴婢弄坏的,奴婢知道错了娘娘!”她说着,又朝尚妆磕了几个头。   黛眉微佻,她真的很会审时度势,知道一支玉簪成不了什么大事,此刻听尚妆这样说,立马就承认了。只是,这样的人,她又怎敢用?   只站住了脚步,也不回身,淡声道:“既然你自己承认了,本宫也不敢再用你,即日调去浣衣局吧。”茯苓微微一惊,浣衣局那地方,她可也是待过的,单是想起徐嬷嬷那张脸她就想吐了。   媗朱吓白了脸,急道:“娘娘不是说,奴婢认了错,就算了么?”   尚妆猛地回眸,盯着她,沉声道:“本宫以为你心里清楚着,本宫究竟是为何针对你!你若不清楚,日后去了浣衣局,会有更多的人,让你清楚!”   语毕,也不再看她,只转身出去。   “娘娘!”媗朱爬起来,追至她的面前,再次跪下道,“请娘娘不要走。”   低头,看着底下的宫女,她微微松了口气,开口道:“想通了么?”   媗朱的身子微微一颤,良久良久,才终于缓缓点头:“奴婢之前在东宫伺候林奉仪,后来林奉仪死后,被调至吕德仪的身边……”提及吕德仪的时候,她用余光悄然扫了尚妆一眼。   尚妆微微一惊,吕德仪,她还能记起那女子的样子来。她如何也想不到,媗朱以前竟然是跟过吕德仪的。   茯苓不知道吕德仪的事,便道:“她不也死了么?”   媗朱点了头:“所以……奴婢才跟了修容娘娘。”   尚妆皱了眉,看了她半晌,才又问:“是谁告诉你吕德仪的事情?”当日吕德仪行刺慕容云姜,是她出面阻止的。只是,当时吕德仪身边的宫女,根本不是媗朱,这一点,她记得很清楚。   媗朱迟疑了下,才低头道:“奴婢若是说了,娘娘……娘娘可万不能说奴婢说的。”她又看尚妆一眼,才咬着唇道,“是……是皇后娘娘。”   茯苓轻“嗬”了一声,吃惊地回眸看着尚妆。   尚妆凝视着媗朱,微微收紧了双手,慕容云姜。   “娘娘,是皇后娘娘说是您害死了德仪小主的,原本,德仪小主待奴婢也算仁厚,皇后娘娘说,看不惯您得宠。所以……所以那日太后派了丝衣姐姐来,奴婢没告诉您。还有云妃娘娘来景仁宫的时候,是奴婢故意叫了皇上来听你们说的那些话的……为的,就是想让娘娘失宠。”她一面说着,一面害怕地哭着。很小声,她的双肩一动一动地抽着。   “小姐……”茯苓欲说什么,却瞧见尚妆的眼神便识趣地缄了口。   尚妆看着她道:“你的话,是真是假,本宫自当斟酌。这几日,你给本宫安静地待在这里,否则,别怪本宫不客气。记得了么?”   “是,是,奴婢知道。”   如此,又看她一眼,才携了茯苓的手离去。   行得远了,茯苓才敢开口:“小姐,我们现在怎么办?”   尚妆略微一摇头,如果真的是慕容云姜,她便只能当做是都没发生过。毕竟后宫争宠的戏码太多,再说对方是皇后,略施小计,她也不能如何。   何况,失宠得宠,不过是看皇上的意思。他若是不信了,再解释也没有用。他若是信,谁也冤枉不了她,不是么?   慕容云姜啊,她难道也不像表面上那么风淡云轻么?   行至前头的时候,见张公公守在寝宫门口,见她过去,行了礼,开口道:“皇上还睡着,娘娘可是要进去?”   尚妆想了想,摇头道:“不了,别打扰皇上休息,本宫去外头走走。”   “是。”张公公点了头,又退至一旁。   五月的天,已经很燥热了。   尚妆与茯苓二人缓步走着,今日的阳光很好,照在人的身上,感觉有些懒懒的。抬眸,眯起眼睛,万里碧空飘着浮云,望出去,无穷尽的蓝天。   她叹息一声,要是没有那么烦心的事该多好?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内湖边上,此刻倒是一个人都不曾瞧见,唯有湖面上,一片波光粼粼的样子。偶尔,还有几条鱼儿跃出水面来,不过一瞬,又钻进水中,溅起一片的水花。   尚妆过湖边的石头上坐了,茯苓皱眉道:“早知道,该取了伞出来的,阳光可真热呢。”   尚妆一笑,拉她一道坐下道:“老撑着伞,可就没有晒太阳一说了。坐下吧,很舒服呢。”她说着,微微颔首闭了眼睛,暖暖的阳光照在脸上,还有些痒痒的感觉。   茯苓见她很享受的样子,也坐了下来,学着她的样子,才要闭上眼睛,便瞧见对岸的年嫔。她也携了宫女的手缓步走着,看来也是散步来了。   茯苓瞧了她一眼,也不在意。   挨着尚妆坐着,感觉她靠了过来,茯苓低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依旧闭着双目,便也不叫她,由着她靠。   二人坐了好久好久,阳光有些偏西了,还有微风吹上来。茯苓见她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她有些坐不住了,忍不住便要说话:“小姐,前线的事不要紧吧?”   尚妆未曾想到她竟会问这个,皱眉道:“此事你问我,我怎么会知道?”停战了,对峙着,也不知究竟会如何。听元聿烨的口气,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茯苓叹息一声,皱眉道:“依不必看,皇上不必派了杨将军去,随便指个王爷去呗。”   尚妆不免笑了:“王爷何等尊贵,也是随便能指去打仗的?”   “怎么不能啊?”她倒是认真起来,“他们可都是皇室的人,西周的天下是他们的天下,出点力,也是值得的。”   尚妆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这才启唇:“错了,西周的天下,是皇上的天下。”否则,元聿烨也不会要怀疑是哪个王爷有问题了。   茯苓一时语塞,倒是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娘娘坐在这里,就不怕着凉么?”   回头,见慕容相远远地站着。   如今,他只一人,尚妆才想起孙易之被元聿烨派去了西南前线了。   与茯苓二人起身,走上前,笑道:“丞相是来找皇后娘娘,还是找皇上?”   他轻笑一声,开口道:“臣找娘娘。”   这下,尚妆终是怔住了,慕容云楚和她能有什么事好说的?   见她露出吃惊的神色,慕容云楚笑道:“怎么,娘娘有何好奇怪的?”   “哦,不。本宫只是想不出丞相能有什么事找本宫。”   他的目光,看向尚妆的身后,落在茯苓的身上,才开口:“臣喜欢娘娘的宫女。”   茯苓不免“啊”了一声,撑圆了双目,她没听错吧?慕容相说,喜欢她?!   身子微微僵硬,尚妆回眸看了茯苓一眼,半晌,才开口:“丞相喜欢她?”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何她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他点了头,又问:“不知娘娘可愿意割爱?”   茯苓忍不住道:“丞相大人不要开玩笑了。”   他却是拧眉反问:“你看我像是开玩笑么?”   茯苓怔住了,半张着嘴看着面前的男子。她其实想说,他的确不像在开玩笑,因为他根本就是在开玩笑。只是,这些话,在对上他的眼睛的时候,忽然一下子说不出来了。   尚妆却浅笑一声,开口道:“这倒不是本宫愿不愿意割爱的问题,实在是因为皇上先前说了要本宫这丫头去乾承宫的,丞相若是不信,大可去问皇上。”皇上看上的人,他慕容相敢抢么?   茯苓吃惊地看了自家小姐一眼,她的心思转得可真快,那时候皇上倒是真说过这样的话。只是小姐不应,这事儿也便算了,如今倒是被她用来当做拒绝慕容相的理由。仔细想,还有比这更好的理由么?   果然,慕容云楚的脸色微微一变,尴尬笑道:“那倒是臣没这个福气了,皇上宠爱娘娘,连着娘娘身边的丫头也抢手。不过娘娘倒是好大的气量,着实叫臣佩服。”   尚妆略微一抬眸,直直看着他,笑道:“说起这气量,本宫自然是不如皇后娘娘的。本宫得尽皇上恩宠,娘娘却还能宽宏以待,别人不知的,还以为娘娘对皇上没有期待。”瞧见慕容云楚的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尚妆继续说着,“呵,这话本不该说的,不过是丞相面前,说说也便罢了。西周有娘娘这样的皇后,是皇上的福气。”   “难怪皇上喜欢娘娘,娘娘可也是贤惠非常。”他淡淡地说着。   尚妆抿唇一笑。   这时,听见有人从身后跑来的声音,回眸的时候,瞧见清儿。清儿亦是看见了她与茯苓,微微一怔,眸中露出一丝不悦,不过如今她们身份有别,她倒也是识趣。   “奴婢给修容娘娘请安。”她说着,听不出一丝味道。继而,又转向慕容相,“少爷,小姐听闻您来了,特意让奴婢来请。”   尚妆朝他看了一眼,携了茯苓的手转身道:“既如此,本宫便先走了。”   慕容云楚看着女子的背影一眼,才听清儿又道:“小姐原以为少爷是找皇上有事,少爷怎的……”她抬眸看着远去的二人,继续道,“怎么与她在一起?”   “哦。”他收回了思绪,淡然一笑,“没什么,恰巧遇上了。云姜她……没事吧?”   清儿这才一笑:“嗯,小姐一切都好,就是担心少爷您。对了,孙易之呢?”   “他那边没事,战事停了,皇上下令退守,还没有那么快回来。让云姜放心,都会没事的。”   清儿狠狠地点头,自然,她相信他的。少爷说的话,从来都是对的。   走得远了,尚妆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两个身影,已经看不清楚。她缓缓停住了脚步,回眸看向茯苓:“什么时候惹了他了?”   她的话,叫茯苓一震,她慌忙摇头:“奴婢怎么可能惹他?”方才他突然说要她,她也是一头雾水。   尚妆皱眉,她其实也是这么想的,茯苓该不会与慕容相有交集。今日他的话,太奇怪了。想着,她不免笑道:“若是方才,我真的应了,你可愿意?”   茯苓“啊”了一声,惊恐地看着她:“小姐不是说真的吧?您也瞧见了,那清儿看我们的眼神,奴婢才不要去!”   “呵呵,清儿可是皇后的人,又不是丞相的人。”看着这个丫头的样子,她忍不住想笑。   茯苓瘪瘪嘴,管她是皇后的,还是丞相的人,还不都一样?想起尚妆方才的话,她得意地开口:“可小姐说了,皇上要奴婢啊,丞相若是有本事,和皇上抢啊。”   尚妆作势打了她一下:“好你个茯苓,既如此,我可再不敢要你,一会儿回去,便叫皇上领了你过乾承宫去得了。”   “哎,小姐……”茯苓一跺脚追上去。   二人说笑着,很快便到了景仁宫。   元聿烨起来了,张公公正奉了茶给他,抬眸的时候见她们进去,不免笑道:“何事这么开心?说出来,让我也开心开心。”   茯苓也不惧他,只上前便道:“小姐说,要皇上领了奴婢过乾承宫去。”   元聿烨一怔,却听尚妆道:“丞相问我要她,我没应,说是皇上看上的人,如此,这丫头可就大了胆子了。”   喝了一口茶,他抬眸问:“丞相要她?”   “嗯,还说喜欢她呢。”过去在他身边坐了,别说他奇怪,她也奇怪了一路。   元聿烨将手中的茶杯交给张公公,沉思了片刻,忽而道:“慕容相这么多年都不曾娶妻,今日倒是奇了,突然与她提及这事。”他说着,朝茯苓看了一眼。   茯苓被他看得有些心悸,低了头道:“皇上不会是要应了吧?”   还以为她天不怕地不怕的,却原来也有怕的事。   他不免笑道:“朕应了,也给你面子,让你做了那丞相府的夫人如何?”   “皇上!”茯苓惊呼一声,“扑通”跪了,白了脸道,“什么夫人不夫人的,奴婢可不要做的。”   “哦?难不成你还真是要跟了朕走?”   “啊……”   见面前二人都忍不住笑出来,茯苓才知他们都在耍自己,咬着牙生着气,倒是也不怒了。她原本也是没想过要去丞相府的,此刻见他们这样,心里愈发地放心了。   尚妆不动声色地看了元聿烨一眼,见他也正看着自己,开口道:“慕容相的事情,该没什么大不了的。”慕容一族很干净,他突然想要一个宫女虽然有些奇怪,不过细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   尚妆点了头,怀疑也得有个理由,她着实想不出来。   几人正说着,听外头传来宫女的声音:“娘娘,郁宁宫的丝衣姑娘来了,说是太后有事,请皇上过去一趟。”   两人对视一眼,元聿烨也没有迟疑,只径直起了身出去。   茯苓爬了起来,嘟囔着:“太后找皇上什么事啊?”   尚妆瞪她一眼道:“不许乱说话。”   这段日子,黎国之人闹出了些事情,太后与他的关系倒像是好了些。虽然,她知道这其中不乏利益关系,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们都算是站在同一条船上的人了。光这一点,便是叫尚妆欣慰的。   召回各位王爷回京的诏书下去了,因着封地的远近,各位王爷也陆续回朝。   京中都有他们的府邸,又过几日,待王爷们都到齐了,太后才召他们进宫来。   元聿烨倒是没有去赴宴,脸色铁青地坐在御书房内。慕容相也是一脸沉沉地站在他的面前。   半晌,他才开了口:“辛王的事情,皇上打算怎么办?”所有王爷都奉旨回京了,只辛王托辞身体不便,未回。   如此,还不说明他有问题么?   元聿烨沉了声道:“朕现在没有证据证明他与黎国之人有关,成风那边,也没有消息传来。”杨成风一旦有消息,一定会八百里加急送回京的。   慕容云楚点了头,沉吟了片刻,才低声开口:“不如,臣让易之去……”他抬眸看了面前之人一眼,后头的话,不必说出来,相信元聿烨会懂的。   他的眸中有些震惊,略微一笑:“丞相以为妥当?”   “不是很妥,只是臣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他从容地看着他,行至那幅图前,抬手指着上面被标注出来的一片,又道,“皇上且看,辛王的封地在这里,他不听皇上的命令,届时出了状况,会很麻烦。杨将军的人,要看着裴天崇的人,还得防着辛王,这样太容易分心。”   缄默了,这样的局面他也是想过的。   深吸了口气,他起了身,行至门口,顿了下,才道:“此事,丞相看着办吧。”语毕,也不做停留,只快步出去。   慕容云楚看着远去的影,缓缓凝起眸中的光,回眸,看了眼身后的疆域图,良久良久,才冷笑一声,抬步出去。   太后宴请各位王爷,宫里也只皇后去了。   尚妆待在景仁宫里,茯苓却是待不住,说是出去瞧瞧。尚妆也不拦她,由着她去。   宴会设在郁宁宫里,没有邀请,宫人是不得随便进的。   茯苓站在郁宁宫外远远地瞧了一眼,也不见任何认识的人。有些失望,回神的时候,才想起她原本是来做什么的?想了半天,竟也不知道了。   有些懊恼地转身,往回走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当”的一个声响。她吃了一惊,回头,瞧见莫寻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她。   也不知为何,心里一下子高兴起来,笑着跑回去,大叫着:“啊,莫侍卫!”   莫寻皱眉看着她,见女子已经近了,竟伸手一把将她拉了过去。茯苓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狠狠地撞上了他的胸口,她惊呼了一声,瞬间僵在了哪里。   发生了什么事?莫侍卫……拉了她?!   这在她的记忆里可是从来不可能发生的事,还有,这里可是皇宫啊。   还是……这么久不见,莫侍卫也学会开玩笑了?   抬眸,朝他眯着眼睛笑,才要开口,却见他骤然冷了脸,握着她的手猛地收紧,茯苓吃痛地皱起了眉头,到嘴边的话一下子变成:“痛死了,你疯了不成?”   他不说话,目光警觉地扫视过周围的一切。   “喂!”他居然还不看着她,这个莫侍卫今天发什么神经啊?   莫寻松开了扼住她的手,大步上前,蹲下身去。   茯苓追上去,瞧见地上一块碎了的玉佩,玉佩旁边,还有一颗小石子,似乎……也碎了一点点。她才想起方才身后似乎传来一个声响,然后她才回头看见了莫寻的。   莫寻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对方是动了真格。猛地回头,等着身后的小丫头。茯苓被他看得有些心悸,半晌,才终是开口:“这……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这莫寻千年不变的冰山脸,今天是怎么了,一下子变化了那么多个表情?   惊愕的,愤怒的,还有……担心?!   “喂。”她咽了咽口水,指着地上的玉佩问,“你的?”   他却不答,只问:“得罪了什么人?”   “啊?”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茯苓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起了身,一把将她拎起来,又问:“谁要杀你?”   杀……杀她?   茯苓唯恐自己听错了,拼命地眨了眨眼睛,磕着唇道:“说什么?”她不免,看了地上破碎的两样东西,仿佛渐渐有些明白了。   莫寻冷冷哼了声道:“要不是瞧见你鬼鬼祟祟地在这里,此刻你就冰冷成尸了。”   茯苓被他说得头皮一阵发麻,却在想起他那句“鬼鬼祟祟”的时候,气不打一处来,睁圆了双目看着他,怒道:“你才鬼鬼祟祟,我不过就是……就是想来看看。”   他也不问她看什么,只冷着声音道:“你最好小心点,看来你那主子得罪的人倒是不少。”对着尚妆,他一直没有好感。   “喂,你说话小心点啊。”他每次都不给自家小姐好脸色看,此刻她人不在,他还要说风凉话。   莫寻将她拉至一旁,开口道:“此刻不要乱走。”   半张着嘴被他拉过去,听他又道:“等晚宴散了,我和主子送你回去。”他担心那人还在这里。   茯苓惊恐地撑了撑眼睛,唯恐自己听错了。   狠狠地咬了自己一口,痛!   他真叫她吃惊啊。   不知怎的,茯苓真的听话地没有走开。   尚妆没想到茯苓一去去了这么久,她更想不到的是,回来的时候,莫寻,还有元政桓也来了。   莫寻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原本是要自家主子在外头等一下的,却不想,他执意要进来。   “茯苓。”她低声唤她,茯苓这才上前,开口欲解释,却听元政桓开了口道:“这在宫里呢,娘娘还是小心行事为好。今日莫寻能救得了茯苓一次,却难保能救第二次。”   他的话,说得尚妆一惊,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丫头。   茯苓小声道:“小姐,莫侍卫说……说有人想杀奴婢。”   “你说什么?”震惊了,谁会杀茯苓?   “人送到了,话也带到了,还望娘娘好自为之。别自己得罪了人,还得连累身边的人。”莫寻对着尚妆,从来冷言冷语。   “莫寻,不得无礼。”元政桓淡淡地开口喝了他,倒是也不再多说,只道,“娘娘出门还是小心一些。”   尚妆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莫寻又朝茯苓看了一眼,才回身道:“主子,我们该回了,不然亦妆姑娘在府上等久了会着急。”他说着,推住他的轮椅。   见他点了头,淡声开口:“本王先回府了。”   茯苓还想说什么,被尚妆拉住了身子,只听她道:“王爷慢走。”   转身的时候,恰逢那明潢色的身影过来。   莫寻吃了一惊,忙道:“属下参见皇上!”   元聿烨远远地便瞧见了他,此刻走得近了,方笑道:“朕还以为是谁来了景仁宫,原来是皇叔。看来母后那边的宴席散了,朕今日忙得很,便没有过去,等改日,再好好与皇叔叙旧不迟。”   元政桓笑道:“再忙,也请皇上保重龙体,那才是社稷之福。”   元聿烨笑一声,走上前来。   尚妆忙朝他行了礼,他扶了她起身,脸上的笑容依旧不改:“皇叔来了,怎的也不请他进去坐坐?”   他的话,倒是叫尚妆怔住了。   她是知道的,他们叔侄素来不睦,她又怎能明目张胆地叫元政桓入内去坐?此刻他如此说了,倒是叫她尴尬了。茯苓虽不全明白这其中的复杂关系,不过皇上和王爷的事情,她略微还是有所耳闻的,于是也只站在一边不敢言语。   元政桓却道:“是臣急着回府,便不进去坐了。”   元聿烨上前走了一步,尚妆才跟上去,突然觉得膝盖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一时间站不住,猛地倒下去。   “雩儿!”元聿烨的脸色一变,忙扶住她的身子,“怎么了?”   “不知……”她咬着牙,一手捂住膝盖处,“突然好痛。”像是针扎过一般。   茯苓忙蹲下身去,元聿烨俯身,一把抱起了地上的女子,回身朝寝宫走去,大叫着:“宣太医!”   茯苓急急跟了上去,张公公忙跑出去叫太医。   莫寻回头看了一眼,皱了眉,不过他的步子没有停留。   元聿烨抱了时装行至寝宫,将她小心地放在床上,皱眉问:“哪里痛?”   尚妆还捂着膝盖,元聿烨看了一眼,脸色一变,拉开她的手,小心地褪了她的丝屡,将膝盖裸露出来,瞧见上头小小的一点红。   他定睛瞧着,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东西。   有点像被虫叮咬的样子。   “疼得如何?”方才她的样子可把他吓坏了,抬手小心地抚上她的膝盖,生怕弄疼了她。   尚妆微微吸了口气,缓缓摇头道:“好多了。”只是在外头的时候,一阵刺痛传上来,她一时间站不住才会倒下去的。现在那阵痛散去,倒是觉得突然好了。   太医很快来了,上前仔仔细细看了个遍,才皱眉道:“回皇上,许是蚊虫叮咬,这天气热了,虫子多也难免。臣回去配了药膏来,让娘娘每日擦一些便好。”   闻言,元聿烨才放下心来,开口道:“那快去配,朕让人去取。”   太医应声退下。   “没事就好,我才来就瞧见你这样,担心死我了。”   茯苓上前,庆幸地说着:“幸好只是蚊虫啊,小姐可真是吓死奴婢了。”她说着,也仔细看了眼,此刻只余下一个细小的红点,也没什么奇怪的,她倒是也没在意。   尚妆没有说话,只她最清楚,方才的感觉,不像是蚊虫叮咬。不过只一瞬间的事情,她也有些说不清楚。   元聿烨还是担忧地坐在她的身旁,低着头小心地查探她的膝盖。   莫寻与元政桓行至宫外,才听他低低一笑。   “主子……”莫寻低唤了他一声,似突然想起什么,猛地回头,此刻已经看不见景仁宫内的样子。他的心头微颤,方才莫不是主子……   “莫寻。”他终是开口,“他很在乎她。”从方才是一刹那,他就知道,元聿烨很在乎那个女子。那样慌张的语气,是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在他的话语里听到过的。   莫寻不明白他为何这样说,怔了下,才道:“是,很在乎。”说话的时候,微微握紧了扶着轮椅把手的手,若然不是因为在乎,当初也不会逼主子喝情花酒!   元政桓悄然收紧了藏于袖中的手,他方才,不过是小小试探了一下罢了。   果然,与他想的一样,元聿烨很在乎她。   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在意。   想象中……   呵,他还知道什么呢?   莫寻见他不说话,有些紧张地开口:“主子,我们还是回复吧,亦妆姑娘等着您回去。”伸手,扶他上马车的时候,突然被他拉住了手。   “莫寻,我上回问了她,她说,她之前并不认识我。”   莫寻狠狠地一震,撑圆了眼睛看着面前之人,他以为他很小心了,不让他们过多地接触。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何他竟一点都没有察觉?   元政桓的手微微颤抖着,却是冷冷一笑道:“不认识就好。”   他不认识她,且元聿烨很在乎她,他今日过景仁宫去,要试探的,不就是这一点么? 第二十一章夜晚   不一会儿,有风吹上来了。五月的夜晚,风里也已经带了暖意,只是不知为何,元政桓竟觉得有些微微的凉意。   深吸了口气,整个人方觉得稍稍舒服一些。   二人正要上马车,却听得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桓。”夜幕中,女子较小的身影传来。   莫寻抬眸看了一眼,低声笑道:“主子,是亦妆姑娘。”   元政桓微微吃了一惊,听得女子的脚步声近了,她的小手覆上他的手,轻轻皱了黛眉:“手怎的这么冰?莫寻,快取了披风来。”   他却问:“这么晚了,你如何在这里?”   她一面取了莫寻手上的披风裹上他的身,一面道:“担心你,所以来了。”   他笑:“我能有什么事。”   安陵雩微微咬唇道:“灵阙说……”出了口,方觉得不妥来,遂,又不再继续说。   元政桓笑着回握了她的手道:“我没事,回府吧。”   “嗯。”她低低地应了声。   莫寻也不说话,灵阙心里清楚着皇上与自家主子的关系,怕是灵阙与她说了,所以她才会急着侯在宫外等他们出来。莫寻心里其实有些高兴的,她对主子是真的好,只是……那次闹了刺客之后,也不知主子怎的,竟也迟迟不办他们的婚事了。   此事,他试着提了好几次,主子却都说,看灵阙和他的事情再说。   叹息一声,他也着实着急的。   上了马车,元政桓才开口道:“灵阙一人在府上么?”   莫寻忙道:“主子放心,有人保护她,王府也不会让别人随便进的。”   他这才点了头,安陵雩取了帕子轻拭去他额角的汗,小声道:“可是饮多了酒?莫寻怎的也不劝着点儿。”他的样子似乎是有些难受,看得她很是心疼。   莫寻瞧了他一眼,见他的脸色不是很好,他心里有些紧张,怕他又是因为雩修容的事情……   还有他方才的话,也让他觉得有些心悸。   元政桓却浅笑着摇头:“不关莫寻的事,今日太后设宴,他没有入园去。一会儿回去,躺一下就好了。对了,日后,不要随便一人出来,可,记得了?”   安陵雩略微低了头,低低地应了声。   这时,感觉马车慢了下来,莫寻拂开了车帘,瞧见前面一人。那人回过头来,瞧见是莫寻,站住了脚步道:“原来是王爷的马车。”   安陵雩听得那声音,握着帕子的手微微一紧,倒是元政桓低声问:“莫寻,是谁?”   “哦,是侍御史安陵大人。”   果然啊,安陵雩刻意靠后了些,这样望出去,便见不到他了。她也不知为何要躲着自己的哥哥,就是很单纯地不想见了。元政桓淡声道:“这么晚了,安陵大人如何在这里?”   安陵霁的目光顺道看向马车内,瞧见了元政桓的脸,还有……他身后那一片阴影。心下暗笑一声,再躲,他也是知道的。元政桓回来了,她能不回来么?   他没有上前,只道:“哦,家母病了,惯用的药断了货,如今晚了,药铺都关了门,只好我亲自来,人家也好给个面子。”   莫寻一笑:“安陵大人真是孝子。”   安陵霁的脸色未变,只道:“生女留不住,自然只得我尽了那孝道,下官不挡着王爷的路,王爷好走。”说着,侧身让至一旁。   元政桓点了头,莫寻落了车帘。   马车从他的身边而过,安陵雩忍不住透过那车窗看了外头的男子一眼,微微咬下贝齿。她知道,他是在怪她,所以才要故意说得这么大声。   可,她不过反抗了爹给她安排好的婚姻,她有错么?   当初哥哥自己,不也是因为经商的事情和爹大吵了一架便走了么?他又有何理由来责备她呢?他们,都不过是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罢了。这一点,他们还是很像的。   “妆儿,冷了么?”感觉身边的女子微微有些颤抖,元政桓解下身上的披风。   安陵雩这才回了神,忙按住他的手,勉强笑道:“不是。”俯身,躲进他的怀里,呢喃着,“桓,抱抱我。”   元政桓有些吃惊,迟疑了下,还是伸手拥住了女子娇小的身躯。   “就是突然怕你会离开我。”这条路是她自己选择的,如果失去了他,那么她真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收紧了双臂,他轻笑着:“傻丫头,我怎么会离开你?”   话说着,他忽然怔住了。   怀中女子柔软的身子紧紧地贴着他,在他的记忆里,面前的女子与他还没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只是,在拥住她的一刹那,内心似乎有过那么一恍惚。   有点熟悉的味道。   他好像,曾经抱过谁……   猛地闭了眼,心里有些慌。   “桓。”怀中的女子轻声叫着他的名字,他这才睁眼,笑着说:“没事。”没事啊,怀中的女子那么真实,他还胡思乱想什么呢?   宫女取了药膏回来,元聿烨只留下了张公公与茯苓,便打发了所有人都下去。   尚妆小声道:“皇上其实不必宣太医的,这种小事,叫茯苓就好了。”   他“唔”了声,又道:“我心里急,哪能想那么多。不如,叫茯苓再给你瞧瞧。”说着,回头看向茯苓。   茯苓点了头,忙上前来。尚妆这才想起方才莫寻的话来,她自然也是想不出何人会想要茯苓的命,只是,她如今在宫中都有人敢那么明目张胆啊,那往后又该怎么办?   茯苓蹲在她身前查探她膝盖上的那点可疑的红,突然听尚妆道:“皇上,不如,我让茯苓随你过乾承宫去伺候。”   茯苓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家小姐。上回还说的玩笑话,怎的此刻就……   元聿烨也是怔住了,半晌,才笑道:“上回问你要,你可是抵死不愿啊。怎的今日突然又要我带了她回去了?”   “我只是……这段时间见你政事繁忙,怕别人伺候不好,茯苓跟了我这么久,我是了解她的,让她伺候着,我心里放心。”   元聿烨心头一暖,却道:“既然她伺候得好,便让她留在你身边。我身边有张廖,还有御前尚义在宫里的。”   知道他会拒绝,尚妆心下着急。她担心他这段时间累坏了是真,还有便是,她担心会再有人找上茯苓。茯苓若是跟在皇上的身边,一定比她身边安全得多。   只是,如今的她,又该以什么理由要元聿烨带了茯苓去?   茯苓抬眸看着她,撅着嘴道:“小姐别把奴婢往外赶,皇上那边伺候的人多了,也不缺奴婢一个。”   “呵。听听,你这忠心的丫头倒还是不愿。”他笑着说,丝毫听不出不悦。   尚妆勉强一笑,此事她真该好好想一想的。   茯苓又仔细地瞧了瞧尚妆的膝盖,她皱了眉,似乎……不是蚊虫叮咬,可,究竟是什么,她也不知道。才要开口,却听尚妆缩了缩腿,摇头道:“好了,也不必瞧了,没事了。”   茯苓见她的脸色有异,识趣得没有说话,便起了身。   “还疼么?”元聿烨轻声问着。   “好多了。”尚妆转了口问,“对了,皇上今夜怎的不过郁宁宫去?”她可是听闻王爷们都去了,皇后也去了,她以为他也会去的。   闻言,他这才沉了脸色,坐正了身子道:“过御书房和慕容相相商了一些事情。”   尚妆落了卷起的裤子,轻声“哦”了一声,和慕容相在一起,必然是大事,这些,她不该多问的。   茯苓见他二人如此,悄然地退下去。   外头,早已经是繁星满天了。   张公公也跟着出来了,茯苓便问:“皇上今儿个留在景仁宫么?”   张公公却摇着头:“皇上一会儿还回去的,只是方才……”他顿了下,才压低了声音道,“方才因为知道王爷来了景仁宫,他才来。”皇上听说王爷来这里的时候,那神情……哎,他都不知怎么形容。   茯苓一惊,忙问:“皇上怎么会知道?”奇怪了,王爷出来之后就与她径直过景仁宫来的,她皱了眉,怪不得呢,王爷前脚才想走,皇上就来了。   张公公干笑了一声,皇上会知道,自然是他说的。而他,却是听从郁宁宫出来的太监说的,太监怎么会知道,他便不知道了。   茯苓站了会儿,似想起什么,转了身道:“公公先守着,我有点事先出去一下。”说着,飞快地跑了出去。   跑得好快,远远地瞧见郁宁宫的时候,她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了。   寻了方才遇见莫寻的地方,瞧见那地上果然还留着那破碎的玉佩。茯苓不觉一笑,蹲下身去,将那碎了的玉佩小心地捡起来。   她认出来了,是挂在莫寻长剑上的那一块。   看来是方才情况紧急,他也来不及作想,便急急地扯下长剑穗子上的玉佩掷了过来。目光,又落在一旁的那石子上,她歪着脑袋,不过一颗石子罢了,真的能杀得了她么?   想着,才吃了一惊,对了,莫寻怎么说来着?   他的确是说有人要杀她。   “哎呀。”她不觉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那她怎的就这样大大方方地跑了出来?   猛地站起来,朝四下看了看,此刻也不再多想,拔腿便往回跑。要是那人还盯着她,她就死定了。   一面跑,一面在心里祈祷着。   不过看来,她的运气还不算太差。一直到回去,也没有出事。   冲进院子里,差点还撞上了一个小太监,他见是茯苓,才松了口气:“茯苓姑娘去哪里了?方才娘娘找你呢。”   “哦。”回了神,才瞧见张公公已经不在房门外,想来是皇上走了。她也不停留,只大步朝尚妆的寝宫走去。   推门,见尚妆独自坐在床边,她的裤脚又被卷起了,她正低了头,细细地瞧着。茯苓进去,唤了她一声“小姐”,尚妆并不抬头,只问:“去了哪里?”   “去了……去了外头一下。”她的声音小小的。   尚妆却蓦地抬眸看着她,见她好好的,只是似乎跑得急,一张笑脸红彤彤的,还不住地喘着气。略微放了心,招手让她过去,拉着她的手道:“日后不许乱跑,没事,不得出景仁宫去,听见没?”   茯苓知道她定也是想起了莫寻的话才要这样,点了头:“日后不会了。”   尚妆见她应了,才放心。低头的时候,瞧见她的手里似乎捏了什么东西,皱眉问:“什么?”   “啊,哦,没什么。”茯苓有些局促地将手中碎了的玉佩塞入袖中,“就是……奴婢又一块玉佩不小心给弄碎了。”也不知怎的,她觉得让小姐知道自己去捡莫寻那碎了的玉佩,怪不好的。   听她如此说,尚妆倒也不说什么。   茯苓上前道:“皇上走了么?”   “嗯。”尚妆点了头,各位王爷回京了,他还有事要忙的,不过坐了一些时候便走了。然后她叫了茯苓,那丫头居然不在。   对了,她想起来了,她找茯苓有事来着。   抬眸看向她,启唇问:“你也觉得这不像是蚊虫叮咬过的痕迹,是么?”   突然转了话题,茯苓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半晌,才点了头。上前蹲在尚妆上边,道:“的确不像,不过,也想不出是什么所致。也只能当做是蚊虫之类的,小姐看,这么小的红点。”她说着,又凑上去看了看。   尚妆却摇头:“不是,当时在院中,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很痛,像是被针狠狠地扎下去。”她说着,下了床,试着走了几步,膝盖处,竟使不上力。   茯苓这才变了脸色,慌忙扶住她:“小姐,怎么会这样?”她一面说着,一面扶她坐下,打算再细细地看一遍。   尚妆摇头,她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她唯一知道的,便是这不可能是被蚊虫咬了。方才她便感觉到不对了,只是元聿烨在,怕他又要担心,她便不说话。如今朝中出了大事,她不想让他在这种小事上分心,更有是,她想到了一些事情。   深吸了口气,起了身欲出去。   茯苓忙跟着起身,扶住她道:“小姐去哪里?奴婢再给您好好儿看看啊。”她真笨啊,居然瞧不出来。虽然说好好看看,可,她也算看了好几遍了,却一直没有个头绪。   尚妆不说话,推开了门道:“来人。”   一个太监上前来,低了头道:“娘娘有何吩咐?”   “本宫掉了东西,去找人提几个灯笼来帮本宫照着。”她淡淡地说完,便抬步出了房间。   “是,奴才这就去。”太监忙转身下去了。   茯苓不知她心里打着什么算盘,只得小心地扶着她出去。灯笼很快拿来了,三个宫女小心地跟在她的身边。   尚妆低了头,仔细地找寻着。   其中一个小声问:“娘娘丢了什么,告诉奴婢们,您回去歇着,奴婢们帮您找。”   她却不答,只道:“只管好生提着灯笼便是。”说话的时候,她的目光依旧紧紧地看着地面上,一丁点儿小东西都不放过。   茯苓皱了眉道:“小姐,让她们找便是了啊。”   她劝着,也不听她再说话,只好叹息一声,也低着头跟着找起来。其实,找什么,她压根儿就不知道。   尚妆撑大了眼睛,生怕一不小心便漏掉了重要的东西。   其实,具体在找什么,她自己也怕是说不清楚的。只是,脑子里似乎有那么一丝的想法在引导者她出来。   天色暗了,灯笼的光也不是特别亮,方才的那太监也来了,又找了两个太监,也提了灯笼过来。一众人都只围着尚妆,也不敢走得太近,怕挡了她的视线。   茯苓更是一头雾水,偏她又知道小姐不说的话,问也没用。她是急性子,真真是难熬。   一脚踩下去,便会有痛楚传上来。不动,倒是没有任何感觉。尚妆愈发地确定了,是从膝盖里传出来了。她微微咬着牙,面前的宫人提着灯笼缓缓退往后。   她上前了半步,突然似乎什么东西,隐隐地,有阵反光上来。   很小很小的光,只一瞬,她却发现了。   “等等。”她站住了脚步,抬眸看向面前的宫女,“你上前来。”   宫女有些不解,却也只能上前。   宫女的手中的灯笼微微上前移了一点,那点光又来了!   尚妆忙抬手示意她别动,扶了茯苓的手上前,蹲下身的时候,瞧见一枚银针。   很细很长。   别说的夜里,即便是白日里,这样丢在地上,也很难被发现的。   茯苓终于也看清了地上的银针,微微“嗬”了一声,她没见过这东西,小姐怎么会知道院子里会有银针?   而尚妆,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击中了胸口,好多的画面,在脑海里一下子窜出来。她有些颤抖起伸手拿起了那根银针,她仿佛又看见兴园设宴那一次,元聿烨脸颊上那道又长又细的伤口,还有元政桓手指上的细长的伤口。   如果说,他们两个的伤口,都是银针所致,那么……   猛地咬了唇,怪不得,她觉得他们的伤好奇怪,那么的相似啊。   “小姐……”茯苓皱眉看着她。   尚妆起了身,将手中的银针交给茯苓,开口道:“好生收着。”   茯苓不明所以,却也只好点头。   扶了她入内,只听她又道:“今日的时候不可让皇上知道,你也只记得,我就是被蚊虫叮咬了一口罢了。”   “小姐……”茯苓愕然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如果之前她还什么都不知道,那么现在总该知道了。她那根本不是什么蚊虫所致,是银针!   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银针,茯苓倒吸了一口冷气,咬着牙道:“小姐,是莫侍卫,是吗?”可恶的莫寻,他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茯苓恨得两只眼睛红红的,下回再有机会,她会下的,可不再是泻药了!咬着牙,她气得不行。   尚妆没有说话,如果是莫寻出的手,那么那一次元政桓手上的伤又如何解释?谁都知道莫寻宝贝他得紧,如何会出手伤他?   打发了茯苓去收起那枚银针,尚妆似想起什么,忙低头再次看了眼那红色的点。寻至这红点反面,果然,也还是有一点。这,是所有人一开始都不曾发现的。要不是她找到了银针,怕是她也不可能会知道。   手微微地颤抖着,她如何想得到,这枚银针从她的膝盖瞬间穿过,因为实在太细,所以那瞬间她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痛,却想不出究竟是什么。   攥紧了手中的帕子,那一次,她瞧见慕容相身怀绝技的时候便曾经感叹过。可她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就连元政桓,也如此深藏不露!   好深厚的功力啊,不是么?   赫然闭上了眼睛,那么他究竟为何要出手伤她?   银针上没有毒,否则,太医和茯苓都会发现。她实在想不通元政桓的做法,是因为灵阙的事情,想给她警告么?   不,她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   那次他放她离开,便不会事隔了这么久再来找她的麻烦。   咬着牙,她心里好乱好乱。   茯苓回来了,小声道:“小姐,奴婢收拾好了。小姐,您别难过,莫侍卫做偷偷摸摸的事情,下回奴婢见了他,一定好好地教训他!”她才为莫寻救了自己的事情感激来着,还琢磨着他碎了玉佩,是否赔他一块新的,如此一来,心中对他的感激之情再次荡然无存。   怒意,只有怒意。   尚妆这才睁开眼来,朝她一笑:“好了,不关莫侍卫的事。下回见着他,可也别给他脸色看啊。人家好歹,救了你一命。”想起茯苓的事情,她又揪心起来。   茯苓板着脸,还是一脸的不乐意。她总觉得自家小姐太委屈了,凭什么他们一个个都给她脸色看啊。   少了一个灵阙不说,现在莫寻回来了,也这样,还……还出手伤她!   真真气死她了。   尚妆看她的神色,知道她为自己鸣不平,不过她更清楚,此事真的与莫寻不管。只是,那句话,她却不能说出来的。   勉强一笑道:“好了,我累了,先休息了,你也快回去休息。”   茯苓伺候了她上床,帮她掖好被角才退下去。   躺在床上,她怎么也睡不着,元政桓的事,茯苓的事,全都搅在她的脑子里。   叹一声,坐起了身,目光看向窗外的影子。   咬着唇沉思了许久,她才想到一个法子。   翌日,过郁宁宫去给太后请安的时候,尚妆让茯苓带上了昨夜在院中找到的那枚银针。茯苓虽然满肚子的疑问,倒也是忍着没问她。   看得出这几日太后也是疲惫,众嫔妃只请了安便退出来,回各自的宫里去。   尚妆走在最后,瞧见丝衣扶着太后出来,她又等了会儿,才回身,找了一个宫女问:“可还记得当日太后在兴园受伤的事情?”   宫女怔了下,才道:“回娘娘,奴婢当日不曾跟着太后过兴园去。”这时,正巧看见另一个宫女出来,她忙指着她道,“喏,文英去了的。”   “文英。”尚妆开口叫住了她。   那宫女回头,见是雩修容,脸上闪过一丝讶异,忙上前来,朝她行礼:“娘娘叫奴婢有何吩咐?”   她略微一笑道:“没什么,只是本宫记得在兴园的时候,太后曾受了伤。”   提及那时候的事,文英才点头道:“是啊,那日太后不小心被针扎了,害太子殿下……啊。”她猛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忙捂住了嘴。   尚妆却是一笑,取了那枚银针出来,递给她道:“是这枚银针么?”关于太子的事,她自然不会过问的。   文英见她不提太子的事,紧张的感觉才好一些,此刻看了一眼她手里的银针,才微微变了脸色,开口道:“是,怎的在娘娘手里?”   尚妆已经飞快地收起银针,转了身道:“日后说话的时候小心点,不是谁听了那些话都会无动于衷的,尤其,是皇上。”语毕,也不敢她,只携了茯苓的手出去。   那叫文英的宫女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了,哆嗦着应着“是”。   出到外头,茯苓才小声问:“小姐,您问这个做什么?”当日兴园的事情,茯苓是不知道,尚妆此刻也不打算告诉她。   今日郁宁宫一行,让她肯定了当日在兴园的时候为她与元聿烨解围的人,应该就是元政桓。   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她咬下贝齿,那时候帮他们,是为了她么?   谁都清楚,当日她与元聿烨一起在假山后若是被发现,不光元聿烨,她也会很惨。只因那时候,先皇已经打算要将她赐太子了。若是知道她与元聿烨纠缠不清,凭先皇的性子,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深吸了口气,所以,他出手伤了太后。只因太后受伤,那些人才不会管藏在假山后面的他们,所有人的目光都会集中在太后的身上。   那么后来元聿烨脸上的伤呢?   他说,马球场上的事情和元政桓脱不了干系,竟是真的么?   元政桓,到底想做什么?   趁乱杀人么?   猛地站住了脚步,茯苓吃惊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的脸色惨白惨白的,急着道:“小姐怎么了?疼得走不动路么?”她说着,蹲下身欲查探她的膝盖。   尚妆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摇着头道:“没事,我们回去。”   原来元聿烨怀疑的,真的不是空穴来风。但,此事她又该怎么查?   茯苓出了她出郁宁宫,外头轿子正等着她。   尚妆上轿的时候,想起什么,唤了茯苓一道上去。   她问及昨日的事情时,茯苓说莫寻用玉佩打碎了一颗石子。那么此人想杀茯苓,却又想弄得不是谋杀一般,否则,不会选用石子,应该更直接一点,用暗器才对。   回了景仁宫,派人去宫外请安陵霁来。   茯苓扶尚妆在软榻上坐了,小声道:“小姐,奴婢给您看看膝盖上的伤。”用银针穿过,伤口很小,可是会很疼。她曾经听说过宫里有一种暗刑,用的,便是银针。   之所以称为“暗刑”,便是指嫔妃们惩戒犯错的宫人用的。便是用千万枚银针一遍遍地刺入人的身体里,很痛,伤口小,愈合起来很快。活活地给疼死了,连死因都查不出来。   每每想起来,茯苓心里愈发地生恨。那可恶的莫寻,竟连这种恶毒的法子都想得出来。   尚妆却摇摇头:“没事了,不必一惊一乍的。”只是走路的时候会有点疼,倒是也没什么大碍。   安陵霁很快便来了,才进来,便皱了眉道:“发生了何事?膝盖怎么了?”尚妆没事是不会找他的,他追着传话的宫人问,那宫人才告诉了他昨夜娘娘出了事,还宣了太医。   尚妆倒是怔住了,其实她找安陵霁来,本就不是为了那件事。想来,是那宫人不知该怎么说,便告诉了他。   茯苓起了身,才要开口,被尚妆用力拉住了身子,只听她道:“没什么,让蚊虫叮咬了一口罢了,就是当时有点疼。对了哥,今日找你来,是有其他的事。”   茯苓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为何要隐瞒受伤一事。   安陵霁这才上前道:“何事?”   尚妆朝茯苓看了一眼,才道:“是茯苓,你能不能想个法子,让她出宫一段日子,最好,跟在你的身边。”她想来想去,此事也只能找安陵霁。   “小姐!”茯苓怎么会想到叫少爷进宫来,竟然是为了她的事。   安陵霁不解地开口:“为何突然叫茯苓出宫?”   略微一沉思,她只好搪塞道:“哦,茯苓得罪了皇后娘娘,怕这几日娘娘在气头上,不过放过她。”   茯苓愈发讶然了,嘴巴越张越大,倒是感觉尚妆抓着她的手缓缓收紧,她皱了眉,也不敢说话。   “茯苓怎么会得罪皇后娘娘?”安陵霁满脸的愕然,在他的记忆里,皇后贤良淑德,连后宫争风吃醋的事情都不做,怎么会跟一个宫女过不去?   尚妆一笑,开口道:“你还不知道,前些日子,丞相问我要茯苓。他说,他喜欢茯苓。清儿恰巧来了,至于她怎么跟皇后娘娘说的,我便不知道了。总之,你先带她出宫去几日。”半真半假的借口,想来安陵霁也不会去多问。   况且,他现在与慕容相走得近,相信慕容兄妹亲密的关系他亦是有所感触的。   果然,听尚妆如此说,安陵霁微微有些动容。   他沉思了会儿,才道:“正好娘这段时间身子不好,便借口说思念你,让茯苓代你出宫去尽尽孝道。”   点了头,这个理由倒是好。   抬眸看着面前之人,开口道:“夫……不,娘的情况还好么?”   “嗯,大夫来了方子,吃了药,这些你不必牵挂。”他顿了下,才又道,“我瞧见她也跟着王爷回京了。”   尚妆略微一怔,继而又觉得好笑,元政桓回来了,又怎会留下她在蜀郡?   侧脸,看着边上的茯苓,开口道:“你下去收拾收拾,一会儿跟着少爷出宫去。”   “小姐……”   “还不快去。”尚妆拧眉呵斥着她。   心里万分不愿,欲开口,尚妆却不许她说话。咬咬牙,终是转身出去了。   见她出去,安陵霁才道:“没了茯苓在身边,谁来伺候你?”   尚妆笑着:“我如今是修容娘娘,还怕没个人伺候么?放心吧,没关系的。只是,茯苓的事,拜托了。”   “放心,有我在,她会好好的。”他应承着,她第一次求着他帮忙,他心里记着,且,也会做得很好。   送茯苓出去的时候,她却紧紧地攥着尚妆的手不肯送来,尚妆小声道:“好了,又不是去了不回来了,只是叫你出去避几天的风头。”   她压低了声音道:“小姐,您明知道不是因为奴婢与丞相大人的事。”   她点头,她自然知道。   只是有人要茯苓的命,她不能坐视不管。   喟叹着,尚妆终是开口:“我自然知道,只是茯苓,我需要你活着,好好地活着,明白么?”在宫里,很多时候,要是没有茯苓陪着,她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这么久了,茯苓已然已经走进她的生命里,再也不可缺少。   小丫头的眼睛突然变得红红的,尚妆又小声说着:“记住出去之后,不要乱走。若是……若是见着莫侍卫,切不可与他提及银针的事情,听见了没?”虽然,她也知道遇见莫寻的机会是小之又小,不过她还是需要嘱咐一遍才安心。   “好了,你们两个得说到什么时候?”前面,传来安陵霁的声音。   “小姐……”   “去吧。”推着她出去,茯苓终是送了那手。   再是瞧不见那抹身影,尚妆才回了神,朝一旁的太监道:“去,将媗朱来本宫的房里。”   宫女扶了她回房,很快媗朱便来了,她恭敬地跪下,磕着头道:“娘娘,娘娘您终于肯相信奴婢的话了。”   尚妆浅笑一声,其实,她始终是怀疑媗朱的话的,只是如今,她需要一个人在身边而已。   唤了她起来,开口道:“茯苓有事出宫去了,这段时间,本宫让你近前伺候。伺候得好,以往的事情,本宫可以既往不咎。”   “奴婢谢谢娘娘恩典!”媗朱的眸中闪着光,朝她重重地磕头。   深吸了口气,尚妆瞧着面前的宫女,心中有些恍然。媗朱无疑是一个细作,时至今日,她也仍然不能确定她到底是谁的人,留着她到底还有没有祸害。那么如今,她将她当做茯苓收在身边,可也算卑鄙了?   苦涩一笑,她想,她也是会尽力保护她的。因为不是茯苓,她的心不会那么紧张。   因着出过事,媗朱在她的跟前显得愈发地勤快起来。不多说一句话,不多行一步路。   隔了两日,听闻太后请了各位王妃入宫来小住,她还听说,安陵雩也来了。   此事,她听见的时候有些震惊的。太后名为邀了各位王妃来小住,陪着太后解解闷,实则是用王妃牵制各位王爷。毕竟朝中不太平,太后还是需要多个心眼儿的。   王妃们被安排住在离郁宁宫最近的雪松宫。太后虽然将她们“软禁”于宫中,却也需要小心她们的安全的,否则,任何一位王妃在宫里出了事,都是不得了的事情。   听闻慕容云姜去过雪松宫陪各位王妃说说话,后来,云妃也去了,连年嫔也去过了。   媗朱恰巧端了茶进来,小声问:“娘娘可要去见见各位王妃?”   尚妆点了头,自然是要去的,去了,不过是出于礼貌。不过,她最想见的,还是安陵雩。   休息了几日,膝盖上的疼痛已经好了很多了。这几日,元聿烨来,她也刻意不起来走动,免得让他瞧出端倪来。   轿子在雪松宫门口停了,媗朱扶了她进去,恰巧遇见景王出来。景王倒是也不停留,匆匆打了招呼便出去。太后请王妃们住在这里,王爷们自然是刻意入宫来探视的。景王的王妃如今已经身怀六甲,景王担忧一些也是正常的。   入内,一一见过了各位王妃,最后才去安陵雩的房间。   没让媗朱进门,她独自一人进去了。   安陵雩亲自倒了茶,端给她道:“娘娘如今可是春风得意了。”她笑着,请她落座。   尚妆坐了,皱眉道:“此话何意?”   “何意?娘娘亲手推了她出宫,这事不会不记得了吧?皇上可是在意她的,毕竟那么多年的感情了。可到底是娘娘的本事大,能让皇上亲口不要她,如此,娘娘还不高兴么?”她的声音不大,连笑都是淡淡的。   尚妆却是微微一怔,急声问:“她……好吗?”   安陵雩却反问:“娘娘希望她好么?”   点头,自然希望。   “您放心,她很好,王爷待她很好,莫寻待她很好,所有人都待她好。”安陵雩也在她身旁坐了,又道,“不过我要是娘娘,也会这样做的。爱一个人,没有错。”   望着面前的女子,她以为尚妆这样做,纯粹只是因为太爱元聿烨。呵,她又怎知这其中的复杂关系?不过,尚妆自然不会解释的。   无味一笑,尚妆只转了话题,问:“那么你呢?你好么?”   安陵雩的脸上染起一层幸福的颜色,笑道:“我很好,王爷对我很好。他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人,温柔又体贴。”   “所以,即便为了他有家不能归,也没有关系?”每回想起这个,尚妆总觉得安陵雩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她有家,却愿意选择不归。   尚妆不免想起她那早就不在家,若是,她还有家,谁又能阻挡得了她回家的脚步呢?   有爹有娘,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安陵雩的脸色有些暗沉,尚妆又道:“你娘病了。”也许,还真的是思女成疾。而这个女儿,自然不会是她,正是面前的女子——安陵雩。   “此事,我早就知道了。”她咬着唇,“你们就非得一个一个轮着来告诉我么?家里,有哥哥在,我不担心。”   “你也不挂念你娘么?”那时候,夫人多疼她啊,虽然老爷对她严厉了些,可夫人却一直对她疼爱有加的。   她撇过脸去,素手绞着衣角,半晌,才开口:“挂念了,又能怎么样呢?如今的我,还能回去么?别说现在在宫里不能出去,即便出去了,我又该以什么样的理由回去呢?王爷会怎么看我?你呢?想要安陵家得一个欺君之罪么?我早说过的,我不再是安陵雩了,你才是。而我,只是亦妆,最最普通的亦妆。”   亦妆……   尚妆有些想苦笑,她怎知,真正的亦妆此刻倒是真的在桓王府呢!   呵,谁说不是造化弄人呢。   好吧,她不该再执着于谁要做安陵雩的事情。苦涩地开口:“那我只希望你真的可以幸福,这次回京,许是会住得久些。只是不知,你和王爷的婚事,可会在京办了?”   提及婚事,安陵雩似乎有些尴尬,只低了头道:“此事,自然是全凭王爷做主的。”   也是,她一个女子,自然不好对这种事多言的。   良久良久,才听尚妆道:“其实,我真羡慕你。”   她一直在做着自己想做的事,而她呢?却是被迫着走着别人预先为她设计好的路。她时常在问着自己,如果,现在也可以让她勇敢一次,那么她究竟想如何?   问着,竟也没个答案。   原本相夫教子的生活已经成了奢望,而现在的生活……   元聿烨,想起这个一直呵护她如宝的男子,她的内心,也会出现柔软。   这时,外头传来宫女的声音:“王爷来了。”   安陵雩的脸上一喜,倒是尚妆,只觉得一震,王爷,可是元政桓?   门被人推开了,安陵雩笑着起了身,低唤他道:“桓……”   外头的媗朱莫寻是不认识的,此刻进来,瞧见尚妆在,他才吃了一惊。安陵雩忙道:“修容娘娘来我这里坐坐呢,你们竟也来了。”   修容娘娘……   是她!   元政桓握着轮椅的手微微一紧,不知怎的,心底泛起一丝不适,勉强笑道:“原来娘娘也在,倒是本王扰了你们说话了。”   尚妆也起了身,往前了几步道:“本宫不过来看看,若是亦妆姑娘有什么需要,本宫也好吩咐宫人去准备。”他的脸上,丝毫瞧不出异样,仿佛那时候的事情,不是他做的。可,她不该怀疑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一切,不是么?她也不想怀疑他,可是,这一切的一切,无一不是将矛头指向了他。   他听出来了,她走过来的脚步声,还是一深一浅的。看来还是他那日下手的重了,隔了那么多日,竟也没有完全好。只是,他那日若然不使力,银针不能力透,那会被元聿烨看到。   他一直告诉自己,面前的女子,和他没有关系,只是却不知道为何,心里总有那么个地方,会反复的疼。   指尖微微一颤,面上,还是笑着:“那本王先替妆儿谢谢娘娘,太后喜欢热闹,留妆儿在宫里,原本本王还是担心她在宫里没个说话的人,如今看来,倒是本王多虑了。”   安陵雩的脸色一红,靠近他小声道:“我很好呢。”   他略微一笑,抬手握住了她的手。   尚妆将目光从他们的手上移开,才开口道:“看来王爷和亦妆姑娘有很多话要说的,本宫还是先回去,改日再来看亦妆姑娘。”说着,抬步便要走。   “娘娘。”他叫住她,迟疑了下,才开口,“皇上虽然宠爱娘娘,本王亦是奉劝娘娘行事低调一些为好。”   尚妆狠狠地一震,回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也是以为灵阙的事,是因为她争宠,才逼得元聿烨亲口推了她出宫么?   如此,她倒是真的太过高调了。   也不知怎的,膝盖处的疼仿佛一下子蔓延起来,她的脸色微微有些异样。   “娘娘怎么了?”安陵雩注意到了她的不妥,上前问道。   尚妆浅笑一声,却是转向元政桓,开口道:“本宫没事,还是要谢王爷手下留情了。”   她的话,说得莫寻的脸色一变,莫寻瞪着她,猛地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她居然知道是主子伤了她么?倒是元政桓,缓缓回身,循声看向面前的女子,半晌,才开口:“娘娘真叫本王吃惊。”   尚妆直直地看着他,他又何尝不叫她吃惊呢?   “皇上呢?”他的话,不过是问元聿烨知道与否。   尚妆咬着唇问:“王爷希望他知道么?”   安陵雩这才发觉他们话中有话的意思来,有些担忧地唤了声:“桓……”   他轻笑一声,握了握她的手道:“看来本王与娘娘有些话要说,莫寻,带妆儿出去。”   莫寻迟疑了下,终是咬着牙道:“亦妆姑娘,我们先出去。”   “桓……”她皱眉,究竟是什么事,竟要支开她。还是……和尚妆?   “没事。”他朝她淡然一笑。   莫寻带着安陵雩出去了,房里,只剩下尚妆与元政桓二人。他驱动着轮椅上前,试图更加靠近面前的女子。尚妆没有动,只直直地站着,膝盖处的痛一阵阵地传上来,她恍惚中,觉得有些麻木了。   “为什么要这样做?”   听她终是开了口,他抬眸,才欲开口,却听她又问:“在兴园马球场上那一次,为什么要杀他?” 第二十二章紧张   为什么要杀他?   这话问了出来,尚妆才觉出紧张来。   元政桓终是怔住了,半晌,才开口:“娘娘说谁?”   “本宫不认为王爷能连着这件事一并忘了。”脱口说出的一刹那,尚妆猛地一震,她在说什么?什么叫做一并忘了?   天……   捂着嘴,惊恐地看着面前之人,她是糊涂了,如何能说这样的话?   听着女子戛然而止的声音,元政桓微微拧起了眉心,他怔了怔,才问:“娘娘的意思,本王……忘了什么?还是,你试图在提示着本王什么?”   他果然是多心的,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已经可以从她的话里揣摩出那么多的意思来。   尚妆咬着唇,她自然不能说他忘了她。略微退了半步,才咬牙开口:“王爷忘了什么本宫不会管,本宫只是想知道,当日王爷为何要杀他?”   她想,她再是不必点明,他心里最是清楚她口中的人,必是元聿烨无疑。   他却轻笑着问:“他告诉你的?”   本能地摇了头,才想起他看不见。   他却又道:“如果皇上怀疑,便让他自己来跟本王说话。”这句话他说得淡然,却是异常地坚决。   尚妆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之人,叫元聿烨来,呵,如果让他知道伤了他的人是元政桓,他还会放过他么?   “王爷还不明白么?本宫今日问你,是因为……”   “是因为他不知道,是么?”他的嘴角渐渐露出了笑,反问着,“本王很是好奇,你为何不说?”她既然能知道那夜伤她的人是他,那么手中,必然是有了真凭实据的。可,她竟然选择不说。   雩修容,他仿佛越来越看不透她……   他的笑,很柔,却仿佛一寸寸冰冷了尚妆的心。   良久良久,才听她苦笑着问:“王爷爱过人么?”连着手都一起颤抖着,如果不爱,他喝下情花酒的瞬间,又怎么会有反应?   只是,他如今把她忘了,甚至好多次,视她为敌。   她曾为了他私藏遗诏,曾为了他与元聿烨签订契约,誓会一直留在他身边。她曾经要的,只是那么简单,只要他不死。   现在,他活下来了,活得很好,而她终究才会一点点地读懂当日在成王府,他对她说的那番话。   是,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不会责怪,只是事到如今,她也许会阻止。   只因他与他,不管是谁,她都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出事。   胸口有些难受,面前的女子,在他的跟前,从来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强压住那种痛楚,依旧笑着道:“皇上倒是对娘娘疼爱得紧。”他想,那一定是爱。   很深的爱。   蹙眉,为何想起这个,他几乎有些承受不住了?呵,这种心痛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脊背,抵上身后的桌沿才没有跌倒下去。尚妆直直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她笑得有些吃力:“皇上,对本宫很好。”   是真的很好,他可以事事包容着她。不管对错,只要她回头,他永远会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也许,她该感激他的,至少,他给了她先皇在世的时候都不曾能让她奢望到的后来。   也是时至今日,她才清楚地知道,相夫教子,这样的生活,无论是元聿烨还是元政桓,都无法给她。他们,都有他们的事情要做,那种生活于她是奢望,而于他们,却是不能。   “看来,娘娘过得不错。”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他仿佛是凝起了好大的力气才能说得出来。说出来了,竟又好似整个人都虚脱了一般,若不是靠着背后的椅背,他真觉得自己就那么倒下去了。   “本宫,与王爷一样。”   她只是不知,她与他,是否真的如表面上那么好。   她嫁给了元聿烨做妃子,而他将娶安陵雩,外人看起来,是多么好的神仙眷侣啊。   指甲已经深深地陷入了掌心之中,可是面对着元政桓,她仿佛连着疼痛都觉得渺小起来。回神的瞬间,才兀自觉得好笑。如此兜兜转转地说了一圈,她竟还是没有问到为什么。   面前的男子,却并不像是要刻意扯开了话题,一切,都说得如此自然。   可是,每一句,都如一把锋利的匕首,刺痛着他和她的心。   不一样的是,尚妆心里清楚着。   而元政桓,多少个“为什么”在嘴边,动了薄唇,却始终问不出来。也许只是,他不问便已经知道,她不会回答。   不会回答……   呵,多奇怪,他心里便是这么想的。   “咳。”低咳一声,圈在唇边的手背上,一片温热。这种痛,越是深入,他似是愈发释然。   尚妆只觉得心猛地一沉,此刻也不顾膝盖上的不适,疾步上前,扶住他道:“王爷!”回了头,“莫……”   “别喊。”他打断了她的话,缓缓摇头,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只是此刻不想让莫寻知道。   抬眸看着他,眼底泛起一丝水样的东西,她不知道他如此,是否跟他体内的情花有关。可,他如果忘了她,又如何能这样?   扶着他的手不住地颤抖起来,听他低声道:“帮本王倒杯水。”   怔了下,忙回身给他倒了杯水,身后之人的声音随即响起:“兴园那一次,本王没有出手杀他。”   拎着茶壶的手一滞,猛地回身瞧着他,算解释么?   他说,没有出手杀元聿烨。   尚妆突然开心地笑了,眼角的晶莹随之滴落下来,她是信他的,他说没有,就一定没有。这于她,也算是释然了。只要他的一句话,哪怕眼前有再多的证据,她都是会信他的。   将茶水奉至他的唇边,见他浅饮了几口,随即又摇了头,道了句“谢谢”。   握了帕子,迟疑着,终究是伸手,拉过他的手,提他轻拭去手背上的血渍。他的手,冰凉的一片,甚至与她一样,有些微微的颤意。   “慌什么?”他忍着心口的疼笑着问。她在颤抖,必然是惊慌着什么。   尚妆略微一怔,勉强笑道:“莫不是王爷忘了那日在山洞里与本宫说的话了么?”那时候,他要她自重的,那么如今在宫里呢,他们一个是王爷,一个是妃子,难道不更该自重么?   他的笑容微微一僵,不过半晌,竟轻轻地笑出声来。   嘲讽,或者自嘲,恐怕在这一刻,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替他擦干净了手上的血,将帕子收入怀中,才扶着身后的桌子站起来。   元聿烨说,这次的事情,与元政桓没有关系。而她,也得到了元政桓亲口说的话,兴园那一次,不是要杀元聿烨。还有什么比这些更让她高兴的呢?   连日来揪起的心,也在这一瞬间放下。   她最怕看到的,不也是他们叔侄之间的战争么?   不管谁输谁赢,那都不是她想要看到的局面。   不过半晌的时间,面前的男子又恢复了一贯的淡然。他微微吸了口气,才开口:“皇上真心待娘娘,娘娘该珍惜的。”   她释然的一笑,点了头道:“多谢王爷提醒。”   “本王,也会珍惜妆儿。”他也不知道为何这一刻会与她说这些,他与妆儿的事,与面前的女子本该毫无瓜葛的。他和谁在一起,亦或者是她与谁在一起,这两者之间,有关系么?   摇着头,他着实不知。   紧握的手,缓缓地松开,他珍惜安陵雩,她不该嫉妒的,不是么?   开了口,声音却还是微微地颤抖着:“本宫,祝你们幸福。也请王爷,好好待灵阙。”灵阙的事情,她一直没忘,那是她的妹妹,她虽然不能在人前承认,她的心里,却始终是记着的。   突然之间提及灵阙,元政桓有些惊讶,随即才笑着:“皇上将她赶出宫来,却也还会担心么?那便帮本王转告,她在本王府上,本王让人以郡主之礼相待。”   郡主之礼啊,他都如此承诺了,尚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灵阙灵阙,姐姐真羡慕你。   笑着,朝面前之人道:“如此,本宫先……先替皇上谢王爷,本宫的话也问完了,想来王爷也是没什么要与本宫说的。那,不打扰王爷与亦妆姑娘说话了。”说着,转身欲走。   “那夜本王伤你,并不是失手。”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尚妆停住了脚步,听他又道,“却也只这一次,日后,本王也再不会伤了娘娘。”   尚妆的身子怔了下,她没有回头,亦没有说话,只抬步出去。   外头,媗朱见她出来,忙上前扶了她道:“娘娘这就回宫了么?”   尚妆点了头,瞧见在不远处凭栏处坐着的安陵雩有些紧张地起了身,莫寻站在她的身后,却都不曾上前来。尚妆迟疑了下,终是扶了媗朱的手出去。   安陵雩忙朝房间跑去,莫寻亦是沉了脸大步上前。   “桓……”   女子焦急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他回眸浅笑:“跑什么,还不坐下歇歇。”   莫寻见他一脸憔悴的样子,心下担忧着,却也不好点破。上前,伸手欲探上他的脉,却被他悄然躲开了。   “莫寻。”他低声叫着。   莫寻怔了下,忙上前,弯下腰去。元政桓在他的耳边低语一番,莫寻的眼睛微微撑大,脱口问:“主子决定了么?”   他抿着唇点了点头。莫寻的眼底闪过一抹精光,他家主子一直没有变,他还记得那时候,他差点以为他要忘了自己在做什么。可他却说,他一直清楚自己做的任何事,他没有让他失望。想着,嘴角不自觉地出笑。   尚妆与媗朱出了雪松宫,上轿的时候,不免再次朝那门口看了一眼,微微摇了摇头,终是命媗朱落了轿帘。背靠着身后的软垫,她似长长地吐了口气。   今日与元政桓的一番话,半壁晴天半壁阴。   喜的,是他与元聿烨之间愈渐明朗的关系。   忧的,却是她的心。   她不可否认,在看见他吐血的一刹那,那种心痛的感觉没有锐减,她还是很在乎他的。可,她却也在乎元聿烨。那是一种潜在的感情,在不知不觉中升华。   两个人,不一样的感情,却是同样的在乎。   她无法舍弃其中之一。   呵,自嘲的一笑,她这可算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子呢?   深吸着气,其实,又如何呢?   他今日把话说得那样明白,往后她能选择的,只能是元聿烨。而他,也会好好地疼惜安陵雩。   他与她,早在先皇驾崩之时便已经错身不再可能了,不是么?   命运将她推至元聿烨的身边,而命运又将另一个女子,推到他的面前。   “安陵雩……”   她突然,缓缓地念着这三个字来。   如果不是“安陵”这个姓氏,也许一切,又都不一样了。所以她才要说,她不是安陵雩,不是小姐,她只是个丫头,从来,没有选择的权利。   想着,才感觉到愈发地苦涩。也许,命运对谁都是公平的,不同的只是,各自的走向。   轿子行了一段路,突然慢下来。   外头,传来媗朱的声音:“娘娘,前面皇后娘娘来了。”   慕容云姜么?   尚妆掀起了轿帘,果然,瞧见慕容云姜只携了清儿的手往这边而来。慕容云姜也看见了这边的轿子,在看向轿子边上的媗朱的时候,她的脸上竟染起一片讶然。   “停轿。”皇后都是步行走着的,迎面撞上了,她如何还能坐在轿子里。   轿夫听了,忙停了下来,尚妆起了身,正欲出来,突然只觉得一阵剧烈的晃动,仿佛轿子要倒下去一般。她惊呼了一声,本能地扶住轿沿,却因为膝盖处使不上力,一个不慎便跌出去。   “娘娘……啊——”媗朱是欲伸手过来的,却好像绊倒了什么东西似的,尚妆只瞧见她整个人倒了下来,只听“嘭”的一声巨响,她的头重重地撞在一旁的石头上,那石头登时,红了一片。   殷红的血,从媗朱的头上汩汩而出,顺着她的面颊,一直往下。她的眼睛,还睁得好大好大,正直直地看着和尚妆。   “啊——”尚妆到底只是个女子,哪里见过这么近,且血淋淋的场面?   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窜上来,她似乎瞧见面前的人,都急急忙忙地朝她跑来……   ……   眼前,好多的血,一直流淌着,几乎便要触及她的指尖。尚妆猛地一惊,睁开了双目,头顶是她熟悉的粉色纱帐,舒了口气,她知道自己已经回了景仁宫。   “娘娘醒了!”耳畔传来宫女欣喜的声音。   尚妆本能地侧脸,瞧见清儿扶着慕容云姜的手正起来。   “皇上驾到——”外头,张公公的声音似乎愈发地尖锐了。   皇后回了身,朝大步进来的男子行礼。元聿烨似乎有些奇怪,却也只道了句“免礼”,便疾步走向床边。皱眉问:“究竟发生了何事?”方才宫人来禀报,他也只是粗略听了些,什么景仁宫有人死了……惊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尚妆才要开口,却听慕容云姜道:“臣妾方才瞧见雩修容的轿子,未及走进,见一个轿夫没抬稳,雩修容便从轿子里跌了出来。她的宫女伸手去扶,不小心摔下去,撞在了一旁的石头上,死了。雩修容离得近,吓晕了过去。”慕容云姜缓缓地将这番话说话,元聿烨回头看的时候,瞧见她扶着清儿也手也不住地颤抖着。   方才的事情,慕容云姜也是亲眼见到的,想来,她也还是没有从那种惊慌中脱身出来。   尚妆有些吃惊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原本,她想说的,也是这一些。只是,她却是心里怀疑的,为何媗朱会好端端地跌倒,还能如此不偏不倚,直接撞死在石头上?   眼前,似乎又看见媗朱死时的情形,忍不住一颤,赫然闭了双目。   元聿烨忙俯身抱住她瑟瑟发抖的身子,轻声安慰着:“好了好了,没事了。不要再想了。”他的大掌轻轻拍着她的背,却依然看感觉得到她无法抑制下去的恐惧。   “茯苓,茯苓!”他大声叫着,这丫头怎么回事,出了事竟然见不着她。   尚妆这才想起茯苓的事还未及告诉他,只得伏在他的怀里道:“皇上,茯苓……茯苓出宫了,臣妾的娘病了,臣妾不能出宫尽孝,让茯苓代为尽了。此事,已经禀奏了太后,得太后恩准才出去的,倒是忘了告诉皇上……”悄然睁开眼睛,目光落在慕容云姜的脸上,瞧见她的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在对上她的目光时,才略带惊慌地别开脸去。   元聿烨才低头看了怀中的女子一眼,皱眉道:“怎么也不和朕说?”   “皇上这些日子政事繁忙,雩修容想来是怕打扰了皇上。”慕容云姜咬着唇说,顿了下,又道,“有皇上在这里陪着雩修容,想来没臣妾什么事了,那,臣妾先行告退。”语毕,朝元聿烨福了身子,便转身欲走。   “娘娘请留步。”尚妆突然叫住她,“娘娘,皇上政务缠身,怕是待不久的,嫔妾斗胆,想留娘娘在景仁宫陪嫔妾说说话。”   “雩儿……”元聿烨低头看着她,她这个样子,叫他怎么放心回去做事啊?脸色还如此苍白,听她的话,分明是在赶他走了。   尚妆颤抖地握了握他的手,笑道:“臣妾好多了,只是,见了那样的场面,身子有些不听使唤。”颤抖,本非她意。她只是忍不住。   “有皇后娘娘陪着,皇上还不放心么?”抬眸瞧着面前男子担忧的神色,她再次小声说着。   回眸,看了眼慕容云姜,他才开口:“既如此,皇后若是无事,便留下吧。”   清儿有些不悦,却被慕容云姜拉住了身子,皇上开了口,也不是什么大事,她安能拒绝?   只得点了头道:“是,臣妾遵旨。”   宫女送了压惊茶来,元聿烨起身让宫女上前服侍,回眸的时候瞧见慕容云姜略带苍白的脸,皱了眉上前,一面道:“来人,给皇后娘娘也上一杯压惊茶来。”   慕容云姜微微一惊,见已经有宫女应声下去了,便只好道:“臣妾谢皇上挂心。”   元聿烨只“唔”了声,又转身看向床上的女子。他听见身后之人坐了下去,清儿在一旁小声安慰了几句。元聿烨心里轻叹一声,这后宫之中,与他最疏远的人,怕就是他的皇后了吧?   呵,打从新婚之夜起,他与她,便不算有过交集。他从未关心过她心中所想,恐怕她亦是。   或者说,他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贵为皇后,却从不对他所做的事关心,甚至吃醋。   所以,她才是朝野上下人人称赞的皇后,贤良淑德,她的确当之无愧。   宫女端了压惊茶来了,只一会儿,便听得身后传来茶杯摔至地上破碎的声音,元聿烨吃惊地回眸,宫女已经吓得跪了下去。听清儿喝斥着:“这么烫,你想烫伤皇后娘娘不成?”   目光,落在女子的手背上,已经红了一片。元聿烨猛地上前,拉过她的手看了看,回头叫:“宣太医!”   “皇上……”慕容云姜有些吃惊,本能地缩了缩手,却被他抓得好紧。她的记忆里,他们虽是夫妻,却从未这般近地接触过。   与她这么近接触过的男子,无非两人。   慕容云楚和孙易之。   此刻,瞧见元聿烨如今近地看她,她的心下居然有些慌张。这个男子,她不爱。而他爱的人,也并非她。可他,却真正对她做到了相敬如宾。   他可以不爱她,却还是可以关心她,因为她是他的皇后。   呵,不免一笑。   他略微皱了眉,松了手,示意清儿扶她坐下,一面道:“怎还笑得出来?”   慕容云姜扶着被烫红的手,目光探向床上的女子,开口道:“臣妾以为皇上担心的,只会是雩修容一个。”她是明知道他对她的担心不同于雩修容,却是故意要如此说的。   尚妆听在耳里,也不说话。   元聿烨的脸色有些难看,只负手道:“你的朕的皇后,朕自然会关心你。”   正说着,太医急急赶来了,他是才从景仁宫出去的,半路上,听得景仁宫又有太监追了上来,倒是把他吓了一跳。以为是雩修容又出了什么事,来了才知,原来是皇后。   上前细瞧了慕容云姜的手背,太医才回身朝元聿烨道:“回皇上,幸好温度不太高,皇后娘娘的手无碍,臣一会儿让人送了药膏来,涂几日,便没事了。”   元聿烨点了头,太医退了下去。跪在地上的宫女这才颤抖着擦了把眼泪,小心地伸手收拾着地上的残骸。   又过了会儿,元聿烨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倒是张公公进来说着慕容相来了,在御书房等着,他才无奈地离开了。   尚妆打发了宫人们都下去,她才坐起身来,想着真是没用,到了现在,她的双手还是要忍不住颤抖着。清儿扶了慕容云姜过去,在她的床边坐了。   尚妆朝她勉强一笑,慕容云姜道:“知道你吓坏了,本宫也是。”她隔得远,也也瞧见了那一瞬间的情形。也许,只是除了那睁圆的双目不曾瞧见。   尚妆吸了口气道:“嫔妾是因为瞧见了身边宫女的死才吓着了。娘娘怕是因为瞧见死的人不是茯苓,是以,才吓着了。”她还记得她未及下轿的时候,慕容云姜瞧见她身边的媗朱时的眼神。明显的,惊讶。   她惊讶什么呢?无非是惊讶尚妆的身边换了人。   只是那时候,她怕是来不及阻止,那躲在暗处的人,是不知道宫女被换了人吧?谁都知道,尚妆身边贴身带的人,一直都是茯苓,从未变过。   “放肆!与皇后娘娘也是能这样说话的?”清儿铁青着脸厉声道。   尚妆却也是冷了脸,抬眸道:“谁放肆?本宫好歹是主子,主子们说话,何时轮到你插嘴?”对清儿,她一直忍让,只因今日的事,牵扯到了茯苓,她不想再让了。   清儿吓了一跳,一直不敢言的雩修容,今日居然……   莫不是被那一个死人吓坏了脑袋吧?   慕容云姜回头瞧了清儿一眼,沉了声道:“主子们说话,没你的事,出去!”   “小姐!”   “出去!”这是第一次,她对清儿用上了这样的语气。   清儿咬着唇,不悦地退了下去。   目光,再次回到床上女子的脸上,慕容云姜略显苍白的薄唇微启,却是道:“雩修容看来还是被惊吓得有些不清楚。”   如此说,便是不认。   尚妆也不惧,坐正了身子开口:“那怕是迫切想错了意,原来娘娘本就是想要了媗朱的命。媗朱在嫔妾这里做些碎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那时候嫔妾责罚了她,她竟说……”抬眸瞧着面前的女子,“她说是皇后娘娘指使她来景仁宫的,为的,就是要嫔妾失宠于皇上。”   “一派胡言!”慕容云姜厉声开口,她怎么可能派人做这种事?在这西周的后宫,谁得宠谁失宠,与她何干?   瞧见她此刻的样子,尚妆基本可能断定,媗朱果然不是皇后的人,所以,皇后也不可能会为了媗朱“供”出了她而杀人面口。所以,还是她之前想的,为的,是茯苓的事。   起了身,在她的面前跪下。   慕容云姜惊得也站了起来,退了半步:“你……”   “既然茯苓命大,没有死,那就请娘娘放过了她。”尚妆低了头,“那日,丞相大人跟嫔妾要茯苓,嫔妾没有应,日后也不会应。娘娘,茯苓亦从未生过要过慕容府的心,嫔妾以性命担保!”她说着,朝她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为了茯苓,她这一个头磕得是值得的。   她还记得,那时候徐昭仪的事情,慕容云姜说,如果换成了她,她是不会手下留情的。所以,茯苓的事,她极有可能便是因为慕容相,所以才……   心下倒吸了一口冷气,她一直觉得慕容云姜对元聿烨没有期待,也许只是因为……她心里的人是……   脑中闪过那人的名字,她猛地咬牙。   呵,那应该不可能啊,他们可是亲兄妹啊!   对了,她怎么忘了,在兴园的时候,她曾经瞧见过慕容云姜与孙易之牵着手的。也许,她心里的人,是孙易之。而对慕容云楚,只是太过依恋。她该是不喜欢自己的,所以也连带着不喜欢自己的宫女……   慕容云姜没想到她会这样,还说起这样的理由来。   她在惊讶之余,又觉得好笑。慕容云楚竟问她要过茯苓那丫头么?微微握紧了双拳,他居然都不曾告诉过她。   低头看着底下的女子,她缓声道:“既然你已经知道,本宫也没什么好说的,本宫只想说,你的宫女,命真大。”   “娘娘……”她的意思,还是不会放过她么?如果,她将此事告诉元聿烨,那么一边是皇后,一边只是一个宫女,届时元聿烨也必然会迫于压力,不追究慕容云姜的。   慕容云姜弯腰扶了她起来,冷了声道:“本宫有本宫的不得已。”   “为何?”   “她会害了哥哥和易之。”   “她怎么会?”尚妆不解地看着她,茯苓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他们,她也不知啊。   慕容云姜不说话了,正因为她现在还不知道,所以才要趁早下手,免得将来成了祸患后悔不及。   “娘娘何不试想一下若是换成清儿,您可忍心?您方才急着要她出去,不就是怕嫔妾迁怒了她么?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宫女,嫔妾才是主子,不是么?”她可以如此待清儿,更能理解她的心啊。   她的话,让慕容云姜略微一怔,缓缓收紧了握着帕子的手。的确,她的话,很是恰当。   只是,她却不能就此罢休。   转了身,背对着她,开口道:“本宫有本宫要保护的人,雩修容,你我立场不一样。今日就算让你知道是本宫要杀茯苓又如何?既是知道了,那日后本宫动手的时候,也不必如此隐晦了。”她要光明正大地动手,她是皇后,随便一个理由,就能捏死一个宫女。   尚妆惊愕地看着她,这样的慕容云姜,是她头一次见着。   她曾以为,如慕容云姜那种养在深闺的小姐,是会很柔弱的。   她只是忘记了,再柔弱的人,一旦想要保护自己在乎的人,那便会变得很勇敢很勇敢。她忘了,当初私藏起遗诏的她,不也是如此么?   “那嫔妾一辈子不让她回宫。”尚妆知道,这也不是上上策。   果然,慕容云姜答得毫不迟疑:“天涯海角,本宫也会追着她去。除非,你天天让人守着她。”   尚妆终是震惊得无法言语,究竟发生了何事?一个小小的茯苓,用得着她如此么?她是非要了她的命不可,那么此事,必然是大事,很大很大的事。   慕容云姜啊,她都不惜双手染血了!   跌坐在床边,尚妆的呼吸有些急促,再是不必劝,慕容云姜的话,已经够清楚了。   “雩修容再无事,本宫便回去了,你好生歇着。”扫了床边女子一眼,慕容云姜迟疑了下,终是抬步出去。   尚妆没有出口叫出她,该说的话都说了,也不必说更多。她只是一直想着,茯苓究竟哪里得罪了他们?自然,想来想去都没个头绪。   隔了会儿,唤了宫女进来,叫他们备轿。   宫女扶她出去的时候,还觉得她的身子颤抖得厉害,不免担忧地开口:“娘娘,娘娘还是在宫里休息,您要什么,就吩咐奴婢去做。”若是她出了事,皇上不扒了他们的皮啊。   尚妆不说话,只径直钻进轿中。   吩咐了轿子停在御书房外头,隔得有些远,从这里,恰巧可以瞧见御书房的门。出来的人,进去的人,一目了然。尚妆只撑着眼睛看着,宫女见她不说话,也不敢问。   慕容云姜不应,那么她只能找慕容相。   等了好久好久,原本热烈的阳光都已经缓缓散去,才瞧见御书房的门开了,慕容云楚从里头出来。   尚妆朝身边的宫女看了一眼,宫女会意,忙小跑着上前,与慕容云楚说了几句,见他的目光朝这边看来。迟疑了下,终是随着宫女的脚步而来。   “娘娘。”他朝她行礼。   尚妆下了轿子,遣退了宫女,才上前,低语着:“本宫今日朝丞相有些事。”   面前的女子,脸上的掩不尽的苍白,夕阳下的身影,似乎还带着颤意。慕容云楚微微一惊,他本能地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御书房,突然摇头一笑,回身道:“难得娘娘会找臣有事。”   尚妆点了头,想了想,才开口:“还是为了茯苓的事。”   这句话,倒是让慕容云楚愈发的惊讶了,莫不是她主动来说将茯苓给他么?   呵,不免,又想笑。他虽不是很了解,却也知面前的女子,不该是这样的人。   他不说话,是等着她说。   尚妆也不再踌躇,只开口道:“本宫还记得,当日吕德仪的事情,丞相曾承诺本宫一件事。说,无论本宫要你做什么,你都会去做。”   他抬眸瞧着她,没有迟疑地开口:“是,臣那时的话,一直有效。”云姜的命,在他心里是很重要很重要的,别说一件事,哪怕一百件一千件,他也会答应的。   听闻他如此说,尚妆才似是松了口气,开口道:“本宫要丞相做的事很简单,只希望丞相此刻过关雎宫去,请皇后娘娘放过茯苓的命。”   微微一惊,他竟脱口道:“云姜她……”话出口,方觉出不妥来,他竟在雩修容的面前,直言了皇后的闺名。   尚妆似是不在意,又道:“本宫不知道茯苓得罪了你们什么,本宫能承诺的便是,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茯苓绝不会危害到丞相和孙侍卫。”这是她的承诺,她也会遵守。   敛起了心思,他终是点头:“臣这便过关雎宫去。”   望着男子的背影,尚妆放心一笑。从那时候她便知道,慕容相是个恩怨分明之人,他不会亏欠别人半分,所以,他定会帮她这一次。   她原以为,慕容相给她的这个承诺,她怕是一辈子都用不着,却还是人算不如天算啊。转身的时候,只觉得身子一软,宫女急忙扶住她,低呼道:“娘娘没事吧?”   她摇着头,没事了,什么事都没有了。   ……   关雎宫。   清儿瞧见慕容相进去,忙高兴地跑进去告诉自家小姐。   慕容云姜放下手中的画笔,起身迎出去,却见他一脸的铁青。   “哥……”他对着自己,几乎不会是这样的神色。也许,从她有了记忆起来,不过两次。   一次,便是她抗旨不嫁桓王,让人在他的膳食里下药阻止他入宫来。   再一次,便是今日。   她隐隐的,似乎想到了些许。   才欲解释,却被他抢了先:“云姜,谁让你对茯苓动手?”   慕容云姜的脸色微白,倒是清儿,惊呼了声:“少爷,是不是雩修容向您告状?那是因为小姐她……”   “住口!”他喝断了她的话,直直地看着慕容云姜,“我说过这件我自己处理,茯苓的事,到此为止。”   慕容云姜这才忍不住道:“怎么能就此算了?你不是说她见了……”猛地捂住了嘴,这里,就算只他们三个,她也不能乱说出口,免得,隔墙有耳。   “她还不知道。”   “哥,你是怎么了?等知道了,还来得及么?”她是真急了,他不该这么心软的啊。她都不怕了,他怕什么呢?   “此事,就此算了。”他还是这句话。   当日,是用云姜的安危答应帮雩修容做一件事的,虽然云姜并没有出事,可,他仍然不敢食言。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不怕,却怕云姜出事。   清儿也是在一旁听着干着急,可是主子们都说成这样了,她能怎么插嘴啊。   她气啊,偏偏这个时候孙易之不啊,如果他在,事情一定好办许多了。少爷他这一次怎么……   哎呀!她咬着唇,都快急疯了。   “哥……”慕容云姜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她伸手紧攥住了他的衣袖,颤声问,“你该不会是……该不会喜欢上她了吧?”否则,怎么会这样?   清儿“啊”了一声。   慕容云楚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女子,她……她究竟在说什么?   他的心……   拉过她的手,贴上他的胸口,她难道还不能感受得出来么?   不过一个简单的动作,慕容云姜眼角的泪一下子滑落下来。她哽咽着开口:“那到底是为什么?你难道不知道,若是被他人知道,便会知道其实你就是……”   “啊!”清儿惊叫一声,只因,她从幔帐后面瞧见了正大步走来的那抹明黄之色。   慕容云姜猛地缄口,只听元聿烨的声音已经传来:“皇后在说……知道什么?” 第二十三章恕罪   皇帝的声音淡淡地从外头传来,慕容相猛地松了手,他是背对着元聿烨的,那边瞧过来,应是看不清楚他的动作的。慕容云姜低下头,轻拭去眼角的泪,笑着迎上他:“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来,怎的也无人通报一声?”   “臣参见皇上。”慕容云楚回了身,朝他行礼。   清儿惊讶地有些回不过神,此刻见主子们都行礼了,忙也行了礼。   元聿烨低笑一声道:“朕本是来看看皇后的,却不想这外头一个人都没有,朕便自己进来了。怎么,倒是朕扰了皇后与丞相说话了?”   慕容云姜的脸色微微一变,忙道:“皇上哪里的话,臣妾与哥哥不过说些家常,也没什么大事。”她说着,上前扶了元聿烨坐下,又亲自帮他倒了水。   元聿烨轻呷了一口,抬眸道:“是么?朕方才听闻皇后说什么……知道丞相是什么?”他方才隔得远,有些听得不真切,此刻问了出来,倒是也无心。   清儿的身子一震,有些惊慌地看了自家小姐一眼。   倒是慕容云楚从容地跪了,开口道:“此事臣请皇上恕罪。”   “哥……”慕容云姜大惊失色地看着地上的男子,此刻,她是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只得在元聿烨身边咬唇站着。   “朕不知丞相何罪之有?”他挑眉看着他。   “娘娘担心易之的安慰才派人叫了臣来,臣一时口快,说漏了嘴。娘娘是怕许太后派人查易之,如此一来,便会很快知道辛王出事的幕后主使便是臣。臣原本是不想让娘娘担心易之的安危,却不想倒是说错了话,臣请皇上恕罪。”他的语气里,丝毫听不出起伏之意。   慕容云姜也忙跪下了,低头道:“皇上别怪他,是臣妾逼着他问易之去做了什么。易之虽只是个侍卫,可与我们却是亲如手足的。臣妾知罪了,臣妾并非的要干政。”方才慕容云楚的话,她其实是听不懂的,什么辛王出事,她一点都不明白。   只是以往问及孙易之的情况,慕容云楚都只说他没事,会安全回来的。那么究竟孙易之去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如此想着,倒是有些惊慌了。   元聿烨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俯身扶了她起来,才道:“这倒不是什么大事,都起来吧。只是,朕要告诉皇后的是,再怎么亲如手足,也是男女有别的。你是朕的皇后,应是步步慎行。”说话间,他的目光拂过慕容相的脸,他的脸上,他并不曾捕捉到些许的蛛丝马迹。   他才恍然记得那一次在兴园,他拉了雩儿躲进假山后头,她那说半截的话。他其实知道的,她想说她看见了慕容云姜和孙易之,其实那一次,他也瞧见了。   只是之后却证明,孙易之不过是带了她去看了手上的慕容云楚罢了。   在那之后,他们也几乎没有过再接触,过往的那些,他可以不追究。只是如今,他们的身份不一样了,他只希望看到一个真正贤良淑德的皇后。   元聿烨的话,让慕容云姜微微变了脸色,她咬着唇开口:“是,臣妾定当谨记皇上教诲。”   他“唔”了声,才又拉起她的手瞧了瞧,才道:“朕是记挂着你的伤,可有好生涂药?”   慕容云姜勉强笑了声,道:“臣妾这只是小事,倒是雩修容,臣妾走的时候,还瞧见她不是很好呢。”她倒是奇怪了,元聿烨居然不去景仁宫,来了她这里。   元聿烨笑的温柔,浅声道:“朕早说皇后贤惠,呵,雩修容那里朕自会去,只是朕的皇后,朕自当也要来看看的。”   他与她,在人前可以极尽和气。   倒是一旁的慕容云楚,在听闻皇后受伤的时候,终是忍不住朝她看来。低声问着:“娘娘伤到了哪里?”他方才进来,居然都不曾发现。   “不过让汤汁烫了下罢了,已经不碍事了。”她侧脸转向元聿烨,笑道,“既然皇上来了,不如臣妾让清儿准备了点心,让您尝点儿?”   他点了头,又道:“丞相若是无事,也一起留下用了点心再走不迟。”   慕容云楚却拒绝:“谢皇上,臣还是不打扰皇上与娘娘用膳。”语毕,行了礼,退下去。   尚妆回宫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沉了下来。   走进院子的时候,尚妆不觉朝后头宫人们住的地方瞧了一眼,随即微微握紧了双拳,她还说,会尽力保住媗朱的命的,却……   哎,摇头叹息着,她知道,不换人,那么今日死的便是茯苓。只是,于媗朱,她到底是愧疚的,到底是一条人命。   宫女扶了她进屋,小心伺候她上了床,担忧地问:“娘娘可觉得好些了?”   她点了头:“这里没事,你下去吧。”   “可是……”宫女有些踟蹰着,“晚膳您想吃什么?”   尚妆却摇头:“本宫吃不下,哦对了,派人去告诉安陵大人,若是我娘身子好些了,便让茯苓回来伺候。”   “是,奴婢这就去。”宫女应了声出去了。   侧躺了下去,着实有些倦了,闭了眼睛便觉得睡意上来了。   隐约的,似乎在耳畔传来女子的声音:“娘娘,娘娘……”   微微动了身子,指尖似乎触及了一丝黏稠的东西,还带着些许的温热,尚妆大吃一惊,猛地惊醒过来。   方才的感觉,好真实啊,让她差点要以为……   咬着唇,抱膝坐了起来,原来,只是一个梦。   心跳得飞快,她大口喘了几声,好久好久都无法平复下去。干脆起了身,行至窗前,抬手,轻推开了窗户。外头守夜的宫女想来是累了,尚妆瞧见她依着廊柱睡了。   嘴角微动,她也不叫她,谁没有个累的时候。   深吸了口气,明日,茯苓就回来了,而且茯苓的事也解决了,她想这是她最感欣慰的一件事。一阵风吹上来,乱了她的发丝,尚妆抬手将长发拢至而后,抬眸的瞬间,似乎瞧见院中闪过一个白色的身影。   她吃了一惊,探出身子去。不过一瞬,又是一下。   拉紧了衣衫,走出房间,她唤了外头的宫女几声,宫女却睡熟如初,丝毫不曾听见尚妆叫她的声音。尚妆隐约觉得有些奇怪,才要上前,耳畔,突然传来女子幽幽的声音:“娘娘,娘娘,您设计害死奴婢,您也会怕么……呵呵呵……”   心猛地一沉,感觉有什么东西飞快地过来,尚妆忍不住惊叫一声,抬步朝前跑去。   冲出去的时候,眼前似乎看见谁过来,她一个收势不住,直直地撞入男子的怀中。   “雩儿!”元聿烨才进门,便瞧见她惊慌地跑出来,他吃了一惊,慌忙抱住女子娇小的身躯,发现她抑制不住地颤抖着,他的心头一颤,急着问,“发生了何事?”   尚妆抬眸,瞧见是他,也不知为何,鼻子一酸,眼泪便流下来,哽咽地开口:“我看见……”回头的时候,身后的院中平静一片。   哪里有什么白色的人影?哪里有女子怨恨的声音?   “看见什么?”他柔声问着,目光顺着她的瞧去。面前,只漆黑的一片,除了她寝宫传出的几缕光,便是再无其他。   他回眸,示意身后的宫人上前,张公公忙叫了他们上前去查探。   他抱着她,低声安慰着:“没事了,看见了什么?告诉我。”   她的手本能地抓着他胸前的衣襟,此刻,他只着了家常的袍子,那衣服被她抓得起了一团皱。尚妆微微喘着气,有些无力地靠在他的怀里,呢喃着:“媗朱……我看见媗朱了……”   她说她设计害死了她……   赫然闭了双目,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身子还是不止地颤抖着,她不否认,媗朱的死的确与她有关。是她害死了她……   元聿烨的俊眉拧了起来,他的脸色有些冷,一把横抱起面前的女子,大步朝寝宫走去。方才守在外头的宫女似乎是一下子惊醒了,睁开眼睛的时候,瞧见寝宫的门已经大开,她吃了一惊,回眸,瞧见院子里一下子多了好多人,她还瞧见皇上抱了娘娘铁青着脸进来。   宫女暗叫不好,慌忙跪了下去,低下头瑟瑟发抖。   元聿烨才进门,便瞧见张公公跟了进来,小声道:“皇上,院中没有人。”   “去叫一队禁卫军来,将整个景仁宫给朕好好搜查一遍!看见可疑的人,全给朕抓进来!”他沉着声音说,媗朱已经死了,她怎么会好端端地瞧见她?   张公公见他的脸色不好,忙应了声下去。   弯腰将女子小心地放在床上,尚妆抬眸看着他,勉强一笑,半晌,才开口:“想来,是我的错觉。”她一遍一遍地在心里告诉自己,媗朱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   她觉得她快疯了,梦里会看见那画面,还能听到媗朱的声音。睁开眼睛……她居然都出现幻觉了么?   他的大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他该早点过来的,他该早点陪在她的身边的。他以为,他此刻来,她该是早睡了的,却不想居然会是这样。   尚妆还是不住地颤抖着,他心疼地拉过被子裹上她的身,皱眉道:“没事了,我让人去看了,许是风吹动的树影罢了,想来定是你这几日累了。”浅声安慰着。   “嗯。”她点了点头,她确实好累。   人也累,心也累。   “这么晚了,皇上为何来了?”抬眸看着他,不过方才,幸亏他来了啊。   他浅笑着:“不放心你,所以想来看看。”在床边坐了,感觉她握着他的手略微收紧了些,他觉得心微微被揪起。白日里听说景仁宫死了人的时候他便想,定是把她吓坏了。   他也是后来才知,竟是她的贴身宫女。   俯身抱住她,他低声道:“媗朱的死是意外么?”   尚妆心下一惊,有些讶然于他的问话。迟疑了下,终是开口:“她过来扶我,不小心撞上了边上的石头,好多的血,她还睁着眼睛看我……”   “雩儿。”他打断她的话,是他不好,又要让她想起白日的那一幕。   紧紧地抱住她,不想她再说下去。   “我好怕。”她觉得她的神经紧绷得太过厉害,她似乎有些承受不住了。从出事到现在,她都是一个人在扛着,还要解决茯苓的事,天知道,她好几次都几乎晕过去。   而现在,她才觉得她的承受能力已经到了极限了。   元聿烨来得好及时,她真想说一声“谢谢”,只是这话,她说不出来。浑身都在颤抖着,她只能紧紧地抓紧面前的男子,蜷缩在他的怀里。   元聿烨的心里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似乎想起来了,那时候,她曾将媗朱关在景仁宫好久的。才放出来不久,她又好端端的死了。   略微吸了口气,他不想往下去想。   媗朱的死,是否与她有关,他都不会再去过问。   他一直知道,她是善良的女子,她并不是那种心狠手辣之人。   看见她这样,他只有心疼和不忍,他只想好好地陪在她的身边抱着她,安慰她。   尚妆却一直撑着眼睛,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无法闭上。他叹息着,唤了宫女进来,小声吩咐着下去准备了安神茶来。   那宫女认真地点着头,方才不小心睡得那么死,她此刻可不能再出任何差错了。   “皇上,我是不是很没用。”她低低地问着。   他心头一痛,摇头道:“别胡思乱想。”   一会儿,张公公回来了,瞧见房内的二人,他以为尚妆睡了,还刻意放轻了脚步声,站得远远的,才开口:“皇上,里里外外都找了,一切都正常。”   他点了头,示意他下去。   回眸,看着怀中女子憔悴的脸,低声道:“你听见了?根本就没事,是影子,你看错了。不要自己吓唬自己,什么事都没用。”   轻轻地搂紧了她,告诉她,他在她的身边。   宫女端了安神茶进来,他亲端与她。   凝视着碗里的汤水,她皱眉:“什么?”   “喝了暖暖身子,我看你浑身都冰冰的。”他说着,喂至她的唇边。   迟疑了下,终是张口喝了。   打发了宫女下去,没过一会儿,怀中的女子终于闭上了眼睛,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元聿烨似乎是长长地松了口气,抬手缓缓地拂过女子苍白的脸庞,半晌,才起了身,唤了张公公进来。   “吩咐下去,日后景仁宫的任何人都不得提及媗朱的名字,否则,朕会好好地收拾他!这段时间,叫人守在景仁宫外头,闲杂人等便不必进来了。”   张公公不禁朝里头看了一眼,他并不曾看见床上的女子,单是瞧见了床边微微摇曳着的纱帐。点了头,才问:“皇上今儿个回去还是在景仁宫?”   他这才回眸看了尚妆一眼,浅声道:“朕留在这里。”今夜他还怎么放心走呢?   张公公下去了,他在窗前驻足了好久好久。   外头走动的声音渐渐地小下去,人都撤下去了。他不让人再提及媗朱,是怕她还记着白日里的事不忘。他想,媗朱出事,也许与她有点关系,他只是不忍心去问她。   当初是他强行将她绑在身边的,宫中步步险恶,她若是为了自保做了一些事,他又有何理由去责怪?   他想,他永远都不会的。   他只会心疼。   咬着牙闭了眼睛,空气里,仿佛弥漫着一种令人心慌的味道。   又隔了好久,他才回身,踱步至床边。女子已经睡熟过去了,房里的灯光打照在她的侧脸,散着淡潢色的光晕,她的脸型仿佛消瘦了些,削尖的下颚仿佛愈发地分明起来。   瞧见她的手似乎是猛地抽动了下,他吃了一惊,忙过去握住了她的手。   清晨的第一缕曙光照进来的时候,元聿烨隐约觉得怀中的女子微微一动,他猛地睁开眼睛,瞧见她依旧睡着,他仿佛松了口气。   张公公进来的时候,声音是极尽小声,伺候了他起床,出门的时候,他嘱咐着:“一会儿你亲自过内务府一趟,挑几个宫女来伺候雩修容。”   张公公忙道:“奴才听闻今日茯苓姑娘回宫了,皇上可还要奴才去另选几个宫女来?”   听他说茯苓回来了,元聿烨才一笑,摇头道:“那便不必了。”   茯苓照顾她,他比谁都放心。   他前脚才出去,茯苓后脚便进了景仁宫。院中的太监见她进来,惊讶地开口:“咦,茯苓姑娘怎的这么早?”   她笑着:“我和少爷来早朝来着,小姐呢?”边问着,边朝里面走。   太监叹息一声:“娘娘昨夜一夜都不安稳,皇上陪了一夜,此刻还睡着呢。”   “什么?”茯苓的脸色一变,继而小跑起来。   昨日宫里来人说小姐要她回来,她可是兴奋得一晚上没睡好觉。虽然在府上,老爷对她不错,只是她到底不是安陵府的家生丫头,还是跟在小姐身边比较习惯。   听方才太监的语气,小姐可不像是兴奋的睡不着的样子啊,还说……皇上陪了一夜……   咬咬牙,发生了什么事?   冲了进去,见尚妆果然还睡着,也不敢打扰,蹑手蹑脚地过去,在她的床边坐了。   怎的脸色如此难看?手背触及她的额角,不是病了。   遂以指腹搭上她的脉,脉息有些弱,像是受了刺激。   莫不是先杀她的人找上了小姐?   这样想着,她不免大吃了一惊,狠狠地一拍自己的脑袋,她真该死,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她怎么能那么听话地跟着少爷出宫去?   “嗯。”床上的女子呢喃一声,幽幽地睁开眼来。   “啊,小姐!”茯苓惊喜地叫着她。   尚妆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抬手揉了揉眼睛,见真的是茯苓,笑着拉住她的手:“回来了。”她其实有好多话想说,可是此刻,却只如此简单的一句“回来了”。   茯苓不知怎的,听见了真想哭。   瘪瘪小嘴,眼泪忍不住掉下来,尚妆吃了一惊,听她哭道:“小姐怎么能让奴婢出去?您瞧瞧您都成什么样子了?呜,早知道这样,茯苓打死都不出去,茯苓就该陪在小姐身边的……”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着。   尚妆皱了眉,忍不住想笑,茯苓一直天不怕地不怕,这样的她,她还是头一回瞧见。   坐了起来,小声道:“不许哭,这么大的人了成什么样子?”她说着,抬眸朝四周看了看。   茯苓擦着眼泪:“别看了,皇上肯定早朝去了。”她虽未见着,不过太监说皇上陪了小姐一夜的,此刻不在,除了上朝她便想不出其他。   尚妆不免一怔,是了,她糊涂了,他自然是要上朝的。   “小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去了一旁的衣服给她披上。   尚妆的指尖微微一颤,她仿佛是凝起了很大的勇气,才故作平静地开口:“媗朱死了。”   茯苓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媗朱死了!   隔了半晌,她才颤声问:“她……她做了我的替死鬼?”除此之外,她再想不出为何死的会是媗朱。   尚妆点了头,握住她的手,咬着牙道:“是我亲手把她推出去的。”   “小姐!”她轻呼一声,抱住她的身子,“您没错,媗朱若是对您忠心耿耿,犹如奴婢,您也不会如此。她自个儿先做了对不起您的事,她罪有应得!”   “不,她罪不至死。”她摇着头。   “小姐……”   “茯苓,我心中对她有愧,我连做梦都要梦见她,看见她浑身是血的样子。我还似乎……看见她出现在我的眼前,她怨恨地说,是我设计害死了她。”这些话,也只是对着茯苓她敢说,即便是元聿烨,她也是不能说的。   茯苓又红了眼睛,咬牙道:“小姐别这样,她若真的冤死了,让她来找奴婢!”   “茯苓……”   “茯苓才不怕她!”她恨恨地说着,小姐为了她都能做到这般,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她的命,是小姐给的,就算要她还给她,她亦不会皱一皱眉头。她看着尚妆,似乎想起什么,马上道,“小姐告诉奴婢是谁杀的媗朱?奴婢若是也做了鬼,也找那人算账去!”   尚妆一惊,忙捂住她的嘴,拧了眉心道:“此事,日后不要说了,媗朱的事,也到此为止了。”   “小姐……”   茯苓还欲说什么,便听见外头宫女小声道:“娘娘,今日……过郁宁宫太后请安么?”   尚妆这才猛地回神,她竟忘了要去给太后请安了!   忙起了身,出去的时候,茯苓还担忧地看着她:“小姐没事么?”她觉得她好虚弱,仿佛不小心便会倒下去一般。   她朝她勉强一笑,告诉她没事。   过了郁宁宫,瞧见各宫的嫔妃都已经到了,扫了一眼,却不曾见慕容云姜。尚妆心下微微有些惊讶,这个时候了,她如何还不来?   云妃朝她看了一眼,似乎有些幸灾乐祸:“哟,不过一日不见,雩妹妹怎的跟得了场大病似的?”   年嫔也循声瞧来,看她的眸子里微微露出诧异。   尚妆笑着坐了,低咳了一声道:“昨日受了凉,倒是叫娘娘看了笑话了。”   云妃哼了声道:“那你可得注意点儿,皇上得空的时候往你宫里跑,别累皇上病了才是正经。”   “娘娘放心,嫔妾自然不会让皇上病了。”   茯苓咬着唇,只是这样的场面,她还是识趣的。   外头太监叫着“太后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起身行礼,见慕容云姜扶着太后的手缓步进来,她的目光落在尚妆的身上,继而,缓缓地移至她身边的茯苓身上,眸中的精光一闪即逝。   尚妆有些吃惊,昨日慕容相可是亲口答应的,怎的慕容云姜还……   她正想着,听太后开口道:“都起身坐吧。”   “谢太后。”众人谢了恩,才落座。   慕容云姜扶了太后坐下了,她的目光朝尚妆看来,漫不经心地开口:“哀家听闻昨儿个夜里,景仁宫闹鬼了?”   太后的话音才落,底下一阵哗然。而尚妆,更是惊诧不已。   昨夜,她倒是被吓了一跳,可,元聿烨派人查看过了,不过是她自己吓了自己啊。太后却直接说“闹鬼”,说得她一阵心悸。   她不免,抬眸看了一眼坐在她边上的的慕容云姜,她却只浅浅地饮着茶,并不曾看着她。   太后又道:“这种大事哀家居然到了今日才知道,皇上也真是的,居然不告诉哀家。”她顿了下,接着道,“哀家已经请了法师入宫来,让他们在景仁宫做上几天的法事。后宫重地,怎么能放着不干净的地方在此?雩修容。”   “臣妾在。”尚妆握紧了手中的帕子。   “既然景仁宫不干净,这几日你还是不要住里头,免得皇上去的时候沾上一身的晦气。若是皇上有个好歹,谁也担当不起!”太后的话语微微加重了。   底下的嫔妃无一个敢吭声的。   尚妆倒是吃惊了,不叫她住景仁宫,难道还要她住乾承宫去不成么?   呵,兀自好笑,太后又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在一旁的慕容云姜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笑着开口:“本宫和太后说好了,这几日,雩修容便住在本宫的关雎宫,也正好,陪本宫说说话。”女子犀利的目光终是看过来,依旧浅笑嫣然,“雩修容不会嫌弃吧?”   云妃不悦地哼了声。   尚妆苦涩一笑,只得道:“娘娘恩典至此,嫔妾先谢娘娘。”她是皇后,皇后邀她入宫小住,她怎敢嫌弃?   且,慕容云姜方才也说了,与太后说好了,那么,太后都同意的事,她还能如何?她终是知道,为何慕容云姜会好端端地与太后一道进来了,原来,是为了她。   她真真好大的面子啊。   太后点了点头:“这几日,哀家都过佛堂去诵经,这宫里出现不干净的东西可是了不得的事情。”   年嫔吓白了脸,她身后几个嫔妃也缩了缩身子。   倒是云妃,轻蔑一笑,朝尚妆道:“雩妹妹宫里好端端死了人,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做了什么,否则,又怎么会阴魂不散?”   “云妃!”太后喝了她一声,这种事,太后是忌讳的,没想到这云妃还能这般明目张胆地说出来,她自然会生气。   云妃吃了一惊,见太后铁青的脸色,此刻低了头,再是不敢多言一句。   尚妆底下的双手绞在一起,云妃的话,看似为了讽刺她而讽刺,可她却清楚,云妃的话,到底有几分是真。比如她对媗朱做的事……   茯苓知道她定又是想起了媗朱的事,悄然上前,覆上她的手背。   她勉强一笑,还能怎么样?她不坚强都不可以啊。   坐了会儿,丝衣上前扶了太后起身,众人也忙跟着起身,太后走过云妃身边的时候,瞥了一眼,低声道:“日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云妃可得给哀家好好长个心眼儿!”   直到太后出去,云妃的脸色还是惨白惨白的,她看尚妆的目光里,隐隐地,夹杂了一丝怒意。   尚妆不理会她,慕容云姜扶了清儿的手出去,一面道:“雩修容便与本宫一道走吧。”   跟了上去,才发现慕容云姜并没有坐轿子。   二人一前一后缓步走着,两个宫女远远地跟在后面。   “呵,怎么,觉得不开心?”慕容云姜开口问着,却没有回头。   尚妆怔了下,才略微快了步子,开口道:“茯苓的事……”   “你放心,本宫答应了丞相,不会动她。”她打断了她的话,“只是本宫想放她在眼皮子底下观摩几日。”所以,才主动请示了太后,要她住在她的关雎宫里。   尚妆却是心下一动,脱口道:“昨日娘娘派了人来景仁宫么?”手有些微颤,莫不是昨日的情景,不是错觉,而是皇后为了让她去关雎宫使出的计策?   慕容云姜终是一震,回眸不可置信地看着身后的女子,她猝然而笑:“装神弄鬼的事,本宫不做。昨儿的事,早有宫人流传出来了,你以为本宫是怎么知道的?”   她的话,倒是叫尚妆怔住了。   慕容云姜既然敢在她的面前承认要杀茯苓,那么昨日的事,她要是做了,她也不必在她面前隐瞒了。毕竟,如今的她已经达到了她想要的目的了,不是么?   既然,不是她派人做的,那么真的是她的幻觉了。   深吸了口气,她不觉一笑:“那嫔妾倒是该谢谢娘娘了,怕是嫔妾那景仁宫真的有些不干净。”   慕容云姜的脸色微微一变,终是不再说什么,只大步朝前而去。   回了关雎宫,慕容云姜命人收拾了偏殿给尚妆居住。   她的目光落在茯苓的身上,不免开口道:“那次丞相想要你,你居然不愿。本宫倒是奇了,莫不是茯苓丫头心里有了人了?”   她的话,说得茯苓一脸局促。   尚妆只好道:“茯苓哪有这个福气伺候丞相?茯苓只想好好地活着而已。”   活着?呵,她只要安安分分的,她会放过她的。她针对她,不就是怕她会暴露慕容云楚的身份么?   有宫女进来,禀报说偏殿已经收拾好了。   慕容云姜便起了身,朝清儿道:“带雩修容下去下休息,这里不比景仁宫,雩修容无事,还是不要走动得好。”   “是,嫔妾谨记娘娘的话。”朝她福了身,才携了茯苓的手转身。   雪松宫。   安陵雩开门的时候瞧见元政桓与莫寻正巧来,她的脸上一阵欣喜,忙迎了他们进来。   莫寻皱眉道:“亦妆姑娘昨夜睡得不好么,脸色这么差?”   “怎么了?”元政桓问着。   安陵雩摇着头道:“也没什么,就是宫里在传,昨儿个修容娘娘身边的宫女突然死了,还说晚上的时候景仁宫闹了鬼。王妃们怕是也吓得不敢睡觉呢。”   她的话音才落,便见面前的二人纷纷变了脸色。   莫寻猛地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只是他的脚步却依旧没有移动一下。安陵雩吓了一跳,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莫寻。以往,他的脸色再冰冷,也不会如此刻般给人彻骨的寒,这样眼神,让她觉得心悸。   元政桓缓缓上前一些,低声开口:“莫寻,不必伺候了,本王与妆儿会有些话要说。”   “莫寻告退。”丢下四个字,他转身便出去。   这一次,他却没有如往常一样守在门口等着主子出来,握着长剑的手越来越紧,剑鞘上的图纹也已经深深地嵌入掌心。脚下的步子却是越来越快,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眸子里,慢慢溢出愤怒的光。   远远地,瞧见景仁宫。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此刻看它,仿佛也觉得特别地萧瑟。   眼前,浮现出那丫头嬉笑无赖的样子,其实那日,他想要主子要回了她的,只是他知道,这种话说出来,便是逾越,所以,他不能。   而现在,他隐隐地觉得后悔了。   第一次,后悔一件事。   大步上前,院中的宫女是认得他的,不过他常年这幅样子,宫女有些害怕,哆嗦地开口:“莫……莫侍卫,你找我们娘娘么?我们娘娘这几日要住关雎宫,太后说……说这宫里不干净,改日叫了法师来做法的。”   不在?她倒是躲得快!   愤怒地回身,他竟然朝了关雎宫的方向而去。   其实,他此刻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见了尚妆,又如何?   人都已经死了,不是么?   在关雎宫门口驻足停下了,他想,他是该理智的。他是元政桓的侍卫,他怎么能不知道自己的做什么?狠狠地咬牙,转身的刹那,瞧见一抹小小的身影,从关雎宫小跑着出来。   他猛地怔住了。   他以为他看花了眼,站住了脚步,怔怔地看着。   茯苓才要回景仁宫去取些尚妆平时要穿的衣物,抬头的时候,瞧见莫寻就那么直直地站在那里,看着她。   啊,她是不是看错了?   揉了揉眼睛,真的是那里!   茯苓疑惑地回身看了看,确定王爷并不在她的周围,不在她所能看得见的任何地方。回眸,见他还站在那里,他在看什么?   哼,不管他看什么,她见了他,一肚子的气就上来了。   大步朝他走去,回想着他素日里如何对自家小姐的,越是想,越是气。她快要气炸了!   莫寻见她朝他几步而来,不觉地退了半步,却终是没有回身。   面前之人走得近了,他也不知为何,嘴角突然动了动。   这一个僵硬的笑容,让茯苓浑身一僵,她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奇了,这块石头也会笑了!   是她看错了,一点是她眼花了。他就算真笑了,是不是因为知道了自家小姐被拍住进了关雎宫,他就是来嘲笑的!   见她走得近了,莫寻动了唇,才想说话,却见茯苓的手突然伸过来,也不知她何时握了簪子在手上,莫寻猝不及防被她在手臂上扎了一下。   这个季节的衣服已经很单薄,莫寻只觉得手臂一阵刺痛,开始犹如虫咬,却不过回神的瞬间,一阵剧痛袭了上来,手一颤,那长剑“咣当”一声落了地。   茯苓将手中的簪子收起,咬着牙道:“知道痛了吧?我可警告你,以后再敢欺负我家小姐,叫你吃不了兜着走!哼!”她也不看他,反正毒是她下的,死不了,残不了,痛一会就没事,她也不担心。   她早说过的,若有下一次,绝不会是泻药了。没想到这么快,他就送上门来了。   莫寻抬眸的时候,见茯苓已经飞快地离去。   他痛得额角都渗出了汗,手臂瞬间红肿了一片。他倒是想笑了,以为她死了,急急赶来,她倒是没死,才见着,二话不说便对他下毒手。   莫寻啊莫寻,你何时也学会这般自讨苦吃了?   “呵……”这一次,他倒是真的笑了,还笑出声来了。   茯苓从景仁宫回来的时候,外头自然已经不见了莫寻。   她瘪瘪嘴进去,见着尚妆,忙凑近她道:“小姐,奴婢方才瞧见莫侍卫了。”   尚妆倒是一惊,她们如今可是在关雎宫呢,莫寻如何来了?   才要开口,茯苓却抢先道:“奴婢还帮小姐狠狠地教训了他一番!上回他对小姐使了银针,奴婢这簪子虽然粗了点儿,不过奴婢做了点手脚,够他疼上一阵子了。”   “茯苓!”尚妆忙拉了她一把,“我不是说过不要……”   “小姐只说过见了莫侍卫不得提及银针的事,奴婢并没有提,不过奴婢想,他心里定是清楚的。”茯苓还说得理直气壮的。   尚妆有些无奈地看着她,怕是莫寻一点都不清楚,还觉得冤枉得很。茯苓这个丫头,她真不知该说什么了。   这得问:“下了多重的手?”   茯苓想了想,才突然一拍脑袋:“啊,亏死了,他让小姐疼了好几天呢,奴婢也应该让他疼上三天三夜的,方才的不过匆匆从怀中的瓶子里沾了一点,顶多疼他两个时辰罢了。”她满脸的后悔。   尚妆倒是松了口气,这个丫头实在太胡来了。她突然又想起一事,皱眉问:“你身上哪来的药?”御药房的药,是不能随便取的,茯苓怎么可能……   “哦,这回跟少爷出宫,奴婢趁机准备了一些东西偷偷带进宫来,没想到这第一个整的,便是莫侍卫。”哈哈,她想笑。   她不说明,尚妆亦是知道,她能准备的,无非是草药之类的东西。   叹息一声,开口:“日后那些东西不能随便拿出来,听到了没?”   茯苓笑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能准备的,无非一些恶作剧。不过她自然也知道宫中的情况,她不会给自家小姐惹麻烦,一定不会的。   见她点了头,尚妆才放下心来,在塌上坐了,才问:“莫侍卫来这里做什么?”   “啊?”茯苓一怔,半晌,才不好意思地笑,“奴婢忘记问了,只想着冲过去扎他一簪子。”   这样的茯苓,真是让尚妆又好气又好笑。瞪了她一眼,她也觉得有些不妥了,吐吐舌头转身去收拾方才随手搁在桌上的衣物。   莫寻来做什么,尚妆到底是不知道的,她亦是不知,是他来的,还是元政桓要他来的?这里是关雎宫,是找慕容云姜么?   这些,她怕是都不会知道了。   茯苓将衣物都放进了柜子里,回身小声问:“小姐的身子可觉得好些了?”   “嗯。”尚妆应了声。   这时,外头传来宫女的声音:“娘娘,我们皇后娘娘说,偏殿还没有置熏香,让您派人去取。奴婢们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味的。”   尚妆点了头,茯苓不待她说话,便抬步出去了。   去了很久,尚妆有些担心,起身行至门口的时候,瞧见她回来了。   “怎的去了那么久?”皱眉问着。   茯苓却是进了门,将怀中的熏香取出来,置于尚妆面前晃了晃,道:“小姐闻闻,味道如何?”   “嗯。”她有些心不在焉,又问,“去了哪里取的熏香?”这么久,她还以为还出了关雎宫了。   茯苓忙道:“哦,清儿带奴婢去取的。内务府新送来的,都堆在她房里。”她将熏香点上了,似乎想起什么,猛地回身,道,“对了小姐,奴婢在她房里,闻到了藏红花的味道,很多呢。”   尚妆一惊,她很自然地想起了那次慕容云姜出事的事情来。   灵阙一直喊着冤枉,莫不是,真的不是她么?   指尖一颤,是慕容云姜嫁祸了她? 第二十四章嫁祸   尚妆缓缓地起身,底下心思转得飞快。   清儿的房内藏着藏红花肯定不是偶然,且,她还记得那时候,御药房的太监的确是说灵阙亲自去取过藏红花。她咬着唇,也许灵阙真的去了,只是她要做的事还没来得及做,慕容云姜先替她做了。   嫁祸,是为了除掉灵阙么?   可是,她想不通。   慕容云姜是皇后,她能对一个妃子这样,唯一的解释,便是争宠。只是,后宫之人谁不知道,眼下最得宠的,便是她雩修容。争宠的目标,不会是灵阙,只会是她。而慕容云姜却对灵阙下了手,这一点,她是百思不得其解。   素手抚上窗沿的时候,她才猛然想起什么。   既然慕容云姜是想要嫁祸,那么她的藏红花必然不会出自宫中,应该是从宫外带来的。能从宫外带这种东西进来,她作为皇后,门路会有很多。而尚妆独独却想到一人。   慕容相。   握着窗沿的手渐渐收紧,她潜意识里却觉得慕容云楚应该不会插手后宫争宠的戏码,那……又究竟是为何?   脑子有些乱,她一时间理不清楚。   回身的时候,瞧见茯苓盯着那香炉发着呆,尚妆小声唤她:“茯苓,想什么呢?”   “哦……”茯苓似乎是吃了一惊,忙回神,笑着开口,“也没什么,奴婢在想莫侍卫会不会回去扎小人。”   尚妆忍不住笑出来,莫寻是什么人,如何会做这种事?上前招呼她过来,一面道:“怎么,你现在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了?”   茯苓却是面色一拧,否认道:“才没有,他下回要是再敢对小姐动手,奴婢还有更狠的。”   尚妆脸上的笑渐渐散去,略微摇头道:“不会有下次的,那一次,也不是莫侍卫动的手。”她不想说,是没想到茯苓会迁怒莫寻。   茯苓“啊”了一声,忙问:“那是谁?”   尚妆却不答。   任凭茯苓想破了脑袋也是不会想到元政桓的,她只会以为是小姐怕她再去生事刻意要帮莫侍卫说话罢了。   莫寻回去雪松宫的时候,瞧见安陵雩的房间门大开着。他略微吃了一惊,疾步上前,倒是瞧见屋内二人好好地坐着,终是舒了口气。   安陵雩见他回来,笑道:“方才香炉里燃到了杂物,我将门窗都开了透透气,却是没瞧见你呢。”   莫寻有些尴尬,倒是元政桓开了口:“本王要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   安陵雩有些讶然,却也只好应了声,和他在一起,总是感觉时间过得特别快。   出了雪松宫,才听元政桓问:“左手怎么了?”他是习惯左手握剑的,而此刻,他用右手推着轮椅,还连带着握着他的长剑。   莫寻一怔,半晌才道:“着了茯苓的道了。”他的声音依旧是冷冰冰的,与之前提及茯苓的时候一样了。   元政桓倒是轻声笑起来:“看来,那丫头没事。”方才听闻雩修容的贴身宫女死了,他们都一起想到了茯苓的身上,不可否认,他也是震惊的,毕竟茯苓于他来说,也是不同于一般的宫女的。   莫寻抿着唇“唔”了声,又道:“好的很。”还得意的很。   元政桓似乎也想到了那时候在王府的茯苓来,她与莫寻倒真像是一对冤家。微微侧了脸:“没事吧?”   “没事。”茯苓那丫头大事也不敢做,就是疼得无力,连剑都握不住。不过,比起她的小命,莫寻心里似乎有那么一点高兴。   元政桓回了神,怪不得那次他们过雪松宫遇见雩修容的时候,她的身边带的并不是茯苓。嘴角牵笑,那真是一个聪明的女子,看来茯苓遇刺之后,她的心里也算有了警觉了。今日莫寻既是瞧见了茯苓,看来这件事她已经解决。且,做得那么不动声色。   微微蹙眉,每次想起她,他总会觉得不舒服。   呵,淡然一笑,莫不是因为嫉妒么?嫉妒元聿烨的身边,有着这样一个人?   他可从不曾嫉妒过他,不管是任何事。   拇指的指腹掠过各个指尖,那上面,因为长年使银针,已经起了一层茧。他想起她那日问他,兴园那一次,为何要杀元聿烨,他想,那一定是在乎,所以才会找他质问。   苦笑一声,其实那一日的事情,他一直在后悔。那一日,他不该出手救他的,不出手,那么如今的局面,也许不会是这个样子。他终究,是妇人之仁了。   元聿烨带着张公公匆匆地欲往郁宁宫而去,却在路上迎面遇见了元政桓。他倒是没有停下步子,径直上前。   莫寻略微吃了一惊,忙行了礼。   元政桓这才猛地收回了心思,听元聿烨的声音已经传来:“皇叔这么早便回了么?”他如今来,不过是过雪松宫去探他那准王妃罢了,他也不会去计较。   元政桓一笑:“难得遇见皇上。”   他亦是笑:“的确难得,这次回来,朕都不曾好好与皇叔喝一杯。选日不如撞日,不如皇叔今日留下陪朕畅饮几杯?”   “既是皇上开了口,臣定当从命。”他淡声应着。   倒是一旁的张公公小心地问:“那……皇上还过郁宁宫去么?”   元聿烨点头道:“自然去,皇叔也不是外人,母后倒还经常念叨着皇叔,去郁宁宫也是一样的,皇叔说呢?”   元政桓抿唇一笑,倒是不说什么。   郁宁宫内,丝衣听得皇上来了,忙迎出来行礼。   “太后呢?”他问着。   丝衣忙答:“太后方才过佛堂诵经回来,此刻正歇着。”   元聿烨拧了眉,他从未听说过太后居然会过佛堂去诵经的。倒是一侧的元政桓开口:“方才过雪松宫的时候,还听闻景仁宫闹鬼,还说太后欲请了人来做法事,此事太后倒是考究。”   元聿烨一惊,他整日在御书房,倒还不曾知道这事。回眸看了张公公一眼,见他低了头,想来是还不曾禀报。欲开口,倒是听太后的声音传出来:“丝衣,哀家听见皇上来了?”   “哦,是。”丝衣回身入内。   元聿烨迟疑了下,也只能抬步进去。   丝衣扶了太后出来,见元聿烨已经站在外头,还有元政桓也一道来了,太后倒是觉得有些新奇。便笑道:“难得皇上与王爷一道过来,哀家醒了,正差没人说话。”她过前面坐了,元聿烨才在她面前坐下。   景仁宫的事,他自然是要问的,不过此刻,他忍着要压一压。   目光,掠过光洁的桌面,他才开口:“朕今日来,是有事要与母后说的。”   “何事?”太后心想,必然是为了雩修容的事,只是闹了鬼,驱驱邪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却不想,元聿烨竟开口:“西滇郡传来消息,说辛王病情恶化,已经去了。”其实辛王已死的消息他一早就知道,等了这么久,等来这样的说法,看来许太后还不是个傻子。辛王死了,他却还有一个幼子,许太后懂得进退,这,也是他欣慰的一点。   太后一惊,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次他召各位王爷回京,只辛王不回,这其中的缘由太后也并不是不知道。如今,突然说辛王病逝,这也着实太让人惊讶了。只是,她没有听错,是西滇郡传来的消息,那么,是许太后的意思。这样想着,她也便稍稍安了心。   开口道:“他的身子从兴园那次之后一直不大好,哀家没想到竟……哎,此事,皇上处理吧。”   他点了头:“朕已经下旨让辛王世子世袭辛王一位,已经让发丧了。”   太后点了头,终是不再说什么。   元政桓只沉思着,也是不说一句话。辛王的事情,怕是谁的心里都清楚着,只是,既然许太后都愿意将此事压下,还能有谁说个不字?   看来,他的这个侄子行事也算利落。   心下略微一笑,辛王其实太过焦虑了,这一次,其实他回来了,又能如何?他想,若是辛王回京,元聿烨倒是不好动手。毕竟,让辛王死在京城,怎么说都说不过去。   宫女端了茶进来,才奉至元聿烨的面前,却听他道:“撤了吧,今日皇叔在,朕与皇叔饮几杯酒。正好,母后这里的朱槿开了,摆一桌酒倒是好的。”   宫女朝太后看了一眼,见太后点了头,忙转身下去。   太后说不饮酒,便是没有出来。   今年的朱槿开得很美,此刻天色未及全暗,夕阳的余光照在花朵上,显得熠熠生辉。过去坐了,宫女上来置了酒水和吃的便退守至一旁。   元聿烨起了身,将杯中酒缓缓洒在青石铺的地面上,缓声说着:“这一杯酒,朕告慰辛王的在天之灵,朕会好生抚慰许太后及世子。”   元政桓低声道:“各位王爷离开京城之后,臣倒是还不曾再见过他,如今却是天人永隔了。”他低低叹息一声。   元聿烨回身坐了,宫女忙上前来帮他斟满了酒,他的目光落在元政桓的脸上,开口道:“皇叔倒是挺惋惜他的。”兴园那次之后,辛王与他一样,下辈子都将在轮椅上度过了。   元政桓浅笑一声,仰头将杯中酒灌入腹中,继而开口:“他因为有牵绊,才会瞻前顾后。”   “哦?”元聿烨的眸中闪过一抹光,随即笑道,“那么皇叔呢?”   他答的自然:“臣自然也有。”   拧眉看着他,元聿烨不知他口中的人是谁?雪松宫的女子么?   不免笑道:“多在乎呢?”   “视如生命。”他淡淡地说着,又将斟满的酒饮尽。   元聿烨也饮了一杯,继而开口:“未来皇婶好福气,能让皇叔这般。”   这一次,元政桓却只笑不语。   元聿烨举杯向他,道:“这一杯酒,朕恭喜皇叔找到一个一生挚爱的人。”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握着酒杯的手却是缓缓收紧,目光,直直地看着面前之人,好一杯忘情水啊!   元政桓举了杯,浅笑着:“臣也恭喜皇上。”   元聿烨一怔,听他又道:“能让皇上深爱,不容易。”元聿烨在乎雩修容,这个,在景仁宫他出手试探的时候便确定了。他其实很想知道,帝王能爱一个人多久?正如他的父皇和母后,只因后宫,有着太多柔情似水且貌美如花的女子。   不管她们之间如何攻于心计,她们,都不会在帝王面前表现出那不该表现的一面来。   有些不舒服,胸口痛起来,头也痛。   只听“当”的一声,他手中的杯子落于石桌上,杯中的酒水一下子倒翻在桌上,缓缓地流淌开了。   “主子!”莫寻疾步上前。   元聿烨亦是一阵惊愕,起了身问:“皇叔怎么了?”   他却摇头:“没事,一时失手罢了。”   “朕看你脸色不大好。”他转身朝张公公道,“去宣个太医来瞧瞧。”   张公公转身欲走,却听元政桓道:“不必了,臣是不甚酒力。”   元聿烨才想起,他倒是真的不曾见过他饮多了酒的,今日,算是多了吧?他还记得那一日,他大婚,他不过是坐了一会便匆匆离席。   “朕让人送皇叔回去休息。”   他却摇头道:“臣有莫寻便够了,拂了皇上的雅兴,臣心里过意不去。”   元聿烨这才一笑:“还是皇叔的身子要紧。”   出了郁宁宫,莫寻终是急着开口问他如何。   隔了半晌,才听他道:“他今日在本王面前提及辛王的事情,也是给一个警告。”   莫寻不曾想他竟会说这样不着边际的话,怔了下,才道:“主子没做什么,他就算怀疑着,也不能把您怎么样。”   他低咳了一声,继而道:“他将所有人都置于眼皮底下,却忘了,是人,总是有盲区的。”总有一些东西,是他想看,却看不到的。   也有一些东西,他即便看到了,却不知道其实根本不是他看见的样子。   抬手,扶了额。   莫寻皱眉道:“我们还是先回府。”   他点了头,不知为何,又突然想起雩修容。先前,他还以为是她得罪了人,对方迁怒了茯苓罢了。却不想,这一次,对方针对的是茯苓,不是她。凭他对茯苓的了解该知道,她该不会得罪能对她痛下杀手的人。   胸口一阵阵地疼,他长长地舒了口气,这些事,他还是不要管了。他的事,除了他自己,谁也帮不了,他哪里还有时间去管别人?   太后软禁了各位王妃,为的不过是想牵制王爷们。他的妆儿,如今也在宫里……   元聿烨仰头将手中的酒饮了,张公公不免上前劝道:“皇上,您还是少喝一点。”此刻,他一个人,怎的还喝呢?   放下了酒杯,他站起身,回头朝张公公道:“张廖,你看桓王像是醉酒么?”   张公公吃了一惊,见面前的男子目光犀利,他半怔着摇头,的确是不像的。   元聿烨冷哼了声,转身朝太后的寝宫走去。宫女忙移了灯上前帮他照着。   他沉着脸走着,他越发觉得元政桓奇怪,只是偏偏这次的事情,他倒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他相信他派出去的人,不可能看不到东西。   除非是……看到了,却是假象。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真让他吃惊。   蓦地,他才想起什么,停住了脚步,回头朝张公公道:“明日,派太医过桓王府去,就说朕担心皇叔的身子,让太医好生给看看。”   张公公点着头。   此刻,已经接近太后的寝宫,远远地瞧见丝衣出来。   元聿烨大步上前,丝衣见了他,忙行了礼。元聿烨朝她使了个眼色,她忙回身进去禀报了。   太后让他进去的时候,淡笑道:“哀家还以为皇上和王爷会谈得久一些,没想到这么快就散了。”她知道他必然会回的,雩修容的事,他方才不问,总有个问的时候。   “皇叔身子不适,朕让他回去了。”他坐了下来。   太后微微皱眉:“怪不得哀家看他方才进来的时候面色便不大好,可宣了太医来瞧?”   他轻笑道:“这事母后便不必担心了,朕回来是想问,朕的修容可也在母后这郁宁宫里?”   太后抬眸一笑:“哀家倒是想,雩修容若是在郁宁宫,皇上想来也会往哀家这郁宁宫多跑几趟了。”   元聿烨倒是吃惊了,太后又道:“皇后贤惠,接她过关雎宫去了。”   “皇后?”这倒是他想不到的。   太后点了头:“怎么,皇上现在就要过关雎宫去么?”   他略微一沉思,却是摇头:“不了,朕今日累了,回去歇息了。母后若是无事,也早些休息。”不管慕容云姜是出于什么目的接了雩儿过关雎宫,她既然如此明目张胆,便不会动雩儿。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尚妆与慕容云姜一道用了晚膳,起身的时候,慕容云姜却叫住她,道:“今日外头天气倒是不热,有风也舒服,雩修容不如与本宫一道出去走走。”   尚妆起身跟着她出去,一面低声应了“是”。   从门外通向后院的小道两旁,都点上了灯笼,风吹来,各处的灯笼摇晃着,地上的影也跟着晃动起来。   慕容云姜松开了清儿的手,回眸朝尚妆瞧了一眼,她略笑一声,上前轻扶了慕容云姜的手往前而去。   走了几步,才听她道:“本宫还以为今日皇上定会来,倒是吃惊了,此刻还不曾来。”   “皇上政务繁忙,不来,也是正常的。”尚妆低声道。   慕容云姜笑言:“如此善解人意的雩修容,难怪皇上喜欢你。”   尚妆不动声色地笑道:“说起善解人意,嫔妾可不及娘娘半分。皇上宠的不是娘娘,娘娘也连半分不悦都不摆在脸上。倒叫嫔妾惭愧了,犹记得灵淑媛在的时候,嫔妾对她,可还是心存妒意的。”目光,略过身边女子的侧脸,见她的睫毛微微一抖动,嘴角却是笑开了。   “雩修容是糊涂了不成?灵淑媛在的时候,皇上可也不宠她的。”   尚妆低低一笑,只道:“那只是嫔妾心眼儿小罢了。”   心下却是微微沉下来了,果然与她想的一样,慕容云姜针对灵阙,并不是因为争宠,所以连慕容相都牵扯了进来必然是有其他原因的。   二人行至院中的亭中坐了,慕容云姜伸手靠在桌上的时候,她皓腕的玉镯发出“当”的一声微响。而尚妆却在一刹那怔住了,她独独想起了灵阙身上的玉佩。不,确切地说,是想起了灵阙曾经的黎国公主身份!   握紧了双拳,也许,慕容相也知道过灵阙公主的身份,所以……   他针对的不是灵阙,而是黎国的公主。   这个想法在脑海里跳出来的时候,尚妆自己是吓得不轻的。他与皇后如此做,嫁祸了灵阙,那是把灵阙往死路上推。若不是元聿烨与她那种特殊的关系,灵阙早死了,不是么?慕容云楚是西周的丞相,他如若真的以为灵阙是黎国公主,那么他此举无异是设计杀死黎国公主。当日太后在以为灵阙是公主之后,首先起的,也是杀心。   太后无疑是为了元氏的江山,那么慕容相呢?   表面上看,他倒是一个大忠臣。元聿烨留着灵阙,他倒是不劝杀,用了这样一个计谋可谓是神不知鬼不觉。   只是,也不知为何,尚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总觉得慕容相这样做,除了保护元氏江山以外,还有着另外一层意思。那究竟是什么,她此刻却是猜不透的。   慕容云姜看了面前的女子一眼,不免开口道:“雩修容不舒服么?怎的脸色如此难看?”昨夜说是景仁宫闹了鬼,此刻又是一日的夜晚了,莫不是她心里还念着那些不成?   听她突然说了话,尚妆才猛地抽神,勉强笑道:“许是昨夜睡得不好。”   慕容云姜轻笑着:“鬼神一说本宫想来不信的,如今你在本宫的关雎宫,也大可不必担心这个。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雩修容也是坦荡之人。”说这些话的时候,她一直看着她。   尚妆倒是想笑了,这些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还能说得这般理直气壮的。她们心里可都清楚着,媗朱的死,与她们两个都脱不了干系的。   不过慕容云姜有一点让她佩服,她能如此说,至少说明她镇定。这一点,尚妆怕是远不如她。单是她还能出现幻觉瞧见媗朱,她就差了她太多。   只摇头苦笑着:“此事,嫔妾到底是不及娘娘的。”   慕容云姜略微一笑,倒是扯开了话题。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觉得倦了,才各自回了房。晚上,有茯苓陪着,又或许是换了地方的缘故,尚妆的心里倒是没有前一日那么慌张了。   翌日,宫里果真来了一群法师,不必靠近景仁宫,远远地便能听见那里传出的声响。口中念着的也不知什么琐碎的言语,尚妆与茯苓在宫外站了会儿便离开了。   辛王的事情终是在宫里传来了,尚妆听到的时候,略微吃了一惊。辛王没有回京的事情她也知道,所以此事传了出来,她什么都没有问。   下午的时候,听闻元聿烨回了乾承宫歇息,尚妆与茯苓去的时候,只见张公公恰巧退出来。看见她过去,有些意外,忙上前行了礼,才道:“娘娘怎的这个时候来了,皇上才睡下。”   尚妆点了头道:“没事,本宫等皇上醒来便是。”她就是知道他从御书房回来才来的,有些话,在关雎宫不便讲。如今景仁宫也回不去,只能她来了。   张公公引了她过西暖阁去候着,茯苓给她倒了杯水,才道:“小姐,这次奴婢出宫去,夫人倒是还问及您了。”她回宫后,发生了一些事,她倒是差点忘了。   尚妆将触及唇边的茶杯放下,奇怪地开口:“问及我?”她在安陵府的时候,夫人对她也一点也不友善的。如今倒是问及她来,她自然觉得奇怪。是不是,提及的是小姐,根本不是她,倒是茯苓会错了意了?   茯苓重重地点了头:“是啊,提了您,还提了……”她压低了声音,“提了小姐。”   到底是惊讶的,如此说来,倒真是说起了她了。   便笑道:“娘说我什么呢?”   “说小姐在府上的时候乖巧听话啊,夫人还说,说后悔那时候待你不好了。”   怔了下,随即又笑,其实夫人根本不必和她说这些的。过去的事情,她早不记得了。   这时,外头传来宫女的声音:“娘娘,张公公说皇上起了,您现在过去么?”   与茯苓对视了一眼,才睡下,怎的这么快就起了?   此刻也来不及多想,起了身出去。   他的寝宫里,除了张公公,并不曾见任何一个宫人。见她进去,笑着起身道:“今日气色好多了,果然还是茯苓伺候得叫我放心。”   尚妆一笑,开口问:“怎的睡这么一会的时间?”   “睡不着罢了。”拉住她的手,推她坐下,才道,“你怎么突然来了?”   “哦,有点事。”   元聿烨“唔”了声,在她身边坐下,侧脸看着她,启唇问:“何事?”他才问着,便听外头有人道:“皇上,陈太医来了。”   “宣。”他淡淡地说着,尚妆有些惊讶,好端端的宣太医来,还以为他病了。   太医进来了,跪下行了礼,才道:“臣奉皇上的命令过桓王府去了,只是王爷不在,臣一直等到此刻,也不见他回来。问了府上的人,也说不知去了哪里,臣只得先回来复命。”   元聿烨皱了眉,尚妆却是愕然,不过此刻,她自然不好说话的。   隔了会儿,才听元聿烨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太医退了下去,尚妆才听边上之人道:“出去了一整天,看来皇叔的身子并无大碍。”这话,他也不知究竟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身边之人听。   尚妆也不问,倒是他又道:“对了,方才你说有事,究竟何事?”   尚妆才想起她来的目的,打发了宫人下去,她才开口:“是灵阙的事。”   提及灵阙,他的脸色一变,还以为灵阙出了什么事,尚妆握了他的手:“灵阙没事,只是那时候藏红花的事,怕是……与丞相有关。”   他皱眉:“怎么说?”   尚妆看着他,小声开口:“茯苓在关雎宫里发现了藏红花。”她如此说,聪明如他,定会想到慕容云姜不可能拿得到藏红花,那么,只能是慕容相。   果然,元聿烨的脸色愈发地沉重起来,只因那时候灵阙确实去御药房拿过藏红花,且,她也在他面前承认了。虽然她说没有下药害皇后,这些他是没有理会。他倒是没想到,是皇后自己下的手。   半晌,他才起了身:“这么说,他是知道了灵阙的身份。”   尚妆点了头,他果然与她想的一样的。   “那他也是帮我除了一个黎国的余孽罢了。”他低声说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尚妆听的。慕容相,他不是没找人查过,除却灵阙的这件事他之前不知道,他所查过的事情,慕容云楚所做的不管哪一件,都是于西周有利的。   灵阙的事情,至少此刻看来,也是。   尚妆上前一步,想了想,终是开口:“兴园那一次,丞相有伤在身才没有上场参赛。”见元聿烨的眉头皱得越发深了,她继续说着,“可我知道,那时候吕德仪的匕首,他应该可以躲开的。”这些话,说出来的时候,她还是有些紧张的。   她不想冤枉了谁,可是她又非说不可,她想,元聿烨心里会有分寸的。他不会鲁莽行事。   元聿烨猛地回身,脱口道:“此事你当日为何不说?”她的话还不够明白么?慕容云楚故意受伤不上场,只有一点可以解释,那便是他知道会出事!   尚妆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怔了下,才开口:“那时候皇上一心怀疑王爷,我即便说了,你会信么?”明显瞧见他眸中的气焰略低了些,她又道,“且,谁不知道丞相是你的人?我只能告诉自己,他受伤只是一个巧合。”   元聿烨缄默了,的确,此事还有些诸多解释不通的地方。   慕容相没有那么做的理由,他是西周的臣子,他的妹妹那时候已经是他的王妃。   尚妆见他不说话,她也不说了,她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她希望他可以想得明白,所以此刻,她不能打扰到他。   元聿烨缓缓地坐了,想了好久好久,脑子里闪过无数的画面,还有那日在关雎宫慕容云姜的话。   她说,她与孙易之情同手足。   心猛地一沉,脑中闪过的那个想法让他连自己都震惊了。   他曾经一直怀疑京中有黎国的内应,那时候他要慕容相去查了,他说所有人都查了,没有异常。咬着牙,他想不明白,如果那内应是他自己,凭他的聪明,不会这么容易将自己暴露出来,他只要随便找个替身,便可以将自己隐藏起来,不是么?   虽然,一遍遍地推翻自己的猜测,可是那个想法,却在脑中一直不曾散去。   良久良久,尚妆才听得他冷笑了一声。   她略微有些吃惊,见他飞快地起身,大步出去。   “皇上。”她忍不住唤了他一声。   元聿烨这才想起原来房中还有人在,回眸看她一眼,低声道:“你先回去。”语毕,也再不说其他,只快步出去。   尚妆动了唇,终是没有再说话,看他的样子,是知道了什么吗?   吸了口气,但愿吧。   在关雎宫住了三日,景仁宫的那场法事才完成。   慕容云姜倒是也没说什么,只让尚妆回了景仁宫去。也不知是太后的意思,还是元聿烨的意思,景仁宫的里里外外,全部整新了一遍,所有的东西都换了新的。   茯苓扶了尚妆进去,在房内坐了会儿,听得外头太监急急跑来,在她面前跪下道:“娘娘,娘娘不好了!安陵府传来消息,说安陵夫人去了!”   茯苓“啊”了一声,尚妆猛地站了起来,前些日子才听说夫人病了,竟是不好的病么?   “娘娘节哀吧。”太监低着头说着。   安陵夫人可是她名义上的娘啊,许是想起这个,尚妆不觉红了眼眶。   入宫为妃,父母长逝,也是不得出宫守孝的。尚妆倒是独独想起了在雪松宫的安陵雩,倘若她知道了这个消息,又当如何?   打发了太监下去,茯苓才小声道:“小姐,您可要穿孝服?”   尚妆摇头:“宫里忌讳这个,必然是穿不得的。”再说,她本不是真正的安陵小姐,自也是不必穿的。   第二日晌午的时候,安陵霁突然来了。   听他道:“臣奏请了皇上,他已经恩准娘娘出宫去送送娘最后一程。”   尚妆错愕不已,压低了声音道:“可你知道我并不是……”   “娘娘,皇上是疼惜娘娘才会特别恩准的。”他打断她的话,仿佛刻意不去听她的推脱,只道,“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娘娘请吧。”他的眼睛红红的,低了头,仿佛是故意避开尚妆的眼睛。   尚妆迟疑着,安陵霁又道:“最后一次了,娘娘。”   是啊,最后一次,去的,却不是夫人真正的女儿。   喟叹着,走过他的身边,她忍不住问:“她知道么?”   见他点了头,继而开口:“娘是白疼了她这么多年。”他以为,她即便不能出宫,他这次过景仁宫,也该看见她在这里的。因为这皇宫里,能让安陵雩发泄娘死的事情的,只有尚妆这里。只是,还是让他失望了,她并没有来。   宫门口的马车里,摆放和整整齐齐的孝服。   尚妆惊讶着,这整套的东西,倒仿佛她才是安陵家的女儿了。想着,继而又想笑,如今的世人眼里,她不就是安陵府的小姐安陵雩么?   茯苓伺候她换上了孝服,她也将一条白色麻布系在自己的腰间,此刻也不再笑了,神情甚是严肃。   马车却并没有往安陵府去,倒是直接朝出城的方向而去了。尚妆有些奇怪,掀起了窗帘,安陵霁骑了马靠过来,解释着:“爹考虑到娘娘如今的身份,还是不要回府了,所以棺木抬了出来,才要我入宫接娘娘出来的。此刻,爹在城门口等着我们去。”   尚妆点了头,老爷想的还是周到的。   马车行了好久,才缓缓地慢下来,外头传来老爷的声音:“难为娘娘出来了。”   茯苓扶了尚妆下车,这是她入宫之后第一次见着老爷,他比之前憔悴了不少。见她出来,忙要行礼。尚妆疾步上前扶住了他,小声道:“今日,娘出殡,我只是安陵家的女儿,再不是什么娘娘,爹也不必行这些虚礼。”说着,转身上前。   那敦厚的棺木正由家丁小心地抬着,茯苓扶着她过去,尚妆倒是觉出了一种凄凉。往日夫人多疼小姐啊,如今去了,她倒是都不来相送。   也不知为何,她的眼泪倒是忍不住了。   安陵霁跟了上来:“娘娘还是上马车吧。”   她却摇头:“既是以女儿的身份相送的,何来坐在马车里的道理?”   安陵霁见她如此,也不再劝,只大声叫着启程。   送葬的队伍出了城门,这一路,尚妆是不陌生的。当日灵阙假死的时候,她也是来过的。不同的是,这一次,倒是真的死了人了。一路上,老爷一直不发一言,倒是安陵霁,偶尔还会上来与尚妆说上一两句话。   安陵家是大户,在城外寺庙前置了很大的坟地。夜里,却也还是要先去寺庙里超度一晚的。这是整个西周民间的入葬习俗。   棺木被抬进去,小心地置放在宽阔的殿堂内。   众人上前,逐一在铺垫上叩了首。   家丁丫鬟们都退下去了,安陵霁让人扶了老爷也下去休息,他是儿子,理应守夜的。转身的时候,见尚妆在棺木前跪了,不知为何,他觉得心头一暖,竟然略微一笑。   在她身边一道跪了,低语着:“娘若是知道你来,一定会高兴的。”   尚妆苦涩一笑,她又不是真正的安陵小姐,夫人若在天上看见了,又怎会高兴?这样想着,便开口问:“娘临终前,可留下什么话要让我转告的?”   自然,是转告给安陵雩。   身侧之人却微微冷了脸,咬着牙道:“没有。”   “哥……”尚妆侧脸看他,夫人那么疼爱小姐,即便小姐到她临死都不来,她也不可能不留下任何话的。尚妆其实心里清楚,不过是安陵霁的心里不原谅小姐,故此不说罢了。   “我想,若是她可以出来,也会来的。哪怕,是远远地看上一眼。”有什么比骨肉亲情更割舍不掉的呢?安陵雩只是隐藏了自己的身份,弄得自己进退不得罢了。她仍然相信,此刻在宫中的她,心里其实并不好受的。   安陵霁不再说话了,良久良久,才又道了句:“是我们对不起你。”   “哥……”她讶然地看着他,也许,她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对他的称呼已经变得如此自然不突兀。每次唤他“哥”的时候,她甚至要提醒着自己,这,本该是安陵雩的哥哥,不是她的。每每那个时候,她总是要嫉妒安陵雩一分。   安陵霁却是对她温柔一笑:“放心,哥会让你幸福的。今日,在娘面前起誓,哥会让你幸福的。”其实,从去年除夕帮她挽回皇上的心之时,他便已经这样做了。   一旁的茯苓哽咽了一声,她咬着唇,没让自己哭出来。少爷对小姐多好啊,她都觉得替小姐高兴的。   尚妆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她原本,只是冒用了安陵雩的身份入宫。可如今,她倒像是抢走了原本该属于安陵雩的一切亲情。呵,这到底让她受宠若惊了。   所以说,福兮祸兮,又有谁能真正说得清楚呢?   快三更天的时候,安陵霁催着让她去休息。尚妆却摇头,他起身去扶她,轻声道:“你守夜,娘定是高兴的,只是……”   尚妆知道,他必然是想说,只是可惜她不是夫人的女儿。   再三劝着,尚妆才同意回去。   出来的时候,恰逢老爷进门,二人对视了一眼,老爷似是想说什么,动了唇,终是咽了声,侧身让至一边,让她先过。   扶了茯苓的手出来,外头守着的侍卫也跟着她往前。茯苓掏了帕子拭去尚妆脸上的泪,小声道:“少爷真是个孝子。”   尚妆点了头,谁能说他不是呢?   二人走在长廊上,望出去便瞧见了寺庙里的那个湖。尚妆才想起,那一日,在这里遇见了慕容相。对了,那晚元政桓也在,还有灵阙。   想起慕容相,她微微皱了眉,那日元聿烨快速地离去,她相信他定是想到了什么的。她实则希望慕容相没有做背叛元聿烨的事情来,从几次的接触中,她觉得慕容相其实不算个坏人。   抬眸,依稀可以瞧见守在房门外的两个侍卫的影。   而她们身后那侍卫的步子倒是愈发地近了,茯苓不觉回头看了一眼,见身后的侍卫还紧紧地跟着,她拍了拍胸脯道:“吓我一跳。”   尚妆不免也朝后看了一眼,侍卫抬头朝她看来,她猛地一怔,连着身子都僵住了。   只因,她,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第二十五轻蔑章   “娘娘,别来无恙。”面前之人淡声说着,话语里,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得意与轻蔑。   这,与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已经完全不一样。   他不见了那时候的沧桑,如今的他似乎又恢复了他驰骋沙场的那股英勇。尽管这一些,尚妆从未见过,也可能根本不会看见。   茯苓不明所以,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侍卫而已,小姐竟然认得么?   尚妆的心猛地一沉,她的身后已经可以瞧见侍卫们,想到此,也不顾其他,转身开口欲呼救。   裴天崇的身形一闪,一指已经点在尚妆的颈项,他冷笑一声,伸手接住了女子瘫软下去的身子。   茯苓本能地想要惊叫着,却在瞬间,眼前的颈项一下子暗沉了下去,她在失去知觉前,只瞧见面前的人抱着自家的小姐离开……   她艰难地动了唇,眼皮却已经不听话地搭下去了。   快四更天,灵堂里,安陵霁起了身去添香火,却听一人从外头急急跑来,才跨进了门口,便叫着:“少爷不好了,有人发现娘娘的宫女昏倒在路上,娘娘……娘娘不见了!”   手中的蜡烛猛地一颤,他回眸,厉声道:“你说什么?”   安陵老爷也猛地回神,起身看着身后气喘不止的家丁,忙沉声开口:“霁儿,你还不去看看!”今日出来,皇上派了专门的人来保护娘娘的,怎么会出事?   他方才进来的时候,还清楚地记得她回去的时候守在门口的侍卫是跟着走的。   闻言,安陵霁忙放下了手中的东西,疾步出去。   家丁跟上去,一面说着:“是娘娘迟迟不回房,便有人出来找了。”   安陵霁只听着,抿着唇不发一言,只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   侍卫们已经在寺庙地到处找人了,安陵霁冲至尚妆的房间,瞧见被安置在床上的茯苓,他快步上前,扶了她起来,皱眉道:“茯苓!茯苓!”   “少爷,是有人打昏了她。”家丁好意提醒着。   此刻,安陵霁也顾不上其他,回身将桌上整整一壶茶水都浇在茯苓的脸上。   “咳咳。”她忍不住一咳嗽,这才睁开眼来。看见面前的安陵霁,她吃了一惊,猛地想起来,急急坐了起来,哭道,“少爷,小姐……小姐被人带走了!”   “谁?”他咬着牙问。   “呜,奴婢不认识,是一个侍卫。很高大,大约四十上下的年纪,奴婢以前没见过他。”   此刻,安陵霁也没工夫听她的话,只问:“往哪里走了?”   茯苓怔了下,才摇头,她不知道啊,她只看见那个人带走了小姐。想着,愈发地害怕起来,慌慌张张爬下床,拉着安陵霁的一角,哭着:“小姐不会出事吧?啊,少爷怎么办?”   “待着不要乱走。”丢下这么一句话,安陵霁已经转身大步冲出去。   是算真的是侍卫,茯苓不认识也是正常的,毕竟京中那么多的侍卫,她不可能一一见过。可是安陵霁很快否定了这个结论,那侍卫身份必然是假的。   今日尚妆出宫的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那人能如此不动声色地扮作侍卫混入,必然是对这次的事情了若指掌的。他猛地收住了脚步,此时,恰巧见两个侍卫过来,他忙开口:“马上派人回宫告诉皇上,说娘娘被人挟持。纠集庙里的侍卫,给我好好地找!”   “是”两个侍卫应了声。   灵堂里,家丁才进门,安陵老爷便焦急地问:“如何?可找到娘娘了?”   家丁摇头,安陵老爷的脸色一片凝重,想了想,终是抬步出去。   待他行得远了,裴天崇才从廊柱后的阴影中出来。混进来很简单,要出去,凭他的身手也是不难的,只是,带着一个人,再要躲避那么多双眼睛,就难了。   他冷笑一声,从容地走进里面,喂了尚妆吃了一颗药,迅速地打开了棺木的盖子,将女子放进去,再将棺木的盖子盖上。他没有迟疑,径直出去。   走出院子,便瞧见迎面走来两个侍卫,见了他,只道:“找着了么?”   他从容地开口:“还没有,正在找。”   说着,那两人已经与他擦肩而过,一面说着:“走,去那边再看看。”   一直到快五更天了,还是一丝线索都没有。   安陵霁终是下令是有人的都出去,沿着八方追查。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必然是出了寺庙了,只是,怎么出去的,他依旧百思不得其解。   侍卫们都整装出去。   安陵霁此刻哪里还待得住?本该是为娘守灵的,只是今日,尚妆不见了,是他带她出来的,他不能让她受到一丝危险!起身出去的时候,见安陵老爷追出来,他怔了下,听他问:“务必要找到,皇上那边……”   “皇上那边我已经派人过去了。”他只简单地丢下一句话,也不做停留,只转身跑出去。   等所有人都出去找了,裴天崇才转了一圈回来,将尚妆从棺中抱出来,施展轻功消失于夜幕之中。   消息传回皇宫的时候,元聿烨正在御书房,刚刚得到的消息,西南黎国的人开始有了异动。他正皱眉冥思着,见张公公进来,有些为难地说,雩修容不见了。   他只觉得一惊,猛地起了身。   “皇上,安陵大人已经派人在找了。”张公公担忧地开了口。   元聿烨大步行至御书房门口,脚步突然又收住了,心里闪过好多个她不见的原因,他猛地阖了双目,开口道:“派人去查今夜丞相和桓王在哪里。”是慕容相动了手,还是她跟着元政桓走了?   这些,他都不知道。   张公公先是一怔,随即忙点了头。   他站了会儿,终是抬步出去。   心里有些慌乱,今日安陵霁来的时候,说往日里安陵夫人疼爱女儿,如今她去了,他知道皇上宠爱雩修容,故此才斗胆请他恩准了让她出宫去尽最后的孝道的。   他哪里有想那么多?   娘死的滋味,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去齐贤妃无疑也是最疼他的一个人,她死的时候,他甚至痛不欲生。   他理解她。   所以,出宫的事情他甚至的没有任何迟疑的,如安陵霁说的,他的确是宠爱她的。那些陈旧的规矩,他可以为了她去破的。比如,这一次。   可是,不过一天,就有人来告诉他,她不见了?   “来人!”咬着牙。   一个太监上前来,低着头道:“奴才在。”   “告诉安陵霁,就说朕的口谕,让他随意调动京中守卫给朕追查雩修容的下落!”   太监吃了一惊,才要应声,却听太后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哀家是看皇上太累了,说话都糊涂了,京中守卫是能这样随随便便调动的?”   元聿烨错愕地循声瞧去,见太后扶着丝衣的手朝他走来。   行至他面前,太后冷了声道:“皇上也不必这么看着哀家,哀家只是不小心听闻了此事罢了。如今怎么时候了,怎么皇上还想为了一个女人动摇皇城的根基不成!”   “母后,朕只是……”   他欲解释,太后却道:“哀家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找她不是不可以。侍御史不是已经派人在找了么?那便吩咐下去,好好找,只是皇上,京中守卫不能随便调动!”太后的声音沉沉的,又往前一步,在他的耳旁开口,“皇上莫忘了,各位王爷也在京。”   咬着牙,这些,他怎么会忘?   他的目光,掠过太后的眼睛,半晌,才冷笑道:“母后想的真是周到!”他何尝不知,太后确实是会站在他这一边的,但,她只为自己的利益。   她做太后,首先是因为他是皇帝。   只是,雩儿的事,他如何能不管?   双拳越握越紧,他稍稍往前了一步。太后拧了眉心道:“皇上莫要意气用事,你是西周的天子,当事事以江山社稷为重。皇上若是会做出令社稷动摇的事情来,哀家虽是女流之辈,却还是有能力让所有大臣劝驾的!”   怒看着她,竟然用群臣来逼他!   “母后就没爱过人么?”问的时候,脑海里闪过女子美丽的容颜。   太后被他的话问得怔住了,半晌,才颓然笑道:“皇上以为呢?皇上太年轻了,这宫里头的感情,又算得了什么。”先皇一直待她不错,可她心里清楚,他只是因为喜欢太子。   想起太子,太后不禁红了眼睛。她忽然想起那时候,太子亦是为了雩修容而惹怒了先皇。如今,换了元聿烨亦是如此。   呵,她其实真的很想知道,那个女子何来这么大的能耐?让元氏的子孙一个个都这样。   “母后……”   “也许,让哀家再回到一二十年前,哀家还能理解你。”她缓缓地说着,但,她想,那也仅仅只是理解。理解,并不代表就会放纵了他。   而她如今若是放纵他,实则便是在放纵元氏的江山。   如果,面前的人是她的儿子,她今日会维护得更加理直气壮一些。而现在,她只为保住自己的地位,她是想求得晚年的安稳,她想,她仍然没有错的。   元聿烨猛地回眸,朝丝衣瞧去,丝衣与他对视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他这才相信太后得知此事的确只是巧合,而非刻意。   只是,不管如何,他都不会不管雩儿的。   没有迟疑,大步往前而去。   “皇上!”太后惊呼着朝一旁的太监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拦住皇上!”   太监吓白了脸,本能地往前走了一步,却听元聿烨厉声喝道:“谁敢拦着朕!”他只说着,并不停下脚步。   他也不知此刻心里想的是什么,只一味地朝前走去。   太后的话,他不是听过就算的,他也思虑过的。的确,如今京中的情形严峻,他是不能轻举妄动的。那么,他亲自出去找。没有尽过力,他怎么甘心?   太后终是震惊于他的那句“母后就没爱过人么”。怔了下,才扶着丝衣的手急急追上去。   此刻是他也不提调人的事情了,他该不会是想……   “皇上!”她厉声喝着,面前的人哪里还会停下来听她说话,只是步子越来越快。   远远地,看见宫门了。   此刻的宫门早就关闭了,却在他将要走近的时候,瞧见那宫门缓缓打开了,一人自外头匆匆进来。   元聿烨略微吃了一惊,竟是慕容相!   太后也看清了来人,忙道:“丞相快拦住皇上,皇上想亲自出去找雩修容!”她一口气喊了出来才想起一事,慕容云楚知道雩修容的事么?   元聿烨也不理会,依旧朝前走去。慕容云楚迎上来,朝他道:“皇上派人来的时候,臣正巧已经歇下了。皇上,此事,您不必出去了。臣亲自带人找。”   “丞相……”他讶然地看着面前之人。   慕容云楚低头道:“臣自当尽力。”他又道,“皇上还是在宫里等臣的消息,西南怕还是会有消息传来。”   元聿烨咬着牙,他的确不该在这个时候出宫的。   “臣这便去找。”语毕,朝他和太后告退,便转身回去。   去丞相府的人回来了,向元聿烨禀报道:“皇上,丞相书房的灯一直亮到三更天才熄。”   他微微皱眉,是么?那么,元政桓呢?   桓王府。   太监敲开了王府的大门,莫寻循声出来,皱眉问:“何事?”公公的服饰,宫里出了事?   太监也不等他开口,便径直入内,莫寻不悦地挡身在他面前道:“公公留步,主子歇下了,别扰了他。”   “哦,王爷回了?”太监讪讪地笑着,“白日里,皇上派了太医来给王爷瞧病的,太医却说王爷整天都不在府上。皇上心里担忧着,故此遣了奴才来探王爷。”   莫寻冷笑着,担心?   如今都什么时辰了,再过个把时辰天都要亮了,元聿烨这个时候派了人来说担心主子的病情?   只是,虽然是个极烂的理由,他安能不让他进?   元聿烨是君,元政桓只是臣。   太监绕过了莫寻的身子,抬步往内的时候,瞧见一侧的房门打开了,似乎是一个女子走了出来。他抬眸瞧去,莫寻吃了一惊,忙闪身至一旁挡住了他的视线,道:“公公还是改日再来,主子睡着,不要打搅。”他一手,朝身后的女子打了个手势。   灵阙只听见声音便想出来瞧瞧,她倒是不曾想到,竟然是个公公。   幸好莫寻挡住了他的视线,她只要咬着牙回了房。   太监不觉朝那边又看了一眼,心想,原来桓王府里还藏着美娇娘啊。不过这些并不是他关心的,他今日是务必要见到王爷的。   两人正争执着,听元政桓的声音从房内传出来:“莫寻,何事这般吵?”   莫寻忙回身,太监跟上去。   进屋,点了灯,才上前扶他起来道:“哦,皇上担心主子的身子,派了人来探病。”   太监忙上前行了礼,才道:“王爷昨儿个身子欠佳,今日还外出整日,皇上也是担心。”他仔细看了眼,面前之人无疑便是桓王。他看了看地上,并不曾瞧见些许的泥土灰之类的东西。继而,又自觉好笑,谁不知道桓王腿残,他还注意他的鞋底作甚?   元政桓微微敛起了心思,这么晚来,必然是出了大事。太监的话……无非是在拐着弯问他一整日去了哪里。   呵,心下浅笑着,却是淡声开口:“本王回京这么久,还不曾祭拜过母后,今日得空,便去了。倒是不想,原来皇上派了太医来,你且回去告诉皇上,本王已经没事了,不必皇上挂心。”   太监微微一怔,是祭拜已故的淳佳皇后去了?既是如此,他只需一查,便可以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笑道:“是,王爷没事,皇上便放心了。那奴才不打扰王爷休息,奴才先回宫回话了。”说着,又行了礼,方退下去。   “莫寻,送公公。”他轻声说着。   莫寻应声出去。   元政桓听见一人的脚步声传来,他微微皱眉,叫着:“灵阙?”   “嗯。”她应着声,行至他的床边,小声问,“发生了何事?这么晚了,宫里怎么会有人来?”她实则想问,是不是元聿烨出了什么事?不过这话到了嘴边,被她强行咽了下去。   元政桓摇着头:“没什么,只是皇上想知道我一整日去了哪里罢了。”   灵阙开口:“王爷去了皇陵,此事他一查便知。”今日,她也陪着去了。昨日从宫里回来,他就一直不舒服着,她以为他今日不进宫,也必然是在府上休息的,却不想,他去了皇陵。   一个人,呆呆地在淳佳皇后的陵墓前坐了一整日。莫寻也不上前劝,她几次想上前,都被莫寻拦住了。   莫寻去了有一会儿才回来,见灵阙在,倒也不觉得惊讶。只上前,开口道:“打听到了,说是雩修容失踪了。”   灵阙一阵愕然,猛地抬眸看着他,脱口道:“什么叫失踪了?”她不是在宫里么?皇上可宝贝她得紧,她怎么会失踪?   元政桓却是问:“怎么失踪的?”   “不清楚,似乎是被谁掳走了。”   灵阙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她握紧了双手,她似乎才想起来,她还是自己的姐姐。咬着唇,谁会掳走了她?   “主子。”莫寻上前扶了他,皱眉道,“主子还是休息吧,那边的事,不必我们插手的。”   他的手抚上胸口,半晌,才点了头。   出去的时候,灵阙忍不住问他:“情花……当真没有解药么?”她何尝不知,元政桓的痛楚是因为尚妆。   莫寻的脸色微沉,摇头道:“没有。”如果有,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拿到手。   “那……”灵阙的声音慢慢地低了下去,她想说什么,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   “回去睡吧。”莫寻引她至房门前,才转身离去。   灵阙迟疑了下,又回身朝元政桓的房间看了一眼,终是咬着唇回房。   等尚妆醒来的时候,在颠簸的马车上,她试着想要爬起来,浑身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抬手,终是艰难地拂开了车帘,瞧见外头那魁梧的背影。   她倒是不再惊讶了,无力地闭了眼,开口道:“裴将军只身回来,就不怕皇上见着你?”她也不知道他们此刻到了哪里了,其实,就算知道,她亦是不能做什么。别说她现在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即便有,她手无缚鸡之力,又如何能从裴天崇的眼皮子底下逃走?   裴天崇并不回身,只笑道:“怕是此刻我想见他都不能了。”   尚妆一惊,不知他此话何意。   他又道:“娘娘都已经睡了三日了,我们还能见到他么?”   他是在告诉她,他们已经离开京城很远很远了。   三日,呵,颓然一笑,还有人比她更熟悉这种药么?当日,她与元聿烨便是用了这种药送灵阙出宫的。她只是没想到,如今她自己,竟也是这般就出来了。   她更想不到,她会落在黎国之人的手中。   扶着壁沿,略微撑起了身子,她笑着开口:“将军远道而来,不是为了我吧?”在西南,两军对峙着,谁也想不到,裴天崇竟然出现在这里。   那么,又是谁在领导着黎国的军队呢?   指尖微颤,呵,她傻了么?   自然是那萧太子。   裴天崇却没有迟疑,直声道:“自然是为了娘娘。”   他的话,叫尚妆一惊,随即好笑着问:“能让裴将军只身犯险,我又算什么?”   这一次,他倒是大笑起来,狠狠地挥动着手上的马鞭,笑道:“娘娘怎么不算什么?娘娘在西周皇帝的心里算什么怕不必我来说。上元节那一日,我就看出来了。我的人还说,后来他还为了你受了伤回宫。”   尚妆的眸子撑了撑。   那日,果真有黎国的人来找他了么?所以,才会看见元聿烨为了救她受伤的情景来。   “你想怎么样?”咬牙问着,实则,她的心里已经清楚了。   不是他裴天崇想怎么样,而是,那萧太子想怎么样!   扶着壁沿的手微微收紧了,她悄然看了眼奔驰着的马车外,沿途的风景正飞快退去,想要跳下去,那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最关键的还是,跳下去之后,她能逃得了么?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裴天崇倒是不回答她了,只道:“娘娘还是歇着,若是想逃,也得先养着,将力气挣回来再说不迟。”他说得很得意,他是笃定了尚妆逃不了的。   此去西南的一路上,几乎是不停的。尚妆是因为在马车内,累了可以昏昏欲睡。可是裴天崇,竟像个铁人。尚妆有些惊讶,究竟是什么样的毅力如此支撑着他?   假死药的药效过后,他再给她喂的,便是软骨散了。   从京城到西南的云滇郡,他们只用了十天时间。   更让尚妆惊愕的便是来迎接他们的,是许太后。   许太后只瞧了她一眼,阴冷一笑:“哀家上回见你,你还不过是先皇的尚义,呵,哀家倒是没想到,秦良娣疯疯癫癫的,那句话倒还真是真的。”   那句话,自然是说她与元聿烨有染的话。   尚妆略微一笑,也不解释。只瞧着她道:“太后是西周人,帮黎国人,不怕惹祸上身么?”   她的眼圈微红,背过身去,半晌,才恢复了冷冷的语气,道:“王府的祸事还少么?如今我儿已去,剩下他的幼子,到底是觉得我们成不了气候的。”   兴园那一次,元聿烨从中皇子中脱颖而出。那么多人重伤死亡,他却能只收了轻伤便从赛场上下来,呵,说那场赛事与他无关,谁信?   尤其,她的儿子还废了一条腿!   他们要报仇,有错么?   如今,她的儿子没了,与黎国那边的约定却还在继续着。有谁能了解她亲手写下“辛王病故”那几个字时的沉痛?她也是从那时候才相信,她这一辈子的斗争,并没有因为先皇的驾崩而烟消云散。   宫里的女人,必须是要斗一辈子的。   以前,是为自己。后来,为儿子。如今,为孙子。   许太后自嘲一笑,抬步上前。   裴天崇将尚妆带住来,她的身子还有些软,脚步都觉得有些虚浮,浑身没有力气,走几步路,都得倚靠着裴天崇,更别提还要逃走。   三人进了辛王府,尚妆瞧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朝他们跑来。   接着,传来孩童稚嫩的声音:“祖母祖母,父王何时才能回来陪我玩?”他的小手拉着许太后的袍子,期待地抬眸望着她。   他的身后,一个身着素服的女子急急追出来,小声道:“母后,是臣妾没有看好他。”   许太后仿佛是没有看见她,只拉着孩童的手,笑道:“等镡儿长大了,你父王就回来了。乖,听祖母的话,跟你娘回去读书,等你父王回来,看见如此听话乖巧的镡儿,他会更高兴的。”   孩子听话地点点头,回身朝辛王妃道:“娘,我们快回去,镡儿快快长大,父王就会回来了。”   明显瞧见辛王妃的眼眸里闪过一片晶莹,却什么都不说,只带着孩子离开。   直到,那抹小小的身影消失于视野中,许太后脸上慈爱的笑容缓缓褪去,换上的,是无尽的苍凉。   “裴将军请吧。”她抬步上前,一面说着。   辛王府的后院,置了一口井。   许太后上前,拉动了挂着水桶的绳子,只听下面一阵的“哗哗”声响起来,好久好久才听见平复下去。待裴天崇带着尚妆过去的时候,她才赫然发现那口井下已经没了井水,只瞧见一道往下的阶梯!   “裴将军走好,哀家就不送了。”许太后的看向尚妆的时候,话语里微微夹杂了怒意。   尚妆终是吃惊的,她怎想得到,在辛王府里竟然有这样的暗道!她虽然尚未进去,亦是知道定是直通往黎国境内的。她原本还疑惑着裴天崇是如何自由穿梭于黎国与西周的,原来,竟是这样!   井的尽头,连接的是黎国境内的一处民宅。   尚妆环顾四周打量着,并不曾瞧见一个人,看来,是空置着的房子。脚步略微移动了半步,只感觉身后之人飞快地伸手过来点住了她的睡穴,她的身子一歪,便倒在他的怀里。   一连十多天都没有尚妆的消息,元聿烨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   茯苓红着眼睛站在他的面前,回来之后,她一直待在乾承宫里。小姐被掳的情景她已经重复了不下上百次了,皇上几乎每天都要她说一遍。   可是,该想的线索,都已经想过了,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元聿烨咬着牙,那一日,他原本怀疑的两个人却都安分地没有出城。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便是他们自己没有动手。只是,我现在没有精力去管这个,他只想知道他的雩儿是否安好。   慕容云楚来的时候,依旧没有带来好消息。   元聿烨一句话都不说,慕容云楚到底是忍不住,上前道:“皇上,臣一直怀疑,是否是黎国之人所为?”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其他的原因。   元聿烨转了身,半晌,才开口道:“这也是朕最不愿去想的事实。”而一切的一切,都将矛头指向了黎国。   雩儿失踪的时候,黎国便出现过异动。而现在,却一下子安静了,算算从这里回黎国的时间,如果是日日夜兼程地赶路,此刻也怕是差不多了。   那么,是不是黎国做的,这几日便见分晓。   黎国之人,他独独想到了裴天崇。只因,出了他,谁会想到掳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女子?可是裴天崇却知道他心里有着她,否则,也不会在上元节的时候私自带她出宫了。   那次的事,他隐隐的,有些后悔了。   慕容相沉思了片刻,才开口:“此事皇上急也没用,臣听闻皇上几日没合眼了,还请皇上保重龙体。”   元聿烨叹息一声,叫他怎么睡得着。良久,他才开口:“这几日,丞相辛苦了。你且先回去吧,朕再好好想想。”   慕容云楚告退下去了。   茯苓不免上前一步,扶他道:“皇上不如休息一下。”他晚上躺在床上也是睡不着,总是干脆坐上整夜。小姐若是见了,也定会心疼的。   他却摇摇头,目光,又顺着大门望出去。   他一直防着慕容云楚,却不知道他究竟在防什么。他查了他不知道多少次,每次查完,他愈发地迷茫。每次查完,事实都在告诉他,慕容相是忠诚于西周。   坐了会儿,张公公进来禀报说桓王来了。   元聿烨倒是有些奇怪,出事之后,他还是第一次来见他。传了他进来,想了想,屏退了众人。   茯苓随着莫寻行至外头,她无精打采地抬眸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   这样的茯苓,让莫寻觉得有些别扭。尤其是她那两只眼睛,红红的,还肿起来了,像是核桃般。他终是忍不住道:“哭什么?”他最受不了女人哭哭啼啼的。   茯苓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骂道:“我哭我的,关你屁事啊!现在小姐不见了,你得意了是吧?呜……等哪天,王爷也不见了……”   “茯苓!”他喝断了她的话,语气沉沉的,谁也不能开他家主子的玩笑。   “你也会怕么?”她不服气地瞪着他。   当然会怕,主子的事,他会怕。她的事,他也会怕。   茯苓见他不再说话,以为是怕了她了。也不管他,只顾着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着哭着。   “喂。”他皱了眉,抬手,想递了帕子给她。茯苓还以为他是看不惯她哭,想出手打她了,她情急之下,随手从身上取出一包东西,狠狠地朝莫寻丢过去。   莫寻吃了一惊,本能地抬手抓住了,硬硬的,究竟什么东西?他打开了手中的荷包,却见茯苓的脸色都变了。她哪里想到她丢出去的竟是这个!   不就是那晚她捡来的他那碎了的玉佩么?   莫寻未及看清,只听茯苓咬牙道:“谁要你这破烂货!”说着,捂着脸跑开去。   莫寻奇怪地看她一眼,再次低头,目光微微一紧,随即,也不知怎的,心情无限地高兴起来。   乾承宫内,元政桓直接开口道:“臣是听闻皇上近日过度劳累,故此来劝的。”   “皇叔有心了,朕倒是没什么事。”特意为了这个进宫,这真不像他。   元政桓淡笑着道:“臣也是受人之托,有人担心着皇上的龙体。”   微微一震,元政桓又道:“皇上不会忘了吧?”   他怎么会忘,元政桓指的,无非便是灵阙。可是,灵阙还记得他么?他终是浅笑一声,那倒是像灵阙的性子。笑一声,才开口:“那皇叔代朕回去告诉她,不必挂心朕,朕很好。”   元政桓“唔”了声,隔了会儿,竟然问:“可有娘娘的消息了?”   元聿烨一怔,那一刻,他也不知怎的,竟然答道:“自然有了。”   明显瞧见元政桓的手猛地收紧,脱口问:“她如何?”   他骤然冷了声音:“她如何便不必皇叔挂心了,免得,叫未来的皇婶会错了意!”他的目光,直直地停留在面前之人的身上,他不是失忆了么?为何还会突然问及她的事?   “皇上紧张什么?”他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倒是叫元聿烨怔住了。   二人正说着,突然听得外头张公公急声道:“皇上,有急件!”   猛地起身,张公公已经入内,小心地将手中的东西呈上。   元聿烨一眼便瞧出了,黎国的信件!   眸子骤然紧缩,抬手接过张公公手中的信件,拆了,将那信纸抖开。   只见那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雩修容在本宫手里,除了皇上,本宫不与任何人谈判。   下面的落款是——萧誉。   “皇上……”张公公见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急着唤了他一声。   将手中的信纸揉成一团,他最不愿看到的事情,终究成了事实。萧誉是在逼他亲自上前线,否则他会怎样,他真的不知道。   他能隐忍十五年没有动静,这样的人,无疑是可怕的。他的手段和谋略,都是不可小觑的。   握紧了拳头,他自然是会去的。   不管多危险,他都是会去的。   径直去了郁宁宫,此事太后无论如何都会知道的,他倒不如不瞒着,直接告诉了她。总之这一次,是谁也阻止不了他的脚步了。   离尚妆被带进这个房间,已经过了三日了。   她再是没见过裴天崇,除了每日送饭的丫头,她都不曾见过任何其他的人。不过她却知道,门外,有很多人守着她,从不间断。   呵,黎国的人真是看得起她,软骨散没有停过,却还能派这么多人看着她,真真是叫她插翅难飞。   这一日,丫头来送饭的时候,她忍不住问:“裴将军去了哪里?”   丫头倒是不避讳,只答:“将军已经通知了你们皇上了,他如果肯来,十天半月必然也到了。”   尚妆吃惊地看着她,她明白那“通知”意味着什么。   那么元聿烨呢?他会来么?   赫然闭了双目,这一刻,她是祈祷他不要来的。   转眼,十多日过去,此时,已入了六月。院中的虫鸟声音越发地清脆起来,偶尔下一场雨,开门进来的时候,便会闻到泥土的味道。   傍晚的时候,消失许久的裴天崇突然来了。而尚妆,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来了,是否意味着元聿烨……也来了?   裴天崇亦是丫头扶了她出门。   这是她第一次,走出这个囚禁她半月的房间。   满园的紫薇将整个院子染上了瑰丽的味道,芭蕉翠绿的叶子从中伸出,翠莹莹的,亮了人的眼球。很美的景致,竟仿佛与“囚笼”二字再是沾不上边儿。   丫头将她扶至院中最东面的一间厢房,裴天崇并不跟着进去。   丫头扶了她过里头的塌上坐了,并不抬眸,只躬身退了出去。   尚妆猛地睁眼瞧去,之前眼前一道薄薄的轻纱幔帐,那一头,映出男子颀长的身影。   不知为何,她只觉得心下一时紧张起来,咬着唇,开口问:“你是……萧太子?”能让方才的丫头那样的神色,能让裴天崇乖乖地侯在外头之人,除了萧誉,还能有谁?   里头的男子轻笑一声,只道:“本宫倒是好奇得很,你在西周皇帝的眼里,究竟值几座城池?” 第二十六章面具   他的声音带着杂色,略带着回音。他虽背对着她,尚妆却依然可以知道他的脸上是戴了面具的。故此,那声音才会听起来觉得有些奇怪。   只是,他方才说什么?   她在元聿烨的心里,值几座城池?   置于软榻上的手微微收紧,她笑着开口:“那怕是要让殿下失望了。”   “哦?”里头之人微微挑眉,缓缓转身看着外头的女子,低语出声,“本宫倒是不这么认为,裴将军说,他对你真是重视得很。他都肯为了你以身犯险,你在他的心里,又如何会抵不过几座城池?”透过朦胧的纱帘望出去,瞧见女子侧身匐倒在软榻之上,却努力地仰起脸看着他。   果然是裴天崇告诉他的,这些,自然都是实话。   尚妆却是轻蔑一笑,抬起小脸望着他,开口道:“只可惜有一点,裴将军并不知道。”   萧誉皱眉道:“何事?”   “我只怕我说了,殿下会很失望。”   “说。”他的声音转淡了,话语简短干净。   尚妆略微笑道:“正如殿下所说,皇上确实喜欢我。只是,此事牵扯到西周的国事,皇上即便想弃江山为美人怕也是不能的。太后会阻止,群臣会阻止,而皇上,也会动摇的。只因,我心里的人,根本不是他。”一面,是万里江山。一面,却是一个心里没有他的女人。没有一个帝王,能在这样两样明显的东西面前不迟疑的。   这些话,她是笑着说的,却不知为何,说至那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稳稳地扎了一下。   是疼痛的感觉,在那一刻,显得那么清楚。   萧誉的眸中终是露出一抹震惊,却只是一瞬间,他又笑:“雩修容以为本宫是傻子不成?”   “殿下行事作风能如此不动声色,又怎么会傻?你若是不信,大可以去查。”她缓缓收紧了心思说着。   他略微哼了声道:“本宫可没有这个闲情。”   尚妆微微吸了口气,道:“殿下不愿查,我告诉你,自然也是一样的。在西周的皇宫做皇上的妃子,我不过是被迫的。我心里的人,是桓王,元政桓。”   里头之人猛地跨步出来,直直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冷笑道:“你说那身有残疾的桓王?”   “是又如何?”她骄傲地扬起小脸看着他,暗沉的面具,连着眼睛的轮廓都是看不清楚的,唯有那漆黑的眸子,闪着的光比之任何东西都要犀利。她却不怕,继续道,“我可以为了他私藏先皇遗诏,为了他被迫留在皇上的身边,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做。而这些,皇上都知道,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这一刻,她仿佛是豁出去了,她只是千方百计地在让萧誉相信,元聿烨不会为了她答应他的任何无礼的条件的。他抓她在手上,根本不过是个没有用的筹码。   想着方才丫头的话,想着元聿烨也许很快就要到这里了,她心里就会无比的慌乱。   她相信,她方才说的那些,元聿烨必然也是想过的。只是,他的性子,她隐约还是了解的。怕是他不会拿西周的利益开玩笑,可是他却不能容忍他作为一个男人不救她。可是,她怕他只身犯险,怕他再如上元节的那次一样无端受伤。   出宫为夫人守灵才被裴天崇掳了来,这件事,她知道,元聿烨定是在心里怪他自己的。尽管,此事与他根本无关,他也是宠爱她,才破例让她出宫的。   可,任何会让她受伤的事情,他首先责怪的,总是他自己。   也许,从她与他在一起到现在,她都不曾如此刻般深切地去想过他的感受。只是这一次,却不同了。   尚妆并没有想过什么大义,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她只是不想让那些她在乎的人受伤。尤其,还是为了她。   萧誉的眸中闪过一抹异样的光,却依旧是不相信她的话。   他侧了身,目光望向窗外,今日的阳光很猛烈,他脸上的面具也晕开层层的光,只听他道:“本宫只知道,桓王是有心上人的。若不是有人搅了他的婚礼,他此刻已经有了王妃了。”   尚妆吃了一惊,脱口道:“那次是你的人?”   他却是笑:“雩修容可不要把什么罪名都往本宫身上推。”   此事,不管他承不承认,如今于尚妆来说倒是没有多大的关系。毕竟,元政桓没有出事,安陵雩没有出事,所有的人都是好好的。   她这才舒缓了紧张的神色,轻声道:“我和王爷的事情,便不必殿下操心了。只是我为殿下感到可惜,命裴将军冒险深入西周,千方百计抓来的人,却并不是最有效的筹码,呵。”她低声笑着,略微垂目,瞧见那玄色的靴子略微往前移了一步。   半晌,才听男子的声音传来:“你以为本宫会信么?”   尚妆从容地道:“殿下信不信随便你,反正,等皇上来了,你也便知道我说的真假了。不过我还有一事忘了告诉殿下了,黎国的公主,你的妹妹,已经死了。”   “什么?”他猛地回身。   “死了,还用我说得再清楚一点么?”她略微支起了身子,笑着开口,“我亲手杀了她,对了,还弄碎了那块上好的青玉……”   如果,激怒了萧誉,他会否就此杀了她?   那就杀吧。   如果她此刻死了,元聿烨不必困惑,黎国也不再有威胁他的筹码。   只可惜,她现在浑身没有力气,她若是一次死不成,那么她方才说的谎言,便是不打自招了。到那时候,黎国之人只会更加视她“如宝”。然后,得意地等着元聿烨来赎回他眼中的宝贝。   所以,最好的法子,便是让萧誉动手。   呵,她笑得有些苦涩。   在听闻那“上好的青玉”几个字的时候,萧誉猛地回身,尚妆抬眸的瞬间,那只大手已经狠狠地晚上她的颈项。   他的指腹触及她肌肤的一刹那,却是让尚妆的心头狠狠地一颤,她几乎是本能地看着面前男子。而那扼住她的手,在此刻猛地收紧。   “呃……”   好大的力道,顷刻间让她觉得有些视线模糊起来。面前的男子离得她那么近,她却一点都看不清楚了。此刻,哪怕是他眸子里的光,都好似一下子隐藏了下去。   尚妆干脆闭上了眼睛,很好,她的目的达到了。   脑中,闪过好多人的脸。   元聿烨、元政桓、茯苓、灵阙、安陵霁、老爷……呵,那就这样吧。   她没有挣扎,或者说,她从来不曾想过要挣扎。   呼吸不过来了,她以为她就要死了。却不想,扼着她颈项的大手突然撤了手,猛地从口中灌入的空气让她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匐在软榻上的身子越发地无力起来。   艰难地撑开眼睛,瞧见面前之人已经急急夺门而出……   只留下门口散落进来的大片金色的阳光……   她不知道这一瞬间突然发生了什么事情,欲开口,喉咙还是难过得很,只是一味地咳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隔了会儿,便瞧见裴天崇进来了,上前冷冷地看着她,讥讽地笑道:“娘娘以为用这点雕虫小技就能让殿下上当杀了你么?呵,娘娘真是太小看我们殿下了!”   “咳咳……”她只抚胸咳嗽着,目光斜视着面前的人,欲起身,徒然一阵晕眩传来,随即已经软软地倒在塌上。   裴天崇吃了一惊,大步上前探上她的脉,略微一拧眉,回头朝身后的丫头道:“没有按时送吃的么?”   丫头吓了一跳,忙摇头:“没,奴婢都送了,是她不吃罢了。”   裴天崇的脸色微变,吩咐道:“让人送她回去,找大夫来。”   “是。”丫头见他的脸色难看,慌忙出去喊人来。   元聿烨站在驿馆的房内,负手看着窗外的景致,他紧紧地抿着双唇,昨夜就抵达了云滇郡,只是黎国那边却不曾有消息传来。   他派人放了消息过去,此刻也没有回应。他的脸色愈发沉了些,他似乎有些猜不透萧誉的意思了。猜不透,心下愈发地慌张起来。   雩儿如何了?   赫然闭了双目,深吸了口气,回想起他出来之时太后的目光。呵,她定是觉得他不配做西周的皇帝,他远没有先皇的魄力。他还不够冷情,不够绝情。   他想,对着心爱的女子,他永远做不到绝情。   “皇上,杨将军来了。”外头,传来张公公的声音。   他这才回了神,杨成风进来了,朝他行了礼。   他示意他免礼,杨成风起身,才道:“皇上这次来,辛王府那边可知道?”   他略微笑道:“朕虽然不说,相信那边也自然是知道的。许太后对着朕,想必还是有着恨的。”这也是他不会住在辛王府的原因。他还派了慕容相过去查探的。   杨成风点了头,却是皱眉道:“末将方才来的时候,似乎瞧见桓王殿下……”他悄然看了面前之人一眼,他清楚他自己不可能看错,只是,皇上这次来是为了雩修容的事情,桓王又来作何?   元聿烨一怔,然后才低笑一声道:“你并没有看错。”   元政桓会来,是因为如今灵阙在他的身边。而他,是想要灵阙来。要灵阙来,他自然,也是存了私心的。   灵阙是黎国公主,挟持了雩儿的是黎国的太子,也许在关键时刻,他是可以……   咬着牙,这些事,也许对灵阙来说很是残忍,可,他也是逼不得已。且,一路上,他都在心里告诉自己,不到万不得已,万不得让灵阙出去换雩儿,决不能。   脸上的笑容已经缓缓地隐去了,他其实有些痛恨自己对灵阙的所作所为。可,他又不得不安慰自己,灵阙到了萧誉手上,不会少一根汗毛,萧誉只会疼惜这个失而复得的妹妹。可他的雩儿不一样啊。   近一个月不曾见过她了,她真的好么?   杨成风见他的脸色变化得厉害,只站在一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桓王来了,不过他相信皇上的决定,有些话,他不说,他便是不必问的。   良久良久,才听得元聿烨长长地叹息一声。抬步行至房外,月凉如水,淌过他的脸庞,感觉出了丝丝凉意。跨下台阶的一刹那,他的步子略微带着踉跄。   杨成风大吃一惊,忙飞快地上前扶住他,低语道:“皇上怎么了?”   离开这里略远的一间屋子,窗户被大开着,女子的目光直直地看向这里。在看见杨成风上前扶他的时候,她只觉得心头猛地一震刺痛。   扶着窗框的纤手狠狠地握紧,在京的时候,他就许久不曾休息了。这一次,又在日夜兼程地赶来这里。她何尝不明白,这一切的一切,只为了尚妆,她的姐姐!   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那时候,她就很想问问尚妆,她爱么?   爱他么?   如果不爱,又凭什么让他这么辛苦?   深吸了好几口气,方觉得喉咙并不是那么难受了。还有那时候她赶她出宫时的样子,她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她明明知道她们的姐妹,却不相认。   呵,惨淡一笑,如果她看着他,却只能这样远远地看着。   八年的感情,换来的,只是如此的隔窗相望。   这,并不是她想要的。   如果,这一次,尚妆回不来,那么是否意味着她还有一丝的机会?   狠狠地咬着唇,她想她真是太恶毒了,怎的能生出这样恶毒的想法来?她到底,是她的姐姐啊。   这时,隔壁的房间传来“啪”的一个声响,她却吓得整个身子都猛地一颤。随即,又笑。到底是做贼心虚啊,她不过在心中生出了邪恶的想法,便能吓成这样。   她突然,微微一怔,是了,她的隔壁,不就是元政桓的房间么?   这样想着,忙出门推开了隔壁的房门。   瞧见莫寻正转身去拾地上的碎片,灵阙不免问:“发生了何事?”元政桓倒像是睡了。   莫寻见是她,只道:“不小心打碎了茶杯,怎么还不睡?”   “哦,我只是……”总不能说她站着看元聿烨的,便只好道,“才要睡,听见王爷这里有响动,便过来看看。”   莫寻已经将地上的碎片都捡起来,他也不看她,只道:“没事,回去休息吧,主子这里有我。”   听他如此说,灵阙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转身出去。   莫寻捧了碎片出去,行至门口的时候,突然听得元政桓叫他:“莫寻。”   他略微一怔,终是回身进去,将手中的碎片搁在桌上,上前问:“主子还有何事?”   他伸手欲帮他盖被子,才握住了被角,却被元政桓一把抓住了手,听他突然道:“莫寻,本王真的不认识雩修容么?”   没来由这样问了一句,莫寻却是猛地怔住了。   他知道,他曾经问过雩修容本人他是否认识他。只是那时候,她否认了。   而问他,却还是第一次。   莫寻这是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床上的男子蹙了眉,缓声开口:“这一次来云滇郡,离这里越是近,我越是不安。我一次次地质疑我知否认识她,可……我却始终想不起任何关于她的记忆。”她也说,并不认识他。   “呵。”他突然笑,脸上,唇上都是连着一点血丝全无,胸口疼得泛滥了,他只抓着莫寻的手,此刻却是再使不上一丝力气。嘴里,才低低地道,“我认识她,是么?”   “主子……”莫寻咬着牙,他知道,他既是如此问,那么他便不必再否认了。   “她是我的谁?”倦声问着,他轻阖了双目,所以,每次触及她的点滴,他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是么?   莫寻却悲凉一笑,摇头道:“她并不是主子的人,从来不是。”   这是实话,那时候,她是御前尚义,而他是西周的王爷。   他只知道那时候,自家主子想要带她出宫,可是她拒绝了。为什么拒绝,他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不过这一些,他是不想再在元政桓的面前提及的。   元政桓略微动了身子,莫寻忙扶着他坐起身,他无力地靠在床沿,半晌,才低低地问:“我爱她么?”   一个“爱”字略过心口的时候,仿佛是一种隐藏了许久的疼痛,弥漫地散开来,口中充斥着慢慢的血腥味,他略一动,一口鲜血喷出来。   “主子!”莫寻的脸色大变,抬手帮他拭去嘴角的血渍,却是不回答他的话,只问,“那么主子对亦妆姑娘的感情呢?”   妆儿……   他在心里念着,而这一刻,仿佛熟悉的,只有这个名字,雪松宫的那女子的笑靥,在顷刻间,仿佛缓缓地淡化了。   松了握着莫寻的手,莫寻一惊,伸手扶他道:“主子还是不要想太多,今夜,先歇着吧。”忘情水的药效是不会那么容易就消去的,只是,他却忘了。   爱,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东西,你可以忘了某个人,却无法忘记曾经深扎在你心底的那段情。   即使是强行将其掩藏,也终将会在某一日,重新觉醒。   元政桓会在这种异样的感觉里,在不断接触尚妆的同时,再次不动声色地爱上她。   这,也是当初莫寻一直担心的事情。   如今,怕是不会远了。   他的神色愈发地凝重起来,听元政桓突然问:“是谁给我下的情花?”   他是忘记了一些事,可是他并没有变傻。那么多次的感觉,他难道还不足以联想得起来么?这种感觉,除了情花还能是什么?   莫寻的眸子微微皱紧,半晌,他才答:“皇上。”   元政桓清冷一笑,其实他早就想到了。   这一次回京,从元聿烨的字里行间,他也已经隐隐听出了端倪了。   莫寻只瞧着他,并不再说话。他不知道他是否该准备第二杯忘情水。   情花,没有解药,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用忘情水抑制。   可,即便有忘情水,元政桓也是不能再爱上其他人。否则,他照样痛不欲生。   莫寻突然想起亦妆,他宁愿选择那样一个爱着主子,主子却不爱的女子在他的身边,也不会希望看到一个他爱的女子天天让他受尽折磨。   良久之人,才听得元政桓道:“莫寻,你下去。”   “主子……”他是担心他的。   他却摇了摇头:“本王这里没事了,去看看灵阙。”   听闻他如此说,莫寻的心头微微一颤,而他的嘴角却是牵出一抹笑。他想,那个理智的主子又回来了。点了头出去,轻声拉上了房门。   回身的时候,瞧见灵阙的房间已经熄了灯。他上前,将耳朵贴在门口凝神听了半晌,听见里头女子传出的呼吸声,他才略微一笑,转身走开了。   张公公端了吃的东西来的时候,瞧见房内已经空无一人。他吃了一惊,慌忙出去,才见元聿烨与杨成风二人站在院中似乎在说着什么。   “皇上。”他上前小声道,“奴才让人准备了些点心,您先用点。”   杨成风回头,见是张公公,趁机道:“末将不打扰皇上了,今日皇上早些休息,明日末将再派人来接皇上过军营视察。末将告退。”他说着,朝他行了礼,才退下去。   等杨成风行得远了,张公公才上前扶他进门道:“皇上还要过前线么?”   他只“唔”了声,倒是不再说话。   桌上,摆放着好几样点心。他其实没有胃口,却也知道这个时候不管怎么样都是要吃东西的。他的雩儿,还等着他去救她。   草草地吃了些,张公公看了似乎很高兴。   元聿烨似是想起了什么,起身朝前面走去。张公公欲跟上去,却听他道:“不必跟了,朕一人走走。”   张公公怔了下,寻着这方向看去,那是桓王的住处。   他虽然不知道皇上过去做什么,却也不敢再跟着上前。   元聿烨却并不是去找元政桓的,行至灵阙的房门口,才见她房里都已经熄灯了。不自觉地笑,是了,夜深了,也该睡了。   转身的时候,蓦地有关从房里传出来。   他一惊,回眸,见房里的灯又被点上了。然后,听见窗户被打开的声音。   灵阙开了窗,抬眸的瞬间,那熟悉的脸直直地落入眼帘。   她先是怔住了,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使劲地揉了揉眼睛,却发现窗外的男子依旧站着。   她忽然,有些想哭。   多久了,他终于肯来看她。   元聿烨这一次,也是先来看她的,却是见到的这一刻,又觉得尴尬起来。   二人,就这样隔着窗站了好久好久,直到一阵风吹来,掀起了他的衣袂。   灵阙略微一吃惊,忙转身将房门打开,咬着唇开口:“不进来么?”   元聿烨迟疑了下,终是抬步进门。   她亲自给他倒了茶,开口:“好久不给你泡茶了。”以往,在成王府的时候,他喝的茶一直是她亲自泡的。   他却不喝,直直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灵阙给他看得有些心悸,放下了手中的茶壶,她苦涩一笑,终是开了口:“一切,终随你的意。”   “是么?”可他为何觉得不安呢?   她认真地点头:“还不信我么?”   他终是笑着摇头,怎么是不信。只是这一次,要她一起来,他原本心里所想的,终究是愧对她的。深吸了口气,才瞧着面前的女子道:“灵阙,若是日后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只恨我一人。”   震惊地看着他,她才要问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却见他已经匆匆起身,转身出去。   “皇上!”她追出去,拉住他的手。   他的手不冷,很暖,却很瘦。   这么久不见,她不知道他竟消瘦了这么多。   心头升起一阵苦涩。   他停住了脚步,回眸看着女子泪眼盈盈的样子,他依旧拂开了她的手,沉了声道:“虽然不在京中,无事也还是不好出门的好。”   他今日只是来说那一句话。   叫她只恨他一人,不要迁怒到别人身上。   只因,如今的萧誉身边,只有灵阙才可能会好好地活下来。   她看着他转身离去,这一次,她没有追着上前。她该是明白了,这样的男子,她是强留不住的。若然没有那一次她的任性,她与他,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在他的身后看着那颀长而消瘦的身影,她哽咽道:“她若是不爱你,请记得灵阙一直在背后看着你。只要你肯回头看看我,灵阙,一直都在。”   这是她给他的承诺,一辈子不会改变的承诺。   灵阙,你只是妹妹。   这样的话,他已经告诉了她很多次了,这一次,也不必说。   他会用行动告诉她,他不会回头,不会的。   只因,在他的面前,有一个人,等着他去。   翌日,杨成风来的时候,恰巧碰见一道回来的慕容云楚。   元聿烨便让慕容云楚一道陪他过前方军营。   慕容云楚忙应了声,孙易之也在那里,他已经甚久不曾见他了。   营地离开驿馆大约有一个时辰的路程,没有置马车,众人都是骑马前往。   孙易之迎了出来,一一行了礼,才退至慕容云楚的身边,笑道:“少爷可好?小姐可好?”看他的样子,似乎是不错的,孙易之也放了心。   他点了头,听元聿烨道:“朕还没好好赏赐孙副将,孙副将立了大功,回头朕还得好好地赏你。”他指的,必然是刺杀辛王一事。   大家心知肚明着,也不必挑明了说。   孙易之忙跪下道:“属下不敢居功。”   元聿烨笑一声,倒是没有在意,只大步朝营帐里走进去。   众人跟着他进去,里头,悬挂着整个西南以及黎国的疆域图。元聿烨驻足凝视了许久,才道:“传朕的命令,拔营,往后退一里。”   “皇上!”   身后三人惊呼了一声。   他却不回身,只道:“此事孙副将下去办吧。丞相若是和孙副将还有话说,也可一并下去。”   慕容云楚点了头:“是,那臣和易之先下去。”语毕,回头示意孙易之出去。   他们出去了,杨成风才急着上前道:“皇上为何要退让?”黎国还没有任何表态,他不明白为什么元聿烨要退让?他们的实力,完全可以直接攻下被黎国抢占的那十二座城池的,不是么?   元聿烨却不答,只回身问:“成风,你觉得一直在给黎国发送消息的人,是辛王么?”   杨成风怔住了,他不曾想他会突然问及这个。不过,这是个严肃的问题。他的脸色变得凝重,沉思了片刻,才道:“辛王与黎国有关系如今已经是很明白的事情了,皇上为何要如此问?”   元聿烨的目光依旧落在面前的地图上,他握紧了双拳,他问,只是他的直觉觉得,仿佛不止辛王这一个叛徒。他的直觉告诉他,还有着别人,或者一个,或者几个。   萧誉要他来,他来了。可那边却再没一点动静传出来,他这里的事情太多,每一件都不可小觑。雩儿的事,他自然是想尽快解决的。   既然对方不动,那么他先给萧誉看看他的诚意。   尚妆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被送回了原来的那个房间。   侧了脸,瞧见丫头正站在她的床前,见她醒来,忙上前来问:“姑娘可有什么需要的?”   她称呼她“姑娘”,倒是让尚妆一震,她却是摇头。   丫头似乎有些急:“姑娘有什么需要,直接跟奴婢说。”   尚妆这才轻笑一声:“我需要一辆马车回西周。”她的话,叫那丫头怔住了。   尚妆不理会她,撑着身子起来,她的头有些重,身上依旧是没有力气。不过比之之前的感觉,她已经可以确定这一回,裴天崇不再给她下软骨散了。她只是身子虚弱,所以才会觉得无力。   丫头见她要下床,这才回了神,上前扶她道:“大夫说,姑娘还是在床上休息,好好养着身子。”   她却只问:“你们太子呢?”   丫头低声道:“殿下想见姑娘的时候,自然会来见。姑娘还是好生待着,不要乱走。”   “裴将军呢?”她又问。   “裴将军说了,姑娘别想着去死了,西周皇帝到了云滇郡了,还急着想见姑娘。”   尚妆的指尖一颤,元聿烨,他终是来了。   咬着牙,看来,她那日说的话,他们是不信的。   是啊,若是信了,她早死了,不是么?   傍晚的时候,房门被打开的时候,才瞧见并不是丫头的脸。   倒是让尚妆吃惊了,居然是萧誉。   她以为,他要见她,会让人带了她出去的。却不想,他今日,倒是自己来了。   可她反而不惧怕了。   起了身,扶着墙壁朝他走去,一面开口:“殿下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他却不答,只冷冷一笑:“本宫今日来,是想问问你,你想早点见见他,还是再等等?本宫倒是无所谓,只怕是有的人,快要等不住了。”   尚妆心下略微一动,其实,早见晚见都是一样的。   “其实殿下那日,不该收手的。”她抬眸看着他,浅声说着。   他凝视着她:“本宫也不想收手。”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负于背后的手微微收紧。   尚妆轻笑一声,放开了扶着墙壁的手,往前走了一步,却是一个踉跄,便要往前倒下去。   萧誉几乎是本能地往前一步,扶着她的身子,而尚妆却是飞快地伸手,将要触及他脸上的面具之时,男子的手一下子松开了。   身子重重地摔在地上,尚妆没有吭一声。他站直了身,目光一凛,开口道:“会让你看见的,急什么?”   “迟早都是一样的,不如今日让我见见。”她只想确定一事,否则方才也不会故意放开了扶着墙壁的手了。只是不想,还是他快了一步。   “殿下。”门外,传来裴天崇的声音。   “何事?”   听闻里头传出了声音,裴天崇才推门进来,朝他道:“传来消息,说西周的军队拔营往后撤了一里路。”   尚妆一惊,听萧誉道:“呵,如此看来,西周皇帝的心里,还是有你的。本宫的条件,可还没开呢。”   尚妆不语了,元聿烨此举,便是在告诉萧誉,他是在乎她的。   那么她之前说的一切,萧誉更不会信了。   她低头想着,面前的男子已经转身出去,只听他开口说着:“裴将军,给本宫好好地看着她,若是少了一根毫毛,届时不好向他们皇帝交待,这买卖便不好做了。”   “是,殿下请放心。”裴天崇的话语里,全是兴奋。   尚妆本能地看着那出去的背影,她还跌坐在地上,没有力气爬起来。只是,她的心里,却仿佛愈发地忐忑不安起来。   方才的男子,萧誉。   给了她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那面具下的脸,她隐隐地觉得,她应该是认识的。   呵,她所能看见的,只有那一对眸子。   是的,只能算眸子。   连着眼睛都看不到全。   看守她的人愈发地谨慎起来,丫头们十二个时辰轮流看着她,就是怕她想不开自尽。在黎国之人看来,她若是在此刻死了,那可真是叫做“煮熟的鸭子飞了”。   又隔了三日,才听闻裴天崇派人来将尚妆押出去。   她没有挣扎,只随他们将她拉出去。   外头,置了一辆马车。   侍卫有些粗鲁地绑了她的手脚,再将她推进去。   “喂……”她才出了声,车帘已经被落下了。叹息一声,看来是不会有人来回答她想要问的问题了。   马车也不知行了多久才停下,有人进来,解开了她脚上的绳索,手上的,却依旧不解。下了马车,尚妆才瞧见眼前延绵不绝的防御城墙。   想来,这便是原西周与黎国的边界了。   这里的城墙明显比远处的看起来要新一些,想来便是西周收复了黎国之后,曾经将这里的防御城墙打通过的。而如今,萧誉再次将他们建造了起来。   被人押上了城墙,前面,迎风站着一人。   他只背对着她,高处的风扬起了他的衣袂,发出“噗噗”的声响。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回眸的时候,瞧见尚妆就站在离他的身后不远处。他的目光微微一紧,随即,大步上前来,睨视着她。   尚妆竟然吃惊地退了半步。   “殿下,他们的人很快到了。”裴天崇过来说着,他才瞧见尚妆也来了,轻蔑一笑,倒是不再说什么。   萧誉却笑道:“怎么,你不是一直想看看本宫的长相么?如今见了,怎的会是这般失望的神色?”   面前的男子只身着褚色长袍,他的长发被一支普通的簪子束起,露出他连日来被隐藏于面具之后的脸来。   很年轻的面容,看样子,不过弱冠。   只是,这却是一张陌生的脸孔。   尚妆确信,在她的记忆中,是不曾有过的。她曾经怀疑的点滴,难道竟是错的么?   心下,却微微有些高兴,她也希望是错的,希望一切不过只是个误会。   脚下的步子一下子的有些挪不动,仿佛像是被钉死在了地上一样。呵,尚妆觉得有点好笑。   她,究竟在害怕什么呢?   “雩儿!”男子大声呼喊着,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随风荡过来。   尚妆只觉得浑身一震,循声望下去,那里,好多的人,不过,她一眼便瞧见了坐于马背上的他。   她本能地转了身,朝前走了几步,靠着城墙上的围栏望着男子。   不知为何,她忽然感动起来,眼睛有些酸酸的。   却不知究竟是因为风沙,还是其他。   “驾——”元聿烨使劲挥动着手中的马鞭策马上前。   “皇上!”杨成风忙策马追上去,护在他的身边。   他们在城墙下停住了,慕容相也上来了,他抬眸看着城墙上的男子,开口道:“殿下既然是想与我们皇上谈条件的,如此,又算什么?”   他该下来,面对面的谈。   萧誉却淡笑一声道:“有条件开口谈的人,必然是会高高在上一些的,皇上说呢?”   元聿烨的脸色极尽难看,沉了声道:“你想要什么?”不如干干脆脆地拿出来说。   萧誉未曾说话,倒是裴天崇开口道:“很简单,皇上归还黎国的疆域,还有将我们的人所在的十二座城池一并送与我们黎国。且,签了条约答应十年不犯。”   尚妆吃惊地看着他,这样的条件,还叫简单?   尚妆咬着牙,却感觉一旁男子的手伸过来,紧紧地将她揽过去,他的指腹掠过她的脸,轻笑着:“或者,皇上可以将她留下,本宫也能好好地待她。”   “放开她!”那声音里,已经全是怒意…… 第二十七章蒙面   忽听得元聿烨怒吼一声,他身后的马车被人掀起了一角帘子。   里头的女子轻纱蒙面,她的眼睛直直地望向面前的城楼上,在看见尚妆的一刹那,那握着车帘的手猛地收紧。这一次来西南,灵阙只说想来,她是不曾想到元聿烨竟真的会答应了她的请求。而她所不知道的是,元聿烨答应她来的真正原因。   车内的元政桓俊眉微皱,他轻声吐字:“发生了何事?”   “我……我看见雩修容了,在城墙上。”灵阙低声说着,目光一直看着,无法从那女子的身上移开。   “然后?”元政桓问着。   灵阙凝眸看着,只见高处的女子骤然靠近了萧誉。   男子拥着她的手力道甚大,尚妆也不挣扎,她的嘴角一阵笑意,干脆猛地靠近他,附于他的耳旁,菱唇微动,轻轻的说了一句话。   她说的声音很小很小,可她知道,面前的男子定是听得很清楚的。   而萧誉,却在那一刻,震惊异常地看着她。   他的手,在那时候微微一颤,瞬间松懈了下去。   尚妆的脸色一冷,用力推开他,身子靠上了城墙的边缘,她没有迟疑,咬牙用边缘翻身而下。   裴天崇大吃一惊,疾步上前。萧誉已经出手去拉她,却只一阵衣袂被撕破的声音,女子的身子宛若飘零的叶,从高高的城墙上掉下去。   “雩儿!”元聿烨连着眸子都成了赤色,此刻也顾不得其他,丢下手中的马鞭,足下一点,飞身过去。   众人都一下子变了脸色。   灵阙惊呼出声:“啊!快接住她!”她如何会想得到居然看见这样的情景!她本能地这样叫了一声。   她的确存了心思,要她回不来的,只是,见着她这样死,她如何受得了?   突如其来的事情,谁也不会注意到马车中的她。   元政桓却觉得心猛地一沉,接住她……   难道说……   一手揪紧了胸前的衣襟,他只颤声唤了声:“莫寻……”   莫寻才收回了思绪,却是咬着牙没有上前。   耳畔的风一下子变得凌厉起来,尚妆瞧见城墙上的男子眸中一片惊慌,她却笑了。还怕什么呢?她死了,这个秘密将会一直尘封下去……   “雩儿!”元聿烨厮声叫着她,他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他面前出事!凝起了浑身的力气冲过去,接住她,一定要接住她!   伸手,拉住了女子的衣袖,他的脸色大变,彼时,也来不及思考,脚下步子一滑,直接将自己的身子垫了下去。   尚妆原以为的感觉并不曾传上来,她只觉得自己的身子狠狠地撞进一个人的怀抱,接着,身后众人呼道:“皇上!”   尚妆的心脏在那一刻突然狠狠地收缩,她本能地抬眸,见他睁眼瞧着她,动了唇欲开口,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可是他心里高兴着,他接住她了!真的接住她了!   “皇上!”杨成风冲过来。   城墙成的裴天崇却突然下令:“放箭!”   让雩修容跑了,还没死,他们手里没了筹码,此刻不出手,难道真的要等着西周的人会攻么?   弓箭手在城墙上一字排开,只听“咻咻”的声音铺天盖地地传来。杨成风用长剑挡开了射向元聿烨的箭矢,一面扶起他,朝尚妆道:“娘娘可跟紧了!”   “保护皇上!”慕容云楚沉声下令后面的侍卫上前来护驾,他自己策马上前,将元聿烨挡身在后。   尚妆的双腿有些软,她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没有力气。只是看着眼前的杨成风扶着他快速退后。她抬步跟上去,却不知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一时间收势不住,直直地摔倒在地。   身后的箭矢飞速朝她射来,她只回头瞧了一眼,那箭矢却突然在空中被折成了两半!   元政桓靠着马车的壁沿,方才使了银针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很混乱的场面,可是他马上就能辨认出她的位置,仿佛他独独只听得见她的声音一般。   他忽然想起兴园马球比赛那一次,若不是旧疾复发,他也不至于因为颤抖而射偏了银针,致使元聿烨的脸颊受伤,也不会在慌乱之中刺伤自己的手指。否则,那一切,还会更加天衣无缝一些,也不会让人瞧出端倪。   只因那一次,他救他,救得心不甘情不愿。   而今日,他就是想救她,没有任何理由。情花侵蚀着他的意识,他低咳一声,黏稠的液体从嘴角流下来。   灵阙这才感到身侧之人的异样,回眸看了他一眼,大惊道:“王爷……”   他却不理她,凝声开口:“莫寻,去……去救她!”   莫寻大吃一惊,听他又道:“还不去!”   灵阙自然知道元政桓口中的“她”是谁,见莫寻还犹豫着,她只得咬牙道:“去救她吧。”她想,如果那人不是自己的姐姐,她会心安理得地不开口说这一句话。   只可惜偏偏,她与她,有着剪不断的血缘关系!   他们,都可以为了她不顾自己的性命。   莫寻转身离去的时候,瞧见杨成风冲过来,将元聿烨推上马车。灵阙惊得眼睛都撑圆了,“皇上”,她颤声唤着。他的意识有些模糊了,只触及女子纤细的手指,使劲力气握住,低语道:“雩儿……”   灵阙半张着嘴望着面前的男子,心中苦涩一笑,事到如今,他的心里念着的,还是她。   是啊,一直是她,从来……从来就不是她。   那一次,在宫里,他为了逼得尚妆来求他而故意接近茯苓的时候,灵阙便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地进入他的生命里。   而如今,那个人,在他的心里已然根深蒂固了。谁都取代不了。   杨成风回身的时候,并不瞧见尚妆,他吃了一惊,举目瞧去,见莫寻往这尚妆所处的地方而去,他心里略微放心。亲自驾了马车离开现场。   尚妆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她已经清楚地看见落在她身后的半截箭矢上,还插着一枚银针。她几乎是本能地抬眸瞧去,见那马车已经离开。   莫寻冲至她的面前,伸手将她拉过,她瞧见他手中的长剑猛地转了个身,剑尖已经直对着她的胸口。   她略微一笑,她就知道,莫寻折回,必然是不会救她的。可是她却不怕了,再次朝地上的那枚银针瞧了一眼,开口道:“莫侍卫现在杀我,不怕出事么?”元政桓既然能出手救她,是因为记得她了么?不管是不是,她想莫寻心里清楚着,她死了,元政桓必不会好到哪里去。   她咬着唇,这几日,利用他的次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莫寻的握着长剑的手一颤,他的确不知若是杀了她,主子会怎么样。   他迟疑着,尚妆却是快步闪身至他的身后。莫寻抬眸的同时,几乎是本能地举荐劈断了迎面飞射过来的玄铁箭矢,他回头愤怒地看了身后的女子一眼。   尚妆不说话,转身跑开去。   莫寻咬牙追上去,也许今日,他是下不手杀她了。   跑了几步,感觉一直大手伸过来拦住自己的柳腰,尚妆有些惊愕。莫寻却是不发一言,施展了轻功朝那马车追赶而去。尚妆知道,他并不是要救她,他不过是逼不得已罢了。   杨成风听见飞速过来的莫寻,担忧的心才缓缓放下,他刻意放慢了速度,待莫寻上车,才又加速。   尚妆入内,对上女子的眼眸。   她略微吃了一惊,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灵阙居然也来了。即便她蒙了面纱,她却依然知道是她。试问,元政桓神身边的人,除了她,还能有谁呢?   目光,缓缓地从她的脸上移开,瞧见她身后的元政桓。   他的脸色一片苍白,若不是抵着身后的壁沿,他此刻怕是要撑不住了。   她进来的声音,他听见了,他却是微微别过脸,将自己的神色隐在一片阴影里。   “咳。”元聿烨略微咳嗽了声,睁开眼睛,瞧见眼前映出女子熟悉的脸,他终是放心地笑,“雩儿……”太好了,她没事。   尚妆心头一颤,忙俯身过去握住他的手,哽咽道:“我在。”   一句“我在”,让元聿烨彻底放了心。   而一旁的灵阙却是咬着牙道:“要不是你不计后果地跳下来,他又何以至此!”   握着他的手颤抖着,灵阙说的没错,只是,她哪里想得到他能接得住她?她是一心想死,所以才没有想那么多。在让萧誉放松的一刹那,也只那一刹那的时间,错过了,她再没有脱身的机会。   目光,落在他安放在胸口的另一手上,她以为方才,他是拉住了她的。   灵阙咬着牙:“那是兴园的时候落下的病根。”那时候,太医就说,他的手臂医治不及时,往后每逢阴雨天便会疼痛。今日,天气阴沉,只是雨还未下。   这些,她都记得,只怕是尚妆一点都不知道。   尚妆愕然了,她确实不知道。   返回了营地,军医很快便来了。   抬步入了营帐,灵阙再欲进,却被杨成风拦住了,只听他道:“闲杂人等不必进了。”他其实是不想元政桓的人进去。   灵阙咬着唇,目光担忧地望向里头,杨成风进去,落了帐帘。   此刻尚妆也不去管外头之人,只半跪在元聿烨的床前,他的手,还握着她的。   军医上前把了脉,抬手,略微按了按他的胸口,见他吃痛地皱起眉头,咬着牙哼了声。   “皇上!”尚妆紧张地唤着他。   他喘了口气,才艰难地开口:“没事。”   “皇上折了胸骨了,得卧床好生地休养,切不可胡乱移动。”军医抹了把汗,幸得皇上的底子好,否则那么高的地方下来,还能活得下来么?   杨成风松了口气,听元聿烨突然开口:“成风,传朕的命令,进攻。”   如今他的雩儿都回来他的身边了,他还有何可惧怕的?萧誉差点让他的雩儿死在他的眼前,这口气,他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   杨成风迟疑了下,终是点头应声。   营帐里,只剩下他与她二人。   此刻,胸口的剧痛才稍稍好了一些,他想,也许是因为她在他的身边。浅笑着看着她,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这么多天见不着她,他没有一日不担心的。如今可好了,她毫发无伤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怎还笑得出?”她心疼地看着他,他就不知道痛么?   他略微动了动身子,尚妆吃了一惊,忙按住他:“别乱动。”   “睡得不舒服。”他皱眉说着。   “哪里不舒服?”问着,起身查探。   他抬手指指身后,尚妆才瞧见他的袍子底下似乎压了什么东西。俯身过去,身后,才见是几件衣服,想来是方才来不及收拾掉。   小心地将衣服从他的身下抽出来,见他略微皱眉,她吃了一惊,怕是弄疼了他,却听他道:“他可欺负你了?”   她一怔,才想起他口中的人,必然是萧誉。   她几乎是有些本能地抚上颈项,呵,这也算不得欺负吧?是她估计想激怒了他来杀她的。   “没有。”她摇着头。   闻言,元聿烨才似放了心,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尚妆因为担心他身上的伤,也不敢随便乱动,只将脸贴在他的胸口,根本不敢靠下去。   他却微微用力,将她的身子圈住。   缓声开口:“这样,才真的觉得是你在身边,不然,那飘渺的感觉,让我觉得不真实。你可知,你不在的日夜,我……每晚都睡不着,我好怕你出了事。”   鼻子酸酸的,哽咽地开口:“所以你看可以那么不顾性命地冲过来么?你若是出了事,叫我怎么办?”话出口的时候,她自己都怔住了。   原来,她怕的,不过是他出了事,她不知她该怎么办……   简单的话,坠在元聿烨的心头,微微一动,瞧着面前的女子,他嘴角的笑靥越发地明显。他只要知道她的心里是有他的,便满足了,知道他若是出了事,她会伤心,他便满足了。   “雩儿……”他低低地唤了她一声,开心地笑。指腹,掠过她的脸颊,突然感到一片湿意,不觉皱了眉道,“哭什么?我没事,躺几天就好了。一点都不疼,你忘了,我是最能忍痛的。”   他的话,让她想起那时候还在成王府的时候,她说他真厉害,受伤发烧都能不吭一声。那时候的事情,他怎的还记得?   伸手,抚上他的左手,先皇驾崩的时候,他的手臂受伤,还是她发现的。后来回宫了,她倒是再没有过问过他的伤势。   “为什么没有说?”方才,他出手的时候,是因为没有力气,拉不住,所以才用自己的身子垫在了她的身体下面。   他认真地看着她,却是笑:“是关心么?”   尚妆一时间怔住了,真傻,自然是关心。   轻轻地帮他揉着,他略微皱眉,还是笑着:“不痛了。”   这是一辈子都不能好的伤,怎么会不痛?   元聿烨终是送来了抱住她的手,她略微直起身子,拉过他的手,想起茯苓,忙问:“茯苓呢?”她还记得她被裴天崇带走的时候,茯苓可是和她在一起的。   任由她帮他揉着,他心里真开心啊。也许,从签下那一纸契约到现在,他与她在一起,他从来不曾如今日般开心。嘴角笑着,开口道:“她没事,在驿馆待着。”   “茯苓也来了?”尚妆倒是惊讶了。   “死活求着我带她来,我不同意,她倒是像叫她去死一般。没办法,带来了,日夜兼程地赶路,她倒是睡死了去。一会儿,我让人接她过来。”其实,自从尚妆被掳走后,茯苓也几乎没有一日合过眼。   尚妆的眸中微微露出心疼,茯苓那丫头对她的好,她其实都知道的。不过,听闻她没事,她也放心了。舒了口气,才又想起灵阙。   想了想,才开口:“灵阙……如何来了?”   知道她一定会问灵阙的事,只是,灵阙会来的理由,他却不想告诉她。毕竟,他也觉得他心里的想法很龌龊,如果被她知道,他原本打算逼不得已的时候用灵阙去换她的命,她定会内疚的。   “痛。”他皱眉叫着。   尚妆吃了一惊,忙放轻了手上的力道。停了下来,才想起他痛的,究竟是手臂,还是胸口?   “哪里痛?”小声问着。   元聿烨只不过是不想提及灵阙的事情罢了,便指指胸口,继而转口道:“你失踪了,侍御史发了疯似的到处找你。”   一怔,她倒是过意不去,那一夜,还是替夫人守灵的时候啊。   “他也要来,我没应,太多的人,倒是怕事情太乱。”他低声说着。   尚妆见他的额角微微渗出了汗,想来是真的疼着,他却不愿说。点了头道:“你休息下,我叫张公公进来帮你换身衣服。”   他也不说话,尚妆转身出去叫了张公公进来。   顾及他身上有伤,也不敢乱动他的身子,只得小心翼翼地褪下他的衣袍。折腾了好久,才将他的衣服都脱下来。再看他的时候,却见他已经沉沉睡去。   只脸上还挂着开心的笑。   张公公不自觉地笑了,朝尚妆道:“娘娘,您不知道皇上都多久没合眼了!不过现在好了,娘娘好好地回来了,皇上他终于肯休息了。”   有点想哭,见张公公去了干净的衣服来,尚妆却道:“不必了,让皇上睡吧。”语毕,扯过被子替他盖了,回身朝张公公道,“在这里守着皇上。”   “娘娘你呢?”张公公急着开口,要是皇上醒来见不找她,又要担心。   尚妆开口道:“皇上伤了胸骨,本宫让人下去熬些骨头汤之类的,喝这些才恢复得快。”   张公公这才放心地笑了:“这些,让奴才去就好了,娘娘还是留在这里陪着皇上。”说着,转身便要走。   “公公。”尚妆叫住了他,“就让本宫去吧。”   她其实,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想去弄个明白。   张公公见她坚持,终是不再说什么,只点了头,而面前的女子已然已经大步离去。出到外头,才瞧见营帐外好多的侍卫严密地守着。   她抬眸的时候,瞧见那抹纤细的身影站在远处直直地看着这里。   瞧见她出来,她似乎是吃了一惊,猛地转身便跑。   “灵……”尚妆张了口,才发现不妥。她怎么能如此光明正大地在这里喊出她的名字?此刻,也不想,直接小跑着追上去。   “跑什么?”她拉住她的衣袖。   她的脸上,依旧蒙了轻纱,只余下那双眸子,盈盈的全是泪光。   “他怎么样?”她终是问出口来。   尚妆松了口,才道:“大夫说,好生养着,没事的。”瞧见她的样子,尚妆心里便是已经清楚。莫寻并不曾喂了她忘情水。   她不明白,既然是要留她在身边,又为什么不喂?   灵阙听闻她说元聿烨没事,悬起的心才稍稍放下了些。   “慕容相也来了,你还是不要在他面前出现。”尚妆是担心慕容云楚会瞧出端倪来。毕竟,当初杀灵阙,慕容云姜有份,慕容相也有份。   灵阙却是瞧着她,轻蔑地笑:“怎么,你还会关心我么?”   “我……”   “从我离开的时候你一句都不为我辩解,我就告诉我自己,我没有这样的姐姐。你也不是我的姐姐!”这些话,她是笑着说完的,也许,只是麻木了。   尚妆的心头一痛,睁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女子,苦涩地开口:“你说不是就不是么?你我的身上流着相同的血!”这些,是她一句话就可以泯灭的事情么?   灵阙只是太偏激了,尚妆是理解她的。   灵阙一怔,相同的血……   她咬着唇低下头不去看她,哽咽地开口:“上天为什么要这样不公平?”元聿烨的身边有了她,为什么还要有尚妆?偏偏,还是她的姐姐!   尚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怔怔地站着。   不一会儿,听见前方有马蹄声传来。她循声瞧去,见慕容云楚带着人回来,吃了一惊,忙拉了灵阙的手往一侧走去。   灵阙有些厌恶地甩开了她的手,咬着牙道:“我若是死了,不是更称了你的心么?”话虽然说着,她倒是没有停下脚步。   尚妆知道她说的是气话,此刻也不与她计较。   避开了慕容相的人,她才开口:“你是我的妹妹,我怎么会想你死?灵阙,当初要你离开皇宫,那都是为了你好,你怎会不理解我?”   灵阙却是冷冷一笑:“为了我好?我知道,你那是为了报复我!想来你是早就知道是我亲自拿了情花给王爷喝,让你无法和他在一起,所以你也不想我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是不是?”   她的话,让尚妆狠狠地怔住了,她说什么?情花是她亲手准备的?   灵阙继续说着:“莫寻……莫寻来提亲,根本不是因为喜欢我!”   “你在说什么?”莫寻不喜欢她?那怎么可能。连茯苓都说,莫寻真的好喜欢她,否则,那样的人每次看见她如何会是那样的神情?   灵阙动了唇,却是不再说。   确实,元政桓对她很好,是真的好。他曾说,她在王府,就是郡主。他真的说到做到的,她与莫寻的事,他也只问过她。她说不愿,他也从未相逼。   情花的事情,她心里一直内疚着。虽然,不是她去,元聿烨也会吩咐别人去,可,她就是放不下。   尚妆的心下突然一惊,莫不是元政桓代莫寻提亲只是因为……   想着,她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脱口问:“王爷住哪个营帐?”   灵阙愕然地看了她一眼,冷声道:“他在呢,你却还想往王爷的房里跑?就不怕他生气下令杀了王爷?”   尚妆此刻哪里还有闲功夫和她扯这些,她不说,她也不逼了。转了身,随便拉了一个侍卫问:“桓王在哪个营帐?”   侍卫忙给她指了方向。   她不做停留,径直朝那营帐跑去。   灵阙欲抬步上前,想了想,终是转身往回走。要是可以等到张公公出来,或许,他是会让她进去看看他的。这样想着,不觉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尚妆小跑着,眼看着就要接近那营帐了,却听得身后传来张公公的声音:“娘娘,娘娘!”   尚妆吃了一惊,回眸见是张公公,忙道:“公公怎么来了?皇上他……”   “皇上……皇上他……”他跑得急,喘着气。   尚妆吓得白了脸色,急道:“皇上怎么了?”   张公公大口喘着气:“皇上醒了,急着找您。奴才……奴才刚问了侍卫说瞧见您往这里来。娘娘不是说找人给皇上熬汤的么?”   尚妆有些尴尬,只得胡乱道:“哦,本宫迷路了。”张公公是元聿烨的人,若是被他知道她来找元政桓,又不知他会怎么想。如灵阙说的,他不知好不好气得杀人。   闻言,张公公忙道:“奴才就说娘娘不要出来的。娘娘还是快些回去吧,皇上见不着您,他心里急。还说要起来……”   咬着牙,他总是那么乱来。   目光悄然看了一眼元政桓的营帐,她此刻也不能再进去,只得先回去再说。   行至元政桓的营帐外,又瞧见灵阙远远地站着。尚妆的心里一阵难受,却也没有停下脚步便入内。   瞧见他喝着侍卫扶他起来,尚妆急忙上前,气道:“大夫说要你躺着的,为什么一定要起来?”   他拉着她的手,也是咬着牙:“睁开眼睛你就不见了,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有被人掳走?”   她一怔,口气也软下来:“这在军营里,怎么可能的事情。你躺着不要动,我只是……只是去找人给你熬汤,不小心迷路了。”   他的眸子闪了闪,追着她问:“真的么?”   她点了头,扶他躺下了。   他长长地吐了口气,神色倒是笑着的,看着她道:“方才丞相回来了。”   “嗯。”她看见他回来的。   他又道:“我下令调动了二十万大军上前线来,这一次,一定彻底灭了黎国。”十五年前,就是因为没有抓到黎国的太子和公主,所以才会有了今日的局面。   不知为何,他突然又想到了灵阙,呵,若是当时那黎国公主被抓住的话,那也便没有灵阙了。   尚妆在听闻他说彻底灭了黎国的时候,心下到底还是吃了一惊的。她略微侧了脸,不让他瞧出异样。这才想起仍然在外头远远望着这里的灵阙来。   迟疑了下,终是开口:“我让灵阙进来看看你吧,她担心着你。”   他的指尖微微一动,侧脸看着她,动了唇,终是没有拒绝。   尚妆唤了张公公进来,让他去请灵阙。   “雩儿。”他还是拉着她的手,朝她道,“你也别走。”   尚妆有些讶然:“可是……”   “不许走。”这句话,他说得有些霸道。   灵阙进来了,瞧见他拉着尚妆的手,心头一阵刺痛。却依旧是抬步上前,瞧着他,小声问:“伤得如何?”   他笑道:“没事,休息几日便好了。”他拉着尚妆的手,让她坐在他床边。   这些,灵阙都可以当做视而不见。她上前几步,蓦地在他面前跪下,低语着:“现在,能让我回来了么?”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尚妆吓了一跳,而元聿烨的脸色,却是一下子白了。   尚妆以为他身子不舒服,才欲开口,听灵阙又道:“让我回来吧,如果,是因为这张大家都曾经见过的脸,那么,我宁可不要它!”她说着,揭开了脸上的面纱,一把扯下发鬓的簪子,狠狠地朝自己的脸颊刺去。   “灵阙!嗯,咳……”元聿烨一惊,差点忘了自己身上有伤。   尚妆已经扑上前,眼疾手快地抓这了她的手腕,她也不曾好好休息过,手上力气也不大。只是,此刻她却只能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拉住她。美丽的容颜,对女子来说有多重要,她明白的。可,灵阙却要自己毁了自己的脸,为的,只是回到元聿烨的身边。   “放开我!”她惊叫着,用力一挥,尚妆一时间没有抓紧,那簪子直直地划过她的额角。顿时火辣辣的一阵痛袭上来。   “雩儿!”元聿烨的眼睛里几乎迸出火来了,只是胸口疼得厉害,他爬不起来。   灵阙也是呆住了,她没想过会划在她的脸上。尚妆本能地捂住了额角,有血流下来了,掌心里湿湿的。她却还想着一把夺下了灵阙手中的簪子,回头朝元聿烨道:“没事。”   “张……”   他是想要张公公宣军医来的,却被尚妆打断了:“不碍事,不必叫张公公了。”灵阙在呢,此事还是等一等,只是有点疼,血很快能止住的,又不是很深的伤口。   取了帕子,捂住了伤口,她才回身行至他的床边。   他的脸色愈发地苍白了,伸手拉她过去,心疼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她朝他摇摇头,他伤的那么重都能不吭声,她这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   按住他的身子,不让他乱动,她才回头看着灵阙,开口道:“让你出宫,皇上花费了多大的心思?你怎就不明白,你的身份……”她顿了下,元聿烨以为的,她的黎国公主身份,却也只尚妆明白,那根本就是假的。不过此刻,在元聿烨的面前,她是不能说出来的。只能道,“并不是因为你这张脸的问题。”   灵阙这才回了神,却在听见尚妆的话的时候,自嘲一笑。   她如何不明白尚妆话中的意思,那是因为她的身份问题。握紧了双拳,当初为了让他立她为妃,她才咬死说承认自己是黎国公主的。如今,倒是成了一个阻止她回到他身边的理由。   跪着上前,握上他的手,凝视着他,她笑言:“王爷没有问题,所有的一切,都按照你的意愿进行着。那么,究竟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她问着,心却是疼了。她想,她已经知道了。在他决定送她出宫的那一刻,他心里早就已经决定了,此生都不会再重蹈之前的覆辙。他是想假戏真做了,他以为莫寻真的喜欢自己,所以想让自己真的和莫寻在一起了。   可是,他怎就不问问,她是否愿意?   尚妆这才惊讶了,灵阙的话,还不足以说明什么么?   当初,他要送灵阙出宫,却愿意送她去蜀郡,原来,期间还夹杂着他的私心!他是想要灵阙顺道监视元政桓!   是了,她记得了。那时候,他对她说,这一次的事情,和元政桓没有关系。   她还奇怪,他何以说得那么笃定。原来,竟是因为这样!   元聿烨略微变了神色,将目光移至尚妆的脸上,皱眉解释:“我只是让灵阙过去,并没有做伤害他的事情。”他曾答应她的,不会伤及他的性命。   尚妆怔了下,回眸瞧着他。   她其实心里明白的,他心里对元政桓始终有些芥蒂,他会找了人去监视他,也是正常的。只是,去的人是灵阙,这,才是她一直没有想到的一点。   尚妆却想笑,的确,表面上看,元政桓等想要灵阙与莫寻在一起的,叫灵阙去,最不会引起他的怀疑。只可惜了,元政桓还是不信灵阙的,否则,也不至于这么久了,灵阙一点消息都没有得到。   “雩儿。”他低低地唤她,以为她是生气了。   尚妆却是猛地回了神,依旧什么都没有说。   “皇上……”灵阙开了口,听得外头传来张公公的声音:“皇上,娘娘帮您准备的汤熬好了。”他真会说话,明明是尚妆还没来得及去说的,他偏说成是尚妆叫人熬的。   张公公进来了,小心地端了手中的汤碗上前。尚妆接了过来,让他退下。灵阙在,她也不想太多的人听见他们说的话。   低头,看着地上的女子,尚妆不免开口:“皇上有伤不能随便动,你还不过来喂他喝汤么?”   “雩儿!”元聿烨吃惊地唤了她一声,是因为他派人去监视元政桓,所以她生气了么?   灵阙也是怔住了,突然叫她上前去,究竟什么意思?   尚妆回眸看了元聿烨一眼,低声道:“我知道你们还有很多话要说,还是让灵阙与你好好地说。”起了身,将手中的碗递给灵阙。也不再看床上之人,只大步出去。   “雩儿……”他欲起身,却痛得皱起了眉头。   灵阙忙爬起来按住他的身子,红着眼睛道:“她当真就那么重要,能让你一次次地不顾自己的身子么?就不能……不能单独和我说说话么?”   他的目光,还是直直地看着女子的背影消失的方向,微微握紧了双手。   灵阙不觉也回头看了一眼,也许,直到此时,她才相信她究竟输得有多惨。只是,她如何甘心呢?   张公公没想到尚妆这么快就出来,忙迎上来问:“娘娘可是还有何吩咐?”他问着,这才瞧见她额角的伤,露出错愕的神情,忙道,“娘娘的伤……”   “哦,不碍事,本宫自己去找大夫,公公守在这里,千万别让任何人进去。”不能让别人看见灵阙。   张公公还欲说什么,瞧见面前的女子已经快步离去。   尚妆并没有去找军医,而是径直去了元政桓的营帐。   他的营帐外,没有人守着的,直到她掀起了帐帘,才吃惊地发现莫寻居然也不在。   尚妆迟疑了下,终是落了帐帘进去。也不知为何,她好像有些做贼心虚一般,刻意放轻了脚步。   她是一定会来的,他没有让灵阙看到的事实,那么今日,她自己亲口来问问。   她只是问问,并不会如何。她答应过的,不管他做什么,她都不会责怪。   男子安静地睡在床上,他似乎并不知道有人进了营帐。尚妆瞧见他消瘦的一侧脸颊,仍旧是散不尽的苍白之意。咬着唇,她觉得心疼。   缓步上前,在他的床边坐了,伸手,抚上他的是手。那修长而白皙的十指落入她的眼帘,她的嘴角微微一动,她的指腹掠过他的。   感觉出了,那里,明显的一层茧。   如今的她已经知道了它是因何造成的。   银针。   床上的男子似是一下子惊醒,他本能地反握住女子纤细的皓腕,狠狠地扼住。尚妆吃痛地皱起了眉头,却是没有叫出声来,吸了口气,只低声开口:“今日王爷可还是要用这只手掐住我的脖子?” 第二十八章事实   方才,从她的指腹略过他的,她才愈发地确定一个事实。   当日,掐住她脖子的萧誉,就是他元政桓!   在心里确认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只是,纵然她不愿意承认,这却是无法让人忽视的事实。只因今日,在黎国城墙上那掠过她脸颊的手,她并没有觉出些许粗糙的茧的味道。   其实,从那次他的手掐上她的脖子的时候,她便怀疑过。只是今日,瞧见萧誉的脸的时候,她仿佛有些庆幸,那是一张她从未见过的陌生的脸。可,直到他的指腹略过她的脸颊的时候,她才猛地发现,原来,事情根本不是这样!   呵,不觉笑了,还有比这更让她震惊的么?   从方才她的手覆上他的,而他却是无比警觉地反手扼住她的手腕的时候,她才知,元政桓,他竟是这般处处警觉之人。   元政桓的手猛地一颤,紧蹙了眉心,启唇道:“娘娘?”怎么会是她?莫寻呢?   尚妆苦涩一笑,他真的还没有记起她么?   他如今,还唤她“娘娘”……   感觉他的握着她的手缓缓减了力道,她抽了出来,才轻言着:“王爷为何要与黎国之人勾结?”   城墙之上,她不过是说了一句“元政桓到底许了你多少好处”,那男子便震惊地松开了她的手。他大约是想不明白,究竟哪里出了错,她怎么会知道此萧誉非彼萧誉吧?   元政桓徒然变了脸色,一手抚上胸口,隔了会儿,才听他轻笑着:“你该直接去告诉他,而不是来质问本王。”   尚妆一怔,呵,直接告诉元聿烨,他还会放过他么?他让灵阙跟在元政桓的身边,也是因为元政桓没有任何动作,他才会对她说那样的话的。   虽然,他答应过她,不管怎么样,都不伤及他的性命。可,这种叛逆之事一旦抖出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啊。   元政桓心里如何会不明白?   可,他却还能说得这样漫不经心。   苦涩地开口:“王爷难道忘了自己也是元氏的子孙么?”她相信,即便黎国之人答应助他登上皇位,那也必然是要他付出极大的代价的。   登上皇位……   不知道为何,她独独想到了这个。呵,只因她实在想不出,他这么做,还能是为何?   元政桓却并不回答她的话,那修长的手指突然缠上她的手,强忍住胸口的痛楚,他开口问:“那日,你对着我说的话,是真的么?”   尚妆吃了一惊,本能地一缩手,他却是握得好紧!   她有些惊恐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也许,从她认识他开始,他都不曾这样过。   他却是又道:“为了我私藏先皇遗诏,为了我留在他的身边,你还说,你……唔——”他一个倾身,一大口血喷洒在被褥上。   他原本是想问她,说爱他的话,是否也是真的。只是,那个字废了好大的力气却还是说不出口。   “王爷!”尚妆大惊,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他卧在软垫上大口喘着气。   好厉害的情花,让他一点都勉强不了。   从她说她为他做过的那些事,说她爱他之后,每每想起来,他都是心疼得难以附加。   那种痛,真真是深入骨髓的感觉。   尚妆突然想起什么,忙将手从他的掌心抽出来。是情花发作了,她该是离他远一点的。   “不要……”他轻声叫着,拉着她的手,还是没有松懈。   那时候,他听她亲口说他与她没有关系,他心里一面失望一面高兴。只因为如此,他便没有任何羁绊。   他曾经以为,就算有,他也是可以咬牙不顾的。   可是,他竟然不知道她为了他付出了那么多那么多!   咬着唇,血腥的味道越来越重,元政桓,你究竟做了什么?在心里狠狠地问着,胸口的痛让他几乎快要窒息,唯有那拉着她的手,一直不肯松开。   他带了面具去见她,她说她亲手杀了黎国公主的时候,他是知道她撒谎的。可是,听闻她说她亲手打破那青玉,他居然相信是她设计迫害了灵阙。他居然,真的起身上前掐住了她的脖子……   呵,此刻的他,想来已经知道哪里出了破绽,让她知道此事与他脱不了关系了。   是他的手。   所以方才,他睡着,感觉她先是抚上了他的手。   她真聪明,从来聪明。   是啊,若然不是如此,当初凭她一个弱女子,又如何能不动声色地保护他?她为了他做了那么多,他却全然不知。   胸口气血翻涌得厉害,力气也似乎在一点一点地被抽走,他好像有些无助,这一刻,他竟觉得自己很是可笑。   皱了眉,他开口问:“先皇的遗诏上,是不是要赐死我?”   这,在她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他便想到了。而元聿烨,亦是用了这个威胁了她留在了他的身边。   尚妆紧张地看着他,原来,他根本没有想起她来,只不过是将之前的事情,一一推理了出来。那么,她该回答“是”么?   她尚不知要不要回答,听他又问:“那……先皇一开始的遗诏,传位之人,可是他?”   “是他。”急急地开口说着,元聿烨是正统的皇位继承人,元政桓却在怀疑。   胸口的痛达到了极致,他再次启了唇,更多黏稠的东西自嘴角流下来了,他却并没有抬手去擦,只问:“他用情花胁迫你离开我,是么?”   然后,她真的爱上了他。   方才回来的时候,在马车里,他就感觉出来了。   现在,他与她的对话中,他亦是感觉出来了。   他很想问,如果,他没有忘了她,他会爱上元聿烨么?   “呃……”一刹那,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扼住,疼得他连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了。   “王爷!”尚妆急得叫着,一面道,“我去找大夫来。”   欲起身,才想起他的手还拉着她的。   “你还……还关心我么?”他的声音嘶哑着,颤着声音问着。   一怔,终是点头。她怎么会不关心他?   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她才猛然想起一事。脱口道:“当年,王爷在绘山下找到了那神医是不是?”否则,他如何能行走了?   那日,他松开了掐住她的手,急急夺门而出的情景至今还留在她的脑海里。   她是不可能看错的。   “主……”莫寻掀起帐帘进来的时候,瞧见帐内女子的脸,他只觉得心头猛地一震,大步冲过去,一把将她推开,扶住床上的男子,呼道,“主子!”他只瞧见那被褥上斑斑的血渍,连着他胸前的衣襟上都是。扶着他的手略微颤抖着,他不知道她对他说了什么,他怎么会这样?自从那日他亲眼看着他喝了忘情水之后,他身上的情花还从来没有发作得这般厉害过。   尚妆被莫寻推至了地上,见他瞧着她的眸子狠狠地一凛,她吃了一惊,莫寻手中的长剑已经出鞘,直直地朝她刺过去。   “莫寻!”元政桓用尽了力气喊了出来,他伸手没有拉住他,在那一瞬间,他突然好怕。   那长剑的剑尖接近尚妆的时候,她瞧见床上之人甚是慌乱地起身,他的步子凌乱。莫寻听见身后的动静,惊得欲上前扶他,他却抬手推开他的手,往前一步,便直直地倒下去。   “主子!”他这个样子,怎还能站得住?   尚妆却是本能地伸手接住他的身子,他撞在她的身上,浑身都颤抖着,浑身都疼着。   她果然是没有看错的,他能走的,他能走!   不知为何,她心里,却隐隐的有一丝的高兴。她从很多人的口中曾经隐约地探得些许当年宫斗的惊心动魄。她一直以为,元政桓是那一场宫斗的牺牲品。   太好了,看来他是逃过了一劫,不管怎么样,他能走,便是好的。   他的手,本能地抚上她的脸庞。   额角的伤口尚未完全愈合,指腹触及了一抹黏稠的东西。   他的触觉从来都是敏感无比的。   心下一惊,咬着牙问:“伤到了哪里?”是莫寻伤了她么?   莫寻的剑……   慌乱着,他欲起身,却是一丝力气都提不起来了。   尚妆终究还是愕然了,他的眼睛……到底是看不见的。   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急急地看向莫寻:“为何……为何没有治好他的眼睛?”既是找到了那神医,能治好他的腿,如何治不好眼睛?   此刻的莫寻哪里还有怒意看着她,听她如此问,他先是怔了下,却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死死地咬唇,蹲下身小声道:“主子,属下扶您……”   伸手扶住他,他没有拒绝,这让莫寻长长地松了口气。他还记得那日在兴园,他欲杀尚妆,他对他的态度让他觉得心悸。   这一次,他不管他是没有力气还是如何,都是他欣慰的。   “让大夫来看看。”尚妆跟着起身,却是不敢再上前,他的样子让她觉得好担心,真的,没有关系么?   莫寻却是冷声道:“大夫有什么用?”普天之下,有谁能解得了情花?   “莫寻,不得伤她。”他的声音有些飘渺,意识似乎有些迷离,可话,还是说得清晰。   莫寻咬着牙,他却又道:“莫寻,如果我早知道她做的那些事……”她为他做的那些事。   “我一定不会……不会……咳——”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如今后悔,还有用么?   他若是早知道,一定不会喝忘情水,一定不会为了他的大业而选择忘了她的!   莫寻直直地看着自家主子,他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当日主子曾要带尚妆离开。是尚妆拒绝了,那原因,在那时候看起来,难道不是为了皇上么?   甚至是后来,主子为了她喝下情花酒,而她与皇上在他们面前亲热,这一切的一切,他都记在心里。并且恨着。   主子决定喝下忘情的时候,他那整天揪着的心才算放下。   如果不是他的手中没有忘情水,他怕是一刻都看不得他受苦,他会在离开皇宫的当天,就让他喝下。   也是那天起,主子才将忘情交给他。其实他心里清楚,主子的意思,定然是怕他还需要第二杯忘情水。莫寻狠狠地咬牙,终究是,他准备的晚了。   他其实不该迟疑的,而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抬手,迟疑了下,终是点住了他的穴道。   他实在看不得他如此痛苦,哪怕是他醒来会责罚他,他都会做得义无反顾。   尚妆忍不住上前一步,惊道:“王爷他……”   小心地扶他躺下,莫寻才行至帐门口,叫了一个侍卫来,吩咐他去打一盆水来。尚妆只站着,见他回身,小心地帮元政桓换了衣服下来。   他不说话,仿佛已经忘记了依旧站在营帐之内的尚妆。   侍卫的水打来了,他没有进来,只莫寻出去端了进来。挤干了帕子,他将他身上的血渍一一拭去,擦拭着他的手的时候,他忍不住,终是探上他的脉。   眉头愈发地拧紧了,他不知道他那句“如果我早知道她做的那些事”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那一直沉睡在他体内的情花,在那一刻真正觉醒了。   再不是之前隐隐地触动了。   否则,他此刻的脉搏如何会这么虚弱?   咬着牙,那么,日后,又当怎么办?   他忽然猛地起身,行至一旁,在那盒子里取出一瓷瓶来。   尚妆吃了一惊,脱口道:“这是……”   “忘情水。”莫寻的声音冰冷得可怕。   其实尚妆猜到了,只是听他说了出来,她还是觉得有些心慌。取了一旁的杯子,小心地倒了半杯,他踌躇了半晌,依旧起身朝床上之人走去。   尚妆动了唇,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能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莫寻看不得他受苦,她也一样。   她怎能忘记?那情花酒,是为她喝的啊!   心头疼着,她无奈地闭了眼睛,身子忍不住颤抖着,连着额角的伤口都仿佛愈发地刺痛起来。   这时,似乎听见帐帘被谁一把掀起的声音。尚妆吃了一惊,心想着谁这么大胆敢直闯元政桓的营帐,睁眼的时候,瞧见灵阙疾步进来。   尚妆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冲上前打翻了莫寻手中的杯子。   莫寻惊得撑圆了双目,灵阙回头的时候,瞧见那装了忘情水的瓶子正摆在桌上,她大步上前,挥手将它打落在地。只听“嘭——”的一声,那瓶忘情水在地上摔了粉碎。   “灵阙!”莫寻的脸色大变,扼住她的手,怒道,“你在做什么?”   尚妆也是吃了一惊,她没想到她会突然回来,想来,是在外头听见了他们的话。   “放开!”她冷冷地说着,目光,移至床上之人的身上,她才开口,“上回是他自己要喝,这一回,你竟想逾越了么?莫寻,你好大的胆子!”   莫寻气地说不出话来。   灵阙狠狠地甩开了他的手,厉声道:“你想让王爷恨你么!”   莫寻心有不甘,此刻却是破天荒地什么都没有说,再次看了元政桓一眼,竟没有为难灵阙,只气得转身退出去。   尚妆错愕地看着面前的女子,这样的灵阙,她还是头一次看见。她方才对莫寻的口气,还有莫寻看她的眼神,哪里像是他喜欢她呢?   有的,只有敬畏与不甘!   双手颤抖着,她想,她知道了。是元政桓以为灵阙是黎国公主,所以才借口要给莫寻提亲,想把她带在自己的身边!元政桓与萧誉有交易,而他以为灵阙是萧誉的妹妹,是以,才有了这后来的一切。   而元聿烨却是想趁机叫灵阙潜伏在元政桓的身边监视他,只可惜,此事元政桓早有警觉,所以,灵阙什么都看不到。   莫寻出去了,灵阙才想起尚妆还在营帐之中,她刻意背过身,不去看她,只道:“还不回去么?他等着你。”   她却深吸了口气,问:“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打翻忘情水?情花既然是她亲手准备的,那么她也该是明白情花的厉害的,她不是没有见过他情花发作的样子。   灵阙笑了一声,却没有回身,只背对着她道:“怎么,你还会心疼王爷么?”   尚妆一怔,她又道:“也好啊,我倒是想看看,一面是为了你喝下情花的人,一面是为你可以舍命的人。你,到底会选择哪一个?”   她的话,让尚妆惊得撑圆了双目。   难道说,她是因为这个,才打翻忘情水的?   只是,为了看看她会选择谁?   大步上前,抓住她的手,厉声道:“灵阙,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王爷待你难道不好么?”不管怎么样,元政桓对她,始终都是好的。他没有伤害过她啊。   目光,看着男子苍白的容颜,灵阙猛地闭了眼。   好,他对她,很好。   可,情花本来就无解,她想,他此刻也是不想再忘了她的。她不过是,帮他打翻了那忘情水罢了。   不过自然,还是她的私心重一些。   她只是不甘心,为什么她能得到元聿烨完完整整的爱?不管她怎么求,他都说是为了她好,不能再让她回宫去。其实,他难得不明白么?只要能在他的身边,哪怕她会被人抓住把柄处死,她也是愿意的啊。   苦笑着摇头,不,也许,他并不是不知道。他是清楚着,却故意装作不知。   她想,她是恨着尚妆的。   恨她抢走她喜欢的人,恨她一并劝着要他送她出宫,恨她曾经不愿帮她在他的面前说一句好话。   她更恨她事到如今,还说出宫是为了她好。   冷笑着,她拂开她的手,反问道:“那么你呢?王爷曾经待你不好么?不然,你为何不愿陪在他的身边?”   “我能么?”他中了情花,她如何忍心靠近他?   “怎么不能?”她直直地反问着,转过身看着她,讥笑着,“也许王爷宁死,也不愿与你分开呢?”   惊诧地退了半步,目光不自觉地看上元政桓。   灵阙却挡住了她的视线,笑道:“回去吧,你放心,王爷会一直记着你,一辈子记着,直到他死的那一刻。”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夹杂了满满的笑意。   “灵阙,你怎么可能这么狠心?”尚妆倒吸了一口冷气。面前的女子,仿佛变得她有些不认识了。   灵阙竟仿佛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般,笑出声来:“我狠心?我哪有你狠心!你若是爱王爷,你给了他什么?你若是爱烨,你又给了他什么?”   尚妆一时间怔住了。   “出去。”女子冷冷地说着。   见她不动,灵阙又道:“怎么,你想在这里站到王爷醒来么?你看他情花发作的样子看得还不够么?”   咬着唇,终是抬步出去。   出去了,才知外头竟然下起了小雨来,天色似乎是一下子暗沉下去的。   莫寻站在不远处,见她出来,明显吃了一惊。上前来,动了唇,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尚妆瞧见他的发丝已经湿透,他却像是全然不知一般。尚妆没有过问,却突然开口道:“王爷还会和黎国之人联系么?”问了出来,心里无比忐忑起来。也许,问莫寻,他也是不知的。毕竟,元政桓的想法,他没有权力改变。   “王爷是元氏子孙。”她咬唇说了这么一句话,而后才抬步离去。   路过莫寻身边的时候,他似乎是想说什么的,直到尚妆走过,他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往回走去,突然听得茯苓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小姐!”   尚妆心中一喜,忙回头。   茯苓见真的是自家小姐,一路的瞌睡虫立马烟消云散了,忙跑着上前。待近了,一眼看见她额角的伤,茯苓吓得脸色大变,忙拉着她问:“小姐的额头怎么了?”   经她这么一说,是尚妆才想起来额上的伤还没处理过。若是这般进去,元聿烨问及,她倒是不好说话了。不过瞧见茯苓担忧的样子,她也只淡声道:“没事,不过是划破了些皮罢了,用不着大惊小怪的。”   “什么只破了皮,都那么深的伤口了!”这丫头大声叫着。   拉她去找了军医取药,小心地给上了,还不停地给她“呼呼”。尚妆的心头暖暖的,眼睛不觉红了,拉过茯苓的手,笑道:“茯苓,谢谢你。”   她想,她大约失去了一个妹妹。   可是,她又得到了另一个,不是么?   茯苓见她红了眼睛,她也有种想哭的冲动。哽咽道:“小姐,奴婢担心死了。呜,奴婢净知道整莫侍卫了,真的出了事,倒是什么都来不及做。”事后她后悔了好久,那时候她若是反应快点,也能给那人扎一簪子,哪轮得到他带走小姐?   尚妆笑着摇头:“傻丫头。”那时候的事情,谁能想得到?再说,茯苓根本不认识裴天崇,她看见他的第一眼根本不可能做出什么准备。   茯苓似乎想起了什么,急着开口:“对了,皇上好么?小姐不知道,皇上也急死了,吃不好睡不好,奴婢看了心疼。”   听她提及元聿烨,尚妆的神色微变,起身道:“对了,皇上等我过去。”   茯苓忙起身扶住她,一面道:“小姐受苦了,都瘦了。”她看她的脸色也不是很好,只是她不说,她也不问。   过元聿烨的营帐之时,见张公公守在外头。   尚妆与茯苓过去,张公公忙上前来道:“娘娘,皇上和丞相在里头议事。”   尚妆怔了下,点头道:“本宫等着便是。”   张公公点了头,又命人取了伞来给她撑着。   营长内,慕容云楚上前,呈上手中的一枚银针给元聿烨。   他伸手捏住那细长的银针,皱眉看着,听慕容云楚开口:“是在黎国的箭矢上发现的,还是一支被折断的箭矢。想来,是因为这枚银针的力道。”他是无意间瞧见这枚银针,觉得奇怪才取了来。   元聿烨凝视着手中的银针,不知为何,他忽然抚上自己的脸颊,他仿佛又想起那一日,划在他脸上的那细长的伤口。莫不是,也是银针?   呵,不觉一笑,今日又是谁出手使的银针?   将银针递给慕容云楚,他阖了双目,低声道:“萧誉那边可有动静?”   慕容云楚道:“杨将军已经整军了,三日后会开战进攻。黎国之人想来已经做好迎战的准备了,皇上这一次,是要活的么?”这问的,自然是黎国太子萧誉。   而元聿烨的脑海里,闪过灵阙的脸。   不过却也只是一瞬,隔了会儿,才听他开口:“逼不得已,就格杀勿论。”他想,如果是灵阙开一面。可是,对方是黎国太子,与他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有的,怕也只是恨。   慕容云楚点了头:“臣心里有数,臣先告退了。”说着,转身退下去。   元聿烨并没有叫住他,他只是又想起兴园赛场上的事情来。那时的感觉他还是记忆犹新的,混乱的场面上,有人出手救了他。而他脸上的伤口,也是那时候留下的。   看来,不可能是慕容相。那么,自然也不会是孙易之。   细细地想着,那时候看台上,还有着谁?   元政桓?   他心下略微一惊,却是摇头,他从来不知元政桓也会功夫。   莫寻么?也不像是,莫寻除了用剑,他也没见过他用其他的武器。   “皇……”   “嘘。”   茯苓欲开口,却被尚妆拦住了。她以为他睡着了,不敢让茯苓打扰。   他没有睁眼,心下却是高兴起来,忍着没有说话。   茯苓小声上前看了他一眼,皱眉道:“小姐,皇上怎么了?”他的脸色看起来,不像是累极了的样子啊。   尚妆才想起,他受伤的事情并没有告诉她知道。上前,坐于他的床边,叹息一声道:“大夫说皇上折了胸骨了。”   “啊。”茯苓惊讶地叫着,“皇上怎么会折了胸骨?”   尚妆一怔,倒是没有回答。否则,茯苓这丫头又会大惊小怪地追着她问长问短。   茯苓又靠近了些,才伸手探上他的脉,而后,她的手指略微碰触了他的胸口。只那一刹那的时间,听他痛苦地叫了一声。   尚妆也吃了一惊,茯苓吓得白了脸。   却听他轻轻地笑起来。   茯苓捂着胸口的手这才松了开去,吸了口气道:“皇上,您吓死奴婢了!”她还以为真的是自己弄疼了他。   他斜睨了她一眼,笑言:“怎么,倒还在朕是不是了?”   “啊,奴婢怎么是这个意思?”她咬着牙,说得有些不甘心。   他也不与她计较,回眸看着尚妆,又道:“给你家小姐瞧瞧伤势才是正经。”他还记得她额角的伤,抬手,示意她靠得近一些,小心地拂过额角的那道伤口,心疼地皱起眉头。   茯苓忙道:“奴婢早瞧过了,上了药了。就是……”   “就是什么?”紧张地瞧着他。   “就是不知道会不会留下印记。”这个,她也不好说。   元聿烨以为她是要说什么的,却不想,竟是这个。浅笑一声道:“只要人没事便好。”这些,他哪里会在乎?   尚妆低了头,握上他的手,轻声道:“外头,下雨了。”   他“唔”了声,已经隐约可以听见雨声了。   她又问:“手臂还疼么?”   心头一暖,他摇头:“好多了。”他也不提灵阙的事情,不说他们谈得究竟如何。   尚妆也不问,在元政桓的营帐里,看见那样的灵阙,她的心里实则已经猜中几许。元聿烨的性子她了解,他不会想要灵阙回去的。这里,有他对灵阙的疼爱,也有他的私心。   也许到现在,他还觉得元政桓是没有问题的。所以将灵阙放在他的身边,他越发地心安理得。只是他不知元政桓愿意将灵阙留下的用意,那,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的。   只是这些,她却不能说出来。   她最怕看到的,便是他们叔侄指尖的战争,不是么?   如今,元政桓在军营里,而西周与黎国将会真正地开战。她相信黎国如今的实力,还不足以与西周对抗。不久的将来,黎国,将会再次被灭。   那么,不管元政桓与萧誉之间有着什么样的交易,那都会石沉大海了吧?   她其实,很是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所以,在听闻元聿烨下面进攻的时候,她才会什么都没有阻止。   等到那个时候,元政桓也没有对抗元聿烨的能力,元聿烨没有他的把柄,他们会与现在一样的相安无事吧?   这,是她心里祈祷看见的结果。   “想什么?”他看着她。   慌忙回了神,摇着头:“没有,皇上该休息了。”   他点头,却是握紧了她的手,低语着:“不要走。”   茯苓见此,忙识趣地告退了出去。   尚妆的脸微微一红,只能上床在他的身侧躺下。他握着她的手,这才放心睡去。   茯苓倒了外头,小声问张公公:“公公,王爷的营帐在哪里?”   张公公给她指了路,她道了谢,跑着上前。   夜里的雨越下越大了,这里地上的泥地,踩上去有些滑滑的感觉,她还忘记打伞了,不过此刻,却也不想回去拿。元政桓营帐里的灯还未熄,她远远地,看得不大真切,却像是瞧见女子的身影在他的营帐里走动。   略微加快了脚步,却见莫寻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   她吃了一惊,看清楚了面前之人才松了口气,不想和他说话,只径直朝前走去。   莫寻拦住她的脚步,只冷声道:“主子歇下了,你家主子有什么事?”来这里,必然是尚妆的意思。   茯苓没好气地瞧了他一眼,咬牙道:“嚣张什么?我不过帮亦妆姑娘带句话罢了!”她跟着皇上出宫的时候,雪松宫的那女子急急跑来,说要她帮忙带句话给元政桓。   虽然,她心里十分不乐意,不过看在王爷的面子上,她还是勉强带了。   听闻“亦妆”二字,莫寻的神色才略微一变,拦着他的身子却没有移动,只道:“亦妆姑娘有什么话,你只管告诉我,我会转告主子。”   “你!”茯苓瞪着他,突然讥笑道,“怎么,不让我进去看看王爷帐内的女子是谁么?如果是王爷的人,我也只作未见。如果是你莫寻的人,我倒是想看看怎么一副模样了!”说着,伸手去推他。   莫寻也不知怎的,有些生怒。伸手狠狠地扼住她的手,沉了声道:“胡闹什么?留下话就回去!”什么叫如果是他莫寻的人,她就看看是怎么一副模样?呵,里头的是灵阙,他怎么能让她见着?   茯苓怒得一把拔下了头上的一支簪子。莫寻吃了一惊,他自然是想起了在关雎宫外的那一次,几乎是本能地松了抓住她的手。   呵,就知道他笨!   心里想着,身子已经飞快都跑上前去。抬手,一把掀起了帐帘。   里面的女子本能地回眸看来,灵阙突然惊叫一声,指着灵阙道:“你……你你,你不是死了么?”她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还有,现在貌似是晚上吧?不会是……   莫寻也已经冲了进来,灵阙已经起身,瞧了一眼茯苓身后的莫寻,冷声道:“莫寻该知道怎么做了吧?”她认得的,这是尚妆的丫头。   那是她姐姐,她不能直接对她下手,那么她身边的人,她不想放过,她也能允许自己纵容下自己吧?   握着长剑的手一紧,莫寻的目光落在茯苓的身上,他二话不说,便将茯苓拖出去。   此刻茯苓是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任由莫寻将她拖着出去。   外头的雨似乎更大了些,打在连上,凉凉的。   茯苓这才清醒了些,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莫寻手中的长剑已经架上她的脖子,茯苓从未见过这样的莫寻。雨水从他的脸颊流淌下去,他却不为所动。咬着牙道:“叫你不要进去!”   她仰着头:“原来她没死,怪不得你这么紧张?啊,我怎么忘了,你那么喜欢她,自然千方百计要救活了她的!”她已经管不着灵阙是怎么活下来的,只是一想起因为这个莫寻才不让她进去元政桓的营帐,她就一肚子的气。   说得激动了,她的脚踮得高高的,锋利的剑刃划破了她颈项的肌肤。   咝——   还真是有点疼的。   莫寻却仿佛大吃了一惊,手上的长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上,狠狠地将她一把拉过,怒道:“你真想死不成么?”   “是啊是啊,来杀我啊?来杀我啊!”她破罐子破摔地叫着。   “你!”莫寻气得脸色铁青铁青的,咬着牙,“不许跟别人提及灵阙的事,你给我记好了!”他是下不了手杀她的。   “我偏不!”她倒是叫得理直气壮。   “茯苓!”   “有种你就求我!”她还叫嚣着。   “啪——”出手一记耳光打在她的脸上,听他咬牙切齿地骂,“不知死活!”   茯苓怔了下,突然委屈地“哇”地一声大哭出来,狠狠地推开他,跑着骂:“莫寻你打女人你就不是男人!我要回去扎你小人!”她本来想说连着灵阙一块儿扎,想想还是算了,免得他真的冲上来劈了自己。   莫寻垂下的手微微颤抖着,他猛地转了身,他自作主张放了她,他却不觉得后悔。若不是灵阙的身份,他也不必听从她的命令。   尚妆出去的时候,正好瞧见茯苓哭着回来。她吓了一跳,本来是因为想着外头下雨,她特意出来想叫她下去休息的。   皱眉问:“发生了何事?”   茯苓怔了下,想起莫寻的话,还有他那时候的眼神,不知怎的,她有些支吾:“和莫侍卫吵架了。”   尚妆还以为是什么事,听她这样说,倒是也不在意,只道:“下去休息吧,看你,衣服都湿了。赶紧换了,免得明儿个病了。”   打发了茯苓下去,她才回至里头。   “雩儿。”忽听得床上的男子轻声呢喃一声,他的手,本能地寻着什么。   尚妆略微一惊,忙快步上前,握住他的手。他用力反握了她的手,紧皱的眉头才缓缓地舒展开来,略微动了动身子,又沉沉地睡去。   尚妆松了口气,俯身欲褪脚上的丝屡,却在那一刹那,胸口传来一阵剧痛,她的身子一软,跌倒在元聿烨的床边。依旧握着他的手不自觉地收紧,那种痛却还没有散去,她的心下微凉,她到底怎么了…… 第二十九章侍卫   那种痛,一直隔了好久才缓缓地消散下去。   尚妆倚在床边坐了很长的时间,长长地松了口气。   “雩儿。”床上的男子轻声唤着她。   她吃了一惊,抬眸的时候瞧见他正看着自己,皱眉问:“怎么了?”   “哦,没事,你握着我的手,我正想脱鞋的。”胡乱搪塞着。   他这才一笑,松了她的手:“怎的又起来了?”   “嗯,外头下雨了,叫茯苓回去休息,这里不比宫里,外头也没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怕那丫头病了。”她说得轻松,脱了丝屡上床。   他动不了,只能紧紧地拉住她的手。   方才的剧痛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那时候的事情,只是她的错觉。尚妆微微咬唇,也不说任何话。   翌日,茯苓来的时候,尚妆才刚醒。   她进来说昨夜下了整夜的雨,外头的道路愈发地泥泞了。尚妆看她的脸色不是很好,皱眉问:“淋病了么?”   她摇头。   “昨夜睡得不好?”   茯苓还是摇头,有些话,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灵阙还活着的事情,自家小姐知道么?还有昨日莫寻对她的态度,都让她懊恼了一晚上。悄然看了一眼她身后之人,皇上在呢,她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尚妆这才瞧见她脖子上的伤,吃了一惊,忙拉过她,小声问:“脖子怎么了?”伤处已经结痂,那么,是昨晚的事情?昨夜天黑,她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个。   茯苓本能地抚上颈项,那到伤口此刻有点微硬的感觉了,她勉强笑道:“没什么,不小心弄伤了,上过药了。”   尚妆欲追问,却听外头说辛王府来了人。   有些震惊地循声瞧去,张公公请了那人进来,是一个侍卫,先是行了礼,才道:“我们太后也是才知道皇上来了云滇郡的,太后说,请皇上纡尊住王府吧。”   元聿烨与尚妆对视一眼,他有些奇怪,这个时候许太后突然派人来请……   尚妆却是朝他轻轻摇头,对了,这次事情突然,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她被掳一事,许太后也是从中帮了小忙的。   元聿烨略微一笑,他倒是也不曾想过要住那里去,要去,早就去了。   才要开口,便见张公公掀起了帘子进来,急道:“皇上,外头莫侍卫急着求见。”   莫寻进来了,也不看尚妆,只直直地跪了,沉了声道:“皇上,昨夜天色骤变,我家王爷身子素来不好,此刻病得厉害,请皇上恩准让他先行回城。”   不自觉地上前一步,握紧了双手,尚妆明白的,元政桓并不是病了。只是,听莫寻的语气,他怕是不太好。的确,在这里,虽然有军医在,条件却并不是最好的。回城里,也还好一些。   那侍卫忙道:“请皇上和王爷一并过王府吧。”   元聿烨略微沉思了片刻,才开口:“既然如此,那……”   “皇上不可以!”急急打断了他的话,许太后有问题,她怎么能让他们过王府去?   莫寻却是猛地胎膜看向面前的女子,置于膝盖的手猛地收紧,眼底皆是恨意。她,真的已经不顾主子的死活了么?   不去看莫寻的眼睛,她知道他肯定是误会了的,只是此刻,她不能公然解释。   那侍卫却是从容地开口:“我们太后亲自来迎接圣驾。”   他的话,让众人俱惊。   元聿烨开口:“还不轻许太后进来?”不管怎么样,许太后终究是长辈,这点长幼尊卑他还是懂的。   不一会儿,帐帘给人掀起,今日的许太后换下了素色的衣衫,着一身的浅朱锦服,入内朝元聿烨行了礼。她的目光,落在尚妆的脸上,她倒是没有显得有多惊讶,看来是一早便知道了她已经脱离黎国之手的事情。   “前些日子,哀家为逡儿的事情心力交瘁,也不知皇上来了云滇郡,今日哀家亲自过来请罪了,望皇上恕罪。”她说着,又跪下去。   忙着了人搀起来,元聿烨开口:“许太后严重了,辛王的事情朕也觉得很遗憾。镡儿好么?”   “好好,多谢皇上挂心。哀家来的时候听闻皇上受了伤?还是请皇上移驾府上,让城里最好的大夫给皇上瞧瞧。”   元聿烨笑一声道:“既如此,也是好的。”他又朝莫寻看了一眼,道,“替皇叔去收拾。”   “是。”莫寻急急应了声下去。   许太后这才笑道:“那哀家去外头恭候皇上。”与那侍卫一道退下了。   尚妆才忍不住道:“皇上,许太后与黎国之人有勾结,你和王爷怎么能去辛王府?”   他却轻握了握她的手道:“放心,既是许太后亲自来,便是在告诉我,她要将功赎罪。”既然是这样,他便给她一个机会。   尚妆还是有些担心,真的是这样么?   临行,元聿烨有传了杨成风来,交待了作战事宜。杨成风点了头,继而才问:“丞相还在军营么?”   “他在没事,主帅是你。”元聿烨淡声说着。   闻言,杨成风倒是也不说什么。   其实,将慕容云楚留下,元聿烨也是想看一看,在西周对敌开战之际,慕容云楚究竟能出多少力?那时候,尚妆说怀疑慕容相的时候,他着手查过,且,查到了一些事情。   “皇上。”张公公进来朝他道,“东西也没什么需要准备的,奴才让人进来扶您出去。”   回了神,他这才点了头。   ……   过辛王府的似乎,已经将至未时了。   辛王妃与世子带着众人恭候在府外,远远地瞧见行仗过去,忙跪下行礼。   元聿烨虽下旨要世子袭辛王位,不过念在他还小,这王爷的爵位,还需待他再大些方能袭的。   许太后特意辟了一处幽静的院子给元聿烨住,还命人将南苑空出来,给桓王。   安置了元聿烨,尚妆出来透气的时候,恰巧见着许太后携了世子的手过来。尚妆退了半步,朝她行了礼。她低头朝世子道:“镡儿,去见见你皇上叔叔。”   世子听话地点点头,上前,张公公忙引着他入内。   见他们进了门,许太后才将目光移向尚妆。她的脸色未变,只抬步上前道:“怎的雩修容看哀家像是哀家会将你吃了似的?”   尚妆定了心神,才开口:“难道太后做了那些事,还能如此面不改色。”   许太后一笑:“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哀家不过是为自己留了后路罢了。”   尚妆一怔,先前,她还帮着黎国做事,如今看着黎国形势不妙,她立马又回头向元聿烨示好。她这脚跟站在方向,换的倒是快。   “你也不必在皇上面前告状,在今日之前,哀家可没在云滇郡见过你。还有,王府后院的那口井,也因为怕镡儿玩耍危险,命人封了。”   许太后漫不经心地说着,尚妆终是震惊了,看来,她真的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只是这些,元聿烨心里清楚着。他们,都不过是不捅破面前的这层纸罢了。   而尚妆只希望,许太后这一次,是真的迷途知返了。   身后的房内,传出了笑声来。   尚妆才想起是世子进去了,那个孩子,她也曾经见过一面的,很乖巧,很可爱。元聿烨见着了,定也是喜欢的。   听见孩子的声音,许太后的脸上才露出温柔的笑来。那是她的儿子留给她的唯一的血脉,辛王府往后的希望可都在他身上了。   “看来皇上此刻很高兴,不如,哀家带雩修容到王府各处走走。”许太后说着,也不看她,只转身往前而去。   尚妆迟疑了下,终是抬步跟上去。   走了一段路,才听许太后又道:“哀家倒是觉得有些失望,还以为裴将军能有多大的能耐,却不想,到头来,还是自身难保。”   尚妆轻笑一声,裴天崇是算计得很好,知道元聿烨放不下她。他没算到的,便是她会从他们的手中逃跑。是了,严格来说,不算逃跑。只是,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元聿烨接住了她。   失去了她这个筹码,黎国便没有任何优势了。   “哀家真好奇,雩修容究竟是如何安然地回来的?”她回头看她。   尚妆只轻言着:“怎么回来不重要,重要的是,本宫不是他们手里的筹码。”她说着,远远地瞧见莫寻疾步从他们的面前走过。   她略微迟疑了下,许太后也看见了,转了口道:“倒真是奇了,桓王竟也来了。”   尚妆一时缄了口,她是不知道为何元政桓也来了,可她却知道他想来的目的。只是这些,自然是不能告诉许太后的。   “哀家说给桓王请了大夫瞧瞧,他那侍卫却说不用,休养休养就好。呵,说起来,自从离京之后,哀家倒还没和桓王说过话。”许太后自言自语地说着。   尚妆咬着唇,将目光从莫寻消失的那院子收回,她想,她这辈子都是不能再见他了。   “对了,哀家那里还有一些人参,雩修容一会儿派人过去取一些,给皇上熬了参汤喝。”许太后说着,已经抬步朝前走去。   尚妆应了声,抬步的时候,那种剧痛再次袭上来。尚妆本能地伸手扶住了一旁的柱子,她的身子抵上廊柱,才勉强没有倒下去。   “雩修容?”许太后见她只倚着柱子不动了,那张俏脸此刻已经惨白不堪,她不免皱眉看着她。   咬着牙开口:“这些天……累了。”   许太后这才笑道:“倒是哀家之过了,本不该拉着你出来逛的。”   “是……本宫拂了太后的兴致。”扶着廊柱的手已经颤抖得厉害,她忍着,没有让面前之人瞧出端倪。   许太后笑着转了身:“既如此,我们还是回去吧。”反正要说的话她也说了,那便回去接了镡儿。   尚妆瞧见她已经独自往前而去,只是她此刻一步也动不了,只得道:“本宫想过后院瞧一眼那……那井,否则,本宫不……放心。”   许太后的脚步微微一滞,倒是也不说什么,她要看,随便她看。   见她并没有停下脚步,尚妆才仿佛被抽尽了所有的力气,跌坐在了一旁的栏杆上,咬破了菱唇,渐渐地尝出了血腥的味道。   这种痛楚又是隔了好久才缓下去。   她倚着廊柱大口喘着气,她想,她是中毒了。   细细地回想着这几日的点滴,除了在黎国的时候有可能被下毒之外,她想不出还有什么时候,谁能。   萧誉。   看来她并没有因为逃脱了他们的手心而失去了能被利用的价值。   只要她不死。   想着,浑身的寒毛一下子竖了起来。   她忽然想起元政桓,此事,他知道么?   握紧了双手,她颓然地笑,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她是不希望他再跟黎国之人有任何瓜葛的,那么,她必然不可能再因为黎国的事情回头去找他。不,哪怕不是因为黎国之事,她也不能。   “小姐,原来您在这里啊,奴婢到处找您。”茯苓冲她跑着过来,扶着胸口喘着粗气。近了,瞧见她的脸色,她吓了一跳,忙问,“小姐怎么了?怎的脸色如此难看?”   尚妆这才回了神,忙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累。”   “是么?可别是病了。”她说着,伸手过来欲探上她的脉,却不想被她悄然躲开了。茯苓有些惊讶,却听尚妆道:“对了,你去外头守着,若是有人送来信件说是要给皇上的,你就收下,就说……说你是伺候皇上的。”   若是黎国之人下的毒,她想必然会有信件送来通知元聿烨这件事的。她要在元聿烨看见之前,将其截下。   茯苓吃了一惊,脱口道:“小姐想做什么?”她原本是想问她是否想干政,只因,此刻又人给皇上送信,不是军事上的事情,她想不出其他。只是,这是大逆不道的话,她是不能随便说出来的。   “不必问,快去。”她催促着,她毒发了,想来那信件不会远了。   茯苓迟疑了下,终是转身出去。   尚妆望着女子有没有远的身影,她叹息一声,她不想让茯苓知道,是因为茯苓太过关心她。怕她会忍不住将这件事说出来。   她希望,西周与黎国的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她,将不会成为萧誉危险元聿烨的筹码。还有元政桓,他后悔自己喝了忘情水忘了她,若是被他知道她出事,他也会坐不住的。她更怕到时候,抖出元政桓与萧誉有关系的事情来。   ……   南苑。   灵阙挤干了帕子小心地贴于元政桓的额上。   他已经昏迷了整夜了,没有发烧,却是整个人汗涔涔的,看着的人都能感到他的难受。灵阙深吸了口气,她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后悔么?后悔打翻了那瓶忘情水?   她最终,只颓然一笑,说实话,她也不知道。   “母后……”床上的男子虚弱地唤了一声。   灵阙微微一惊,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见他修长的手指微微一动,听他颓然又道:“母后不要……咳——”重重地咳了出来,他才猛地睁开眼来。   “王爷……”   听出了面前的女子是谁,元政桓的嘴角才略微一动,比之昨日,似乎少了外头巡逻的士兵的脚步声了。他不免轻言道:“这里,是哪里?”   “哦,是辛王府。”抬手,捡了落在枕头旁的帕子。   辛王府?   元政桓有些震惊,撑起了身子。灵阙忙俯身去扶他,忙道:“王爷还是歇着。”   他摇着头,这才想起昨夜的情形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问道:“雩修容呢?莫寻呢?”狠狠地蹙眉,他抓着她的手有些颤抖。   灵阙没有拂开他的手,只淡声开口:“她与皇上在一起,莫寻去给王爷熬药了。”   是么?和元聿烨在一起。   他有些无力地松了手。   “王爷……”灵阙担忧地唤了他一声。   他却是浅笑着摇头。   隔了会儿,他才问:“灵阙,你爱他,爱得有多深?”   灵阙没想到他会颓然这么问,怔了下,才笑道:“很深很深,深得,连我都说不清楚。”她可以为了他生,为了他死,为了他做任何事。   他笑着,其实,他早看出来了。   “王爷……”她伸手去扶他。   他却是抬手,示意她不必,自己坐了起来,半晌,才开口:“本王没事。灵阙,你出去,让本王一个人静一静。”   “王爷……”   “出去吧。”   不知为何,灵阙觉得有些想哭,起了身,行至门口,又停下了步子,回身道:“王爷,你会恨我吧?”   没来由的一句话,让元政桓微微一怔,他却不问为何,只摇头道:“不会。”   他的一句“不会”,让灵阙怔住了,她不知他缘何可以说得这般坚定。只是……她却不如他这般大度,他可以容忍自己喜欢的女子和他人在一起,她却不能容忍她的姐姐幸福。   她想,她与元政桓,是多可怜的两个人。   她爱的,和他爱的,此刻却相守在一起。   而他们,连争取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她才不甘心,她曾无数次地想过,给尚妆一杯情花,给元聿烨一杯忘情。   呵,却也终究,只是想想。   情花无解,她难道真的要自己的姐姐也与元政桓一样么?尚妆说的没错,情花的厉害,她不是不知道。看着元政桓,她便已经清楚无比了。   咬着唇,从元政桓的房间出去。   女子的脚步声已经离得远了,元政桓靠着床沿略微咳嗽了几声,其实,灵阙做的事情,他如何会不知道?只是,他还能怎么办?两边的人,他都不能伤害。   也许,这一切,在很久很久,在他们初次交集的时候,便已经注定。   谁也逃不开,谁也阻止不了。   她如今,在元聿烨的身边,真的开心么?   呵,颤抖地出手,将一枚银针打入胸口的穴道,如此,方能减轻一些痛楚。他需要冷静下来,才能想得清楚一些事情。   他想,他这辈子注定是要负了那个女子。   对了,她说她叫安陵雩。   修长的手指微微圈紧,只是为何,他觉得她不该叫这个名字呢?   为什么……   他想不起来。   头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了,抬手抚上额角,他咬着牙,他要做的那些事,却并不会因为这个而停下脚步。他从来是理智的人,也许从一开始,他便不必与她有任何的交集。   这显然也是他选择喝下忘情的原因。   只是感情……   他忽然想起自己的父皇和母后,那是一种很深的爱,所以他从来相信,深宫,亦是有爱的。   而如今的他,早已经失了爱人的资格。   反手,将银针扎得更深一些,那种痛楚才能换换地轻减下去。   “王爷。”外头,传来太监的声音。   他怔了下,才启唇问:“何事?”   “哦,皇上差奴才来问问王爷的身子如何?”张公公站在门外问着,他似乎有些奇怪,他过来,并不曾见了莫寻,可,却也不像是在房内。   “本王没事,有劳皇上挂心了,公公回去告诉皇上,请皇上好好保重龙体才是。”虚弱的声音从房中传出,却是淡得仿佛连着一丝感情都无。   张公公却还不走,又道:“皇上说,还是请了大夫给王爷瞧瞧。”大夫他都已经带来了,此刻正侯在门口。   “不必了,本王不过是受了凉,不是什么大事。”   “这……”张公公似是很为难,“皇上说,务必让大夫替王爷瞧瞧,不然,皇上又得怪罪奴才办事不利了。”   “那公公便直接回了皇上,说一让把过脉,主子只需休息,并无大碍。”张公公一惊,瞧见莫寻冷冷地站在他的身后,一面上前来,一面道,“公公可以回了,别打扰我家主子休息。”他径直进门,又是“啪”的一声合上了房门。   张公公吃了一脸灰,回头朝那大夫看了一眼,摇头叹息一声,也只好回了。   莫寻端了药碗上前,开口道:“主子,先把药喝了。”一手过去扶他,目光落在他胸口的银针上,大吃一惊,脱口道,“主子您……”   他略微一摇头,只道:“不碍事。”   莫寻咬着牙,怎么不碍事?这种抑制痛楚的方法,是极伤人的。他如今已经这么虚弱,他真担心他会承受不住。   服侍了他将药喝了,才听他道:“前些日子,我飞鸽传书给了师父,想来他回信,今日也差不多了。”   “主子……”莫寻讶然,这里是辛王府,且如今元聿烨也在这里,若是飞鸽传书,怕是信件没到他们手里,就被他人截了去了。   元政桓知道他担忧的是什么,淡声道:“如今辛王府里,飞鸽传书不安全,倒不如,叫人明明白白地送来。今日,你且去外头转转。”   忙应了声,还是主子考虑得周全。   “对了,灵阙呢?”莫寻这才想起灵阙居然不在他的房内。   “让她出去了,放心,她不会乱走的。”如今灵阙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他的侍女,灵阙自也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不然是会安分地回房,不会乱走的。   莫寻这才放了心,朝他道:“那属下先去府外看看。”见元政桓点了头,他才转身出去。   他知道,自家主子无事不会与他师父联系,除非,是迫不得已。不过他想,也是时候了。   其实,对于情花,他一直抱着奢望。希望,是有解药的。   他的脸色沉沉的,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地加快。   辛王府的侍女们见了他,都露出惊慌的神色,小声地议论着这样铁面的侍卫究竟是谁的人。   莫寻没有功夫去管这些,大步行至王府门口的时候,却是猛地一怔,那不是福茯苓是谁?   他不自觉地收住了脚步,握着长剑的手有些微紧,也不知怎的,目光直直地寻着她的颈项而去。他想起来了,昨夜,他用他的长剑划伤了她。   茯苓等得有些烦躁,朝外头看了好久了,什么人都没有。她无奈地回头,正巧见了不远处的莫寻。   见他正直直地看着自己,心下一惊,自然而然地便想到了昨日的事情。   伤了她,还打了她,光凭这两点,就让她花了一夜的时间用来咒骂他了。最让她咽不下这口气的自然是莫寻居然是为了灵阙!   天知道她最讨厌灵阙,想起她的嘴脸,她就忍不住想跳起来骂人。大骂上三天三夜也不会解气。   茯苓狠狠地瞪着他,她以为他会调头就走,却不想,他迟疑下,居然还是抬步上前来。   莫寻是有要事在身,此刻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走的。   茯苓因着无聊,原本在院子里折了一根树枝把玩的,此刻见他上前来,一气之下将手中的树枝狠狠地丢过去,怒道:“不许你过来!”她以为,他是来找她道歉的。   啊,道歉,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莫寻却不躲,那截短短的树枝打在身上不痛不痒,他也没停下脚步,径直上前。   茯苓瞪着他道:“打也打了,杀也杀了,这会子想来解释,门儿都没有!”他以为她茯苓是很好哄的人吗?才不是。   莫寻上前,站在门口,半晌,才冷了声音道:“是主子要我来。”   “啊,王爷叫你来解释?”茯苓那双明亮的眸子死命地撑了撑,不是吧?有没有这么夸张啊?   莫寻低咳一声,依旧面无表情地开口:“我不是来解释的,是来办事。”他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昨夜的事情,再让他选一次,他还是会那样做。只是,也许会小心一些,不让她的脖子伤了。   方才的高兴一下子又散了,茯苓气得牙痒痒。还以为他是来解释的,就知道这莫侍卫没那么好的心!想他怎么对自家小姐就是了,她怎还将他想得那么好?   后悔了,早知道如此,昨儿个她就该扎小人诅咒他。   才欲开口,便瞧见外头一个身着布衣的男人朝这边而来,他的手上正拿着一封信。茯苓的眸子一亮,忙迎上去。开口问:“这可是给皇……”   她还未问完,便感觉身边的影子骤然上前,接过那人手中的信件转身便走。   “喂……”茯苓傻眼了,这莫寻竟然连信都抢!   那送信之人怔了怔,叫他送来的人告诉他,要给张公公。不过他管他谁是张公公呢,有人急着侯在门口等着,而他也拿到送信的钱便好了。   茯苓见莫寻已经大步离去,忙追上去,拉住他的衣袖:“把信给我!”说着,伸手去取。   莫寻一惊,用力甩开她的手,怒着开口:“你怎么什么事都管?回去!”   “喂,那是……”她才想说,面前之人已经闪出很远了。   茯苓的嘴巴半张着,真好了,为了抢那信,他连轻功都用上了!不过,那是小姐千交代万交代的事情,她不能搞砸了!   才欲追上去,却听得身后之人开口叫着:“哎,茯苓姑娘……”   听闻有人叫她,茯苓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守卫的人跑上前来,手中拿了一封信,道:“又有人送了一封信来。”   茯苓这才怔了怔,忙问:“给谁的?”   “哦,说是给桓王殿下的。”侍卫忙说着。   咬着牙,从侍卫的手中取了那信,抬步追上去。原来,莫寻也是来等信的,可恶啊,见她想取信,他问都不问直接夺了就走!   “茯苓。”张公公瞧见她赶得急,不免开口叫住了她。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信件上,皱眉道,“谁的信?”   “啊。”茯苓没想到会在路上遇见张公公,此刻,手中的信是藏也不是,不藏也不是。   张公公上前,伸手道:“是给皇上的么?”   本能地一缩手,脱口道:“不,是王爷的。”   桓王?张公公略微皱眉,方才皇上派了大夫给他瞧病,也不让瞧。此刻,居然有人给他送信?这,着实奇怪。   “王爷的信件,如何在你手里?”   张公公的话,说得茯苓一怔,却只在这一瞬间,张公公已经上前,轻松地取下她手中的信件。一面道:“我去给王爷。”说着,转身便走。   “哎,公公。”茯苓追上去,忙道,“还是……还是我去吧。”她得用这信去换小姐要的那一封啊。   张公公却不应,他实则,是想要元聿烨先过目的。   他们如今在云滇郡,有人给桓王寄信,他觉得奇怪,皇上定然也会的。   ……   莫寻走得飞快,他实则很是想不通,茯苓那丫头什么时候管了那么多的事情?这一次,居然还想抢主子的信!   他想着,已经到元政桓的房门口,推门进去,见元政桓并不曾睡下,只倚着床沿闭了眼睛。听完呢有人进来的声音,他才开口:“莫寻?”   “主子,是我。”他应着,上前道,“信件拿到了。”   元政桓睁了眼,他也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快。   “顺利么?”这话问出来的时候,他却笑了,自然是顺利的。   莫寻应了声,上前扶他坐正了身子,才取出怀中的信,一面道:“主子真是料事如神。”说今日到,果真便到了。   低头,目光落在那信上,信封上,并不曾写有任何字。   他也不多想,再看的时候,却见那信封居然都不曾封蜡。这让他觉得有些奇怪,取出了信纸,上面的字倒是不多,而莫寻,只看了一眼,却是骤然变了脸色。   这是……   眼前,回想起在门口遇见茯苓的事情来。难怪茯苓会出现在那里,她居然也是去等信的!   而他,硬是从她手里抢了这信,这……原本该落于元聿烨手中的信!   他知道了,茯苓会在那里的原因,必然是尚妆要她出去截住这封信的。   “莫寻,师父写了什么?”听他久久不说话,元政桓终是开口问道。   心头一颤,他本能地抬眸瞧了他一眼,忙道:“主子,属下弄错了,这不是给主子的信。”他说着,飞快地起身,欲走,却见元政桓伸手过来欲拉住他。   他有些慌乱地侧身,边说着:“属下马上将信还回去。”   “谁的信?”反常的莫寻,让元政桓变得警觉起来。   张了口,说谁的?   许太后?她与黎国有关系,到时候主子定是要追问信中内容的。   说尚妆更是不可能。   他也来不及多想,只道:“是皇上的。”   元政桓却没有任何迟疑,开口道:“念。”   念?这叫他如何念!   咬着牙,抬步往外挪了一步,突然听得“叮叮”两声,莫寻瞧见两枚银针被直直地钉入门槛上。   “谁的信?”床上之人冷声问着。如果是给元聿烨的,被莫寻截了下来,他会不念么?   不知为何,他隐约觉得,此事跟黎国有关。   跟黎国有关,是否就跟她……   一手抚上胸口,他皱眉欲再将银针扎入,莫寻大吃一惊,忙上前抓住他的手,呼道:“主子不可!”那次,是他不在,他若是在,必然不会让他这样伤自己的元气。   他怔了下,没有用力,只出声道:“念。”   莫寻的脸色暗沉得厉害,终是咬着牙开口:“雩修容中了‘魅心’,想要解药,接受上回开出的条件。”很简短的话,信是裴天崇写的。   元政桓猛地皱眉,脱口问:“是裴天崇?”   “是。”   “他……”   “主子!”莫寻紧张地扶着他,急道,“主子便不必管她的事了,算属下求您!”   他摇头:“莫寻,是我负了她。”   “主子也为她做了很多了!”他恨恨地说着,“属下会将此信原封不动地交至皇上手里。”   元政桓的神色隐在阴影中,却是开口:“你去,找裴天崇。”   “属下必须在您身边,一步都不离开。”这也许算借口,可他也确实不能离了他的身边。把他交给谁他都不会放心,灵阙……也不放心!   “你敢违抗我的命令?”他的声音沉了下去。   “等属下回来,您再责罚。”但,这信,是一定要给元聿烨的。   莫寻转了身,却听得身后之人跟着起了身。他大吃一惊,忙扶住他道:“主子如何能……”他怎么能起来,这里是辛王府,多少双眼睛可能就在暗中盯着他们啊!   十多年,他都不曾在外人面前离了那轮椅过。唯有那一次,在军营,为了尚妆……   咬着唇,他不愿去想。   他却是道:“把信给我。”   “主子……”   “给我!”略微加重了语气。   莫寻狠狠地握紧了手中的信件,终是将它交至了他的手上。   ……   尚妆抬眸的时候,瞧见茯苓急急推门进来,脱口道:“小姐不好了,那信……那信……”她跑得太急,此刻上气不接下气,猛地喘了几口气,还是平复不下来。   尚妆起身上前,开口道:“你别急,慢慢说。”   茯苓又喘了几口,才道:“小姐要是信,被……被莫侍卫拿去王爷了那里了!”   “什么?”尚妆一惊,忙疾步上前,拉住她的手,欲问怎么回事,茯苓接着道:“不知谁给王爷的信,却被张公公拿去了给皇上了!”那张公公还假惺惺地说自己拿给王爷,结果说先给皇上过目。   尚妆倒吸了一口冷气,元政桓的信,落入了元聿烨的手上?   好端端的,张公公为何要这样做?莫不是,怀疑了元政桓什么么?   “小姐怎么办?”茯苓将事情办砸了,都记得快哭了。都是那可恶的莫侍卫啊,她此刻在心里骂着,也无济于事了。   尚妆想也没想,直冲出房门。迟疑了下,终是抬步朝元聿烨的房间而去。   元政桓的信若是有什么问题,那只能是大问题。而她要茯苓去等的信,即便让元政桓见了,想来,也不算大事。不过是她的命而已。又或者,他看不见,莫寻本就不会告诉他。   茯苓也不问她去哪里,只急急地跟上去。   推开了元聿烨的房门,瞧见张公公恰好服侍了他喝药。他见是尚妆,不免笑道:“不是要你去休息么?怎的又来?”   “休息了会儿,便来了。”上前,目光落在那被置于一旁的信纸上。   元聿烨只道:“那是皇叔的信,张廖给我念了,呵,没想到皇叔也有这等闲情逸致。”   尚妆仔细看着,只见那上头写着:   为尔消得人憔悴,湿衫却道满襟泪。   再见君能何时还,云中只得锦书寄。   惦尔念尔痴心想,君可知妾心如醉。   下面的落款是——亦妆。   茯苓也凑着上前看了一眼,“啊”了一声,脸红了一片,那悬起的心倒是放了下来。   而尚妆却是觉得奇怪,安陵雩既是叫了茯苓带话,何苦有写手思君的诗来?   目光,再次落在面前的情诗上,突然觉得心头狠狠一震!   这是…… 第三十章王爷   尚妆悄然看了元聿烨一眼,才想起他的话,他说,是张公公念给他听的。她想,若是让他看一眼这信纸,聪明如他,必然也能一眼就看得出这其中的奥妙的。   只是,听着,比看,就差得多了。   这一刻,她似乎有些庆幸他没看。   想着,不觉一笑,是了,谁看不出安陵雩与养殖户的关系,她写信给他,却是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她觉得奇怪,只是因为茯苓说安陵雩托了话让她带给元政桓罢了。若是不知道这个,她也不会怀疑的。   不动声色地上前,只淡声道:“茯苓便将这信送去给王爷。”还有,要将被莫寻拿走的信给拿回来。这话,她不必说,想来茯苓也是清楚的。   茯苓应了声上前,将信纸重新折好,再装入信封之中,然后告退出去。   “皇上觉得如何?”她上前坐于他的床边。张公公收拾了药碗起身下去。   他轻笑一声,握住她的手道:“倒是没什么,就是倦得很,眼睛都像是睁不开。”一直昏昏沉沉地想要睡。   “那皇上休息吧。”他的药里,必然是加了安神的东西的,怕他太过劳累。   “嗯。”他安心地闭上眼睛。   十指缠着她的,他仿佛觉得很安逸。他想,他与她的好日子很快就来了,等回京去,一切,又将重新开始。   而尚妆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缓缓地移开,望向窗外。   今日,阳光明媚。   而她的心,却是一寸寸地阴暗下去。   那首藏头诗。   “为师在云滇郡”,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从小伺候安陵雩,必然也是知道,方才那字迹,虽然也是字字娟秀,出自女子之手,但,却不可能是安陵雩。她的自己,她无比熟悉的。   虽只看了一眼,她也相信自己不会看错。   不是安陵雩给他的信,那么会是谁呢?   为师……   元政桓的师父?那又是谁?   咬着唇,这些,她再想,都是无济于事的。   “雩儿。”元聿烨突然开口唤她,她略微吃了一惊,低头,却见他并不曾睁眼。有些讶然,居然是说着梦话。   伸手,帮他盖了被子,她不觉抚上自己的胸口。   她也不知这毒什么时候会再发作。她只知道,这件事,不能让他知道。否则以他的性子,必然不会弃她于不顾的,届时牵涉到的,又将会是有太多太多的人和事了。   茯苓行至南苑,突然停下了脚步,只因她想起了灵阙。不是怕见她,只是厌恶。再想着莫寻还会站在灵阙那一边,她就气得哪里都不舒服。   握紧了手中的信件,她咬着唇,再厌恶还是要进去的。小姐要的信件还在莫寻的手里啊。   叹息一声,终是抬步上前,在元政桓的房门外,抬手敲门。   “谁?”里头传出莫寻的声音。   茯苓怔了下,刻意开口:“王爷,是茯苓。”她想,她才不要理莫寻。   听闻是茯苓,莫寻怔了下,元政桓开口道:“进来。”   推门进去了,见莫寻铁青着脸站在元政桓的床前,茯苓也制作未见。径直上前,立于元政桓面前道:“王爷,莫侍卫拿错了信件了,奴婢特意拿来跟他换。”   她的话音才落,便见莫寻骤然变了脸色!   她拿了主子的信!   目光,已经落在茯苓手中的信件上,莫寻忙疾步上前,飞快地伸手去拿。茯苓却将信藏于身后,瞪着他道:“莫侍卫拿了我家小姐的信,还不拿出来么?”   莫寻一怔,只看了元政桓一眼,那信件如今可在他的手上。   茯苓见他不动,转向元政桓道:“王爷,您看他……”   “茯苓,那信并不是给雩修容的。”元政桓打断她的话。   茯苓愣了下,脱口道:“王爷看了那信?”   他却不答,只道:“让你家小姐来见本王。”   “主子!”莫寻大惊,他怎么还能叫尚妆来见他?   茯苓也是有些吃惊,半晌,才尴尬地道:“王爷……还是先让奴婢换了信回去……”   “让她自己来。你回去告诉她,要是不想皇上知道她的事,就让她自己来找本王。”他一字一句说得坚定,唯有那苍白的容颜在茯苓眼底越发地分明起来。   小姐的事,什么事?   这些,茯苓本来是想问的,思维一松懈,手中的信便被一旁的莫寻夺了过去。   “喂!”茯苓本能地伸手去抢,却是已经晚了,莫寻有警觉,不会让她得逞。他只看了一眼,脸色大变,转向她,怒道:“谁叫你看主子的信!”封口开了,明显是被人拆开看过。   莫寻心里恼火着,为何茯苓这般不懂事,信件也是她能随便拆的么!若不是当着主子的面,他真想见她拖出去,好好教训一番!教训她,只为了她以后不再犯。若是出了事,尤其还是主子的事,叫他如何保她?   茯苓这才想起信件被元聿烨看过的事情来,不过依小姐的意思,必然也是不希望让王爷知道此事的。又想起眼前莫寻那张黑得都能拧出墨水来的脸,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叉着腰叫着:“是啊,看了又怎么样!你不也看了我家小姐的信?不过是亦妆姑娘写的一封情书罢了,有什么了不起!”吼完了,才想起,貌似这信是写给王爷的……   啊,忙回头看向床上的男子,见他的脸上并未显露出不悦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莫寻原本是有怒意的,在听闻她说“不过一封情书”的时候,他的脸色微微一变,目光不觉落在手中的信封上。   元政桓终是出声问:“只你看了么?”   茯苓怔了下,却只好道:“是……”还有谁看了,她不能说。   他点了头:“本王知道了,你回去吧。记得本王跟你说的话。”他支起了身子,莫寻忙过去扶他,他交待着,“茯苓,叫你家小姐来的事情,不得让别人知道。”   茯苓虽不知是什么事情,不过小姐见王爷的事,就是借她十个胆,她也不敢告诉别人。尤其,是皇上。   点了头,回了身,开门的时候,恰巧看见灵阙抬手欲敲门。   两人对视一眼,皆怔住了。   半晌,才见灵阙一把将茯苓推了进来,反手关上了房门。此刻是她,脸上还蒙着面纱,不过茯苓自然知道她是谁。这会子被她一把推进去,心中怒着,也伸手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灵阙没想到她会还手,一时间没站稳,直接撞上了身后的桌沿。她惊呼了一声,痛得弯下腰去。   “灵阙?”元政桓听出了她的声音。   莫寻已疾步上前,扶起她问:“伤了哪里?”   茯苓见此,心中愈发生气了,明明是她先动的手,怎么到最后,偏偏像是她做了恶人一般?   灵阙却是推开了莫寻的手,指着面前的人怒道:“为什么她还活着?”那日,她还瞧见了他剑刃上的血迹的,她以为莫寻真的将茯苓杀了。   莫寻一时间怔住了。   元政桓支起身子问:“怎么回事?”   “王爷。”灵阙回身在他的床边坐了,咬唇道,“她看见了我的样子,莫寻如何还能留着她!”   茯苓这才吃了一惊,见灵阙突然又站起来,倒是莫寻猛地上前一步,挡身在茯苓的面前。茯苓怔怔地看着面前高大的身影,只见他单膝下跪道:“主子,此事属下……”   他原本是要解释的,却听元政桓道:“没什么大事,茯苓,你回去吧。”   “王爷!”灵阙讶然地看着他。   莫寻见此,忙一把拉过茯苓的手,将她推出去,冷了声道:“还不走!”   茯苓一咬牙,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转身便跑。   灵阙不可置信地看着茯苓出去,半晌,才回身,皱眉问:“王爷,为何要放她走?”   元政桓只低语:“放心,茯苓不会乱说的。”那丫头,激灵着,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可是王爷……”灵阙心里其实也清楚着,只是,那是尚妆的人,她在心里厌恶着,所以才要那样。   元政桓勉强一笑,又言了一句“放心”。莫寻已经回了身,忙上前道:“别打扰主子休息了。”   灵阙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也不说话。   灵阙在房内做了好一会儿,元政桓似乎是沉沉睡去,她才起身出去。   莫寻关了房门,回身的时候,听他低声道:“师父的信上说了什么?”他也是没有想到师父居然用了亦妆做挡箭牌,呵,也难为师父想得到。   “主子……”他以为他是真的睡着了的,看来也不过是为了防灵阙。他不免皱眉道,“主子,灵阙是皇上的人。”   他点头,他一开始就知道。就冲灵阙对元聿烨那么深的爱,他也是该放着的,不管她是什么身份。不伤害她,和防着她,这,并不起冲突。   莫寻扶了他起身,他又道:“念吧。”妆儿不是那样的女子,即使再久不见他,也不会如此公然写信来给他的。且,正好他给师父传了信,必然只能是师父。   莫寻点了头,小心将信取出来,将信上的内容念了一遍。   元政桓的嘴角微笑,低语道:“真好,师父来了。”   莫寻吃了一惊,却也是心中一喜,忙道:“在哪里?”   元政桓笑道:“这么久不见师父,莫寻你是傻了么?一会儿你出去打听,离辛王府最近的水源在哪里。”他和师父越好的,不管在何地,都只需找离开自己最近的水源。   莫寻这才恍然大悟,忙点头:“是,属下是真忘了!”将手中的信件烧尽,转身的时候,他又想起尚妆的时候,迟疑了许久,终是道,“主子,她的事……”他是万分不愿主子再去碰她的事的,只是偏偏……   咬着牙,他要是没有阴差阳错地拿错那这信,主子便不会知道。这一次,真是他错了。方才在门口看见茯苓,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觉得茯苓是要抢主子的信,他若是当时留个心眼儿,也许就知道是拿错了信!   不过现在,他再后悔都无济于事了。   床上之人良久没有说话,又隔了好久,才听他道:“此事,我已经决定了,你去吧。”他的俊眉微皱,却是轻阖了双目,不再说话。   莫寻还欲说什么,瞧见他的样子,也只能咽了声。   听见房门被关上的声音,元政桓深吸了口气。西周与黎国的战场一触即发,而她却夹在中间进退不得。他是没有想到,裴天崇居然会读她下毒!   “魅心”……   想着,他的手有些颤抖,这件事,终究还是与他有关的。且,是与她有关的事,他不能不管。   茯苓回去的时候,听闻尚妆还在元聿烨的房内,她便在外头等着。   远远地,瞧见辛王妃带着世子路过,那世子倒是可爱。茯苓突然想着,若是自家小姐也有孩子,会比世子还可爱吧?   想着,她不自觉地出笑。   又过一会儿,见许太后来了。   茯苓行了礼,许太后只朝张公公道:“皇上歇着么?本来哀家倒是想来与皇上说说话的。”   张公公忙道:“奴才进去禀报,太后请稍等。”他说着,推门进去。很快又出来,请了许太后进去。   茯苓瞧见尚妆很快出来了,忙迎了上去,开口道:“小姐……”   尚妆点了头,小声道:“回去再说。”瞧见茯苓在外头,她想,那信定是已经拿到了。脚下步子飞快,她需要快些看看那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茯苓只得跟在她身后。   回了房,茯苓才低了头道:“小姐,那信……奴婢没有拿回来。王爷……王爷看了。”   指尖微颤,这样的局面,她其实已经考虑到了。勉强开口:“那为何不把信还给你。”   “王爷说,小姐若是不想这件事让皇上知道,就自己去找他。”茯苓顿了下,忙紧张地又问,“小姐,究竟是何事啊?”为什么从王爷还有小姐的神色里,她觉得是发生了很不好很不好的事呢?   这样想着,心下愈发地纠结起来了。   尚妆却是怔住了,叫她自己去找他,他又是什么意思?   咬着唇,她不想去。可,他又说,若是不想让元聿烨知道的话……   这,是相逼。   且,她虽然未及看过那信中是内容,想来也与她所猜测的一般无二了。   抬手抚上胸口,她中毒一事,本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却不想,机缘巧合,还是被元政桓知道了。   “小姐……”茯苓见她不说话,绕至她的面前,又小声地唤了她一声。   尚妆这才回了神,看着面前的丫头,笑道:“没什么事,此事,不能给任何人知道,记得了。”   狠狠地点了头,小姐的话,她自然是记得的。   可还是要紧张地拉住她的手:“小姐有什么事,便与奴婢说。奴婢会一直在小姐身边,不离不弃。”   心头一暖,尚妆笑着:“知道了,我想睡一下,你下去吧。”   打发了茯苓出去,尚妆做在床沿,呆呆地坐了很久。抬眸的时候,正巧看见面前梳妆台上的镜子。里头,清晰地映出女子美丽的容颜。可她瞧见了,那一抹藏不住的苍白。   起身,落了床前的幔帐,才转身出去。   等茯苓回来,便会以为她还睡着。深吸了口气,脚下的步子愈发地快起来。仿佛也只拿一瞬间的事情,她会改变主意,再调头回去。   用力咬下贝齿,仿佛觉得她再去见他,就是一种罪恶。   猛地,收住了脚步,她开始迟疑了。   驻足站了许久,她回了身,却猛然瞧见莫寻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直直地看着她。   她略微吃了一惊,却见莫寻大步上前来,冷了声音道:“娘娘是去南苑么?可没有走错了路。”他不走,看着她先走。   他方才去了外头回来,恰巧见她在这里踌躇不定,想来,便是因为茯苓传的话。不过,主子已经放了话,他也不知道能如何。   尚妆有些尴尬,如今莫寻都等着她走了,她只叹息一声,终是抬步朝南苑而去。   入苑的时候,恰巧见灵阙从长廊上走过。灵阙见了她,眸子里隐隐地生出一抹恨来,却是什么话都不说,直接回房,将那房门摔得厉害。   尚妆苦笑着,摇摇头上前。   进了门,元政桓并不曾睡着,听得有二人的脚步声进来,循声道:“娘娘?”他知道,另一个人,必然是莫寻。他身上佩剑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莫寻回来了,便是已经办妥了他交代的事了,他这才放了心。   尚妆上了前,发现莫寻并不再跟上来,只帮她拉上了房门,守在门外。   她不再走近了,离开他的床沿一丈远。   他记不起她来,便永远只会唤她“娘娘”,呵,多么生涩而伤怀的称呼?可,她是决计不会告诉他,她其实叫“尚妆”。   “为何,不过来?”他问着,却是苦涩一笑,她是在刻意避开他,他又何尝不知?   尚妆咬着唇,却是道:“王爷何苦看那信件。”   一句话,却令元政桓笑起来:“你果然是知道那信上写了什么的。”她还没看过,却早就猜到了。他也是断定了她不想元聿烨知道,所以才笃定她定会来。   尚妆的嘴角略微一动,小声说着:“写了什么,与王爷无关。”   “本王与黎国有关,此事又怎会与本王无关?”他直直地问着。   “那是从前,往后王爷只是西周的王爷,再不会与黎国有任何瓜葛。”他非要那么说,那么就让她帮他撇清那一层关系,“就要开战了。”   还有两日的时间,战事平定之后,所有的一切,将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听闻她的话,元政桓只觉得心下一阵难过,呵,她说没有瓜葛,就会真的没有瓜葛么?有很多事,并非她看到的那样,亦非她想的那样,却也是,谁都无法改变的。   尚妆见他的脸色较之方才又苍白了些,怕他是因为身子不舒服着,忙道:“本宫的事情,本宫自己会解决,多谢王爷挂心。且,皇上那边,本宫也有自己的分寸。本宫今日来,只是跟王爷说这些,还有,那信,也请王爷还给本宫。”这些话说完,她便是要走的。   “那信,已经烧了。”他的声音淡淡的。   尚妆微微一惊,不过又一想,烧了,才是最好的收场。   嘴角一笑,如此,她也便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脚下的步子挪动了一小步,又传来他的声音:“你会死。”   身子一颤,她不知道她所中何毒,不过既然是黎国之人下的手,她便该知道,没有解药,她必死无疑。且,还是万分难解的毒药,否则,裴天崇不会那样心安理得。   吸了口气,她没有回身,只问:“王爷怕死么?”他的情况,也不必她好去哪里。   好歹,她中毒,总有个期限。而他的情花,却是没有长短可言。不死,便就这样一直疼下去。   心头刺痛着,她不知道那是需要怎样的勇气才能去承受得了的。   元政桓坐了起来,低笑着:“不怕死,却是不能死。”   很简单的一句话,尚妆却从中听出了无边的无奈与苍凉。   她不觉心头一痛,回眸,看向身后的男子。   元政桓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抬眸,那双美丽的眸子缓缓亮起来:“明日,辰时,我在这里等你。”   “我……不会来。”咬牙拒绝着。   他却笑着:“那我会去找你。”   有些错愕地看着他,这……哪里又像是他会说的话呢?   去找她?呵,他去,势必会惊动元聿烨,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从南苑出来,心里一直忐忑着。行至元聿烨的院子外,突然觉得胸口一痛,才知定又是身上的毒发作了。她猛地收住了脚步,扶着一旁的栏杆缓缓坐下。   疼痛似乎比上两次愈发地甚了,依着凭栏,让她连叫痛的力气都没有。   “娘娘怎么在坐在这里?”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   尚妆吃了一惊,回眸,果然瞧见慕容云楚站在她的身后。   强忍住痛,勉强开口:“丞相怎的来了辛王府?”他不是该随着杨成风在前线么?突然来,可是因为前线的事情有变?   慕容云楚只含糊地道:“臣来跟皇上禀报一些事情,皇上可在里头?”   尚妆点了头。她出来的时候,许太后进去了,只是不知此刻出来的没有。她现在是没有多少力气,能少说一句是一句。   慕容云楚也不再说什么,只径直抬步入内。   坐了好久,尚妆方觉稍稍好些,扶着柱子起了身,坐在这里,却是有些惹人眼,尤其,她身边还没有带着宫女。回了房,果然见茯苓已经守在门口,见她过来,大吃了一惊,忙迎上来:“小姐何时出去的?”她还以为她在房门歇着。   不待尚妆开口,她脱口道:“小姐去见了王爷?”说了出来,又帮捂住了自己的嘴,该死的,她就不能小点声么?   尚妆只一笑,也不说话。   晚上的时候,张公公突然来了,说是京中太后传了消息回来,要元聿烨尽快回京。   元聿烨的意思,后日启程回去。   后日,那便是与黎国开战的日子,这一次,元聿烨是势在必得,他也不必亲自坐镇了。所以,回去也无关紧要。且,京中的太后想来也是紧张的,出来这么久,又听闻他受伤。   尚妆想,更有是,太后听闻元聿烨住在辛王府,怕是会吓得夜夜不得安宁。辛王的时候,太后也是知道的。   这一夜,尚妆歇在自己的房内,她不知慕容云楚与元聿烨说了什么,仿佛是说到了很晚。   翌日起来,才听闻慕容云楚并未回去军营,想来是要随着元聿烨一道回京的。尚妆也不过问,吃了点东西,才出了门。   走出了一段路,又站住了脚步,回头朝茯苓道:“茯苓,你下去让人准备些清淡的东西给皇上吃,我先过去探探他。”   茯苓点了头下去。   尚妆见她的身影消失于拐角处,才回身,朝南苑而去。   元政桓已经起了身,又如尚妆初次见他那般,他如瀑的长发垂在身后,只余下前额的几缕散发落下来,在他的眼眸之上挡下些许的光辉。   才进来的尚妆在那一刻突然呆住了。   时间,仿佛又回到最初的时候,她去脂华斋买胭脂,然后在路上,遇见他。   那时候,她不知他是谁,他亦是。   那么美好的男子啊。   呵,尚妆不觉笑一声,时至今日,他在她心里,依旧是美好的,不是么?   瞧见莫寻附于他的耳旁说了几句话,才听得他的声音传来:“桌上有一套灵阙的衣服,你换了它。”   这才瞧见桌上的衣物,尚妆吃惊地开口:“为何要换?”   “因为我们要出府。”他可以随意出去,她却不能。   惊诧地朝莫寻看了一眼,莫寻开口:“娘娘请吧。”说着,他已经侧了身,朝里头隔开的屏风看了一眼。   尚妆却依旧不动,凝视着元政桓,开口:“王爷……并没有与我说过。”昨日,他只说要她来,却不曾说要带她出府。出去,又要去哪里?   元政桓并不曾回头,只低语着:“相信我,这件事会过去的。”   “王……”尚妆又欲开口,便见他与莫寻已经出去。   微沉了心思,这件事,他指的,又是什么?   站了许久,她终是上前取了桌上的衣服入内换了。将衣服抖开的时候,才瞧见一条丝巾从里头调出来,她这才想起灵阙一直是蒙了面纱的。   如此,她即便是光明正大地跟着元政桓的身边,也不会惹人起疑的。   换了衣服,三人才出了南苑。   降至门口的时候,正巧看见许太后与世子正在玩耍,见元政桓过去,唤了侍女看着世子,许太后才上前来。   尚妆与莫寻行了礼,许太后并不曾看向他们,只道:“王爷的身子好些了么?”这几日,他一直在南苑闭门不出,她几日欲探望,也是被拒之门外。   这个先皇最小的幼弟,他似乎从来独来独往,与朝中人士也不大有任何交集。为此,许太后倒是也不在意他的行为。   元政桓笑着点了头:“本王好了些,是以,才想出来透透气。明日回京,趁此刻,去云滇城里走走。”   许太后只道:“那哀家派了侍卫护送你。”   “不必了,本王身边有莫寻就足够。莫寻、灵阙,我们走。”   瞧见莫寻上了前,尚妆才猛地反应过来这一声“灵阙”叫的居然是她。此刻,也不敢逗留,忙抬步上前。   外头,已经早早地准备了马车,那马车似乎有些奇怪,在前面挂了两盏小小的灯笼。莫寻扶了元政桓上车,尚妆迟疑了下,终是跟着入内,莫寻这才挥了马鞭离去。   许太后的目光久久落在那渐行渐远的马车上,听得身边一个侍卫道:“太后,可要派人跟着?”   “祖母,祖母,方才的人是谁?”世子笑着跑上前来,拉着许太后的衣衫,仰着小脸道,“祖母,为何镡儿没有见过他?”   许太后慈爱地抚摸着他的头,笑道:“是镡儿的叔公啊。”继而,俯身抱了他起来,转身走去。   “太后。”那侍卫皱眉,这……又是什么意思?   许太后的脚步没有停下,只淡声开口:“不必了,王爷要四处看看,随便他去。”元政桓不是她要防着的人,要防他的人,是元聿烨。这种事情,还是留给元聿烨去做为好。   张公公从外头回来的时候,告诉元聿烨桓王外出了。   元聿烨为我皱了眉,只问:“带了何人?”   “莫侍卫和灵……灵阙姑娘。”张公公的话语轻了起来,他着实不知道如今还该如何称呼灵阙。悄然看着面前之人,见他的脸上并未露出些许的不悦,张公公才算长长地松了口气。   元聿烨只点了头,既然灵阙也去了,便不必担心。   见他合了眼眸,张公公退出去的时候,恰巧碰见茯苓来。便奇怪地开口:“娘娘呢?”她怎么一个人来了?   茯苓一怔,小姐方才是说先来了皇上这里了,怎么,竟没来么?   哎呀,是不是小姐又去了王爷那里了?   这样想着,也不敢伸张,只胡乱地道:“哦,我家小姐叫我给皇上送些清淡的东西来,她一会儿才来,公公,给。”急急将手中的东西塞给张公公,她马上转身离去。   小姐,定是在南苑。   马车驶出辛王府很远,莫寻才缓缓放慢了速度。   尚妆有些刻意不与他坐得太近,路上,二人都只安静地坐着,谁也没有说话。只余下被风吹起的窗帘,发出“噗噗”的声响。   又行了一段路,才发觉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听见莫寻跳下去的声音。却是没有来叫他们下车,尚妆有些奇怪,瞧了元政桓一眼,见他并不说话,也只要忍着。   莫寻很快回来,他并不曾进来,只小声道:“主子,人在城南的林子里。”   “知道了。”元政桓低声说着。   “驾——”莫寻喝了声,马车再次飞奔起来。   尚妆这才讶然了,谁在林子里?继而,又想起那首藏头诗上写的话来,她不免道:“既是见王爷的师父,为何还要带上我?”   元政桓一惊,猛地开口:“你也看了那信?”茯苓不是说,只她一人看了么?可,若是她没看,又如何知道那信上的内容?   尚妆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只道:“你放心,他并不知道。”尚妆其实想问,他的师父究竟是什么人,不过是师徒相见,为什么要如此隐秘?   他这才道:“师父手上,会有‘魅心’的解药。”   尚妆只觉得浑身猛地一紧,她虽是第一次听闻“魅心”,不过也已经猜中,必然是她身上的毒药。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男子,所以,他才要她来。原来,是为了救她的命。   她又独独想到他,忙问:“那你呢?你师父,可会解情花?”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这样问,只是,在心里存了那么一丝希望。   他却是缄默了,情花无解,纵然是师父,亦是无可奈何。   “就没有……就没有任何办法么?”她实在是不愿意承认啊!可,她也是听过太多情花无解的话了。视野有些模糊,胸口又痛起来。   她咬着牙,背倚着壁沿,有些无力。   元政桓感觉出了她的异样,他的手,摸至她的手腕处,指腹瞬间搭上去,脸色一变,一把用力见她拉起来,握着她的手,已经缓缓将真气传过去。   “王爷……”她大惊着欲要挣扎,却被他用力按住了身子。   尚妆只觉得有股暖流从四肢缓缓窜入心田,那抹剧痛在瞬间缓解了下来。而面前的男子,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她见他反手将一枚银针扎入胸口,额角已经渗出了密密的汗。   一路上,他都是不舒服着,听闻她毒发,终是有些抵制不住了。   “王爷。”她咬着唇,眼泪终是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她何德何能,能让他如此待她?既然已经忘了她,为何还要这般?   目光,落在他胸口的银针上,他的银针,救人与杀人并存……   这样想着,她突然一震。   是否当日在兴园的时候,他不是要杀元聿烨,而恰恰是……救!   指尖猛地一颤,那么为何就不能在她的面前承认呢?如果是为了救元聿烨,她想她会很高兴,好多人,都会高兴的。   马车不知不觉已经停了下来,外头传来莫寻的声音:“主子,到了。”   元政桓松了抓着尚妆的手,反手退出了胸口的银针,不动声色地收起来。这一系列的动作,他都做得悄然无息,尚妆看在眼里,却不知为何,只觉得一阵一阵的疼。   车帘被掀了起来,这一次,莫寻没有去取那置于后头的轮椅,只扶了他下车。   尚妆迟疑了下,终是跟出去。她第一次,发现原来他好高好高啊。她需要仰起头,才能看得见他的脸。   不远处,站了一个身着青衣的妇人。四十多岁的样子,看上去,却依旧是身姿绰绰。尚妆从未想过,元政桓的师父,竟是个女的。   她见他们过去,忙上前来。   “青夫人。”莫寻恭敬地唤了她一声。   “师父。”元政桓淡笑着。他已三年为见她,她还是与那时候一样,步子轻盈得几乎听不出来了人。   青夫人却是拧了眉头,疾步上前,素手探上他的脉,猛地抬眸看向莫寻:“不是说只中了情花么?他的元气如何亏损得如此厉害!”   莫寻咬着牙,不知道该如何说。   却听元政桓摇头道:“师父先给她看看,她,中了‘魅心’。”   青夫人的手微微一颤,目光越过元政桓朝尚妆看来。   魅心,这种毒药已经很久不在江湖上出现了。   她直直地看着尚妆,半晌,才回神,只向莫寻道:“扶他过去坐下,我给他好好看看。”   “师父。”他皱眉开口,“她……”   “莫忘了,为师的‘二不救’。”她提醒着他。   “师父,她是因为……”   “我有我的原则。”她打断他的话,只扶他过去。他自己的身子都已经如此,竟还有功夫去管别人。那女子,是他喜欢的人吧?   那么,他更该知道,若不是因为她,他的情花不会发作得如此厉害。   一个情字,伤人无数。   “师父。”他跪在她的面前,“政桓从未求过您什么。”   “主子……”莫寻睁圆了双目看着他,这辈子,他家主子,还没有朝任何人屈过膝!哪怕是一次!   这一回,为了她,他竟然不惜下跪!   “呃……”俯下身去,他忍不住哼出声来。   莫寻吓得白了脸,忙扶住他的身子。尚妆亦是本能地抬步往前,见青夫人飞快地将他推至莫寻的身上,扬手解开了他的衣衫。只一眼,她的脸色变得极尽难看,她只道了句:“莫寻,你……”   他的胸口,几处大穴口,明显被银针扎了一次又一次的针孔的印子。   莫寻浑身都紧绷起来,此刻也只颤声道:“夫人……可有办法,先……先给主子止痛。”这几日,他几乎都是昏睡着,他竟然没有发现他身上那么深的印子!他真该死啊!   青夫人推直了他的身子,低声道了句“别让他乱动”,说着,将他上半身的衣衫褪尽。再看,她的指缝里已经夹满了银针。   尚妆到底是女子,她有些羞涩地侧脸。   却在那一瞬间,似乎瞧见元政桓胸前的一处印记。   不免,又多看了一眼,她才猛地怔住了。   月牙形的胎记! 第一章清晰   尚妆吃了一惊,唯恐自己看错了,不自觉地又上前几步,男子身上那印记显得愈发地清晰起来。   月牙形。   她猛然想起那一次,茯苓说她给慕容相换衣服的时候,瞧见了他身上那月牙形的胎记。是的,她绝不可能记错。虽然她是不曾亲眼见过那胎记,可,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情?   “师父。”他颤抖地抓住青夫人的手,磕着唇,“先救她,政桓……求您了。”略微倾身,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在青夫人的衣角上,绽开了褐色的雪莲。   青夫人的手一颤,迟疑了下,终是收起了手中的银针。他私下扎过那些大穴了,想来她扎的那些穴位也不足以抑制他的痛楚。抬眸朝莫寻看了一眼,道:“我在前面租了一间木屋,先带他过去。”   彼时,莫寻也不说二话,直接抱起他大步往前而去。   青夫人也跟着起了身,抬步的时候,才想起身后还有一人。回头,见尚妆的脸色惨白,她也不多说,只轻言了一句:“还不跟着。”语毕,也不看她,只跟上莫寻的脚步。   尚妆握紧了双手,很多话,她是想问的,却也知道,此刻不是问的时候。她的目光,落在妇人的身上,咬着牙追上去:“王爷他……会没事么?”   青夫人的脸色沉沉的,却是不答话。   又往前一段路,果然瞧见前面一间木屋,众人进了屋。里头,只一张床,一张桌子,其余便再没有别的。莫寻没有迟疑,将元政桓放在床上。   “师父……”   “别说话。”青夫人走了过去。   他却依旧要开口:“师父的‘二不救’,当年却为了政桓破例过。”   “为师没有破例,那是你自己争取的。”   “那……今日,我为她争取。”   青夫人的手终是僵住了,她的嘴角牵出一抹笑意:“你真像你的母后。”   “因为……我是母后的儿子。”他勉强出笑,“师父不必救我,救她。”   “主子!”莫寻终是震惊了,他到底在做什么?什么叫不必救他,先救尚妆?虽然,情花无解,可,他就打算这么放着自己的身子不顾了么?   尚妆亦是吃了一惊,忙开口:“不要!”他怎么能……   青夫人不免回眸瞧了身后的女子一眼,心下略微一笑,倒是都很在意对方。只是……目光,再次看向床上之人,她敛起了笑,脸色越发地沉重起来。其实救不救别人,对她来说都是无所谓的,她的性子怪异,世人都知道。她只是焦虑着,他当怎么办?   行医这么多年,她都不曾遇到过身中情花之人。或者说,她没有想到竟然会这般严重。   十多年,她一直在想治好他眼睛的方法,办法还没有找到。却不想,又弄成了这样。   “师父……”意识有些迷离了,他还在等着她应下。   青夫人才欲开口,忽听得莫寻冷声回眸道:“修容娘娘如今开心了吧!”   尚妆一惊,她不知莫寻的话是何意。倒是瞧见青夫人的脸色一变,脱口道:“修容娘娘?政桓,她是皇上的人?”   元政桓心中一怒,莫寻突然开口唤她“娘娘”,到底何意,他心里怎么会不清楚。只是此刻连责备他的力气都没有了,轻咳了一声,殷红的血在他苍白的唇上显得愈发地惹眼。   青夫人不忍看他,只道:“皇帝害你还不够么?你如何还只想着去救他的人?”说着,她径直起了身,朝门口走去。   莫寻吃了一惊,急道:“夫人去哪里?”   “在这里守着他,他的身子不能施针了,我去抓药。”她只说着,并不曾停下脚步。   莫寻听她如此说,才算松了口气。   “莫寻。”元政桓虚弱地唤了他一声。   莫寻心头微颤,他以为他要训斥,却不想,他却低低地道:“好痛。”   “主子……”向来冷酷的莫寻此刻也慌了神,他从来不在他面前叫痛。这么多年,他又当他是主子,当他是弟弟,自是见不得他吃苦。可是,情花,他也不能为力啊!   他真痛恨自己。   想了好多,却没有察觉到元政桓的动作。他才反应过来,只觉得身子一僵,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之人,他竟然……封住了他的穴道!   动不了,只剩下那眼眸越撑越大,脱口道:“主子怎是做什么?”   莫寻是背对着尚妆的,是以,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她只见元政桓自己缓缓坐起了身子。他抬了眸,低语道:“不过来扶我一把么?”   尚妆只是本能地看向莫寻,她才想问莫寻怎么了,便见元政桓挣扎地要下床,吃了一惊,忙抬步上前扶住他的身子。   侧脸,瞧见莫寻只瞪大了眼睛,只能用余光斜视着他们。   尚妆猛地反应过来,只觉得腕口一阵刺痛,只那么一瞬间的事情,浑身的力气似是一下子被抽走。她只来得及急急道了句:“王爷……”   “没事。”他回应着她,半拉着将她拖上床。   感觉男子的掌心抵上了自己的后背,她一下子害怕起来,颤声问:“王爷想做什么?”   “帮你把毒逼出来。”他说得有些吃力,师父不救,莫寻是决计不会救她的。而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功力够不够。可,不管怎么样,都得一试。   抽出三枚银针,一并扎入胸口的穴道中。   一推力,将真气缓缓送入她的体内。   尚妆只觉得一股暖意从丹田升起来,然后,直逼心口。   “嗯……”那种痛又来了,尚妆不觉皱了眉。可,她更担心元政桓,他都那么虚弱了,如何还能做这样的事情?忍不住哭了,哽咽着开口,“王爷,快收手……”   “主子!”莫寻猛地将自己的真气提到极致,试图冲开被封住的穴道。可,任凭他再怎么努力,却都一点动静都没有。元政桓是用了银针封的穴,而他的施针,得尽青夫人的真传,又岂是他能够冲得开的?   他怎么也想不到,主子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救她!他开始痛恨起自己,若是主子真的出什么意外,他必不会原谅自己!   若是他不说那句话,也许青夫人便同意出手相救。   若是他原本帮主子救他,他便不必自己亲自动手!   只是现在,一切都晚了。青夫人出去抓药,又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王爷……”她哭着,他却不说话,他只怕,自己一开口便会岔了真气。   更多的真气输入了她的体内,元政桓狠狠一推力,只听尚妆略微痛苦地呻吟一声,他大惊,视线已经开始有些模糊。   莫寻的心头一颤,咬牙道:“主子,属下……属下救她,请让属下来。”魅心的毒若是能逼出来,怕是也去了他大半的内力了,只是,他如何能看着这件事让元政桓去做?   尚妆只觉得心都揪起来了,若不是元政桓不好,莫寻又怎会主动说要救她?此刻她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元政桓的内力好像催动了她体内的毒,若不是硬撑着,她怕是早就昏过去了。   元政桓终是侧脸朝莫寻看了一眼,听他又道:“主子请让属下来。”他只想他赶紧收手。   元政桓略微浅笑一声,抬手,触及莫寻身上的那枚银针,低语着:“你若是骗我,就让我不得好死……”这句话,仿佛是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撤掌的同时,反手将银针退出。   他却是再坚持不住,侧身倒在一旁,一张口,全是鲜血。   莫寻猛地想起他方才说的话,大骇一阵,忙将一旁的女子拉过来,将提起的真气一并推过去。尚妆只觉得一股强劲的力道直冲进体内,喉头一甜,“哇”地连吐了好几口血,却都不是鲜红的,隐隐地,透着暗黑。   莫寻已经果断地撤掌,他扶着床沿定了定神,才将目光转向元政桓。   尚妆有些无力地伏倒在一旁,疼痛比起方才好了很多,却并没有完全消去,胸口还是会隐隐作痛。艰难地回头朝他看了一眼,莫寻哪里还有时间看着她,只握住元政桓的手,只咬牙硬是将真气灌了进去。   尚妆身上的毒,他只逼了一半,他还得留着力气,救主子。   “莫寻……”他艰难地出声。   “主子放心,她不会死。”他安慰着他,“娘娘可好些了?”他问着尚妆,却并不曾看向她。   尚妆一怔,猛地回了身,勉强开口:“王爷,我没事。”她知道,莫寻救她,心不甘情不愿,若不是为了对元政桓交待,他是死都不会出手相救的。   再看他的脸色,亦是不好,尚妆虽不懂功夫,却也猜得出,逼毒必然是要耗损极大的内力的。而此刻,他还要顾及元政桓。   听闻尚妆如此说,元政桓终是微微放了心。   茯苓匆匆过了南苑,站在元政桓的房门口叫了好几声,也不曾听见有应声。她不甘心地又唤了几声,却听得一旁传出灵阙的声音:“你又有什么事?”她的声音冷冷的,完全的不怀好意。   茯苓只哼了声道:“我找王爷,和你没关系。”如今的她充其量也不过是王爷的侍女,她们谁也不比谁尊贵,她就是对她不敬了,又如何?   灵阙气得变了脸,大步上前抬手欲打她。却被茯苓一把抓住了手,她的力气没有茯苓大,被茯苓一把推开了,听她道:“今儿个莫寻可没在,你可别惹我,惹了姑奶奶,叫你吃不了兜着走!”只要不见着莫寻护着她,她才不怕她。   “你!”灵阙气得脸都白了。   说着这些话,茯苓才觉得不对劲起来。   对了,是因为莫寻没有出来猜奇怪,否则,她方才也不脱口说他不在的话了。猛地回身,眯着眼睛透过门缝瞧进去,果然看见床上空无一人。   “王爷呢?”她不免惊叫了出来。   灵阙也是一怔,不在么?没听说他要出去啊。   茯苓越想越是不对了,王爷不在,小姐不在……   哎呀,她一跺脚,忙转身跑出去。灵阙怔了下,到底是不敢追着出去的。   将辛王府前前后后都找了一遍,还是没有瞧见自家小姐。茯苓都快哭了,行至门口的时候,听得有人在说,说桓王出府了。   茯苓这才怔住了,王爷出府了,那小姐……   她吓得捂住了嘴,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皇上那边,她亦不知该不该说。   元聿烨正看着杨成风传来的信件,便见张公公急急进来,朝他道:“皇上不好了,奴才方才路过南苑的时候,瞧见了灵阙姑娘了!”   元聿烨一惊,忙放下手中的信件,厉声问:“你说什么?”   灵阙?她不是跟着元政桓出府去了么?   “奴才唯恐瞧错了,还特意借口说您让奴才去看王爷进去了。确实,是灵阙姑娘。”张公公也知此事蹊跷,擦了把汗说着。   握着信件的手微微收紧,元聿烨似是猛地想起什么,脱口道:“去将雩修容叫来!”   张公公一怔,此刻也不敢多问,忙应了声下去。   心下紧张起来,甚至是有些害怕。   她不会是……   咬着牙,不免又勉强的想笑,安慰着自己,不会的,雩儿不会跟他走的,一定不会的。   张公公出去的时候,远远地瞧见踌躇不定的茯苓。他忙赶紧上前,叫着:“茯苓姑娘,正巧皇上叫修容娘娘呢。”   茯苓吃了一惊,纸包不住火了,怎么办怎么办?   “还杵着做什么?赶紧去请修容娘娘过来啊。”张公公催促着她。   茯苓急出了眼泪,哭道:“请什么啊,我家小姐不见了,呜……”她一个人着急着,又不知道该着谁商量,踌躇着,要不要告诉皇上,却又怕皇上动怒。   王爷也不在啊,谁知道是不是小姐跟着王爷出去了?   还有昨日,王爷叫小姐去见他,什么事情,小姐不愿说,茯苓琢磨着,两件事必然是有关系的。   张公公听她如此说,心下大惊,忙回身去禀报。   不见了……   元聿烨心底喃喃地念着。   呵,她果真是跟着元政桓出去了么?   必然,还是扮作了灵阙的样子,否则,张廖不会说是带了灵阙出去的。不然,他也不会如此大意。   “派人去找。”他咬着牙。   “皇上……”张公公上前了一步,却听他怒道:“还不去!”   一旁的茯苓吓得缩了缩身子,她还是头一次瞧见这样的元聿烨。以往,在小姐面前,他都是很温柔的。她死死地咬着唇,她就知道,此事被皇上知道,他一定会动怒的。   可,这件事,终究是瞒不了的。   木屋内,青夫人还未回。   尚妆休息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身子稍稍好些。莫寻扶了元政桓躺下,自己则在一旁调养气息。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尚妆胎膜,瞧见外头的阳光愈发地猛烈了,想来,已到了正午。她忽然想起尚在辛王府的元聿烨,若是被他发现她不在府上,怕是又会惹出大事来。只是,如今的情况,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了。   叹息一声,她并不曾想到会出府,连着茯苓那丫头都未告诉。她定是要急坏了。   这时,瞧见莫寻蓦地睁开了眼睛,他的脸色一变,听得元政桓出声道:“有人。”他的听力是极好的,即使身子虚弱,却依旧不会影响分毫。   尚妆忙站起了身,瞧见莫寻已经闪身至门口,透过门缝朝外头看了一眼,沉了声道:“主子,大约有七八人的样子。”   元政桓没有问什么人,只是脸色有些沉重。   莫寻已经取了置于桌面上的长剑,却是朝尚妆道:“带主子从后窗走!”他说着,身形一闪,已经出门。   尚妆猛地反应了过来,忙上前扶了元政桓起来。   二人从后窗出去,行了一段路,身后已经传来打斗的声音。   找了一处树丛躲了起来,尚妆不免道:“你师父……”去了这么久不来,却等来了……杀手!尚妆不免倒吸了一口冷气。   元政桓微喘了几口气,却是摇头:“我师父不会的。”必然是他的药难配师父才赶不及回来,而他倒是庆幸她没有回来,只因,来的是谁的人,他还不知道。   是元聿烨么?   思绪,回到身边女子的身上,他知道,是不是元聿烨的人,只要用她便能试探得出来。   胸口痛着,他冷笑着。   元聿烨与他父皇一样,都不是会手软之人。   尚妆也是想到了元聿烨,可,他真的会不顾她么?继而,又笑,是不是他知道了她跟着元政桓一起出来,他对她心灰意冷,所以才要如此?   “走。”简短地说着,他推着她起身。   尚妆只能起了身,扶他往前而去。   她一面跑着,一面回头看,她有些害怕,怕一回头,真的瞧见那熟悉的容颜。   回头的时候,却不想,面前竟是一个下坡。收势不住,一下子滑了下去。   “啊。”经不住叫了出来。   元政桓吃了一惊,慌忙拉住她的手,二人一并从坡上滚了下去。   他紧紧地抱着她的身子,不平整的一路,飞快地滚下去。只听“砰——”的一声,他的后脑撞上好大的一块石头,他只来得及闷哼一声,顿时失去了知觉。   “王爷!”尚妆被他护在怀里倒是没有事情,她叫他也不听得他回应。吓得不轻,慌忙爬起来去探查他,头撞上了石头了,好多的血……   “王爷……”她颤抖地将他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用了帕子按住他头上的伤。血流得好快,很快她的帕子便重得连她的掌心都湿透了。   慌忙撕下了衣袂按上去,好久好久,才感觉那种温热的东西不再涌出来。咬着唇松了手,俯身查探的时候,瞧见他的头上,好大的一个伤口。她心疼得直哭,细细瞧着,虽然被浓密的发根挡着,却依旧可以看得出新的创口旁,似乎隐约还可以瞧见一道旧伤。   尚妆吃了一惊,他以前头上受过伤么?   为何,都不曾听人提及过?   此刻,倒是已经听不见那边的打斗的声音,抬眸瞧去,才发现这个坡好长好长,望上去,几乎已经看不见那顶端了。   尚妆也不知该怎么办,好在他头上的血不再流。   猛烈的阳光照了下来,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尚妆刻意用自己的身子挡在他的眼睛前,一瞬间,才想起他看不见的事实。呵,也不知他是否可以感受得到光。   浑身都痛着,胸口痛,还有,他的头……   不自觉地抬手,碰触上去,只觉得掌心一片湿漉漉的感觉。   以往发作的时候,是阵阵地痛,此刻却是尖锐得让他忍不住几乎要哼出声来。   尚妆见他动了,忙欣喜地叫:“王爷!”   王爷……   是,女子的声音,很,熟悉的声音。   这个声音,他似乎听过好多次了,亦像是在很遥远之前的事情。   脑海里,闪过无数的场面来。   在浣衣局,她给他倒茶的时候。   在兴园,她抱着他的时候……   女子纤细的身影,还有她的一颦一笑……   她说,无论他做什么,都绝不责怪他。   “嗯……”拼命地睁开眼睛。   “王爷!”尚妆再次唤了他一声。   元政桓只瞧见眼前血红色的一片,还有女子模糊的影……   他……   心被揪起,本能地抬手。尚妆以为他是要找她,忙伸手过去握住了他的手。他一手扶额,有些痛苦地闭了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眼前的景象比方才又清楚了些。   他已经可以瞧见女子的容颜。   苍白的脸色,她看上去,真脆弱。可,却仿佛与他记忆中的模样缓缓地重合了起来。   十多年的失明,他忽然又能看见东西了。   握着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动了唇,他唤她:“尚妆。”   “我在,我在。”尚妆忙应着声。   却是一瞬间,猛地怔住了。   他,方才唤她什么?   “王爷,你……唤我什么?”她听错了么?是不是她听错了?   “尚妆。”他笑着,是了,这个被尘封在他心底的名字,在这一刻,突然再次涌上了他的心头。他忘了她多久?究竟有多久?   仿佛是千年万年,是吗?真的好久。   “尚妆……”又唤了她一声。   胸口的痛再次延绵不绝地泛上来,他才想起,他还中了情花。只是,此刻,心里却是高兴着,没有比他记起她来还要高兴。   “王爷……记得我了?”她吃惊着,忐忑着,又似乎高兴着。好复杂的心情,在这一刻一并涌上来,让她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元政桓坐了起来,猛地传来一阵昏眩,尚妆忙扶住他。眼前的视线再次模糊了下去,他咬着牙,定了定神,眼前女子的衣衫才缓缓地明朗起来。   离京的时候,他曾要带她走,她却告诉他,她贪恋了宫中的权力,不愿跟他走。   而后,元聿烨逼他们各选一杯酒,而他却全喝了它们。结果,里面不是毒药,是情花。   一切的一切,他都想起来了。   而他现在终于知道,当初她不愿跟他走的真正原因。   当初,是他负了她。   握着她的手越来越紧,他抬眸,朝她露出笑。   “王爷。”他的手颤抖着,她已不知道他究竟哪里不舒服着,他怕是,哪里都不舒服。   二人挨着起了身,他还是头晕得厉害,站不住,只要抵着尚妆的身子。尚妆不免回头看了一眼,不见莫寻来,也不见追兵追上来。   “莫寻那边,不必担心。”他低低地说着。   尚妆这才点了头,忽而又想起:“王爷的头……受过伤?”   他一怔,一手本能地抚上后脑,那里,此刻还是黏稠一片。想来便是她方才瞧见了那伤口。不想瞒她了,只点了头:“嗯,小时候受过伤,师父说,我这里……”他指指头上,“这里积了血块。”他笑了笑,目光落在尚妆的脸上,眸华里,闪着光。   放下手来,上面沾了血,他微微皱眉,开口:“好久不曾看见颜色了。”   尚妆这才真正吃了一惊,脱口道:“王爷看得见?”   “也不知怎的,看见了。”脚下的步子一个踉跄,尚妆用力抵着才没有让他摔倒在地,他尴尬地笑,“晕得厉害,我站不住。”   十多年,师父一直在找治好他眼睛的法子,却一直都没有任何办法。试了好多次,也没有见成效。因为伤在头上,纵然师父医术高超,也不敢贸然动手。   只因,他不能死,也不能变成傻子。   呵,谁能想到,他今日,突然又能看见了。   尚妆震惊无比地看着身边的男子,她忽然想起那时候茯苓与她说的话,不免开口问:“那时候,王爷一直服用的药,也是因为这个?”   他一怔,点头道:“那是师父开的药方,服了十多年了。”师父说,只能保守治疗,一来是为了他脑中的血块。二来,也是为了他头痛的病症。   走着,才觉得眩晕越来越厉害。他没有停下脚步,却是闭上了眼睛。心下不免好笑,看来,他已经不习惯用眼睛去看东西了。   闭上了,他倒是觉得习惯了,用耳朵,去听着周围的一切动静。   心疯狂乱跳着,尚妆迟疑了好久,终是开口问:“为何……会受伤?”这是她第一次,在他的面前旁敲侧击地提及那时候的那场宫斗。她想,也是他一生的记忆中,最最痛苦的时候。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却不是因为晕得走不动了,是真的没有气力了。身后的人这么久不追上来,想来是不会再追上来了,他想,他只需停在这里,等着莫寻来。   缓缓坐下去,他能走的事情,还是不能让别的人知道的。   “王爷……”尚妆讶然地看着他。   他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两枚银针,尚妆大吃一惊,她知道他定是又想用银针缓解因情花发作而产生的痛楚。欲劝,动了唇,却只能死死地咬住。   她能怎么劝?   元政桓却仿佛知道她心中所虑,安慰道:“没事,暂且止一下,等我师父来,她会有办法的。”   尚妆这才想起青夫人是去给他抓药的,想了想,终是什么都没有说。他拉了她坐下,她才发现他从方才开始,一直闭着眼睛,皱眉问道:“眼睛没事吧?”是不适应,还是如何?   他摇着头:“没事,太久不用眼了,不适应罢了。十多年了,只极少的时候,才会看得见模糊的影,大部分时间,都是暗暗的一片,跟真正的瞎子没什么不一样。”   他的话,才让尚妆想起她方才的问题,他并没有回答。她竟不甘地又问了一遍:“为何会受伤?”她想起来了,他每次都是拒绝让大夫去瞧病,是否,也是想隐瞒这个?   元政桓终是微微一震,半晌,才开口:“那些事,你不会想知道的。”   “我想知道。”她想知道,关于他的那些事。   “有人要杀我,而我,侥幸活了下来。”话,说得极尽简洁。   “是先皇么?”仰着脸问着。   他淡笑一声,终是点头。   原来,先皇要杀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难怪,在提及遗诏的时候,元政桓会很快猜出了遗诏中的内容。原来,竟是如此!   “王爷,恨他么?”   “恨啊。”他说得没有迟疑,“他让我失去了一切。”   这句话,很短很短,却夹杂了太多的感情在里面。   这一刻,尚妆一下子,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仿佛任何安慰他的话,都变得苍白无力。   所以,他极好地隐忍了那么多年。所以,他才会与黎国之人勾结。所以,他才会以元聿烨为敌……   不,或者说,他恨的,不是元聿烨,而是因为,他是先皇的儿子。   的确,在皇权面前,手段无所谓卑鄙与否。胜者为王败为寇,自顾以来的道理。且,亘古不变。   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手,她望着他,低声开口:“王爷撮合莫寻与灵阙,也只是因为以为灵阙是黎国公主,是么?你不过是想要黎国的支持。”   他没有否认,却只皱眉道:“不是以为,是确定。”   尚妆猛地一震,是了,她是糊涂了,说话的时候居然犯了如此的错误。灵阙不是公主,她心里清楚着,便自然而然地以为元政桓也清楚。   他继续说着:“那一次,在成王府,灵阙来找我,我不小心触及了她身上的玉佩。那个时候开始,我便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他说得笃定,是以,才会大变了脸色。   “后来皇上封她做了淑媛,我便知道,皇上定也是知道了她的身份。”靠上背后的树干,方才撞得厉害,他的头又开始痛起来,他却只顿了下,又道,“她在宫里的生活并不顺利,重要的是,我一直想着办法让她出宫。”   尚妆明白,既然是黎国公主,而元政桓又与黎国有关系,自然是黎国之人,想要她平安。   她不免道:“后来藏红花的事情皇后冤枉了她,再加上她自己纵火引诱皇上去,又被云妃陷害在皇上的茶里下了媚药,才终于让皇上决定送她出宫。”这一系列的原因,才更加坚定了元聿烨的想法。   “不。”他摇头,“火是我命莫寻放的。”   尚妆吃了一惊,听他又道:“她当时只是不小心打翻了烛台,莫寻顺手让火势蔓延了出去。为的,也是扩大事态。我算准了皇上送灵阙出宫,必定会来找我。”   震惊地看着他,是啊,他算得好准。   元聿烨将灵阙送去蜀郡,在元政桓看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只是,他没想到的一点便是,元聿烨竟也是趁机安插了灵阙在他的身边监视。   不过事实证明,还是尚妆想得多了。   他们叔侄,谁都不是泛泛之辈。   元政桓得到了黎国公主,却也很好地隐藏了自己,他并不曾让灵阙看到一丝一毫。灵阙只能看到他想让她看到的东西。   是以,才有了后来元聿烨对她说的那些话。   想来,这也是元政桓迟迟不让黎国公主回黎国的原因。只因他只要有此举动,元聿烨便会知道他存了异心。   想起黎国,尚妆不免开口问:“许太后知道你与黎国有关系么?”   他略微怔了下,却是摇头:“她并不知道,你想问的,怕不是许太后吧?”   微微咬牙,他真聪明,她实则是想问,辛王叛变的事情,是否也是他从中周旋的。   他没有避讳:“你想的没错,辛王的事情,我也有份。我想,整个西周朝野上下,能理解辛王断腿这种痛苦的,也只我一人。那时候,能与他说上话的,也只我一人。”他秘密联系了辛王,他只说兴园的事情,与元聿烨脱不了干系,单凭如今的皇帝是元聿烨,无需任何证据,辛王都会深信不疑。   而他们,一个被先皇迫害,一个让元聿烨迫害,难道还不足以产生共鸣么?   尚妆愈发地觉得他厉害,只因,他能看透人心。   在辛王最痛苦的时候,他是最了解他的皇叔。那种,连许太后都无法完全了解的痛苦,可有一个人能了解,还怕辛王不上钩么?   如今,辛王已死,许太后怕是永远不知道在她儿子背后说教之人,竟是元政桓。   尚妆看着他,见他的脸色较之方才更苍白了些,怔了下,倒是不敢再问他话了。   他的手,依旧握着她的,那指腹上传来的粗糙的感觉,令她的心,略微慌乱起来。   “在兴园假山后面,出手伤了太后的人,是我。怕你被他们发现。”他缓声说着,“赛场上,救他的人,也是我。只是那日,我旧疾发作,头晕得厉害,连着银针都拿不稳,是以,才伤了他的脸。”有句话,他还是没有说。当日场上,确实有一股力量在致他于死地。在他出手相助的时候,还与他暗中较过劲。他不知是谁,还伤了他。   深吸了口气,她终是问了出来:“为什么要救他?”他不是恨着他么?那又何苦救他?   他轻笑着:“因为两个原因,第一,那时候他还不是皇上。这第二,你日后会知道的。”   尚妆一震,没想到他只说一半便不说了。不过,他不想说的事情,她再问也是知道用的。   低低地咳嗽几声,嘴角已经溢出血来。可是他却还是笑着,今日高兴啊,他当然要笑着的。   “王爷……”颤抖地抬手帮他拭去嘴角的血迹,“别再说了。”   父债子偿,上一辈的恩怨,他终究是要在元聿烨身上讨还的。   她最不愿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她能叫谁收手呢?   凝视着面前的男子,她咬着牙:“黎国之人不可能再助你了。”那么,他会知难而退么?   他却摇头:“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你放心。”   “王……”   “是因为他么?”他终是再次睁了眼,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她的俏脸上,隐隐地,还能瞧得出是泪痕。   哭了,究竟是为了他,还是元聿烨?   对上他的眸子,半晌,尚妆才猛然想起他已经可以看得见了。有些窘迫地逃离了他的眼睛,咬着唇道:“我也不想王爷出事。”   不想他出事。   只此一句,与他来说,亦是够了。   这个能为了她私藏遗诏的女子,光凭这一点,他还能如何再高地要求她呢?   不管元聿烨在她心里如何,他在她的心里,仍然重要。而这一次,他不想再退让,哪怕最后只会落得一个下场。   凝神,已经可以听见有许多脚步声往这边而来。他听出来了,其中一人是莫寻。而另一些人,与他走在一起,不管谁的人,总也不是来要命的。   “尚妆。”他低唤着她。   她回眸看着他,见他认真地睨视着她。   “等着我,我会带你离开。”这是承诺,也是他给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疼痛的感觉,在这一刻,似乎连着银针都压制不住。   他越过尚妆的肩头,远远地,瞧见上边露出人的脸来。   他看见了莫寻,然后,她他看见站在他边上的慕容云楚的脸。   “主子——”莫寻声嘶力竭地叫着,那些杀手都是好好功夫,他方才损了元气,否则,也不会抵抗得这么狼狈。   慕容云楚的奉了元聿烨的命令出来找人的。   “主子——”   “王爷——”   尚妆本能地回眸看去,徒然感到身侧男子的身影靠得近了。她略微吃了一惊,回头,男子的薄唇已然映上她的。   惊恐地撑圆了双目。   那一瞬间的痛几乎令元政桓承受不住,他的大手却依旧揽住她的腰,吻着她,轻声呢喃着:“等着我。” 第二章银针   “王爷——”上头之人已经瞧见他们了。   元政桓冷笑一声,抬手,再次将轻纱蒙上尚妆的脸,这个面子,他会给元聿烨,不过,他亦是知道,他与尚妆的事,元聿烨很快会知道的。至于,他如何“听说”,那便是他的事了。   莫寻冲了下来,见元政桓伸手飞快地撤下胸口的银针,莫寻一怔,忙扶住他的身子,听他低语着:“师父呢?”   “夫人没事。”不管她有没有回来,只要见了这样的场面,必然不会上前的。   闻言,元政桓才放了心,他又问:“你呢?”   “属下也没事。”咬着牙说着,心里难过着,他自己都这样了,还关心他如何?   慕容云楚也上前来了,他看了一眼边上的女子,也不说话,只朝元政桓道:“王爷如何?莫侍卫,送王爷回府。”   莫寻也不说话,直接背起了元政桓便走。   脚下的步子飞快,他真怕这个时候主子还记着尚妆。不过事实证明他想得多了,直到离开那里,他都没有说出任何与尚妆有关的字眼。   慕容云楚的目光终是回到了尚妆的脸上,他的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伸手扶了她一把,一面浅声道:“姑娘也回府吧。”扮作桓王身边的侍女出来,呵,雩修容,这场戏倒是好看了。   尤其是他方才在上头,还看见了那样有趣的一幕。   他忽然想起她给他的最初的感觉,她还真是招惹了皇上,又不放过王爷。   尚妆咬着唇不说话,他不直接唤她“娘娘”,便是给足了面子。   “请吧。”慕容相淡淡地说着。   迟疑了下,终是抬步上前。眼前,已经不见了元政桓与莫寻,他们走得可真快啊。   慕容云楚跟在她的身后,抬眸,望着这道长长的坡地,他的嘴角一笑,抬步跟了上去。   莫寻被这元政桓走得很快,他听出来了,背上之人紊乱的气息。才要开口,却听元政桓道:“莫寻,我看见了。”   心下一惊,忙问:“主子说什么?”   “我说,我看见了。”他闭着眼睛又说了一遍,还是有些不习惯用眼睛去看东西。   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莫寻露出难得的笑,他真开心啊。   “回府,找了大夫来给我瞧瞧。”   “主子……”他吃了一惊。   他却想笑着:“没事。”他如今,不怕被人知道他的头上有伤了,今日,是明明白白撞的,也无需再掩饰了。   狠狠地点着头,莫寻开口:“主子休息吧,属下知道怎么做。”   他“唔”了一声,是该好好休息了,往后的事情,他也会好好打算的。   尚妆……   这个深深印在心底的名字,将会与他的生命同行。   慕容云楚引了尚妆上车,这是他带来的马车,却不是元政桓的那一辆。慕容云楚没有上车,他只骑了马。   尚妆独自坐在马车内,想着既是慕容相亲自来,那么元聿烨必然已经知道她跟了元政桓出府一事,他误会了么?想来,是的。   抬手,不自觉地抚过她的菱唇,脑中再次响起元政桓最后的那些话,心里一下子纠结起来。他究竟什么意思?   心里好乱好乱,她有些无力地靠在壁沿上。   西周很安静,只听得见车轮滚动的声音。   马车穿过闹市区,再渐渐地安静下来。   停下了,才知道已经到了辛王府了。   下了车,见莫寻背了元政桓出来,什么都不说,直接冲了进去。慕容云楚看了他们一眼,才道:“姑娘是跟着王爷过南苑,还是随我去见皇上?”   尚妆怔了下,才道:“本宫回房换身衣服。”穿成这个去见元聿烨,他不会更怒就不是他了。   慕容云楚笑了一声,倒是没有说话。   回了房,并不曾瞧见茯苓,想来定是在元聿烨那边。尚妆也不多想,快速换了衣服出去。   外头,已经不见了慕容相,只一个侍卫,见她出来,才恭敬地开口:“娘娘请吧。”   尚妆没有说话,只抬步上前。元聿烨的房外,没有瞧见张公公,她迟疑了下,终是抬手推门。   “娘娘。”里头守着一个侍女,见她进来,忙行礼。   尚妆吃了一惊,忙问:“皇上呢?”他的床是空的,她以为,他必然是在这里等着她。等着她来解释,却不想,他根本不在房内。   侍女忙道:“回娘娘,皇上过南苑看王爷去了,皇上说,让您在这里等着。”   去了南苑?   尚妆猛地回身,那侍女没有跟上来,只门外,见突然多了几个侍卫,拦住了她道:“娘娘还是在这里等着皇上,皇上说,让属下们在这里保护娘娘。”   略带着惊愕看着面前的人,元聿烨是真的生气了,他想要软禁了她。   南苑。   灵阙瞧见浑身是血的元政桓吓得不轻,张了口才要问怎么回事,却听得皇上来了。她一惊,目光已经循声而去。莫寻却并不回头,只道:“帮主子换身衣服。”   灵阙这才回了神,取了干净的衣服来替他换上。   张公公扶了元聿烨进门,大夫也来了,元聿烨示意他入内,他自己却没有跟进,只在外头坐了。张公公担心他的身子,小声道:“皇上,您……”   他却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道:“你这么吵,大夫如何给皇叔看病?”   张公公吃了一惊,终是不敢再说话了。   此刻,灵阙已经退了出来,瞧见他在外头,迟疑了下,终是上前,欲说什么,动了唇,也不知如何开口。便这样尴尬地站着,元聿烨也不说话,他的目光,顺着屏风看过去,手微微握紧。   大夫清理了元政桓头上的伤口,莫寻急着问:“我家主子如何?”   大夫摇头道:“王爷只是伤了头,照理说,不该如此虚弱的。”他着实觉得奇怪。   莫寻却是放下了心,看来,别处没有伤了。他虚弱,是因为情花的作用。而情花,把脉是把不出来的。目光,落在床上之人的身上,见他依旧闭着眼睛,想来是很累了。   大夫取了纱布来,他小心地扶起他的身子,缠好了,才听元政桓道:“都下去吧,别让皇上等久了。”   莫寻一惊,这才回头,竟然瞧见元聿烨坐在外头。他方才一直紧张着主子的事情,居然都不曾发现。   “王爷这段日子伤口碰不得水,还需卧床好好休息,想来,是失血过多了。”大夫细细地交代着,他实在想不出不然何以撞破了头却让他变得这般虚弱。   莫寻请了大夫出去,他自己也跟着出去。   张公公欲扶元聿烨起来,却见他自己起了身,绕过屏风走向元聿烨,只丢下一句“退下”。   床上之人脸色极尽苍白,元聿烨进去的时候,见他已经坐了起来。   “皇叔可真厉害,真叫朕刮目相看!”他上前,在他床边坐了,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直直地看着。   “皇上此话何意?”他问得漫不经心。   “私自带走朕的修容,你究竟想怎么样?”他咬着牙问着,耳畔,想起慕容相的话,看着元政桓的眼神里越发地多了怒意。   他淡淡地回应:“臣没有。”   “没有?莫不是还是朕的修容自己要跟你走的不成!”他的胸口起伏着,冷笑道,“皇叔带她走,是不想活了么?”   元政桓终是浅浅地笑起来,单手抚上自己的胸口,开口道:“皇上指的,是臣身上的情花么?”   元聿烨一怔,他又道:“区区情花算得了什么?区区情花,就能让臣不爱她么?还是皇上因为此事,想下旨杀了臣?就因为臣出手救她,皇上就想杀臣?”深吸了口气,面上还是笑着,他手上有先皇的遗诏,那么就让他拿出来吧。这里是云滇郡,不是京城!   震惊地看着他,元聿烨如何也想不到,他竟然已经恢复了记忆了!   还有,他说什么?救……雩儿?   脱口道:“朕的修容,用不着皇叔插手!”   “那为何她中毒至深,甚至毒发多次,皇上却依旧什么都没有做?”他的声音不大,却惊得元聿烨撑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什么中毒至深?   “看来,皇上并不关心她。否则,她出事,何以找的是臣,却不是皇上?”元政桓缓声说着,“也许,是因为她不想打扰皇上处理国事,所以今日,臣带她出去解毒。却不想,皇上派了杀手尾随。”   怒地站了起来,杀手的事情,慕容云楚已经与他禀报过,是不是他派的,难道他自己还会不清楚么?既然是知道雩儿与他在一起,他怎么会派了杀手去?   只是,他却独独想着元政桓的那句话。   否则,她出事,何以找是的臣,却不是皇上?   雩儿,为什么?   在心里问着,心口狠狠地疼起来。   “皇叔可别忘了,你快要立王妃了!”他背过身,沉声说着。   王妃?元政桓这才想起那个如今还在宫里的女子。   妆儿啊。   想起那个字,体内的情花似乎又开始蠢蠢欲动了,他不觉皱了眉,他想,如今的他是该知道,为何在听见亦妆的名字的时候,他首先想到的,会是“妆儿”。是因为尚妆,还是因为她啊。   勉强笑道:“此事,不劳皇上挂心。”   他的话音才落,面前的身影已经怒意匆匆地出去了。他抚着胸口低咳了一声,继而缓缓出笑。用尚妆惹怒了他,他却也知道,元聿烨不会动她的。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元聿烨必会为了尚妆的事儿分心。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视线慢慢变得模糊起来,屋子里的东西看不清楚了,他轻阖了双目。虽然因为再次撞伤了头部而能看得见东西了,可他却不知道师父所说的血块,是否已经彻底消去。   “主子。”莫寻见元聿烨出去,慌忙冲进来,见他低着头,心下一惊,疾步上前,“主子……”   元政桓抬眸,摇头道:“没什么事。不是明日就回京么?去收拾东西,要灵阙,不要乱走。”   “那青夫人那边……”   “师父见我们走,会随着我回京的。”师父既然回来了,便不会轻易再走的,他的病,还需她好好看看。还有情花……   莫寻扶他躺下,这才点了头出去。   尚妆在元聿烨的房内等了好久才听得有人走来的脚步声,接着,听得外头的侍卫朝他行礼的声音。   她忙站了起来,见门被张公公推开了,瞧见他铁青着脸进门。   他的身后,露出茯苓的脸。她也见了尚妆,才想要进来,却被张公公拉住了身子,用力将她拉下去。   尚妆没有喊她,面前的男子已经入内,侍女也赶紧退了下去。尚妆见他朝她走过来,怔了下,终是朝他行礼。   元聿烨望着面前的女子,她的脸上隐隐地透着苍白之意,让他觉得一阵心疼。继而,又突然自嘲地想笑,可是她呢?她眼底的心疼,又是为谁?   他的皇叔?   呵——   “丞相说,你和桓王在一起。”他行至她的身边冷冷地说着,话,已不是问句。   尚妆吃了一惊,听他又道:“丞相还说,你们让他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当时慕容云楚回来禀报的时候,他差点就怒得发了狂。   她惊恐地看着他,他指的不该看见的东西,指的便是……元政桓吻了她么?   是了,她怎么忘了,那时候,莫寻和慕容云楚很快就赶来了,她虽背对着他们,按照那时候那么短的时间,他们也该是早就在了他们身后的。   元聿烨直直地看着她,她不解释,便是默认了,是么?   心头钝痛,他上前,一手撑在桌沿,低低出笑:“你当真……有什么事都只知道找他,从来不想着我。”心里怒么?自然。   可,他能如何?   当时,不就是自己用了元政桓的命强行将她逼迫留在身边的么?他以为,他对她好,长久以往可以改变她对他的看法。他以为,他爱着她,到头来,她也会慢慢地学会爱上他。   呵,没想到,这一切,不过是个笑话!   她中毒,性命攸关,却也不想着告诉他。   目光,缓缓地移至她的脸上,他实则想问,她身上的毒,都解了么?话至喉咙口,又不免觉得好笑。元政桓既能那样说,必然是帮她解了毒的,还用得着他来操心么?   原来,兜兜转转了一圈,他在她心里,什么都不是。   “皇上……”看见他这个样子,她觉得会心痛,她不知道他去南苑,元政桓对他说了什么。还有慕容相说的那些话,也确实是实话。   她也,无从解释。   “如果我在这里杀了他呢?”直直地看着她,他咬着牙开口。   尚妆的脸色一变,脱口道:“今日的杀手真的是皇上的人么?”她也想过,只是无法相信。   元聿烨怔住了,他这才想起元政桓也曾说过是他派的杀手,不是他,又如何?这一刻,他也不知究竟怎么了,只厉声道:“是我!既然敢带走你,他难得还怕死么?”   “皇上,王爷带我出去是因为……”   “因为你中毒,为了给你解毒?呵,那你为何瞒着我,难道我就帮不了你么?”他气的,不就是这一点么?   “你受了伤,我不想……”   “那他身上还有情花呢!”吼出来的时候,心才是真的疼了。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关心她么?何以出了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他!   话说得太急,喉咙一阵不舒服,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伤了胸骨的人是不能咳嗽的,他咳起来,会很疼。尚妆欲上前扶他,却听他沉了声道:“别碰我,咳……”本能地退了几步,他迟疑了下,终是径直入了内室。   在床沿坐了,胸口的痛,哪里及得上心头的?   只是,她又怎知!   “皇上……”她心里有些慌张,好多话,一下子梗在喉咙口,待要说出来的时候,一慌神,居然不知道要解释些什么。   好像很多事情,一下子,全部忘了。   他不看她,蹙了眉道:“往后,我也不管你,你想如何就如何。你想走,我……我也……”   “可我是皇上的妃子。”她不待他说完便急急说着。   元聿烨冷笑着:“灵阙还曾经是我的淑媛!”   一句话,让尚妆彻底震惊了。他是在告诉她,如果她要走,他可以有很简单的方法帮她脱身,是么?   只要她想走……   不知为何,听到他这句话,她突然很想哭。曾经,他千方百计强留她在身边,威胁着她不能离开他。而现在,他却主动说,放她走。   这意味着什么,她难道还不明白么?   他是对她失望了。   咬着唇,避免自己真的忍不住哭了出来。其实,她也对自己很失望。   只因,元政桓的事情,她便隐瞒了他太多太多。   单是他与黎国之人勾结一事,她便知道,她其实不该瞒着元聿烨。可,她无法说出口,只因,她不希望元政桓出事。她明白,那是政权上的战争,是男人的战争。当初他能毫不犹豫地对元政桓下情花,倘若被他知道他勾结黎国,他便有足够的理由去杀他。   通敌叛国,这个罪名不管放在谁的身上,那都是难逃一死。   况且,那又是一个可以为了救她豁出性命的男子啊。   所以,她不能。   她很坏吧?   大概,在元聿烨的眼里,此刻的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吧?   可,她不想元聿烨受伤害,却也是真心的啊。只怕是,如今的他,想相信,却不敢信她了。   房内的女子,并不曾离去。   元聿烨置于胸口的手缓缓收紧,她不走,是否意味着,她心里还在乎他?其实,她只需说一句“爱他”,他的心再不会那么彷徨无措了。   只是,这个问题,他不敢问。   他怕问了,一句“不爱”,真的破碎了他心中仅存的一点点希望。   咬着牙,他不问,哪怕是相信她爱着元政桓多一点,却也还是有一点爱是在他身上的。   颓然地笑,不管怎么样,她终究还是选择了元政桓,而非他。   她不顾元政桓身中情花也要与他在一起,而元政桓是不惜死,也要说爱她。   他想,他是真的错了,强留她在身边这么长的时间,她心里,一定是恨他的。   两个人,隔着屏风站着。   谁也没有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外头传来张公公的声音:“皇上,前线有急报。”   元聿烨这才回了神,开口道:“传。”   门开了,张公公领着一个侍卫进来,瞧见尚妆站着,张公公怔了下,倒是也没有多言,只引了侍卫上前。那侍卫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看来是赶路赶得很急。   他上前单膝跪地,才开口:“皇上,黎国之人进攻了。”   他的话,说得尚妆吃了一惊,不是说黎国根本不足以抗衡西周么?   元聿烨也是猛地抬眸,厉声:“杨将军呢?”   “将军已经下令回击,要属下特来禀报皇上。”   “那就给朕好好打!”增援明日也该到了,此刻开战,对西周来说也差不了多少。   “那萧太子……”   “朕要活的。”他曾说过格杀勿论的,而此刻,改变了主意。   “是。属下告退。”侍卫告退下去了。   张公公忍不住上前问:“皇上,那明日回京之事……”   他没有迟疑:“回,战事交给成风,朕放心。”西周的士兵会所向披靡,他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闻言,张公公一脸的释然,笑着点了头,又道:“皇上一整日不曾吃过东西了,那此刻可吃点什么?”先前是因为雩修容的事情,如今雩修容都回来了,他还不顾着自己。   “随便。”他顺口说着。   张公公却是高兴地立马下去了。   茯苓在外头一直等着,也不见自家小姐出来,心里着急,又不能进去。此刻见张公公出来,忙上前询问,张公公怔了下,却摇头:“我也看不出来皇上和娘娘怎么了。”他进去,只见尚妆站在外头,究竟怎么回事,他哪里敢问啊。   茯苓死死地咬着唇,她就知道,此事闹大了!   张公公进去了又出来,还是什么话都不说。茯苓干着急着,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想着不如去王爷那里问问,踌躇了许久,还是没有去。   翌日,尚妆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睡在了床上。她猛地吃了一惊,看清楚了,的确是元聿烨的房间。她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什么时候睡在床上的。   回头看了一眼,并不曾看见元聿烨。她忙下床,行至塌边,伸手摸了摸,塌上还留着余温。咬着唇,看来,他把床让给了她,自己睡了塌。   “小姐。”茯苓推门进来,开口道,“小姐,皇上说回京了。”小跑着入内,瞧见尚妆早已经醒了。茯苓急忙上前拉住她的手,一天一夜不曾见她了,她都快急疯了。此刻也是张公公说皇上要她来催小姐起身,才能允许她进来的。   想着,不禁红了眼眶。   尚妆皱眉道:“怎么了?皇上呢?”   “在外头,说请小姐出去。”她顿了下,又道,“哦,王爷也一起走。”怕她要问及元政桓,倒不如,她直接说全了。   尚妆怔了下,茯苓已经拉了她出去。   队伍已经安排妥当了,看来是一切都准备好才要茯苓来叫她的。出去的时候,瞧见许太后站在元聿烨的马车前说着话,见她过去,微微让开一侧。尚妆瞧了一眼,见许太后的脸色极尽难看。   听得元聿烨的声音传出来:“朕看镡儿还小,许太后与王妃带着也辛苦,且,云滇离开京城又远,有什么事,也不好照应。朕倒是喜欢镡儿,母后也喜欢他,是以,朕想接他过京中住段时日。也好代辛王好好照顾他。”许太后虽然已经向他示好,可云滇郡终究靠近边疆,她有过与黎国勾结的前科,这叫他不得不防。何况此刻西周与黎国还在开战,他不能给及留下任何隐患。带走世子做质子,想来许太后再厉害,也不敢拿自己的孙子开玩笑。   “皇上,这……”许太后还是想拒绝。   元聿烨微沉了声音道:“怎么,许太后还信不过朕?”   “祖母……”   身后传来世子的声音。尚妆不免回头,见一个侍卫将小世子抱出来,他的身后,跟着一脸紧张的辛王妃。她的目光朝许太后看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侍卫径直上前,将世子放上马车。   世子探出脸来,看着许太后,笑言:“祖母,我们要去玩吗?皇帝叔叔说,带镡儿去玩。祖母也一起去吗?”   “我们先走,你祖母稍后再来。”里头,传出元聿烨的声音。   许太后苍白着脸,终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尚妆上车的时候,男子只极短地与她对视一眼,目光很快便转移开去。   马车缓缓地启程了,世子还扑在窗口笑着叫:“祖母要快点来啊,娘也一起来啊。”他转了身,扑进元聿烨的怀中。他猛地蹙眉,抬手抱住孩子的身躯,勉强笑着。   世子开口道:“皇帝叔叔,京城很远的。我祖母说,父王去了很远的地方,要等镡儿长大才会回来看镡儿。镡儿每天盼着快快长大,可是长大真的好慢啊。那,镡儿去了京城那么远的地方,可见得着我父王么?”   元聿烨略微一怔,辛王是他下令杀的,而如今他还要这个孩子做质子,等他真的长大成人的那一天,怕是会恨死他了。   “皇帝叔叔为何不说话?”他趴在他的胸口,仰着小脸问着。   尚妆担心着他的伤,忙道:“世子到我这里来,你皇帝叔叔累了。”   世子转过脸来看了尚妆一眼,拧起的眉头突然松开了,他笑着叫:“噢,我想起来了,祖母说过,你叫‘娘娘’。”他听话地起身,坐在尚妆身边,又道,“我不叫世子,我叫镡儿。”   “哦,好。”尚妆有些尴尬地笑,“那镡儿多大了?”   他用三根手指比划了下,突然问:“娘娘你是谁?”   尚妆怔了下,他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忙道:“是不是婶婶?”   婶婶?苦涩地摇头:“我不是。”只有皇后,才能被他称为“婶婶”的,她怎么能算是呢?   也不知为何,她的一句“不是”让元聿烨的心头钝痛。虽然,这一个回答并没有错,只是为何他的心里会那么难过。仿佛是她说的“不是”并不是为了回答世子的问题,而是在彻底地撇清她与他的关系。   他咬着牙:“镡儿还不回来!”   尚妆吃了一惊,世子亦是。   回了头,见他一脸的铁青,他悄悄过去,小手拉拉他的手:“皇帝叔叔为何生气了?”   “没有。”他咬死不认。   世子半张着小嘴:“啊,镡儿想起来了。祖母说皇帝叔叔受伤了,会很疼。”他伸出小手,轻轻地点点他的胸口,“是这里么?”   “那镡儿帮您揉揉,揉揉,就不疼了。”   尚妆吓了一跳,元聿烨已经抓住了他的小手,他直直地看着他,半晌,才低声问:“镡儿真的知道我是谁么?”   他是他的杀父仇人。   世子怔了下,才点头:“你是皇帝叔叔啊。”   他冷笑着:“我可不是好人。”   孩子天真地反问:“那谁才是好人?”   一时间怔住了,那一刻,不知是因为赌气还是如何,他竟开口道:“你皇叔公。”那三个字他几乎说得咬牙切齿。他是堵着气,想说着尚妆听的。   尚妆也是半晌过后,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人指的竟是元政桓。只因,那称呼于她来说太过陌生。   世子也愣了下,突然撅着嘴道:“镡儿不喜欢他,他不会和镡儿说话。”   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孩子,他的想法多单纯啊,不说话,便不是好人?呵,元聿烨突然觉得有些感慨,做个孩子,真好。只是,他们却已经回不去了。   “皇帝叔叔,回京之后,你还能教镡儿认字吗?”他仿佛早已经忘记方才说的什么好人坏人了,只笑着,“以前父王在府上,每天都会叫镡儿认字的。”   望着孩子满怀期待的眼神,他竟然不忍拒绝,只启了唇:“好。”   “呵呵。”世子开心地笑起来。   尚妆坐在一旁,元聿烨刻意略微侧了身子,避免不小心看见她的脸。不是不想,却是不敢,怕一看,他又会承受不住。他其实应该让她另坐一辆马车的,只是,那句话梗在喉咙口,就是没有勇气说出来。   世子与他的关系倒是很好,一路上,都黏在他的身边,有说有笑的。   茯苓见皇上与小姐这样,心里难过得说不出话来。休息的时候,瞧见莫寻上前来,心头的怒意上来了,上去劈头一阵臭骂。   虽然,她也不知道此事和莫寻究竟有没有关系,她心里就是不舒服。   还有那个灵阙,她想,那天她心情实在不爽的时候,就去太后那里打个小报告。死了的人,还能再挫骨扬灰一次,更何况灵阙还没死。   抵达京城的时候,已经七月初了。   这段时间,前线传来的,皆是捷报。   元政桓也没有任何动静,这才是尚妆心里放心的。她体内的毒,一路上只发作了一次,且,已经没有以前那么严重了。   元政桓的马车径直回了王府,元聿烨进宫的时候,太后带了众嫔妃来接驾。   世子乖巧地叫着“太后”,他笑得一脸灿烂,让人想讨厌都讨厌不起来。太后在看见他的第一眼,便喜欢得不行,精灵可爱的孩子,谁不喜欢?   尚妆心里想着的时候,突然一震。原来,她也喜欢孩子。   正想着,听太后唤她“雩修容”。吃了一惊,忙抬步上前,朝太后行礼。   “皇上终究还是将你带回来了,呵,真叫哀家吃惊。”太后一面逗着世子,一面道,“皇上对你,可真真上心啊。”   太后的话,说得在场两人都变了脸色。   慕容云姜忙上前道:“臣妾听闻皇上受了伤,不如,臣妾先扶皇上回去休息。”轻扶了他,他没有拒绝,只朝太后道:“那朕先回宫。”   “皇上去吧,世子就先跟着哀家回郁宁宫去。”太后说话的时候,不免看了尚妆一眼,见她的脸色有些异样,她的嘴角不免微笑起来。   云妃见此,越发得意了,冷冷地哼了声,上前软语着要太后回宫去。   茯苓扶着尚妆回景仁宫的时候,瞧见了站在门口的安陵雩。尚妆略微吃了一惊,她已经上前来,急着问:“他回来了么?”   尚妆点了头。   “他好么?”她又问。   茯苓有些不耐烦:“王爷可好得很,有莫侍卫在,亦妆姑娘又何好担心的?”   安陵雩也不顾茯苓的口气不好,听她如此说,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   乾承宫内。   慕容云姜扶了元聿烨进去,又宣了太医来为他把了脉。   元聿烨笑道:“这么久不见,朕的皇后变得愈发地贤惠了。”   慕容云姜亦是浅笑着:“这是臣妾应该做的,皇上累了吧?臣妾扶您躺下。”说着,上前扶住他的身子。   他却是道:“等着问朕丞相的事情吧?”她无事,基本是不会过乾承宫来的,那么这一次,也一样。   她怔了下,笑容尴尬,被他一语点破,她也不想伪装:“臣妾倒是想问问哥哥的情况,哥哥当日要易之出手除去辛王,如今有是住在辛王府,臣妾自然……担心的。”   “那可担心着朕?”他抬眸问着。   慕容云姜从容而答:“当然。”   他笑着:“丞相没事,他如此忠于朕,朕怎么舍得让他出事?”   慕容云姜笑而不答,而她的心却不知道为何,有些紧张,仿佛元聿烨方才的话里,还透着另一层意思,但,那究竟是什么,她不得而知。   张公公进来送了药,慕容云姜喂他喝了,才开口:“天色不早了,皇上歇息吧。”扶了他躺下,起身的时候,却被他拉住了皓腕,她猛地吃了一惊。   听他道:“留下来陪着朕。”   “皇上……”她愕然。   他却是嗤笑着:“怎么,你是朕的皇后,不该留下来陪朕么?”   “不,不是……”慌忙摇着头。   见男子已经闭了眼,她又重新在他的床边缓缓坐下。   翌日,早朝恢复,太后也不必再理政事了。正好,元聿烨这次带了辛王世子回来,她倒是开心得很。   尚妆过郁宁宫请安的时候,见世子正坐在她的膝盖上笑着说话。一旁的云妃和年嫔也跟着逗他笑。   尚妆上前行了礼,太后也不看她,只叫了起。她才起身,便听得外头有人叫:“皇上驾到——皇后驾到——”   众人忙起身迎驾,倒是太后抬眸瞧了一眼,道:“今儿个皇上怎的也来了?”   元聿烨笑着:“下了朝,正巧与皇后一道来了。昨儿她陪了朕一夜,所以才睡得晚了,母后别责怪才是。”   太后这才笑起来:“原来是陪着来告诉哀家别看皇后的不是?呵,哀家岂是这样的人。”   “皇帝叔叔。”世子乖巧地叫着,他的目光落在慕容云姜的身上,听元聿烨道:“叫皇婶。”   他的声音有些冷冷的,却是让尚妆一颤。   慕容云姜则是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世子抬眸看了看太后,终是笑着叫:“皇婶。”   “哎,乖。”慕容云姜有些尴尬。   元聿烨却径直开口:“王爷们住了也有一些时候了,也该让他们回封地去了。”   太后终是动容,抬眸看着他道:“皇上已经没事了么?”   “朕能有什么事,此事母后看着办吧,需要和谁说些话的,便说。一旦回了封地,又不知何时才能回京来。”他只说着,又稍待了些时候,便起了身道:“母后若是没有特别的事情,朕与皇后先回了。”他说着,携了慕容云姜的手起身。   太后点了点头,他便大步出去了。   尚妆略微低了头,他的选择是对的,他是皇帝,后宫佳丽三千,不是非得围着她一人转的。   “你们什么时候给哀家添个皇孙啊?”太后漫不经心地问着。   底下众人都是一脸绯色,只尚妆一个,还回想着元聿烨方才是那些话,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雩修容。”太后突然叫。   “啊。”尚妆猛地回神,“此事……臣妾也不知。”孩子,其实她也是喜欢的。   太后却是冷笑一声,倒是也不再说话。   从郁宁宫出来的时候,走了几步,尚妆只觉得胸口一下子痛起来,身子一个踉跄,茯苓忙伸手扶她,夏季的衣服很轻薄,广袖从光洁的手臂滑下来。   露出那手臂上夺目的守宫砂。   身后女子的眼睛猛地撑大,谁能想到皇上宠爱的雩修容,时至今日,还是完璧之身! 第三章中毒   “小姐怎么了?”茯苓紧张地问着,她问着,指腹已经搭上她的脉。不过一瞬的事情,茯苓的脸色大变,脱口道,“小姐您……”   “茯苓。”她捂住她的嘴,略微一摇头,勉强开口,“先回去。”   茯苓吸了口气:“那日王爷带小姐出去是……”咬着唇,她已经隐约想得到了,只是,小姐为什么会中毒?王爷既带了她出去,为何没有解了她身上的毒?   好多的问题在脑子里转着,她心里紧张着,却也知道此刻在郁宁宫很多话便是不能乱说的。   匆匆回了景仁宫,关上房门,茯苓终是急道:“小姐中了什么毒?”她把脉的时候指觉得她的脉象很奇怪,可她居然不知道那是什么。   尚妆此刻方觉得好些了,缓了口气,才道:“王爷说,是‘魅心’。”其实,那究竟是什么毒,她是不知道的。   茯苓吃了一惊,她是学医的,并不精通毒药,不过这种毒,她却是听说过的。忙道:“那……小姐既是吃过解药,如何会不好?”她体内的毒素,明显是减弱过的。   尚妆却摇头:“我没有吃解药,是莫侍卫帮我逼的毒。”   “莫侍卫!”茯苓到底是震惊了,咬着牙,“可,这种毒逼不出来的。”王爷……难道不知道么?那时候她在桓王府,她虽不是很清楚,却也隐约觉得桓王还是略懂医术的。照理说,他不会不知道。   其实,元政桓并不是不知道,他只是想试试,他也不确定。   尚妆的脸色却依旧平静着,逼不逼得出来,又有什么关系呢?   茯苓似猛地想起什么,起了身道:“此事皇上不知道是不是?让皇上来救您啊。”说着,转身便要走。   尚妆忙拉住她的手,喝道:“不许去。”   “小姐!”   “茯苓,去不得。”如今西周与黎国已经开战,想必萧誉与裴天崇只以为元聿烨不顾了她的性命所以下旨进攻。若是被元聿烨知道,这场仗,又该怎么停?   若是被西周的士兵知道皇帝为了一个女人应下黎国那么多的条件,他们又该怎么想他?   这些,都不该是一个帝王能轻易做的事。   所以,不能告诉他,不能让他知道。   就让他以为,她出了事只会找元政桓,就让他以为,她身上的毒元政桓已经帮她解了。   茯苓急得快哭了:“小姐到底想做什么!”   “我……”动了唇,顿了下,才缓声道,“我只希望他可以好好地做他的皇帝,然后,西周能在他的手下繁荣昌盛。”   她想,他们终是回不去了,她不能给他想要的爱情。可他还有他的子民,他应该做个好皇帝的。   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情,终究不能发生在他的身上。   “呜,可是现在陪在皇上身边的人却不是小姐!是皇后娘娘啊!”茯苓抑制不住终是哭出声来,这,也是她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凭什么小姐那么为他,最后却要为他人做嫁衣裳?   抬手拭去茯苓眼角的泪,她颓然一笑,傻丫头,她哪里知道,她已经对不起他太多。这一次,决不能再成为他的负担了。   勉强笑着开口:“哭什么,我又不是要死了。”她觉得比在辛王府的时候好很多了,也许,她不必死了呢?   茯苓吓了一跳,忙伸手捂住她的嘴,咬着牙:“小姐不要胡说,您不会的。”嘴上虽然这样说着,心里却依旧紧张不已,她不知道怎么解啊,她不知道!   尚妆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只嘱咐着:“此事,你记好了,不得告诉皇上,不然,我会不得好死。”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那日的木屋内。元政桓要莫寻救她的时候,也说过类似的话。   心头一痛,痛得她不禁皱了眉。   她想,她懂得当日元政桓说出那句话时的感受了。   那是害怕,比之自己的生命还要怕的东西。   她阻止不了元政桓做的事,所以,她也不能阻止元聿烨。她只是个小女人,没有那么多的深明大义,她只在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天下苍生不是她的责任,却是他的。   茯苓抽泣着,小姐的话,说得那么重那么重,她如何会不懂?   尚妆笑着推推她:“先下去吧,我休息会儿。”   茯苓迟疑着,见她回身自顾躺了,此刻也不敢多说话,只帮她盖了被子出去。   外头,有宫女走过,见茯苓的眼睛红红的,忙上前来问她怎么了。   茯苓看了她一眼,也不答,只道:“我出去一下,你在这里守着,若是娘娘有什么吩咐,便进去伺候。”   宫女忙应了声,再看的时候,见她已经飞快地出去了。   雪松宫。   安陵雩听得外头有声音,忙开了门,果然见是元政桓与莫寻来了。迎出去的时候,瞧见元政桓头上缠着纱布,吃了一惊,忙问:“怎么了?”   他笑着摇头:“没什么,不小心撞了。”   正说着,已经进了门,元政桓又道:“太后说了,辛王世子来了,她陪着世子倒是也没多少时间见各位王妃。说是王妃们想回,便回了。”用这样的借口,真真是好。那时候留着她们,也说是作陪的。   安陵雩略微吃了一惊,脱口道:“那……是可以出宫了么?”太好了,她也不必成天想着见他了。她很期待回蜀郡的日子,离开京城远,离开是非远。   元政桓应了声。   安陵雩又道:“今日是来接我出宫的么?”真突然,她还什么都没准备。转身的时候才发现,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不觉,又想笑。   元政桓却朝莫寻道:“莫寻,你去景仁宫打听打听。”看看尚妆如何。   莫寻心里万分不愿,却也只好转身出去。   安陵雩看着莫寻出去,不免皱眉道:“让莫寻去景仁宫作何?”景仁宫,是尚妆的寝宫啊。想着,也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有些紧张。   元政桓却不答,只开口:“妆儿,本王有些事,想与你说。”   “嗯,什么事?”他的脸色不是很好,安陵雩却觉得,此刻她的脸色也不会比他好去哪里。   好奇怪的感觉,他想说的那些话,她似乎并不想听。可,却又没有勇气阻止他说出来。   元政桓往前了一些,才淡声开口:“本王,并不爱你。”   这句话,他说得极其平静,却让安陵雩的心头猛地一颤,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也许,他今日要说的话,她隐约有些猜到了。却不想,他竟然能将这样的话说得这般平白。   她动了唇,声音有些颤抖:“你说什么?”伸手,覆上他的手,他没有躲,她忽然觉得有些庆幸,勉强笑着,“你忘了?我们差点就成亲了。”   这件事,他又怎么会忘?也是那件事,让他知道,他其实根本不爱眼前的女子。   抬眸,看着她,才开口:“也许,没有那次的刺客,本王真的会娶了你。只是……那一次,你差点出事,本王却……”他却没有撕心裂肺的感觉,他对她,原来只是一种怜悯。也许,那只是缘于她的名字,也带了一个“妆”字。   他那没说完的话,安陵雩却其实已经明白了。   她直直地看着他,摇头道:“你在骗我。”她突然,想起他方才要莫寻过景仁宫去的话,心下猛地一个激灵,脱口懂啊,“是雩修容,是她是不是?她……她是皇上的妃子,怎么能勾引你?”不过是去了一趟云滇郡,元政桓与她怎么会如此?   是因为尚妆恨她么?因为她,尚妆才被迫进宫,而自己,又用了她妹妹亦妆的名字留在了元政桓的身边,所以她恨了她,故意想要抢走他么?   一句“勾引”让元政桓猛然皱眉,她怎么能算勾引他?他们相识,比谁都要早,不是么?   安陵雩见他的样子,又急声开口:“她……她根本不会爱你的。她是因为……因为不喜欢我,才要报复你!”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的!   元政桓笑一声,她怎么会不爱他?她为了他做了那么多的事,怎么会不爱他?   开了口:“妆儿,你不必如此。”   “不,你也不爱她,就这么短的时间啊!桓,你好好想想,你……你真的爱她么?”她不信,就那么短的时间,他会转而爱上尚妆。她想不出尚妆究竟有多大的魅力,就那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   “我爱她。”   三个字,让安陵雩彻底震住了。他提及尚妆的时候,居然说了“我”……   “我不信!”她怎么都不会信的。他与尚妆,根本就没有苗头的事情,这叫她怎么相信啊?   “妆儿,对不起,本王从来只爱她一个。嗯……”痛得弯下腰去,他越是想她,情花发作得越厉害。   “桓!”安陵雩吃惊地上前去扶他,颤声道,“怎么了?你怎么了?不要吓我啊!”   他的手握住她的,颤抖着,却很坚定:“没关系,是情花发作罢了。为她中的情花。”   安陵雩惊恐地眸子撑了撑,情花!他还说,为她而中的情花……   所以,他不可能不爱她,是么?   是啊,若然不爱,又如何会这样?   “那为何之前从未见你如此?”她只是不敢相信。   “本王喝了忘情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死死地咬着唇,尝出了血腥的味道,如此,还不能够解释一切她想不通的地方么?呵,他若是爱上她,必然也会触发他身上的情花的。可是,他没有。   甚至是他们大婚那一夜,王府遇刺,他都没有发作身上的情花。   眼泪忍不住流下来了,原来,有很多事,冥冥之中是注定的。谁也改变不了。   尚妆因为她才被迫入宫,而她却爱上爱着尚妆的男子。谁能说什么才是公平?   呵,苦涩地笑着,一杯情花,她还需要问什么,还能有比这更加清楚的事情么?他确实,是不爱她的。   “对不起。”他想,如今除了这句话,他再是想不出其他。   安陵雩却是摇头,她要的,并不是对不起啊。   俯身,拥住单薄的身子,哽咽道:“你什么都不必对我说,她是娘娘,我才是你的准王妃啊。皇上不会放手她的,可是我能一辈子陪在你的身边。”   他与她,根本就是身份有别。   再者,他身中情花,硬是要与尚妆在一起,他难道不想活了么?而她,心里虽然痛着,却一再地告诉自己,她可以不在乎他与她的过往。   她不在乎他的心里只爱着尚妆,因缘际遇,这是他们安陵家亏欠尚妆的。亦是她亏欠尚妆的。她,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如果,当日她没有要尚妆代替自己入宫,或许,先认识元政桓的,便是她。只是,过去的事情,谁也没有能让它回头的本事。   她想,她与他还是有着缘分的,否则,又何以在离开京城那么远的地方,遇见他。   不同的只是,尚妆用了她的身份,而她,却用了尚妆妹妹的身份。   不觉想笑,谁不说这可笑?   “妆儿,你不该如此,本王……对你不公平。”他觉得有些庆幸,庆幸当日没有真的娶了她。   安陵雩摇头:“不是。”她与尚妆的关系,谁能说得出公平与否?   只是,这些,是她不能告诉元政桓的。她只想做他心里的妆儿,哪怕,只是一个替身。   等回了蜀郡,他与尚妆,终将是过去。而她与他,才是有着漫漫长的路要走完。   “妆……”   “不要说了,求你了。”抱着他的手臂缓缓收紧,她伏在他的怀里,哽咽道,“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你了,所以,请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低头,看着底下的女子,元政桓心底升起不忍,的确,那时候在蜀郡遇见她,是他会错了自己的感情。他以为,心里那种感觉,是爱。   却不想,原来,竟不是。   但,终究是他伤害了她。   伸手,握住她的双肩,用力推开,他惨淡出笑:“她在等着我。”   “你们怎么可能?皇上他……”   “皇上不会要她的。”从云滇郡回来的时候,一路上,元聿烨对待尚妆的态度,他也看见了。更有是,回宫后,元聿烨只留了皇后在乾承宫,他已经开始冷落她了。   他让莫寻去,只是有些担心她。   安陵雩直直地望着男子的眼睛,他的眸子亮亮的,那一刻,也不知为何,她觉得他仿佛像是能够看见她了。虽然,她也知道这个想法很荒唐,可,却让她的心越发地不安起来。   “明日,我会来接你出宫。”他吸了口气道。   “出宫之后呢?”她仰着脸问他。   出宫去,他还带她回蜀郡么?还是,日后的道路,任凭她一个人去走?握着他的手却不舍得松开,他亦是没有拂开她的手,她感觉出了他浑身的颤意。   她想,她是知道他爱尚妆究竟有多深了。   茯苓从景仁宫出来,走去了乾承宫,在外头站了好久,又悻悻而归。走着走着,才发现竟然是去往雪松宫的路上,她略微一怔,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走来这里。   难道王爷今日入宫了么?   颓然一笑,才要回身的时候,瞧见一人自拐弯处走出来。定睛一看,她吃了一惊,那不是莫寻是谁!   莫寻见是茯苓,也是一惊,忙抬眸往她的身后看了看,却并不曾瞧见尚妆,心下有些奇怪。却见茯苓已经大步上前来,直直地问道:“王爷手上可有‘魅心’的解药?”   莫寻有些吃惊,茯苓已经一把推开他:“那我自己去问王爷。”莫寻在,那么元政桓必然是在雪松宫了。   “茯苓!”他伸手拉住她,开口,“主子没有解药。”要是有,也不必自己耗损内力替她逼毒了。   茯苓失望地回眸看着莫寻,其实她也猜到没有了,只是,心里总想抱着那么一丝希望。此刻听闻莫寻说出来,才真正觉得绝望了。   见她不说话了,莫寻有些尴尬,此刻才想起他还抓着她的手,慌忙松开了,清了清嗓子,才开口:“你家小姐如何?”他这不是关心,只是执行主子的命令罢了。   “没死呢!”没好气地吼了一声。也不知为何,听闻莫寻突然问及自家小姐的情况,她觉得他真假惺惺啊。莫寻可从来没指望过自家小姐好,如今倒是奇了,还来询问她的情况了。   莫寻心知她对着他有气,也不与她争辩,既然他想要的答案已经有了,也不必多作逗留。开口道:“那我便去回了主子。”说着,转身便走。   “哎。”茯苓跑上前,拦在他面前,怔了下,才道,“王爷他对我家小姐……”哎呀,这话叫她怎么问出来啊!咬着唇,天啊,她根本不该说这种的,尤其,这里还在宫里。那是王爷,自家小姐是娘娘。   拍了自己的脑袋一下,她到底在做什么啊?   莫寻自然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不过这些,他也是不想开口的。   绕过她的身子朝前走了几步,突然又站住了,没有回身,只道:“如果现在,主子要你回来伺候,你还回么?”其实,主子离京的时候将她留下的事情,他心里一直耿耿于怀。   茯苓怔了下,猛地回身,却只能对着他的背影。   她只看着,并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半晌,才道:“我是小姐的人,自然是要跟着小姐的。”   “如果她身边不安全呢?”这个丫头莽莽撞撞的,也不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很多时候想起来,他都替她捏一把汗。   茯苓这才露出惊愕的神色,上前一步道:“我家小姐怎么了?”   莫寻冷笑一声:“你何时感觉在她身边安全过?”   茯苓一愣,原来他说的是这个,她还以为是有人又想对小姐如何。她仰头一笑:“那又如何?还是你觉得换了你,你会离开王爷的身边?”   “我怎么可能!”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   茯苓开口道:“我对小姐,就跟你对王爷一样,你不可能做的事,难道竟以为我茯苓是忘恩负义的人么?”   她的话,让莫寻一下子怔住了。   她也没那么多时间在这里逗留,怕小姐醒来要找她。转了身,又站住了脚步,低声道:“还有,顺便说一句,我不喜欢你和灵阙在一起。”   莫寻心下一动,回眸的时候,瞧见那抹小小的身影已经飞快地往回跑去。   “灵阙……”   低声念着,他不觉想笑,主子提亲,也不是因为他喜欢她。而是……   呵,罢了。   摇着头,回转了身子朝前而去。   尚妆着实觉得累了,在床上侧卧着,很快便睡着了。   整个景仁宫安静得很,她有些昏昏沉沉的,梦里,看见他们叔侄的脸。   他们拉着她的手,唤她:   “尚妆。”   “雩儿。”   她一惊,仿佛瞧见一滴晶莹的泪水从高空落下来,滴在她的手臂上,凉凉的感觉。   身子一颤,她猛地睁开了眼睛,一手本能地抚上右臂,好真实的感觉啊,原来,竟是梦。回眸的时候,才见后窗户被风吹开了,怪不得刚才觉得一丝凉意上身。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媗朱的事情,那晚上,也是站在窗口的。赫然闭了双目,咬着牙,傻了么?都过去那么久的事情了,她怎还想着?   深吸了口气,再次睁开眼睛。   茯苓回来的时候见她醒了,忙上前问:“小姐何不多睡会儿?”   尚妆坐了起来,回头道:“窗户开了,有些冷。”   “哦。”茯苓忙过去关上了窗,又回身,有些生气地道,“奴婢不在,那些宫女都不知道怎么伺候小姐。”上前坐在她的床边,瞧见她憔悴的神色,她真心疼。   “小姐身子还不舒服么?”小声问着。   她笑着摇头:“没事了,你去了哪里?”她方才说她不在,心头一颤,以为她是去找了元聿烨。   茯苓知道她在想什么,忙道:“奴婢没去找皇上,奴婢就是出去随便走走。”她也不说见了莫寻的事情,怕让小姐知道王爷去了雪松宫她会伤心。   听她这么说,尚妆才算放了心。   扶了她起身,茯苓终是咬牙道:“小姐还关心皇上么?奴婢看他开心得很啊。”她去的时候,远远地,还瞧见皇上和皇后娘娘在一起。   外头都传着帝后和睦关系素来和睦,以往她倒是还没看出来,这次皇上回宫,他与皇后之间的关系,似乎越来越好了。   后宫的嫔妃们,也越发地嫉妒皇后了。毕竟,她与尚妆是不一样的,慕容云姜背后,有着强大的后台。   丞相的妹妹啊,她若是一朝得宠,或者能诞下皇长子,试问后宫嫔妃还有谁能与她抗衡?   尚妆微微一怔,是吗?他很开心吗?无味一笑,那她也没什么好伤心的,她想要的,都实现了。   元政桓跟着他们回京,等西周重新收回那些被黎国占去的土地,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轨道上。元聿烨宠幸谁,都将与她无关。   手抚着胸口,也许,她会死。   那么,她也无所谓。   她在乎的那两个人,都好好的。   茯苓以为她说了那样的话,小姐会伤心,却不想,居然瞧见她笑了。不知为何,瞧见她这样,她竟有种想哭的感觉。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小姐失去了太多太多。   那时候,少爷要她帮着拉近小姐与皇上的关系,她做了,她以为那是对的。却不想,到头来,还只是空欢喜一场。   尚妆突然想起什么,忙问:“茯苓,我给你的玉佩呢?”   “在,奴婢一直待在身上。”茯苓忙从领口取出来,“小姐要戴着么?”   怔了下,却摇头:“不,还是……还是放你身上。”她只是突然想起,这块玉佩,严格来说,还不算她的。她的主人,是黎国人。   或者,那萧太子倒是算一个。   二人正说着话,见外头宫女进来道:“娘娘,安陵大人求见。”   抬眸,尚妆该是想到,她回宫安陵霁必然是会来的。   茯苓似乎有些开心,忙道:“快请安陵大人进来啊。”小姐失去了那么多,总算还是有着少爷关心的。她也不知道为何,仿佛这一刻,将安陵霁看成了尚妆的救命稻草。   安陵霁很快进来了,茯苓扶了尚妆出去。   他行了礼,抬眸的时候,脸色微变,忙问:“怎么了?何以脸色如此难看?”   茯苓张了口,却听尚妆道:“哥,娘的事,我很抱歉。”她想,那晚因为她失踪,他必然是没有好好地在夫人灵前守孝的。   安陵霁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及此事,怔了下,才道:“都过去了,还提这个作何?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他担心的,是活着的人啊。   “没有,我这不好好地回来了么?”她摇着头,请他坐了,自己才坐下。   他却直直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子,面上掩饰不住的担忧。她看起来真憔悴,是病了么?   “在云滇郡的时候,王爷……对你做了什么?”他刻意放轻了声音。   而尚妆却是狠狠地一震,脱口道:“哥听谁说的?”   他咬着牙:“外头都在传,说修容娘娘和桓王……”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可,还有比这更明白的么?   茯苓也是大吃了一惊,这叫什么事!   “这是讹传!”她连着双手都不住地颤抖起来了,这顶绿帽子,叫元聿烨怎么戴?她与元政桓明明没有什么,不,除了,那一吻。   那……算么?   安陵霁见她的脸色不好,紧握了双手道:“所以,皇上不再来景仁宫了,是么?”   “少爷,皇上他……”   “茯苓。”尚妆喝断了她的话,她与元聿烨的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楚的。   茯苓咬着唇,她看出来了,少爷是真的关心小姐的,可,小姐却有那么多话想瞒着。她……她还能怎么样!   安陵霁的脸色有些难看,隔了好久好久,才听他开了口:“其实,在我心里,无论是皇上还是王爷,都不是你的最佳人选。可你喜欢皇上,哥就会帮你去争取。如今我才知道,帝王爱,原来真的不可能永久。”他叹息着,也许,是他错了。   而尚妆,却是震惊了,当日她会成为修容,这当中那么多的原因,安陵霁竟然是只以为她爱上了元聿烨而为之!   而最让她吃惊的便是,原来安陵霁也不希望她会和皇家的人扯上关系。是啊,那是她曾经的梦想啊,过着平淡的生活,相夫教子。   如今看来,真真是越来越不可能了。   “是哥没用,不能给你一个强硬的后台。”   “哥……”尚妆的声音有些哽咽,他以为,元聿烨冷落她转而宠着慕容云姜,是因为慕容相么?   咬着唇,对了,也许真的是她想得简单了。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也许,这也不失为元聿烨稳固朝纲的一个办法。若是如此,谁又能说他错呢?   “你在云滇郡的事,知道的人该是不多,小心丞相。”这句话,安陵霁是想了很久才说出来的。   其实尚妆一开始便想到过,那时候,她蒙了面纱。   知晓她身份的人,无非只那么几个。元政桓与莫寻不会说,灵阙没用去过现场,也不会。元聿烨更不会,剩下的人,只有慕容相。   为了帮慕容云姜争宠,这个理由便说得过去。可尚妆隐隐觉得,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小心丞相,那就意味着,也必须防着慕容云姜。   尚妆看着面前的男子,终是开口问:“哥是丞相的人么?”她还记得那时候,他还帮丞相冤枉元政桓刺杀元聿烨的事情,那块安陵家的玉佩便可以作证。   安陵霁一愣,才开口:“以前是。”   脱口问着:“为何?”她既是问以前为何替他做事,亦是问如今为何又不了。   他却摇头道:“此事,你不必知道。”   安陵霁走的时候,尚妆一个人静静地站着想了好久好久。他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有着别的意思,一些,她想到了,一些,又不明白。   此时的乾承宫内,有太监进来禀报着,说桓王进宫来,却只去了雪松宫,与雩修容并不曾见面。倒是侍御史来了,求见了雩修容。   元聿烨只安静地听着,不发一言。   慕容云姜过去的时候,太监已经退下去了,她迟疑了下,终是问:“皇上,雩修容的事情,是真的么?”她指的,自然是与元政桓的事。   元聿烨却是冷笑一声,抬眸看着她:“皇后管她作何?只要皇后一心一意对朕,你有何惧?”   他的话,说得慕容云姜略微一惊,她随即笑着:“臣妾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他笑着,伸手将她拉入怀中,慕容云姜的身子微微一紧绷,听得男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怎么,朕的皇后,朕还抱不得了?”   他的话语,略带了危险的味道,这,让慕容云姜觉得有些心悸。   他总觉得,这几日,他对她太过奇怪。人前,与她极尽和谐。人后,他的话,每每都让她觉得心慌。   他在试探什么,还是他试探到了什么?   努力是自己镇定下来,她亦是笑:“不,只是皇上素日里都不曾这样,臣妾……有些受宠若惊。”   “是么?朕还可以更宠你。”   “皇上不顾雩修容了么?”   “管她作甚?”   “还是皇上,想将后宫的焦点全部推在臣妾一人的身上。”她笑着说,这,也是她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外头雩修容与桓王的事私底下传得沸沸扬扬,而他却在这个时候直接冷落了她,转而将万千宠爱放在她慕容云姜的身上。而今,西周正与黎国开战,她哥哥又是丞相,他独宠丞相的妹妹,这在世人看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多好的挡箭牌!   她不比雩修容,她得宠,势必招来更多的嫉妒。元聿烨,他是这个意思么?   他的脸色略微一沉,开口道:“皇后也想惹怒了朕,落得她的下场么?”   “皇上不会的。”她不会是第二个雩修容,因为她是皇后。   他终是大笑出声,伸手揽住女子柔软的身躯。这时,听外头之人道:“皇上,丞相求见。”   慕容相啊,来得正好。   “传。”他笑着说,那双手却并没有放松。慕容云姜有些尴尬,小声道:“既是有政事要处理,臣妾还是回避。”   他却不让:“丞相不是外人,且,你只听着,不必说话,也算不得干政。”   “皇上……”才出了声,便见外头的男子已经入内。   抬眸的一瞬间,不禁僵在了那里。   “丞相。”元聿烨淡淡地唤道。   慕容云楚这才猛地回神,忙低了头道:“皇上,前线有急报。”   他是等着让慕容云姜下去的,却不想元聿烨根本没那个意思,只道:“说。”   心下微微一震,他依旧低着头不去看面前的二人,只道:“黎国之人连着丢了五座城池,而后,萧誉下令,屠了一城。”   指尖一颤,那是黎国侵占的西周的国土,屠的,是西周的子民!   慕容云姜也是吓得脸色都白了,靠在元聿烨的怀里一动都不敢动了。   元聿烨是没有算到,萧誉会有这一招。   如此狠的手段,萧誉也算得是上一个人物了。   “杨将军已经下令停止进攻了,只因萧誉说,再进攻,他再屠一城。”慕容相的声音缓缓沉重了起来,这于西周,无疑是棘手的。   “死了多少人?”   “一千三百多,还不是确数。”   “一个不留?”   “是,老弱妇孺,通杀。”   微微咬紧了牙关,看来这一次,萧誉是豁出去了。为了复国,他不惜对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动刀!缄默了片刻,元聿烨才又开口:“是我们进攻快,还是他屠城快?”萧誉是笃定他会顾及西周之人的性命,不敢在轻举妄动,恐怕这也是他最后一个筹码。   太后曾说过,他可以弃了那十二座城池。那时候,他没应,只因他觉得,不到万不得已,他不该放弃他们。   而如今,萧誉这么硬的手段,他是否也咬紧牙关一次?   没想到慕容云楚突然跪了下来,沉声道:“皇上万万不可!萧誉可以不顾他们的死活,您是西周的皇上,不能不顾西周子民的死活!”这是屠城啊,得让各郡的百姓怎么想?   “既然他们不战而降,那只能说他们跟错了首领!既是跟错了首领,就得承受这样的后果!”   众人抬眸,见太后铁青着脸进来。她一直是强硬派,关于江山的问题,她将一步都不会退让。   元聿烨终是起了身,慕容云姜有些尴尬地站去了一旁。   “母后怎么来了?”   太后微哼了一声,她是听闻慕容云楚急急入宫,心中觉得不好。没想到一来,就在门外听到这样的话,心中自然是怒的。   慕容云楚开口说着:“那也是错在守将,不该要百姓来承担这些责任。”   “那丞相可有好的主意?”元聿烨看着他。   慕容云楚缄默了。   “丞相若是没有其他的想法,那便传朕的命令,进攻,一直到胜利为止!”他不退让,那萧誉还能有什么花样使出来?   太后倒是吃了一惊,她不曾想到,元聿烨竟然也会选择这样的做法。她一直以为,他会心软,他不会放着让那么多人去死。   慕容相一震,咬着牙道:“若是,能有萧誉在手呢?”   太后撑圆了眼睛看着他,倒是元聿烨笑道:“丞相该不会是想再让孙易之冒险?”辛王府守卫再森严,也比不过黎国萧誉的府邸。   孙易之即便有三头六臂,进去了,也成不了事,或许,还不能全身而退。   一旁的慕容云姜吓得脸色惨白,仿佛一不小心便会昏过去一般。   元聿烨悄然瞧了她一眼,伸手握住她的手道:“倒是把皇后吓坏了。”   慕容云楚微微一怔,却是没有抬眸,只道:“臣,愿意一试。”   慕容云姜动了唇,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此刻,的确不是她能说话的时候。她该相信他的,他心里有分寸。   元聿烨上前,亲扶了他起身,一面开口道:“朕相信丞相。”   紧绷的心终是缓缓放下,他是西周的皇帝,他如何会真的放弃他的子民?他只是在等,等慕容相亲自去操办此事,他要验证,那,关于他所查到的,那个慕容家的秘密…… 第四章王妃   尚妆在景仁宫听闻前线的战事停了下来,她有些担心,不知元聿烨会以什么样的办法去应对。茯苓在一旁咬牙道:“小姐,那萧太子究竟生得什么模样?奴婢倒是想剖开他的心看看究竟有多黑!”能下令屠城的人,在茯苓看来,必然是可恶至极的。   尚妆怔住了,这才想起那日在黎国城墙上所见着的萧誉。仔细回想着,那也不过是个给她感觉很儒雅的年轻人罢了,在她的记忆力,似乎屠城这样的事不该是那样的人可以说得出来的。想着,不觉又想笑,怕终是她想得简单的,那是关乎国恨家仇的,怎么能凭她的感觉去断定呢?   翌日的时候,听闻各位王妃都要出宫去了。尚妆过郁宁宫给太后请安的时候,见王妃们也在。太后与她们寒暄了几句,便见她们陆陆续续地出去了。   只安陵雩看着尚妆的眼神有些奇怪,似乎是有很多话要说。不过是碍于此刻在郁宁宫,二人终究是没有说得上话。   她起身的时候,倒是听闻元政桓来了。   尚妆吃了一惊,安陵雩亦是猛地回眸瞧去。   他今日的气色看起来不错,尚妆才想起他的眼睛已经可以看得见东西了。不过,看他的样子,似乎并未将此事告诉他人。那么,她也不该说,是么?   他的目光,并不曾朝她瞧来,只淡声开口:“臣来接妆儿回去,倒是不想,太后让她来说话了。”   太后笑道:“可不是,往后又得许久才见,哀家便让她们来说说话。王爷何时启程?”   “想来,也就这几日。”他从容而答。   太后殿了头,安陵雩已经上前,立于他的身边。   这时,听得世子进来了,乖巧地一一见了礼。在行至元政桓身边的时候,他抬起头,小声朝太后道:“太后,镡儿在家里见过他的。”   尚妆这才想起从云滇郡回京的路上,他曾对元聿烨说过的,说元政桓不与他说话,他不喜欢他。   太后笑着:“镡儿自然是见过的,叫皇叔公。”   世子似乎有些不乐意。孩子的心性总是很直白的,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丝衣上前来倒茶,恰逢世子转过身来,不小心撞在一起,茶壶里的水溅出来,喷在世子的衣襟上。众人吓了一跳,忙手忙脚乱地帮他脱下衣服来。这个季节的衣服薄,怕烫了他。   “怎么搞的!”太后呵斥着。   丝衣吓白了脸,一面说着“奴婢该死”,一面帮世子将衣服脱下来。   世子却小声道:“镡儿不疼的。”   衣服脱下了,肩头处已经红了一片,饶是尚妆看了都觉得有些心悸,那孩子,居然说不疼。   太后的眸子露出心疼之意,忙开口:“还不快宣了太医来!”   丝衣忙应了声,慌慌张张地下去了。   年嫔正好在边上,忙用了帕子替他擦拭着身上的水渍。肩头的衣服又往下褪了些,他的手臂上,一个小小的胎记露了出来。   年嫔不觉看了一眼,太后也是瞧见了,随口道:“倒是让哀家想起王爷小时候。”   尚妆吃了一惊,却听元政桓笑了一声,只问:“世子真的没事么?”   太后看着世子,见孩子朝她摇摇头,太后慈爱地抚摸着他的头,真是听话的孩子。只可惜,是许太后的孙子。   “镡儿最乖了,你皇叔公关心你呢。依哀家看,你倒是像你皇叔公。”她说着,抬眸看向元政桓,笑着说,“王爷说是吧?他和你,一样有着胎记在身。哀家还记得那时候,还是遗传了你母后的。”   元政桓淡笑一声:“太后怎的又突然提及这个。”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罢了。”   这时,太医匆匆地来了,上前给世子瞧伤。   尚妆却是一下子怔住了,太后说元政桓身上的胎记是遗传了淳佳皇后的,那说的,必然是那月牙形的胎记。那么,慕容云楚身上那印记呢?怎么能有那么巧的事情?   茯苓是不知道元政桓身上的胎记的,故此,也只微微皱了眉,倒是不说什么。   太医细细地瞧了,才起身道:“太后,世子没什么事,臣配了药膏给他涂上几天便会消红了。”   闻言,太后才放了心。   元政桓开口道:“既如此,臣也不多留了,臣告退。”从进来到出去,他始终未曾看尚妆一眼,仿佛是刻意的。   安陵雩也忙行礼告退。   太后并不多留他们,只点了头。目光,又落在世子的身上,宫女已经取了干净的衣服来给他换上。他冲着太后甜甜地笑,摇着头道:“镡儿不疼的。”   都红了一片了,哪能真的不疼?   坐了会儿,依旧是元聿烨携着慕容云姜的手而来。嫔妃们的目光,或歆羡,或嫉妒,但却因为对方是皇后,没有一个人敢多言一句。   惟独尚妆,自始至终都的低着头,不去看他们。   元聿烨的目光偶尔掠过女子的脸,却只瞧见了那隐于阴影下的样子,他勉强一笑,继而又转向太后,倒是让人觉得母慈子孝地说着话。   茯苓站在尚妆身后,咬着牙听着。她才不管那么多,她只知道,皇上怎么能这样对自家小姐呢?   从郁宁宫出来的时候,茯苓扶着尚妆走在前头,走出一段路,尚妆突然觉得什么东西打在她的腿上,吃痛地轻呼了一声,猛地摔倒下去。   “小姐!”茯苓忙拉住她。   却有一人的手自一旁伸过来,同样拉住了尚妆的衣袖。那力气却是好大,只听得“撕拉”一声,尚妆的衣袖被狠狠地扯了下来。   空荡荡的右臂,在那一刻,突然觉得冷起来。   尚妆有些吃惊地回眸,瞧见女子手中还攥着那一截从她身上扯下的衣袖,挑了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的目光,让尚妆觉得有些心悸,云妃是故意地,故意扯下她的衣袖!   茯苓撑大了眼睛,这叫什么事?   如今天气热了,她身上也只一件衣服,不然还可脱下了给小姐披一下。   身后的脚步声近了,云妃刻意说得大声:“哟,雩妹妹走路可小心着点儿,这万一摔着了,可怎么好呢?你瞧,这一扯,倒是不好了,呵呵。”她得意地说着,目光一闪,接着道,“方才还真是吓了本宫一跳,本宫还以为瞧见了雩妹妹手上的守宫砂,却原来,是瞧错了。本宫说呢,雩妹妹是谁,怎么可能到了如今还能是完璧之身呢?”   她的话音才落,身后的嫔妃们个个嗤之以鼻。只年嫔朝尚妆投来疑惑的目光。   尚妆却是一惊,她几乎是本能地朝自己的右臂瞧去,一刹那,终是怔住!   那光洁而白皙的手臂就那么突兀地跌入自己的视野里。   那原本有着夺目守宫砂的地方,如今却是干净得连着一丝痕迹都找不到。   她几乎是本能地抚上那个地方,这……怎么可能?!   她的守宫砂呢?   男子的脚步声急急传来,尚妆还未曾反应过来,那大手已经飞快地伸过来,扼住她的皓腕,用力将她的身子拉过去。   尚妆轻呼了一声,跌入他的怀抱。男子的目光直直地看下来,在那光洁无比的手臂上,在她原本该是有些守宫砂的地方……   “皇上……”慕容云姜上前来,小声唤着他。究竟发生了何事?   仔细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事情,还有云妃的话。目光落在男子带着愤怒的脸上,慕容云姜的指尖一颤,难道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她与元政桓的事情,竟不是空穴来风么?   难道,哥哥瞧见的,还不止那一吻?   想到此,慕容云姜紧张地看着元聿烨。   他的脸色极尽难看,目光依旧落在尚妆的手臂上,久久不曾移开。   云妃的嘴角衔起一抹冷冷的笑意,却依旧故作不止地上前开口:“皇上,臣妾……臣妾方才瞧错了,哪里是真的有守宫砂呢。”   呵,没有。   没有才是最大的问题!   元聿烨猛地抬眸,对上云妃的眼睛,那种压迫感,让云妃心悸不已,方才的得意之色荡然无存。她不觉退了半步,低下头不再说话。不过,看元聿烨的脸色,他该是动怒了吧?   是啊,怎么会不动怒呢?他只要是个男人,就一定会动怒。何况,他还是皇帝。   尚妆这才慌乱起来,开口道:“皇上,臣妾……”   只是面前的男子,却不待她说完,狠狠地甩开了她的手臂扬长而去。那与她擦肩而过甩起的风都似乎在那一刻变得凛冽无比,生生地扇过她的面颊,觉出了痛。   “皇上!”慕容云姜抬步追上去。   尚妆突然想起昨日安陵霁来的时候,说外头都在传言她与元政桓关系匪浅的话来。就这样的流言蜚语,元聿烨必定也是不能接受的,更何况是今日的事情!   她还是处子,没有人比元聿烨更清楚。而现在,可笑的是,她的守宫砂呢?   元聿烨难道不会以为她和元政桓……   咬着牙,抬步朝男子离去的方向跑去。   “小姐!”茯苓见她突然跑出去,方从刚才的事情中回过神来,忙追上去。   跨出郁宁宫门口的门槛之时,也不知脚下绊倒了什么东西,身子直直地扑出去。掌心划过地面,生出了火辣辣的疼。   “小姐!”茯苓冲上去扶她,尚妆却不理会,直接追出去。   御驾却已经远行而去。   忍着痛爬起来,茯苓咬着牙道:“是……是往关雎宫的方向。”那是慕容云姜的寝宫。   尚妆没有迟疑,抬步跑着追出去。她也不知为何,这一次的事情,她却是想要与他解释的。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啊!   守宫砂的事情,她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可,她只想解释一句,哪怕他不听,她也只想解释一句!   茯苓追着她跑着,一面叫着她,而尚妆的步子飞快,根本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关雎宫外头,只余下一定空空的轿子。   宫人们见她跑上去,忙上前拦着她道:“修容娘娘,您……”   “本宫找皇上。”咬牙说着。   那宫女怔了下,回眸的时候,瞧见清儿出来,忙道:“清儿姐姐,修容娘娘说找皇上。”   清儿关上了身后的门,上前朝她行了礼,才道:“皇上与皇后娘娘在里头休息呢,修容娘娘还是不要打扰为好。”   “去禀报,说本宫有事与皇上说。”她依旧咬着牙说道。   茯苓着急地看着自家小姐,方才,到底出了是事啊?可,皇上是生气着走的,这一点她不会看走了眼啊。轻拉了拉尚妆的衣袖,她小声道:“小姐,还是……还是先回去。”她身上的衣服还是破的,这一路上,好多的宫人都对她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   衣衫不整,在宫里也是忌讳的。   清儿有些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又道:“娘娘还是请回吧,什么时候皇上想见娘娘了,自会过景仁宫去的。娘娘大可不必,眼巴巴地追着来关雎宫。”   她今日,怕是正了整个后宫的笑话来吧?皇上日日语皇后一起,而她雩修容,作为昔日的宠妃,竟如此不顾身份,急急追着来关雎宫见皇上。呵,原来她也会有这样一天!   清儿心下想着,觉得愈发得意了。且不说自家小姐与皇上如何,光凭这一点,戳了雩修容的锐气,她心里就觉得高兴!   只要她不进去,永远不知道这道门后的二人,究竟如何。   “小姐……”茯苓伸手拉住她的身子,她的脸色苍白不堪,她担心她体内的毒,咬着唇道,“小姐我们先回去吧。”她在心里责怪皇上,究竟有什么话,是不能好好说的呢?   “本宫要见皇上。”她还是那句话,今日,她也许是死心眼儿了,她就是想让他亲口听她的一句解释。   清儿有些生气了,才要开口,却听身后的门被打开了,从里头,探出张公公的脸,他只瞧了尚妆一眼,面露难色,迟疑了下,终是抬步出来,开口道:“娘娘还是请回吧。”   尚妆见是张公公,忙道:“公公去跟皇上说,说本宫有话要说。”   张公公叹息一声:“娘娘还是请回吧。”   “公公,皇上不见本宫,本宫不会走的。”   “你!”清儿被她气得脸色都变了,怎么可以有这样不要脸的女人!看来当初少爷对她的感觉还真真是正确的!所以,她对着这个女子,一直都没有好感。   张公公动了唇,摇着头,为难地开口:“皇上说……说娘娘若是执意在这里,就跪着等吧。”   茯苓吃了一惊,脱口道:“公公弄错了吧!皇上他怎么可能……”   “茯苓。”尚妆打断她的话,她是不知道这里头的厉害关系。跪,你便跪吧。   跪下了,没有任何迟疑。   她忽然想起,那时候,他才登基,也是罚过她的。对了,还是灵阙取了蒲垫来给她用,还说她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   那么这一次呢?   还能去得快么?   颓然一笑,原来回首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是物是人非。   如今这宫里,哪里还有灵阙呢?   张公公什么都说不出来,叹息着回身进去了。   清儿也不再说什么,也跟着张公公进去。   茯苓俯下身去扶尚妆,皱眉道:“小姐为何要跪呢!我们回去!”皇上不心疼她,她心疼!   尚妆却摇着头,将手从她的手中抽出来,低语着:“茯苓,你不懂。”   “奴婢就是不懂!”她说着,哭起来。   王爷带着亦妆走了,皇上又只和皇后在一起,那小姐怎么办?谁来心疼小姐?想到此,她哭得更厉害了,肩膀一抽一抽的,心里愤愤的,将那些人一个个都数落了一遍。   关雎宫内。   张公公进去,见元聿烨铁青着连坐在床边,他迟疑了下,依旧上前,小声回话:“皇上,奴才按您的意思传了话。修容娘娘没走,真的……跪在外头了。”   身子微微一怔,他没有开口说话。   清儿过去慕容云姜的身边站了,慕容云姜却是皱眉道:“公公还不去劝了她回去?外头日头那么烈,叫雩修容怎么受得住?”   张公公还未开口,倒是清儿道:“公公劝了,是修容娘娘自个儿不走的,也怨不得别人。”   “清儿!”慕容云姜低声呵斥着。   她这才想起元聿烨还在,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闭了嘴。悄然看了一眼床上之人,见他的脸色沉沉的,倒是不多言一句,故此,也微微放下心来。   慕容云姜让他们都退下,才行至元聿烨面前,轻声开口:“皇上真打算让她一直跪着么?”   “不然,皇后以为?”他咬着牙,声音冷得有些可怕。   慕容云姜略微握紧了手中的帕子,想了想,终是道:“那件事,是真的?”   元聿烨的目光猛地移至她的脸上,冷笑着:“朕以为,此事丞相还会与你描述得更加具体一些。”比如,除了吻以外的东西。   他话里的意思,慕容云姜自然也是明白的。   只是,当日哥哥确实没有提及更多的东西。而近日云妃的话,还有元聿烨的神情动作,却无比是在告诉她,在元聿烨的面前,雩修容极有可能还是……处子!   想到此,她猛地吃了一惊。虽然,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重重的事项表明,她不往这方面想都不行。   心下虽是这般想着,嘴上却是道:“臣妾愚昧,不知皇上何意。”   元聿烨却不说话了,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慕容云姜只站在他的身侧,亦是识趣地不说话。   大约半个时辰过去了,关雎宫里头依旧是一点动静都不曾传出来。茯苓心里着急着,偏偏自家小姐又劝不动,她急着眼睛红红得,搬救兵,可人家是皇上,还能有谁压得过皇上么?   太后?   咬着牙,想都别想。太后与小姐关系素来生硬,即便很好,也不见得太后能压得住皇上。   触地的膝盖传来的疼痛已经开始麻木了,阳光似乎愈发地猛烈起来,照得她的眼前有些晕眩。身子晃了晃,茯苓忙扶住了她,心疼地开口:“小姐,我们回吧……”   摇着头,还是摇头。   她没有做过,她是清白的。叫她死可以,可不能侮辱了她的清白啊!   看着她越来越苍白的脸,茯苓吓得抱住了她的身子,哽咽地开口:“小姐这是何苦?”目光,落在她裸露着的右臂上,小姐还是处子,她是她的贴身丫鬟,自然是清楚的。   如今,那颗守宫砂却不见了。   猛地想起那一日,在云滇郡的时候,小姐瞒着她偷偷与王爷出去的事情。心下大吃一惊,颤声问:“那日小姐和王爷……”话,问了一半,终究是说不出口来。   尚妆却是一怔,茯苓话里的意思,她如何听不出来?   抬手,握住她的手,开口:“我和王爷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有没有发生,她难道不比任何人清楚么?只是,守宫砂哪里去了,她无从解释。   茯苓也是怔住了,小姐的话,她肯定信的。她说没有,就一定没有!   抬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奴婢错了,不该乱说的。”   “茯苓!”她真傻!尚妆抓着她的手,她的力气不大,却是用力地抓住。今日的情况,被怀疑,是很正常的。元聿烨不也怀疑了么?   那颗守宫砂,能说明一切的守宫砂不见了,谁能相信她是清白的?   如果,她不是当事人,她想,连她自己都是要怀疑的。   里头的慕容云姜回眸朝外头瞧去,他们在内室,自然,是瞧不见外头的情况的。她又回头,看着面前的男子。   从方才到现在,他一句话都不曾说过。   只是脸色依旧。   想什么?外头的女子么?   或许吧。   他爱她,自然无法承受这样的欺骗。   若是换做别人,就比如那徐昭仪的事,他会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赐死。   脚步微微移动了半步,她才轻声开口:“皇上,可要臣妾出去看看?”   他还是不说话,慕容云姜迟疑了下,终是抬步出去。   “让她进来。”   身后,传来男子冷冷的声音。那句极短的话,却是夹杂了无数彷徨与失望。   慕容云姜猛地回头看着他,却见他的嘴角露出冷冷的笑。   此时,外头猛烈的阳光已经缓缓收起。燥热的空气里已经隐隐地飘过来些许的凉意。天色渐渐地暗了下去了。   尚妆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居然瞧见慕容云姜亲自走了出来。   茯苓突然觉得害怕起来,此时她才相信那时候少爷说的话,后宫的女子,就是要皇上庇佑着,才能趾高气扬地活着。   如今皇上对小姐的态度,让她觉得害怕。   “皇上让你进去。”慕容云姜上前说着。   尚妆的身子一颤,猛地抬眸,是么?他终于肯听她的解释了?   欣喜地起身,却因为跪得太久,膝盖处疼得已经麻木了。茯苓忙搀着她的身子,让她靠着自己,一面问着:“小姐如何?可以么?”   她咬着牙,自然是可以的。   抬步往前,却听慕容云姜又道:“还是雩修容自个儿进去。”她朝茯苓看了一眼,话语简短。   茯苓一怔,倒是尚妆已经拂开她的手,她吃了一惊,才要叫她,她却已经抬步入内。   双腿还是麻着,膝盖处还能传来丝丝的痛楚,她咬着牙一步一步进去。   隔着屏风,她已经瞧见男子的身影。咬着唇,一步都没有迟疑地进去。   她与他,隔了二丈的距离站着。   她看着他,他却只听着她的呼吸声,没有叫上前,亦没有抬眸看她。   良久良久,尚妆才终是启了唇:“我和王爷什么都没有做。”   “连接吻都没有?”他反问着。当日慕容相对他说的话,他还记忆犹新。   一时间怔住了,她知道他是因为今日之事,所以才要翻旧账的。终是上前,立于他的面前,一字一句清晰地开口:“我是清白的,皇上为何不信我?”   他亦是抬眸,冷冷地开口:“你叫我如何信?”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她那裸露了半截的手臂上。   尚妆不觉低头,也看着自己那白皙的手臂,是啊,如何信?   气氛一时间低沉了下去,有风吹进来,撩起了床沿的绯色幔帐,清新的香味缓缓地在房内飘荡起来。   尚妆的身子有些颤抖,头仿佛越发重起来,她不自觉地往前了一步,他说,他如何信她……   是啊,用什么来证明她的清白?   也许,唯有这样。   瞧见面前的女子朝自己走来,元聿烨只觉得心头一阵,他终是抬眸看着她。女子苍白的容颜跌入心底,他只觉得心头钝痛,他是在意的。   尚妆颓然笑着,俯身,主动吻上他的唇。明显感到他的身子一颤,她的双手攀上他的颈项,微微用力抱住他。她无法解释为何她手臂上的守宫砂会不见了。可,她是处子,她不会弄错的。   如果,唯有这样才能证明她的清白……   闭了眼睛,抬手,解开她身上的扣子。   元聿烨大吃了一惊,撑圆了双目看着面前的女子,她在做什么?呵,还不明白么?   抬手,咬牙将身前的女子推开,他冷笑着:“这些,还是留着给别人吧!”   尚妆颤抖着睁开眼睛,“皇上以为,这‘别人’是谁?”   “我还想问你!”他怒得站了起来,狠狠地一甩衣袖,大步朝外头走去。   “皇……”尚妆猛地站了起来,却是双腿一软,直直地摔下去。   再抬眸,那明潢色的身影已然消失于视野。呵,她不觉想笑了。解释,也解释了,他终是不信她的。   来这一遭,后悔么?   在心里问着,却是摇头,不后悔。她是清白的,她想亲口在他面前解释一次。如今,她努力想要做的事,做完了。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此刻朝门口走去,身子仿佛是千般重,脚倒是想踩着浮云,如此的不搭调。   强撑着,才行至外头。   茯苓见她出来,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吓得赶紧扑上前扶住她,脱口道:“小姐怎么了?”她方才,看见皇上怒意冲冲地带着张公公回乾承宫了,等了好久才见小姐出来,此刻,倒是也不敢问皇上的事情。   慕容云姜见她这个样子,倒是也不与她说话,只道:“叫人给雩修容准备轿子。”   回了景仁宫,尚妆终是抵制不住,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小姐!”茯苓惊叫着,却是一把扶不住她。忙惊慌地喊了人帮忙扶了她进房。   指腹搭上她的脉,才长长地松了口气,不是她体内的毒发作了,只是她的身子一下子虚弱得很。她才知,方才的一路,她全凭硬撑着才可以走得完。   眼泪在眼眶地打着转,喊了宫女下去打水,又吩咐取了干净地衣服来。   守在她的床边,见她已经昏昏沉沉地睡去。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怕吵醒了她。   水打来了,轻轻地替她擦拭着脸,细瞧着,脸上到底是没有泪痕的。茯苓不知道她为什么能这么坚强,人前,不哭一声,不叫一声痛。   倒是她,快要忍不住想痛哭一场了。   伺候她换了衣服,守在她的床边,一步都不敢走开。   尚妆只觉得整个人混沌得很,闭了眼睛,仿佛又瞧见元政桓身上的那个胎记。眼前,闪过两个月牙形的胎记,一直交织在一起,混得她的头开始疼起来。   对了,她方才去见元聿烨的时候,忘了提及此事了。   “嗯……”呻吟一声,猛地惊醒过来。   “小姐!”茯苓急急地唤她。   看清楚了眼前之人,尚妆心头一颤,忙抬手握住茯苓的手。她知道了,为何慕容云姜要杀茯苓!是因为茯苓见了慕容相身上的胎记,是么?   是了,她想起来了,她曾答应了慕容相的,绝不会因为这件事,累他出事的。她,用了茯苓的命换的。   两个月牙形……   今日太后说,那是遗传与淳佳皇后的。   遗传……   指尖猛地一颤,慕容云楚果然有问题!   惊恐地欲撑起身子,才发现浑身竟一点力气都没有。茯苓吓了一跳,以为她又是想去见元聿烨,哭道:“小姐不要去见皇上了!皇上他……他……”皇上若是心疼小姐,怎么会放着她不管?怎么会她病了都不来瞧一眼?   尚妆这才回过神来,她不能将此事告诉元聿烨的。   一边是元政桓,还有她曾也答应过慕容云楚的。   慕容云楚是恩怨分明之人,如果慕容云姜要杀茯苓真的是因为此胎记,那么事到如今,她更不能出卖了慕容相。只因,他当日许诺她一件事情的,她要他答应这么重要的事,他都应了,她又怎么能够言而无信?   “小姐,我们不想别人,皇上不心疼您,奴婢心疼您啊。”茯苓哽咽地说着。   抬手,替她拭去腮边的泪,不觉笑着:“我没事。”这个丫头怎么越来越爱哭了呢?   茯苓还是哭着,就怕她嘴上说没事,其实根本不是这样。   这一夜,那两个胎记的事情一直折磨着尚妆。   整夜没有睡好,翌日起身的时候,尚未出门被太后请安,却听得外头说圣旨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景仁宫安陵氏不贞,废其修容位,禁于景仁宫,钦此!”   太监尖锐的声音自头顶灌下来,将手中那明潢色的圣旨递上前,“接旨吧。”   尚妆也不知那道圣旨是怎么拿到自己手中的,再抬眸的时候,哪里还有太监的身影?唯有手中的圣旨,在告诉她,这是真实的。   元聿烨以不贞的罪名,废了她。   拿着圣旨的手剧烈颤抖起来,尚妆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痛,猛地倾身,张口便吐了一大口鲜血出来。   “小姐!”茯苓吓得不轻,惊叫着,哭道,“来人,宣太医!快宣太医啊!”   尚妆的意识有些迷离,她只听得茯苓慌乱的声音,想说话,却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浑身的力气仿佛在这一刻被完全抽掉了一半,身子软绵绵地靠在茯苓的身上,手中的圣旨却还是牢牢地拿着,不曾松开。   那,近乎是一种本能。   唤了宫女吃力地将她扶回床上,等了许久,却还是不见太医来。茯苓怒得冲出去,外头已经有侍卫拦着了。她也不管他们,只吼着:“太医呢!”   侍卫仿佛是听见了极为好笑的事情,盯着她道:“你难道不知道宫里头,只有主子才有资格宣太医的么?”   “我们小姐……”   “她已经不是娘娘了,即便宣了太医,也是谁都不会来的。”侍卫有些不耐烦地赶着她,“没事赶紧回去,回去!别挡着老子的视线!”出了事,在宫里,很多人都是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   茯苓紧紧地握着双拳,她的脾气是不想就这样算了的,却听得宫女叫着:“茯苓,娘娘叫你呢。”宫女还改不了口,还是称呼尚妆“娘娘”。   闻言,茯苓哪里还管得找那几个侍卫?忙回身跑进去。   “小姐!”她的身子已经很虚弱了,茯苓好怕她撑不过去。眼泪不住地流下来,握着她的手不住地颤抖起来,她懂医术又如何?没有药,什么都没有!   尚妆幽幽地睁开眼睛,面前的景象,好似有些看不清楚。   她无力地闭了,才开口:“我……这是在哪里?”她的脑子有些糊涂了,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她似乎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茯苓吃惊地看着她,她的一手,还紧紧地攥着那道圣旨。   “茯苓……”她好累,又好痛。   “爹,娘,我再不贪玩了。”   “亦妆,姐不该放开你的手……”   她喃喃地说着,若不是她与妹妹贪玩,她们也许便和爹娘一起,死在十年前的那场劫难中。或者,她若是不放开妹妹的手,她与妹妹不失散,也不会变成现在的局面。   “小姐,小姐,奴婢是茯苓。小姐您看看奴婢啊!”茯苓吓坏了,抬手,抚上她的额角,才发现她竟好端端地发起烧来。   宫女下去打水去了,屋子里,只剩下她们二人。   尚妆一直昏昏沉沉地说着混话,等了好久,也不见打水的宫女回来。茯苓似是一下子想起什么,猛地转身跑出去。侍卫见她又来,开口道:“都说了不给宣太医的,你烦不烦?”   她咬着牙,也不和他争,只道:“去请我家少爷,劳烦去请我家少爷!”她一面说着,一面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取下来给面前的人,“不够,里面还有。”   她只要少爷进宫来啊,现在,除了少爷,她再想不出第二个人可以救小姐的!   侍卫不以为然地看了她一眼:“你还是收回去吧,避过这阵子还好写,如今谁敢碰这烫手的山芋啊!不过是个废妃罢了,我还要养家糊口的,可不能在这里断送了前程!”他说着,又将茯苓的东西塞回来。   “走走,快走。”   身后传来太监的声音,茯苓回头的时候,瞧见原本景仁宫的宫人们都收拾了东西,跟着一个太监出来。她吃了一惊,才见方才下去打水的宫女也在,忙上前拉着她问:“你们都去哪里?”   那宫女有些尴尬,咬着唇:“这里,用不着人了。”   “谁说用不着!”她吼着。   太监的拂尘狠狠地抽在茯苓的手背上,她吃痛地缩回了手,听那太监骂:“不是主子了,哪还使唤得起这么多下人?”   众人还是走了,整个景仁宫开始变得空空荡荡的,茯苓委屈地哭起来。哭了会儿,才想起尚妆还在房内,忙胡乱擦了几把眼泪冲进去。   她自己打了水,用帕子浸了水敷在她的额上。   握住她的手,在心里祈祷着小姐千万不要出事。   她一整日都发着高烧,偶尔还说着胡话,就是不醒来。   茯苓急着直哭,出又出不去,少爷怕是还不知道宫里的事情。可是,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法子可以让少爷知道小姐的情况!   “小姐,您告诉茯苓该怎么办?”小姐一向聪明,可是如今只剩下她一人,叫她怎么扛啊?   连着三日,整个景仁宫都是静悄悄的。除了送饭的人会进来,其余时候都只茯苓一人偶尔走动一下。   第四日傍晚的时候,听得外头有人进来的声音。尚妆吃了一惊,忙起身,见宫女推开了门,女子笑着进来。   茯苓怔住了,怎么会是她? 第五章行礼   云妃携了宫女的手进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床上的女子。   茯苓怔住了,呆呆地站着,也不知道究竟要不要行礼。   云妃倒是不在意,径直上前。   尚妆隐约觉得似乎有人进来,轻声问:“茯苓,谁来了?”   茯苓这才猛地回神,见床上之人并未睁眼,她动了唇,才要回话,却听云妃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是本宫,就是来瞧瞧妹妹你。”   听出来了,是云妃的声音。尚妆微微皱眉,费力睁开眼睛,见女子已经松开了宫女的手上前,立于她的床边。   茯苓见她撑着身子欲起来,忙俯身去扶她。云妃倒是笑:“身子不好,那些虚礼便免了。”她回身,朝身后的宫女道,“还不把东西放下。”   宫女将手中的食盒轻轻地放在桌上,云妃才道:“这是上好的补品,你身子这么虚,是该好好补补的。本宫今日来,记着了,就给你带了些。”   茯苓疑惑地看着她,如今小姐被废了,她云妃居然这么好心专程来看她?还假惺惺地带什么补品来,她看,不是毒药就很不错了!   不过如今的场面,她心里不满着,面上也是不能太过张扬了。否则吃苦的,还是自家小姐,这一点,她心里很清楚。   尚妆勉强一笑,嘘声道:“娘娘专程来,不是只为了送这补品吧?”   她一挑眉,笑道:“自然不是,这不还专程来看你的么?”   尚妆轻摇着头:“我以为,皇上下令禁我在景仁宫,也是不会允许任何人来探视的。”却不想,居然不是这样。   云妃不以为然地开口:“或许皇上还是想的,只是忘了这么做罢了。你也知道,最近前朝的事情多,皇上也不想将心思浪费在一个不贞的女人身上,你说呢?”她的话语,渐渐地变得犀利起来。   “娘娘此话何意?”茯苓实在听不下去了。   云妃的脸色微变,冷声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么?来人,拉下去掌嘴!”   “是。”她身后的宫女上前来,拉住茯苓的手便要往外头去。   茯苓的力气算是大的,那宫女拉不住,只得叫了侯在外头的太监也一起进来。她挣扎着不愿出去,回头的时候,瞧见尚妆伏在床沿喘着气。   “小姐!”她以为她是难受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尚妆微微闭了眼睛,茯苓被拉下去,不过是掌嘴。可,倘若留下来,怕便没有那么简单了。云妃既然找上了她,还能做出那么多的事,尚妆想,她必然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她已经这样了,不能再连累茯苓。   云妃有些不悦地看着她,她以为她会拼命求情的,届时,她倒是能借口也整整她了。虽然,她如今一副看上去就会死去的样子,不过这也不能解她心头之恨。   “真狠心!忠心护主的奴婢被人这样拉下去,你居然一句话都不曾有。若换了本宫,必定就恨了你了,呵。”她轻快地说着。   尚妆却是轻轻冷笑一声,艰难地抬眸看着面前的女子,启了唇道:“娘娘方才说我不贞,我真的不贞么?娘娘难道……不清楚?”从那日,她那么用力扯下她的衣袖开始,她便已经知道了。那次云妃根本不是扶她,她根本就是想趁机扯下她手臂上的衣服,只因,她一开始便知道,她手臂上的守宫砂消失了!   闻言,云妃先是一怔,继而又笑:“这话本宫倒是觉得奇了,说你不贞的人可是皇上,又和本宫有什么关系?”   “娘娘如今瞧见我这样,还觉得我对娘娘有什么威胁么?我只是想不明白,你怎么会知道我还是处子之身?”云妃再不承认也没关系,其实尚妆心里已经清楚了。   不知为何,听闻她说“处子之身”的时候,云妃的心头一颤,看着女子的眸子略微撑了撑。诚如她所说的,她是不是真的不贞,她心里清楚着。   上前一步,凝视着底下的女子,她这才开了口:“不过是不小心瞧见了罢了。不过你真叫本宫刮目相看。”元聿烨那么爱她在乎她,竟可以不碰她?   这次从云滇郡回来,外头到处在传她与桓王有染,她原本还想不出怎么将事态扩大,直到那一日在郁宁宫外,她的宫女去扶她的时候,她不小心瞧见了她手臂上那夺目的守宫砂。   回去之后,她想了很久很久,她想她是可以在这守宫砂上做大文章的。   皇上不碰她,这其中的缘由她怕是猜不透,不过皇上爱着她,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云妃且不去想她与桓王之间的事情是不是真的。那些话传了出来,皇上听了心里能高兴么?也怪不得那么多日,都不来景仁宫了。   所以,要是被皇上知道她的守宫砂没了,让皇上彻底以为她和桓王有染,接下来的事情,还用得着她去想么?   想着,云妃的嘴角不觉露出得意的笑。   尚妆看着她,她想的没错的,果然是这样。   颤声问着:“为什么……我的守宫砂会消失了?”   瞧见她彷徨无措的样子,云妃越发地高兴了,讥笑着:“你再点,还是会有的。本宫不过是找了一只守宫,将你手臂上那点红舔了去罢了,呵呵。”   守宫,守宫……   呵,尚妆惨淡一笑,原来,事实竟是如此!只是如此简单!   用力握紧了自己的手臂,胸口的疼痛翻上来,腥甜的味道,愈发地浓郁了。撑起身子,略微一倾身,那口血喷洒在地上。视线有些模糊,她咬着牙挺着,这个时候,不能昏过去。   云妃吃了一惊,目光落在床前的那摊血渍上,她并不曾露出些许的同情之色,倒是微微皱眉,半晌,才脱口道:“你中毒了?”不然,她吐出的血何以是带着暗紫的颜色?   抬手,拭去了嘴角的血渍,尚妆颓然笑道:“那么,便不必烦劳娘娘动手了。”她说的时候,目光落在云妃身后桌上摆着的食盒上。   云妃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本能地回眸看了一眼,继而出笑:“你也太小看本宫了,如今你是什么身份,本宫若是想杀你,会用得着这么傻光明正大地进来杀人么?消去你守宫砂的事情,本宫都能做得那般隐蔽,又何况是如今要你的命!”   经过那多天的观察,她是确定了元聿烨是真的不会再关心她了,所以她才敢如此光明正大地来景仁宫看她。那么事到如今,将一切话说开了,又如何?看她的样子,怕是真的活不久了。   “那……那日潜入我房里的人,是你?”那日,她迷迷糊糊地睡着,还觉得手臂上有凉凉的感觉,原来,不是梦里谁的眼泪,是那守宫的舌头……   想着,不觉一震心悸,痛苦地咳嗽了几声,扶着床沿不住地喘着气。   云妃一挑眉:“哟,想起来了?”这一点,她还是惊讶的,只因,她以为她是不会知道她手臂上的守宫砂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她真叫她吃惊啊,这么微小的细节,她都能想得起来。   尚妆终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无力地靠在身后的垫子上,可是她的目光还是直直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半晌,才低声开口:“娘娘是……深藏不露。去年除夕,娘娘一支鼓舞,其实我就该想到了……”那时候,云妃的鼓舞惊艳了在场好多的人,而尚妆亦是想过,她是没有那样的力气,可以击得鼓声那么响。如今想来,若不是她会功夫,又何以能如此?   她若不是会功夫,又如何能从她房间的后窗进,而守在门外的宫女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   云妃这才真的吃惊起来,她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手,真好呢,居然还知道她会功夫!她突然觉得很悬心,若是这一次,皇上没有误会她,反而是将她自己搭进去,那……   咬着唇,在心下安慰着,事实证明,还是她计胜一筹。   “媗朱……媗朱是不是你的人?”媗朱不是慕容云姜的人,这一点尚妆很清楚。是以,她也一直在想,媗朱究竟是谁的人。   这后宫那么多的人,或许,还有可能不是嫔妃安插在她身边的人。所以,她一直想不明白。甚至是后来,媗朱死于非命,那藏于媗朱背后的人也从没有露过面。   她以为,这个秘密,将会随着媗朱的死一直被尘封下去。只是今日,云妃对她出手,她才突然又想起媗朱的事情来。此刻问了出来,心里,却还是不确定的。只因,她手里没有任何的证据。   云妃还在震惊于她说的除夕鼓舞的事情,忽而听得她转口说出“媗朱”的名字,惊得撑大了眼眸,咬着牙,先前她说的事,都是有凭有据的,她只以为这一次,尚妆也是有了十足的证据了。不免,愈发佩服起面前的女子来。   但,也仅仅只是佩服。   她想,这样一个聪慧的女子,若是真的也在后宫争宠,怕是她云妃会几乎没有招架之力。   不过此时,这些都不是她需要担心的了。   换上平静地笑,她没有否认:“是又如何?不过她的死可与本宫丝毫没有关系,那是你杀了她。”   “我……不是故意的。”那个时候,不换下茯苓,死的便是她。而用媗朱来换,她必然也是存了私心的,她只是没想到,她会没有能力救媗朱的命。   云妃轻蔑地看着她,见她轻阖了双目,睫毛微微抖动着,看来她心里还是愧疚着的。她还想起那一夜,她装鬼来吓唬她,原本,弄晕了守夜的宫女便什么事都没有了。再者她心中有愧疚,那晚上云妃便以为可以逼疯了她的,却不想,她运气真好,皇上突然来了。   咬着牙想着,不过她的运气不是会次次都那么好的。就比如,这一次。   良久良久,尚妆才又睁开眼睛,云妃还在,只是站着看她,她的眸中,出了得意,还有一抹恨意。那仿佛是除争宠之外一种很浓的恨意。   但,那源于何,她却不得而知。   动了唇,终是低声问着:“为何?”   云妃却是冷笑着:“你觉得为何?你是皇上的宠妃,多少人眼红跟着你,恨着你,你可别告诉本宫你不知道?”   尚妆却摇头:“这不是实话。如今得宠的,唯有皇后娘娘,你不该,只对着我。”所以,绝不是争宠。   云妃一怔,她想她还真不能在她的面前撒谎了。她的心思,太过透彻。云妃觉得,她时至今日,才觉得自己是真正再一次地认识了面前的女子。   难怪,先皇死后,她不过是一个御侍,能摇身一变变成西周的修容娘娘。   也难怪,她可以周旋与皇上和桓王中间而不越位。   尚妆见她不说话,不知为何,心下一紧。她的脸色徒然一变,这一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翻身下床,冲上前拉住云妃的衣袖,急着开口:“你和谁有关系?皇上……皇上如今那么多事,你是不是……咳咳——”不住地咳嗽起来,她整个人都开始颤抖不已。   云妃吃了一惊,本能地抬手,将面亲的女子狠狠地推开。尚妆一时间收势不住,脊背重重地撞上床沿,痛得她一瞬间喘不过气来。   云妃却怒道:“本宫是皇上的妃子,怎么会做对皇上不利的事情?安陵雩,你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本宫以为你不是真的忘了!”   她做的事……什么事?   尚妆艰难地抬起头看着她,不过她却放下心来,至少,云妃所做的事情,不过是因为针对她一个人,和元聿烨没有关系。   颓然地笑,她着实想不起什么事情,能让她这么得罪了云妃。且,纵然她失宠,也还能让云妃一直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咬着牙,云妃终是道:“非得要本宫来提醒你么?吕德仪,是本宫的表姐。”她与表姐,比亲姊妹还要亲,当听闻表姐被赐死的事情与面前之人有关,她便多方打听过。   皇后说,之前她可是知道秦良娣找了表姐要表姐做那事,她故意不阻止的。云妃一开始不怎么信,后来一看,倒真像是了。否则,她救了皇后,皇后为何与她关系还是不好?也是从那时候起,她便一直视她为敌。   争宠,自然也是有的。还有,便是为了帮表姐报仇!   尚妆的心下一阵惊讶,原来云妃与吕德仪是表姐妹。   选秀的时候,一个被封了德仪,一个却被指给了元聿烨。   尚妆想起来了,当日吕德仪刺杀慕容云姜,是她出口叫了“小心”。可,终究此事是与她无关的啊!动了唇想解释,身体又难受起来,头也越发地重了,竟是一句话说不出来。   云妃见她如此,略微退了半步,冷笑一声转身出去。   她隔了这么多日来,就是想看看这个被废了的女子究竟过得如何。若是过得好,她还能再为她做些事。只是如今看来,怕是她什么都不必做。她也不会问她究竟为何会中毒,这些,都与她无关。   桓王府。   安陵雩推门进去的时候,见元政桓在窗口坐着,她迟疑了下,终是上前:“我们……什么时候回蜀郡?”当日在宫里,他与太后说,就这几天离京。可,回了府,却再不曾听他提及此事。   元政桓似乎是走了神,听得女子说话的声音才猛地回身,开口道:“快了。”   他只一句“快了”,倒是叫安陵雩怔住了。半晌,她才鼓起了勇气问:“是……是因为她么?”她顿了下,继续说着,“听闻,皇上废了她,是真的么?”   元聿烨以不贞之罪废了尚妆,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她是异常吃惊的。只因她突然想起那一日在雪松宫,元政桓亲口在她面前说,皇上不会要尚妆的。   这几日,她一直纠结这件事情,她一直在想纠结是不是他做的。   听闻她如此说,元政桓的身子微微一紧,继而开口:“你以为是本王做的?不是。”他怎么会对她做这种事?他明白,“不贞”二字对女子来说该有多么重要。   他是爱她的,所以定不会用这样的借口去侮辱她。   那一日,他与她在一起,做过些什么,他难道会不清楚么?是谁冤枉了她?   情花再次发作了,他蹙了眉。   “桓……”安陵雩担忧地扶住他的身子,她有些后悔在他面前提及了尚妆。她怎么能忘了他身上的情花?   “没事。”他说得有些勉强。   莫寻出去打探消息了,这几日,他是不宜入宫的。妆儿如今出来了,恰逢尚妆被废,他没有什么理由进宫去。且,他不确定尚妆被废的事情是否是元聿烨用来对付他的一种手段。他想以尚妆为饵,引诱他做点什么。   妆儿说的没错,他留下来,的确是为了尚妆。他要她等着他的,他不会独自离开。   门外,传来了丫鬟的声音:“王爷,外头,安陵大人求见。”   安陵雩猛地吃了一惊,见面前的男子已经转身,开口道:“让他进来。”   丫鬟下去了,元政桓又道:“妆儿无事先下去吧。”   安陵雩怔了下,那一刻却也不知为何,她竟摇着头道:“不,我还是陪着你。”她其实是想听听这个时候安陵霁来作何?   正想着,便瞧见男子已经疾步入内,在对上她的眸子时,显然吃了一惊。却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继而将目光转向元政桓。   元政桓才抬眸看向他,却见安陵霁大步上前,抬手,狠狠地一拳揍在他的脸上,怒道:“王爷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啊!”安陵雩惊叫一声,吓得忙上前拉住他的身子,她差点脱口便要喊“哥”了,那个字到了嘴边,终是咽了下去,转口成,“安陵大人这是作何,如何敢打得王爷!”   安陵霁怒瞪着她,他知道她是在提醒他元政桓的身份,他还在乎吗?用力推开她,胸膛剧烈起伏着,尚妆被废已经过去那么多日了,他几次想入宫见她都被拦了下来。他担心着,怒着,终是咽不下那口气。   那时候外头传着他与尚妆的关系,他不以为然。可,皇上的那道圣旨难道是空穴来风么?   握紧了双拳,欲再冲上去。安陵雩吓得慌忙挡身在元政桓的面前,急着道:“安陵大人再如此,我……我要喊人了!”被人瞧见了,他还能好端端地出去么?   安陵霁咬着牙:“你敢!”   “妆儿,你让开。”身后,传来元政桓的声音。他抬手,轻触了嘴角,血丝染上了指腹,他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是知道的,尚妆并不是安陵家的小姐,可安陵霁却能为了她如此。   是因为在他的心里,她也是很重要的么?   “桓。”女子回眸,瞧见他嘴角破了,吓了一跳,忙取了帕子替他擦拭。   安陵霁依旧怒不可遏,冲着面前的男子道:“王爷明知道她如今的身份,为何还要做那样的事!现在皇上废了她,难道王爷心里就会高兴么!还是王爷只顾着自己快活,根本不顾她的死活!”先前,他也是隐约知道尚妆与他的关系的,却不想,他居然能这么狠心。   元政桓只觉得胸口剧痛,他怎么会不顾她的死活?苍白着脸开口:“你在本王这里闹,不如去查查究竟是谁冤枉了她。”   “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王爷做过什么!”其实,他也是震惊的,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皇上居然还没有碰过她!   咬着牙,他想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本王,没有对她做过什么。”置于扶手上的十指已经缓缓地收紧,他想他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没做过为何会这样!我根本不知道她现在如何,她现在好不好!皇上废了她,她一个弱女子究竟该怎么办!”他真是要疯了,他不会相信元政桓的话。   “唔……”心里想的全是尚妆,元政桓终是抵不住低头吐了好大一口血。   “桓!”安陵雩急急扶住他的身子,回头冲安陵霁道,“你别在说了!”   安陵霁怔住了,他怎么了?受了伤么?   “主子。”莫寻回来了,进门的时候瞧见安陵霁也在,他先是吃了一惊,继而又瞧见元政桓吐了血,脸色大变,慌忙上前,急着问,“发生了何事?”   安陵雩赶紧起了身,推了安陵霁出去。莫寻回来了,她怕他会迁怒到安陵霁的身上。   安陵霁一时间未反应过来,被她直直推了出去。   “王爷,怎么了?”到了院子,他才忍不住开口问。   安陵雩的眼睛红红的,半晌,才开口:“他体内有情花。”   男子的眸子微微撑大,情花!怪不得方才他连说了那么多关于尚妆的事情,他就吐了血。心下一震,这么说,他与尚妆根本不可能……   “哥,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她在你心里居然这么重要。”安陵雩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维。   他有些吃惊地回神,见女子的目光直直地落在自己身上。   “你竟可以为了她闯入王府来闹事,你就不怕王爷动怒么?就不怕牵连家里的人么?”她似一下子想起什么,咬着牙道,“往昔,你从不在家里待久,是否……也是为了她,你才回来的?还……还入朝为官!”要知道,爹不喜欢仕途之路的,他自己也为官不久便离任的。   她甚至觉得,她这做妹妹的,还不及一个丫鬟来得重要。   他咬着牙:“那是我们一家亏欠了她的。若不是因为你,她能入宫受这样的罪?”   惨淡一笑:“所以,你觉得是我不好,是么?哥,你爱她么?”不爱,又怎会如此?   为何,她身边的人,都会爱上尚妆。爱上那个,原本只能跟在她身边做侍读的丫鬟。   安陵霁的脸色微微有些异样,咬着牙,却是没有说一句话。   她却轻笑出来,他不回答,她也知道答案了。   是啊,这,就是答案。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小的时候,他便与尚妆亲近,原来,他爱了她那么多年了。   “既然爱,你一开始便不必离开家里。你若是执意走了,为何就不带了她走?”安陵雩直直地看着他,如果那时候,他对尚妆说白了,或者直接带了她走,那么也不会有后面那么多纠结的事了。   安陵霁却是猛地转了身,背对着她,沉了声开口:“你不会懂的。”   女子依旧笑着,她确实不懂。   也许,是她不懂爱。   莫寻扶了他上床,起了身道:“主子忍忍,属下去找青夫人。”   “莫寻。”他抓住他的手,只问,“她……她如何?”   莫寻皱了眉,他都这样了,还得先问尚妆的情况。握紧了双手,主子的脾气,他是了解的。终是收住了脚步回身,低声开口:“看不出究竟是不是皇上的圈套,她被禁在景仁宫内,没有男子可以入内。”   “她呢?”他只想知道她的情况。   “属下没有打听到。”他实话说了,没有入宫,还要打听这些是否是元聿烨故意为之,着实已经很困难了。   没有打听到……   那是否意味着,她还好?   继而,又想起方才安陵霁的话,他觉得越发心慌起来。   莫寻也不顾他的脸色,慌忙将青夫人请来。对外,只说请了大夫,他不会忘记,灵阙是元聿烨的人,对她,还是要防着的。   青夫人来的时候,安陵雩已经在元政桓的房内。莫寻借口说大夫瞧病的时候不希望有人在场,请了她出去,只剩下元政桓师徒二人。   青夫人上前把了脉,却听元政桓开口:“师父配了‘魅心’的解药了么?”他心里,一直记挂着此事。尚妆的体内还有着余毒,一日不清除,他便要担心一日。   她却不回答他,只问:“这几日头还疼么?眼睛看东西,还会觉得晕眩么?”抬手,小心地揭开他头上的纱布,看了眼伤口,结痂得很好。   “师父还是不肯救她。”他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了。   青夫人看着他,低声道:“你若再提及她,为师会点了你的穴。”只有这样,他才会不去想她的事情。   “她已经不是他的妃子了。”被废了,就不再是了。   青夫人的面色一拧,伸手下去,却被他飞快地抓住了手。她一怒:“你敢跟我动手?”   他低笑着:“师父不要点我的穴,政桓,自然收手。”其实,师父只要用力,他便会支持不住了。他知道,她是怕伤了他,才只使了五分的力道。   她终是无奈地收手,从怀中取出一个瓶子,在银针上沾上里头的药水,再给他施针。他一声也不吭,她只问:“什么时候离开京城?”   “会很快了。”   “西周与黎国的战争停了。屠城的事情,也只有裴天崇能做得出来。”她微微皱眉,小心地扎入他胸口的穴位中,“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他抬眸看着她,笑道,“此事,倒不是他下的令。”   “那是……”   青夫人才开了口,便听得外头传来莫寻的声音:“主子,宫里来了人,要见您。”   与青夫人对视了一眼,青夫人快速地将银针悉数退出,将他穿好了衣服,才在他床边坐下。   外头的人进来了,是一个太监,跪下行了礼,才道:“王爷,皇上说今晚想请王爷入宫小聚。”   莫寻也跟着进来,听闻太监的话,他不免怔了下。那太监抬眸的时候瞧见房内有大夫在,忙问:“王爷身子不适么?可要奴才去回了皇上?”   “哦,不必。”元政桓淡声道,“你回了皇上,说本王知道了,今夜定会去。”   太监点了头:“是,那奴才不打扰王爷休息。”说着,退了出去。   “主子,他这个时候传您入宫作何?”莫寻甚是担忧。   元政桓却道:“师父先回去,我已经好多了。”   “政桓……”   他却笑着打断她的话:“师父不必劝,我是一定会入宫去的。至于其他,也只等进去了再说。”   “王爷,发生了何事?”灵阙方才远远地似乎瞧见了出去的太监,她心里好奇,便过来看看。   元政桓忙朝青夫人使了个眼色,她终是转身出去。   灵阙吃了一惊,忙问:“王爷怎么了?”   莫寻忙道:“主子说头疼得厉害,我便请了大夫来瞧瞧。”   安陵雩也进来了,她只站着安静地听着,并不多言一句话。   灵阙快步上前,低声问:“现在好些了么?”   他笑着点了头,莫寻又道:“我们都出去吧,别打扰主子休息。”请了安陵雩也一道出去,却听灵阙道:“我有些话想与王爷说。”   莫寻一怔,却见元政桓示意他出去。   门被关上了,灵阙扶了他起身,听他问:“何事?”   迟疑了下,终是开口:“我……我不想跟王爷回蜀郡。”   “为何?”话虽问了出来,他心里却是清楚着,必然是为了元聿烨。   灵阙无味一笑:“王爷心里清楚着,何为还要问我。”   他却是道:“当初他将你交给本王,就是想要本王好好待你的。这次回蜀郡,本王也是想认了你做义妹,日后,你便是王府的郡主。”   他的话,说得灵阙一怔,她在蜀郡的时候,实则已经于郡主一般无异。倒是不曾想过,他会给自己这样一个身份。郡主,呵,多好的身份啊。   她却苦涩地摇头:“王爷待灵阙的好,灵阙都记着。只是,灵阙却不想走。”哪怕他不爱她,她也不想去离开他那么远的地方。   元政桓微微敛起了笑意,他的音色略微带着些许的冷:“此事不必再说,本王会带你回蜀郡。”   “王爷……”她愕然。   “出去吧,本王不会改变主意的。”   “可是我根本不喜欢莫寻!”她咬着牙。   元政桓一愣,随即才又笑了:“急什么,本王没说非得要你嫁给莫寻。你若不喜欢,也罢了。本王不会强求。”   灵阙越发不解:“那是为何?”   他低咳了一声,道:“本王为了你好,好了,回房去。”他赶她出去。   灵阙还欲说话,却瞧见男子的脸色,终是什么都没有再说,起了身出去。   景仁宫。   云妃出来的时候,那几个宫人还在掌茯苓的嘴。她轻蔑地笑:“够了。”   听闻云妃发了话,宫人才停下了手。茯苓被打得有些晕,摔倒在地上,两边的脸颊火辣辣地疼着,隐约似乎瞧见了那双华丽的丝屡在她的面前晃过。   等意识微微清醒了些许,茯苓才咬着牙爬起来,在地上坐了会儿,才猛地想起自家小姐来。   彼时,也再不顾疼痛,朝尚妆的卧室冲去。   “小姐!”推开了半掩着的门,瞧见尚妆背靠着床沿跌坐在地上。茯苓大吃一惊,忙冲上去,扶了她道,“小姐怎么了?”   “茯苓……”她终是幽幽地睁开眼来,抬手,缓缓拂过茯苓的被扇红的面颊,心头钝痛,“对不起……”   慌忙摇着头:“小姐千万不要这么说,他们……他们全都是坏人,呜……”哭着,吃力地去扶她。   被打了一顿,她此刻还觉得有些神志不清,手臂上也没有多少力气。咬着牙,却依旧扶不动她。尚妆身上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就连说话,都仿佛是要凝起好大的力气。   瞧着她,启唇道:“疼么?那边柜子里,有伤药,你去涂一些。”   茯苓应着,却依旧不起身。   “茯苓……”她吃力地说着话,“若是有机会,我……我求了皇上放你出宫去。安陵府,还有我哥……”安陵霁看在她的面子上,会善待茯苓的。   拼命地摇头:“小姐说的什么混话!”放她出宫,那么小姐呢?为何,听她的话,像是在交代后事一般!茯苓的心下慌起来,她不要走,她不会走的!   尚妆见她这个样子,不免想笑,其实,她哪里还有机会见得到元聿烨呢?他不听她的解释,怕只是因为对她太失望了。他更加不会再来景仁宫了,也许,她死之前,也不可能再见得到他。   那么,若然哪天,她真的死了,他,会伤心么?   就算她死了,他也不会知道她中了毒,希望,倒时候也不会有人告诉他。   茯苓哭着,发现尚妆的身子瘫软了下去,她是越发扶不动她了。   “小姐,小姐不要睡!小姐您看着奴婢。”咬着牙,狠狠一个耳光下去。   尚妆只觉得右脸颊被人狠狠地扇了一下,意识才微微撑起了些许。   茯苓松了口气,这时,听得有人进来的声音。接着,男子颀长的身影传进来。   尚妆猛地回眸,在看清了来人之后,忽然觉得有些失望。   心下略微一惊,不然,她以为是谁?   元聿烨啊。   她心里以为的。   呵,苦涩地想笑,她怎么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慕容云楚进门,瞧见她们主仆一起跌坐在床边,皱了眉,才瞧出了异样。大步上前,俯身,将尚妆抱了起来,小心放在床上。抬手,欲探上她的脉,却见她的手缩了缩,避开了他的手。   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中了毒。   茯苓也跟着爬了起来,怔怔地站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病了?”他皱眉问着。   尚妆不答,只问:“丞相来作何?”   “皇上让我来。”   尚妆心里一阵紧张,听他又道:“我会告诉皇上,你很好。”她这个样子,也是他始料未及的。似乎,发着烧,却不知为何会虚弱成这样。他瞧见,她的衣襟上,还沾着斑斑血渍,方才云妃来过,不知她对她做了什么。   目光,落在桌上的食盒上,想来便是云妃带来的,没有打开,那么必然也不是里头的东西作怪。   尚妆终是勉强一笑,抬眸瞧着他,开口:“丞相到底是谁的人?”   “你以为?”他的脸色,依旧波澜不惊。   她忍不住咳嗽起来,那月牙形的胎记决计不是一个巧合,慕容云姜是为了这个才要杀茯苓的。她还记得吕德仪刺杀慕容云姜那一次,误伤了他,他还特地要交代孙易之上药之事。如今想来,必然也是不想让别人瞧见,所以孙易之才要说他都知道,要他放心。   “皇上请了王爷今夜入宫来小聚。”慕容云楚的声音依旧平静,只低头看着底下的女子。   尚妆微微喘息着,终是吃惊地看着他。   “王爷还未离京?”是所有王爷都没有走,还是独他未走?   他笑着点头:“皇上也想知道,他究竟是为了谁留下。”答案,就在今夜了。 第六章乾承宫   乾承宫内。   元聿烨才起了身,便瞧见过桓王府传话的太监回来了。回了话说,桓王今晚会赴宴。   元聿烨点了头打发人下去,有些烦躁,行至门口的时候,远远地瞧见张公公与太后在外头说着话。张公公见他出来,忙迎上来,开口道:“皇上,太后来了,奴才以为您在休息,便没有禀报。”   太后也上前来,她一手还拉着世子的手。   “母后。”他淡淡地唤了她一声。   太后点了头道:“哀家没有打扰皇上休息吧?”   他摇着头,侧身道:“母后请。”   太后与世子一道入内,元聿烨才与张公公跟了进去。   待坐了下来,太后才问:“哀家是想问问丞相的事办得如何了?哀家心里,一直记挂着。”   元聿烨轻笑道:“丞相办事,母后便不必担心了,朕也是信他的。”   瞧见他笃定的神色,太后倒是也放了心。二人又说了会儿话,太后才起身离去。   世子却是拉着元聿烨的手,小声问:“皇帝叔叔,镡儿的祖母该来了么?”   元聿烨一怔,这才想起离开云滇郡的时候,他骗他说许太后与辛王妃随后就到的,如今倒是已经过去个把月了,却依旧连人影都不曾瞧见。   太后的脸色骤然变了,倒是元聿烨笑着道:“朕会再催催。”也许是因为孩子,他觉得有些不忍心。   “那,镡儿能陪着您在这里等一会儿么?”世子仰着头看着他。   天真的孩子,以为催催便是很快就会到的。太后欲开口,却听元聿烨道:“母后还是先回郁宁宫去,一会儿朕让人送他回去。”   世子听了似乎是看见了希望,高兴地笑了。   太后终是没说什么,只转身出去。   他一把将世子抱上自己的膝盖,低头问:“若是你祖母一直不来,镡儿会如何?”   世子猛地抬眸瞧着他,愣了好久,突然露出淡淡的笑:“皇帝叔叔不会骗镡儿的,是么?”   元聿烨怔住了,目光,落在孩子天真的脸上,他从一开始,就在骗他。   许太后和辛王妃怎么可能随后就到?世子是来京城做质子的,没有任何辛王府的人会来。   “要是,骗了呢?”他很认真地问着,也不知为何,这一刻,他却很想知道孩子心中的想法。   世子笑着想了想,依旧开口:“不会骗镡儿的。”   张公公见元聿烨的脸色不好,忙上前道:“还是奴才抱了世子过郁宁宫去吧,皇上累了,世子让皇上休息了。”说着,伸手过来。   却见元聿烨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张公公吃了一惊,只得悻悻地缩回了手。   他只看着世子,又问:“镡儿想你父王么?”   “想啊想啊!”提及自己的父王,世子愈发地高兴起来,忙拉着元聿烨的手道,“父王也在这里么?皇帝叔叔快叫父王来看镡儿啊!父王走的时候,镡儿也还没这么大呢!”   “你父王……不要你了。”他的目光悄然移开了,有些不忍心去看他。   世子吃了一惊,忙摇头:“不会的,父王很疼镡儿的。”他顿了下,终是又笑,“哦,镡儿知道了,父王跟镡儿玩捉迷藏!皇帝叔叔,您说是不是?”   捉迷藏?呵,也只有孩子能想得出来。   这时,见外头丝衣进来,朝他行了礼,才道:“皇上,这是世子的药,前些日子烫伤了,今日还未上药。”   张公公忙接了,丝衣才告退了下去。   元聿烨微微皱眉,开口:“怎么会烫着了?”   张公公已经上前,解开世子的衣服,瞧见那肩头的地方还能隐约瞧得出异样的颜色。小心地将药膏涂上去,很大的一块了,当日必然是烫到了很多的。   世子却是扬起小脸,小手触及元聿烨的额头,笑着问:“您为何不高兴呢?镡儿不疼了。”   元聿烨直直地看着他,这个孩子,在他的面前,一直是展着笑。他似乎,从未瞧见他不笑过。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有些怒,他居然,连个孩子都不如。   猛地起了身,将他推开,冷了声道:“痛不痛,你难道不知道?”   张公公吃了一惊,忙扶住世子的身子,不过对方是皇上,他自然是一句话都不敢说的。只得低头看着世子有没有怎么样,到底是孩子,谁都会怜悯的。   “镡儿不痛。”世子仰着头,依旧是笑着说。   元聿烨低头瞧了他一眼,沉声道:“不许笑!”他不明白,为何一个孩子能做到如此?   他的声音冷冷的,神色看起来也好可怕。世子明显被他吓到了,眼睛有些红红的,只脸上的笑容未减。半晌,才又细细地开口:“祖母说,一定要笑着,无论什么时候,也都要笑着。”不管这里的人对他好还是不好,也都要笑着。只要笑着,他们便不会讨厌他,便不会欺负他。   这些,是他离开之前,许太后一字一句交待了多遍的。年幼的孩子虽然并不完全明白这其中的深意,只是,因为是祖母的话,他便会铭记在心。   元聿烨心头微动,看着面前的孩子,良久良久,才开口道:“来人,送世子回去。”   张公公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还以为皇上心情不好,要迁怒世子了。此刻,见宫女进来,忙帮世子穿好了衣服,抱着他交给宫女。   宫女出去了,元聿烨直直地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突然冷笑一声。   这个孩子,可比他的父王厉害多了。小小年纪,便懂得如何隐忍。   “皇上。”张公公担忧地唤了他一声。   回了神,他行至塌边坐了,才开口:“景仁宫那边如何?”   张公公怔了下,景仁宫的事情,他每日都会问上好几遍。而他,每日都重复同样的答案。   这一次,一样如此。   低了头开口:“皇上放心,那边一切安好。”每回说,每回都觉得有些揪心,其实,那边是情况他很清楚。他是皇上的人,是不该背叛他的。   只是,太后说,如今是非常时刻,皇上不能陷在儿女情长的事情上。西周都与黎国开战了,百姓如今在水深火热之中,皇上若是还处理不好后宫之事,将来会让天下人唾弃,会失了民心!   他明白,皇上虽然废了雩修容,太后却是怕若是皇上知道了她的事情,会心软,会再次陷进去。   太后的话都说得那样重了,他难道还不知孰轻孰重么?   他想,他终究是忠于皇上的。若然有朝一日,皇上真的因为此事震怒,那他便以死谢罪。可,只要西周安定,只要皇上安好,那么他也就问心无愧了。   元聿烨听他如此说,这才放心。   长长地松了口气,闭了眼睛。   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实在是没有时间再去顾及她。有人陷害她,想要他废了她,那么他便随了他们的意。如今,该不会再有人去伤害她。是以,他只废妃,却并没有让她迁居冷宫。住在景仁宫里,还是一应齐全的,什么都少不了,她也会住得习惯些。   其实,不必她来解释。   想必是那陷害她的人不知道元政桓的情况,可他却是一清二楚啊。元政桓身上有情花,他可以忍着痛去吻她,却绝不可能会做得了那样的事。   这几日,只要得空,他便会想起那一日,她过关雎宫去。   主动吻上他的唇,还……   呵,他如何会不明白?她是想用那样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那一日,他已经心痛不已,此后每每想起来,他都恨不得狠狠地甩自己几个耳光。是他保护不好她,才让她受这样的委屈!   抬手,重重地一圈捶在一侧,用力咬着牙。   “皇上!”张公公吓了一跳,忙上前,扶住他道,“皇上不要这样。娘娘……娘娘她很好。您不必担心,奴才每日都过景仁宫去好几趟,皇上不必担心她。”他还是唤她“娘娘”,只因他知道,在元聿烨的心里,她从来不是废妃。   回了神,启唇问:“安陵霁去看过她么?”他故意不下禁令,便是想安陵霁过景仁宫去看她的。他是知道的,安陵霁对着这个妹妹,真的很关心。他想,他不在她的身边,好歹,还有一个疼爱她的哥哥。   张公公怔了下,慌忙点头:“是是,安陵大人去看过了,娘娘很好。”   是么?元聿烨苍白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些。   张公公不禁捏了把汗,他亦是知道,这个谎言,他必须一直撒下去了。   元聿烨这才勉强一笑,是啊,只要她好,他还求什么呢?   只要她好,他便可全身心地对付别人。   只要她好……   张廖对自己尽心尽力,他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慕容相的事情,他还是观摩着。他在筹划着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张公公见他的脸色好了些,终是敢开口:“皇上,今日王爷要进宫来,您打算在哪里设宴?奴才好吩咐了人下去准备。”   他回了神,半晌才开口:“就在朕寝宫。”   张公公愣了下,点了头道:“是。那奴才一会儿叫人准备。”   他没有说话,张公公也识趣得不再开口。   景仁宫。   尚妆直直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他说元聿烨也想看看元政桓究竟是为了谁而留下。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的手有些颤抖,声音也颤抖着:“皇上……想做什么?”她有些害怕,怕元政桓留下,是为了自己。不知为何,慕容相的话,让她猛地想起那时候在云滇郡,元政桓说,要她等着他。她至今,都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深意。   可,越是不明白,想起来的时候会越是心慌。   “小姐……”茯苓的声音也颤抖着,她突然跪下了,朝慕容云楚道,“丞相大人,您救救我家小姐吧!”   慕容云楚略微一惊,不觉回眸看着她。   景仁宫的事情元聿烨怕是还不知道,他既是不知道,那么必然有能让他不知道的理由。她病了,必然是要宣太医的,宣了太医,怕是一传二传,此事就瞒不住了。   既是有人想刻意瞒下此事,他也不必去趟这趟浑水。再说,宫外之人想要进来,还是他秘密地拦下的。说起来,他倒是也有罪了。   “茯苓。”尚妆虚弱地唤了她一声,伸手去拉她。   茯苓忙哭着握住她的手,见她缓缓摇头。慕容相究竟是敌是友她至今不明,可她却隐约知道,他是不会帮她的。而他今日来景仁宫,必然是有事才来,究竟是什么事,她如今,还猜不出来。   慕容云楚直直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她是很坚强的,事到如今,还是一句软语都不肯说。那一刻,他也不知是因为同情还是其他,启唇开口:“日后,也许我可以帮你,给你自由。”   他想,她终究是这场宫斗的牺牲品,再是聪慧的女子也摆脱不了他们为之权力而掀起的漩涡。他忽然想起云姜,在她被卷入的那一刻,他的心里是无法言语的痛苦。而面前的女子,无疑比云姜还要悲惨,他,也算一个算计了她的人。   尚妆有些震惊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他的话,说得她越发地紧张。心下一惊,或许,不是元聿烨想做什么,而是他慕容云楚想做什么!   想到此,她的脸色一变,欲开口,却是抵不住重重地咳嗽起来。   “小姐!”茯苓心疼地扶住她的身子。   慕容云楚见此,欲上前,终是停住了脚步。其实他今日,也不是专程来看她的,只是来准备一些事情。不想,竟见她如此。   迟疑着,终是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瓷瓶,递于茯苓,开口道:“给你家小姐服下。”   “这是……”茯苓吃惊地回神。   “护心丸。”他淡声说着,给她用,并不是为了救她。而是,这个女子,如今对他来说,还有用。   茯苓忙接了过来,倒出了一颗闻了闻,真是好药,她这才放了心给尚妆服用。她喘息着,好久才平息下来。抬眸看着慕容云楚,勉强开口:“也许还是丞相会错了意,我与王爷,本没有什么。”慕容云楚此刻救她,出了威胁元政桓,她实在想不出第二件事。   却不想,慕容云楚却是笑道:“王爷对你如何我也不必管,我只知道,王爷他,有事瞒着皇上。”   心下一惊,她故作平静地问:“何事?”   他凝视着她,半晌,才压低了声音道:“你必然也是知道的。”他的神情和语言,让尚妆觉得有些惊慌。   茯苓是听不懂他们打哑谜,只见自家小姐撑着身子欲起来,迟疑了下,只好去扶她。尚妆靠在她的身上,定定地看着慕容相。   他终是又道:“那日我找到你和王爷的时候,瞧见你们沿着坡地滚了下去,而莫侍卫,在离你们很远的地方。王爷有事,瞒着皇上。”   茯苓听得越发地迷糊了,只是尚妆听了,心下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子。   是啊,这么大的漏洞,她居然都不曾发现。   元政桓深思缜密,却也在那一日,怕是没有算计到慕容云楚会去。   离开莫寻那么远,他又是双腿残疾的,那么试问,他们如何会出现在那里?尚妆一人,根本是背不动他的。   咬着牙,看来此事,早在他找到他们的时候便已经开始怀疑了。只是当日,混乱的事情太多,她倒是也一时间没有想到。   不过听慕容云楚的口气,元聿烨该还是不知道的。只要他的禀报的时候,稍稍出点差错,没有去过现场的元聿烨的猜不到此事的。   “你想做什么?”咬牙问着。   慕容云楚却是笑:“我还想问,王爷想做什么?”   “丞相为何要针对他?”   “那也得他有让我觉得怀疑的理由。”他答得毫不迟疑。   怔住了,确实,元政桓做了太多能让人怀疑他的理由了。光他与黎国之人有关的事情,便能让元聿烨处死他好几回。   想着想着,她却突然想笑了。   “其实,你根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地去算计他。”元政桓身上的情花解不了,他终究,是会死的。   死……   呵,如今的她倒是也不怕了,她也是快要死的。   慕容云楚不说话,又站了会儿,才转身。   也许很快,他会撤了宫门口的人,安陵霁便能进来看她。   七月的天,天气越发地燥热。   御书房的窗户皆被打开,却是连着一丝的风都不曾有。伏在案边的男子皱着眉看着手中的奏折,额上沁出了密密的汗。张公公自外头赶来,急着开口:“皇上,杨将军的密报!”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纸信笺。   元聿烨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接过那密报,仔细看了一眼才猛地将那信笺揉成一团捏于掌心之中。张公公吓了一跳,唤他道:“皇上……”   他这才回了神,也不说什么,只伸手将这密报燃尽。   起了身,行至窗边,负手而立,怔怔地望着外头的景色。张公公跟上去,在他身后打着扇子,一面问着:“皇上可要吃点东西?”   他不语,半晌,才突然回身,嘴角缓缓露出了笑,开口道:“朕不饿。张廖,去景仁宫帮朕看看她。”他这边的事,基本都算完好,他又想知道她好不好。   张公公怔了下,此刻还未及未时,他今日便要他过景仁宫三次了。   叹息着,也只好放下了手中的扇子出去。   其实,他根本就未过景仁宫去,也怕自己去了,抵不住良心的谴责,便会在皇上的面前露出些许的蛛丝马迹。那么他之前做的一切,都将前功尽弃了。   见张公公出去,元聿烨才回身,又行至案边,将方才撂下的那本奏折拿起来,继续看着。   张公公回来了,只说一切安好。还说听得茯苓那丫头在院中大声笑着。元聿烨听了,不自觉地笑,这倒真像茯苓的性子。他听了,愈发地觉得安心。   回乾承宫的时候,见云妃携了宫女的手远远地等在宫门口。   元聿烨略微有些失望,如今,那抹让他日日思念的身影是再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了。上了前,云妃忙向他行礼。他只“唔”了一声便抬步入内。   云妃笑着跟上前,一面道:“臣妾知道皇上连日来累坏了,让人熬了汤,皇上先喝点。”   张公公忙接过了宫女手中的食盒。   “没事就回去吧。”他连头都没有回,只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云妃尴尬地笑着,却不走,开口道:“还是臣妾先伺候皇上喝汤吧。”她朝张公公看了一眼,示意他将汤盛出来。   元聿烨只大步入了内室,在塌上坐了,闭了眼睛道:“朕想休息,都下去。”   “皇……”   云妃还想说什么,张公公忙道:“娘娘还是先回去吧,皇上累了。”   云妃有些不悦,终是什么都不敢说,只好悻悻地道:“是,那臣妾先回了,皇上保重龙体。”行了礼,转身下去。   张公公回眸:“皇上,这汤您可要先……”   “拿去郁宁宫给太后。”他漫不经心地说着。他不想喝,却也不想浪费了,给太后,权当做了人情罢了。   张公公忙点头应声。   在塌上躺了会儿,不觉便睡着了。   待醒来的时候,瞧见丝衣立于他的面前,吃了一惊,忙坐了起来。丝衣见他醒了,上前来扶他,一面问:“皇上起了么?”   “你如何在此?”   “哦,太后说这几日皇上辛苦了,她不放心宫女伺候,说调奴婢过来伺候好些。”她毕竟是跟过齐贤妃的,对元聿烨必然会比较上心。   闻言,他这才点了头。   丝衣又道:“太后说,谢谢皇上的汤。”   他只应了声,要谢怕是得谢云妃了。   这时,见张公公进来道:“皇上,王爷来了。”   元聿烨起了身,命丝衣伺候他更了衣才出去。外头已经准备好了酒席,只元政桓一人坐着,听得他出去,才转过身来,笑道:“皇上今日兴致真高。”   他亦是笑道:“皇叔很快要回蜀郡的,朕想着既然有时间,不如找皇叔来聚一聚。”坐下了,除了张公公,便吩咐了宫人都下去。   元政桓只笑着饮了一杯酒。   元聿烨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略微皱了眉。他头上的伤是在云滇郡的时候便落下的,如今拆了纱布,倒是已经瞧不大出。只是,那嘴角的伤倒像是新的。他倒是好奇了,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还能伤得了他?   “皇上最近政务繁忙,难得有这个闲情逸致传臣进宫来的。”元政桓将酒杯放下开口道。   他却才回了神,笑着:“再忙,总有个空闲的时候。皇叔这次回蜀郡,朕重新备了一份厚礼,贺皇叔大婚。”   元政桓浅笑着,他明白元聿烨此话的意思。不过是想试探是他他留下来究竟是不是为了尚妆,故此,才又重新提及他与妆儿的婚事。   华服下的十指微微收紧,对妆儿,始终是他觉得歉疚的。   只是尚妆……   想起她如今的处境,他总会觉得心疼不已。   瞧见元政桓的脸色微微苍白了起来,元聿烨想不必再细说,他亦是已经知道了。低咳了一声道:“怎么婚期皇叔还是没有定下来么?”   “皇上想要臣怎么定?”他淡声反问着。   元聿烨一怔,随即笑道:“此事倒是奇了,皇叔不该问朕。”   此时恰逢张公公斟满了酒送至元政桓的手边,他却不动,只道:“臣的婚事怕是要让皇上失望了。”他不会娶妆儿了,从他记起尚妆的那一刻起。   元聿烨挑眉:“哦?那时候朕以为皇叔有多喜欢她。”   他笑着:“皇上,人不怕做错事,却怕回不了头。”他将她废了,无论如何,都是他不能原谅的。别人说她不贞,他就真的信她不贞么?想来,不尽然。   元聿烨清楚他不可能与尚妆做出那种事来的,如今要他进宫,也不过是多加试探。   “这么说,皇叔根本不喜欢那位亦妆姑娘?”   他抬眸:“臣喜欢谁,皇上心里清楚着。”   “朕不清楚。”他咬着牙。   “皇上既然废了她,为何不干脆放了她?”   动了怒,却终究没有跳起来。他冷笑着:“皇叔以为迟迟不回蜀郡,朕就会把她给了你?”   元政桓却摇头:“臣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他们,都不是会轻易放手之人。   “皇叔真是不怕死。”他身中情花还能对她义无反顾。   元政桓勉强笑着:“怕死,当日就不会喝那两杯酒了。”喝的时候,没有人会想得到是情花。不过他自然,也不觉得是会一击毙命的毒酒。   元聿烨的性子他了解,只要不是马上就会毙命的毒,他便是不怕的。只因,还有师父在。只是,他万万想不到,居然会是情花。   后悔么?   他曾无数次地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他只能说,他不能要尚妆来承受这样的痛楚。   他的手,缓缓地抚上胸口,朝元聿烨道:“皇上是永远不会了解这种感受,每一日,你都知会觉得爱她多一分。只可惜,没有尝试过的您,连着爱与不爱,都要彷徨着。”若是没有情花,他也不知她在自己的心里究竟有多重。   这句话,叫元聿烨心头一痛。   确实,元政桓说的没错。   “臣,想见见她。”他担心着她体内的余毒,也不知她如今怎么样了。   目光,掠过面前之人苍白的脸庞,元聿烨重重地哼了声道:“皇叔将朕说得太心狠了些,朕不过废了她,并不曾下了禁令不得探视。”他只要敢去,便只管去。   他的话,说得元政桓一震,他的脸色愈发难看了些,只开口问:“皇上不曾下禁令,为何侍御史却被拦在了门外?”   元聿烨的眸子撑了撑,不过一瞬的事情,他猛地转向一旁的张公公。   张公公吃了一惊,忙跪下道:“皇上恕罪!奴才,奴才……”他其实根本不知道安陵霁有没有去探视过,元聿烨问了,他只说去过。不过,安陵霁没有来闹,他也是知道的,估计是没去过。   元聿烨这才觉得事情不妙来,猛地起了身,大步朝外头而去。   元政桓的目光随之瞧去,胸口的疼痛泛上来,元聿烨的样子,让他觉得紧张。是不是……是不是尚妆出了事?   张公公已经爬起来追上去,一面叫着:“皇上……皇上您听奴才说,皇上……”   他哪里还有时间听他说!安陵霁被拦在门外,谁下的命令!   莫寻见元聿烨铁青着脸出来,吓了一跳,忙回身进去,只听元政桓道:“莫寻,我们过景仁宫。”   “主子!”他最怕他去接触尚妆,却不想,他还是要去。   元聿烨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他此刻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什么失宠的妃子,什么废妃!狠狠地咬牙,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居然有人一直在骗他!   那么雩儿呢?   她怎么样了?   越是想,越是觉得心慌。   “皇上!”张公公拉住了他的衣袖。   他却是用力甩开,怒着吼:“滚!”待他过了景仁宫去,再好好地来收拾他!   景仁宫。   自白日里慕容云楚走后,尚妆心里一直惴惴不安。   茯苓守在她的床边劝着她休息,她却是执意不肯。睁着眼睛看着,能有什么用,其实她也不知道。只是一味地不想睡。   “小姐。”茯苓哽咽地看着她,她的身子越来越虚弱,让她觉得好怕。   想着,眼泪便要止不住地流下来。   后窗突然打开了,茯苓吃了一惊,以为是风,回眸的时候,却见一个人影闪至她的身后。才欲叫,那大手已经捂住她的嘴,低声道:“别叫,是我。”来人一把扯下了脸上的面罩。   一身黑色的夜行衣,那双眼睛明亮亮的。   还有,那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样子。   茯苓终是哭起来:“呜,少爷,您总算来了,小姐……小姐她……”哽咽着,哭得愈发地厉害了。   安陵霁的目光看向床上的女子,脸色大变,上前搭上她的脉,心头一沉,脱口道:“怎么会这样!她如何会中毒!”皇上就把她丢在这里不闻不问么?   尚妆的眼眸这才动了动,看清楚了床前之人,却是浅笑着:“茯苓,我……我好像看见我哥了。”她也不知为何,瞧见安陵霁,她的心里会那样高兴。   安陵霁心头刺痛,她以为她是做梦啊!   俯身,抱起她,那时候他承诺她的,若是过得不好,他拼死都会带她出宫的。   茯苓胡乱擦着眼泪,笑着开口:“小姐,真的是少爷,真的是少爷啊!少爷来救您了!”   浑身一震,她这才略微回了神。目光定定地落在他的脸上,她有些吃力地抬手,抚上他的脸颊,真实的感觉啊。   “哥……”她终是诧异了。   却只在那唤出那声“哥”的一瞬间,眼泪终是决堤。   她原来,并没有那么坚强。   她的心里,当他是亲人了,所以,在他的面前,她是可以软弱的吧?   看着怀中女子苍白虚弱的样子,安陵霁的心里像是被针扎过一般的疼。紧紧地抱住她,安慰着:“别怕,哥来了。没事了,别怕。哥带你走,这就带你走。”   “哥。”她的声音低低的,止不住的哽咽。连日来强撑出来的样子,如今真的是装不了了。她好想睡,她好累。   茯苓见他一身夜行衣,自然便是猜到他是偷偷潜进来的。此刻见他做事要出去,忙起身捡了地上的面罩再次给他蒙上,哽咽道:“少爷请一定要救小姐。”   安陵霁一怔,才想起一个现实的问题。   他只一个人,带着尚妆出去尚且有困难,茯苓怎么办?目光,再次落在尚妆的脸上,她坚持不住已经昏过去了。倘若她醒着,必然是不会丢下茯苓不管的。   茯苓见他踌躇了,猜中他在迟疑什么,忙摇头道:“少爷不必管奴婢,赶紧带小姐走!奴婢要留下来,不然他们发现了,很快会去追你们的。”她说着这些话,身子有些颤抖。说不怕,那是假的,只是她依旧会选择这样做。   “茯苓,我……”   “哎呀,少爷快走!”她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安陵霁一咬牙,终是抱着尚妆从原路轻身跃出去。   宫里的地形他的很熟的,来的路上,也没有任何阻碍。只是如今出去,带着人就没有那么简单了。看了眼怀中的女子,他却觉得有些释然,这一路,他会拼了命地出去。   茯苓见那身影消失于视野,咧嘴一笑。她其实,是想笑出声来的,却不知怎的,就是没有那个力气。想来,是自己真的胆小了。   将窗户关好,回身寻了小姐的衣服出来,穿上了。又坐于梳妆台前,也不管什么,只将上头皇上赏赐的首饰随便捡了几样戴上。   又检查了多次,门窗都是紧闭的,她这才取出了火折子,将寝宫各处都一一点着了。   抱膝坐在床边,她心里其实还是很害怕的。   只是她明白,皇宫不是菜市场,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少爷肯为了小姐冒那么大的险,她为何就不能?   只要景仁宫失火,宫里人的目光便会注意到这里来,那么少爷就能带着小姐逃出去了,不是么?   如果,她死了,别人以为是小姐死了,那也是好的。虽然,到时候会有人想起来怎么少了一个丫头来。不过,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此刻不必去考虑的。   心跳得飞快,她不自觉地抚上胸口,触及挂在胸口的玉佩,她才想起来,这个居然忘记还给小姐了!   咬着牙,不过方才那么紧张的时刻,她确实一点都不记得此事了。罢了罢了,只要小姐活着就好,还管这个作甚!   不知不觉,竟又想起那张千年冰封的脸来。   猛地晃了晃头,为什么这个时候竟然还会想起莫寻?   心下暗骂着,指不准他现在整个灵阙快活着!   想着,突然又哭起来,那可恶的莫寻会因为她的死伤心么?   元聿烨行至半路的时候,瞧见一个太监急急跑来,跪下道:“启禀皇上,景仁宫走水了!”   “你说什么?”他猛地抬眸,远处景仁宫的方向果然瞧见了火光。   太监还是低头问着:“奴才来请示皇上,可要救火?”   “救不了,一个个都别想活!”他狠声说着。   张公公也是吓白了脸,怎么好端端的,会起火?   见元聿烨已经抬步往景仁宫的方向冲去,元政桓的脸色极尽难看,谁放的火?   慕容云楚远远看见的时候,亦是吃了一惊,他原本是想好引元政桓过景仁宫去的,倒是想不出谁比他先动了手?他没有算到的是,元聿烨竟也去了。   迟疑了下,他终是也抬步往景仁宫的方向而去。   安陵霁迎面瞧见一对侍卫过来,忙闪身至廊柱后面,又隐约听得有人在说什么景仁宫走水了,皇上下令是有人都去救火。   他不免回眸,心中大吃一惊,茯苓!   别人不会明白,他怎么会不知道怎么回事?   怀中的女子呻吟一声,安陵霁终是回了神,茯苓不会白牺牲的,他一定会带尚妆安全地出去。   元聿烨冲进景仁宫的时候,只瞧见火势是从寝宫蔓延出来的。此刻,慕容相与元政桓也赶到了。   “皇上!”张公公惊叫一声,见他作势要往里头冲进去,吓得忙一把拉住了他。   慕容云楚微微拧眉,他猜的没错,元聿烨还是在乎她的。不过,他不能让他进去。他若是进去了,元政桓还会有所动作么?   想着,大步上前,拉住他道:“皇上不可!”掌上,微微使了力。他知道他胸骨折了未好,这时一催力,必然是有效果的。   元聿烨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他不禁弯下腰去。   “皇上!”张公公吓得忙扶住他的身子。   火势已经很大了,等扑灭,里头的人还能活么?此刻是谁也不敢进,没有深厚的内力,此刻进去无疑是送死。莫寻紧张地按住了自家主子的身子,他怕他会冲进去。而他,亦是咬着牙,他没有忘记,茯苓在里面。   “咳咳咳——”寝宫内,传出女子的咳嗽声。   元政桓心中剧痛,抬手将三枚银针打入穴道中,咬牙欲起身…… 第七章寝宫   元政桓与起身,莫寻用力按住他的身子,急急开口:“主子,让属下去!”他去,总比元政桓去来的好。且,茯苓还在里头,他也担心着。   不过,是先救茯苓,还是先救尚妆,此刻的他,根本不知道。   也许,他会……   咬着牙,他不愿往下想,推了一旁的太监,将那桶水直直地从头顶浇下来,而后,直冲进火场中去。   元政桓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紧紧地握紧了扶手。   慕容云楚却是一惊,他竟然忘记了还有元政桓身边的侍卫!回眸,看着元政桓,一个不慎,便见身边的元聿烨已经冲入寝宫内。   “皇上!”张公公惊声叫着,“快救皇上!”   皇帝进去了,不要命也得冲进去救啊。   里头,全是浓浓的烟雾,莫寻用衣袖捂着口鼻,眼前的情景已经是看不清楚了,他想了想,终是叫:“茯苓!茯苓!”仿佛叫尚妆,他叫不出来。   茯苓跌坐在床边咳嗽着,隐约似乎听得有人冲进来叫她的声音。   那声音,真像莫寻啊。   “咳咳咳——”依旧不住地咳着,她却觉得想笑,怎么可能是他啊,这么大的火,他是不可能会冲进来的。看来,她是出现幻觉了,是不是……她就要死了?   “茯苓!”莫寻咬着牙,他只能隐约听见女子咳嗽的声音,可是这里浓烟那么大,叫他去哪里摸索?他又咬着牙唤了一声,该死的,她听不见么?为何不回答他!   元聿烨跟着冲进去,恰逢一处门板压下来,他吃了一惊,闪身的时候才发现竟是提不得真气。一动,胸口便痛得他喘不过气来。   身后尾随着进来的侍卫一阵错愕,那熊熊燃烧着的大火,谁也不敢去推。只一人,扑上去将他猛地推开,而侍卫却一下子被门板严严实实地压了下去。   后头又上来的侍卫忙着救人,又忙着扑火。门口被堵住了,此刻谁也进不来。   元聿烨只咬着牙爬起来,径直入内:“雩儿,咳咳——”他进来的急,什么都没有准备,衣角沾了火,迅速便燃起来。他只得甩灭了,却不敢停留,凭着记忆入内。   “雩儿!”撕心裂肺地唤着她的名字,却是失望得没有得到一次回应。   他心里慌乱无比,怕她出了事。   莫寻一点一点地接近内室,女子咳嗽的声音也越发地清除了。他心里却复杂起来,似乎,只一个人。是谁?   他其实,希望是茯苓。只因,尚妆的死活对他来说,关系不大。他其实,也希望她就此死了,只是主子那边……   他实在不敢往下想,若是尚妆死了,主子会如何。   接近了,瞧见女子瘦弱的身子蜷缩在床边,不知道为何,他却觉得应该是茯苓。   “茯……”开了口,这才看清楚了女子一身华服,还有那些耀了眼的首饰。他一下子怔住了,女子用宽大的衣袖捂着口鼻,却还是抵不住不止地咳嗽着,只眯着眼睛抬眸瞧来。   眼泪迷住了眼睛,茯苓以为是自己敲错了,面前之人,不是莫寻是谁?   “呜,莫侍卫,咳——”她边咳着边哭着,此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莫寻惊得撑了撑眸子,居然是茯苓!   他也来不及去想为何茯苓却穿了尚妆的衣服,只大步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茯苓却是脚下一软,直接扑进他的怀里,还是止不住地哭。   元聿烨冲进去的时候,恰巧看见如此一幕,他看不见茯苓的脸,只瞧见了那衣服自然便以为是尚妆。他心下闪过一丝怒意,莫寻是元政桓的人,他怎么可以……   莫寻有些尴尬,本想安慰她几句的,话至唇边,却成了:“没事了,主子让我来的。”   茯苓哽咽地哭着,半夹着咳嗽:“呜……王爷……王爷,咳咳——王爷没有忘了我……咳……”   “别说话,我带你出去。”虽然,他也解释不了为何屋子里只茯苓一人,她甚至还装作尚妆的样子。不过,看见她没事,莫寻心中的石头才算落了地。   一把将茯苓抱起来,转身便要出去。   元聿烨听见那话,却是心头剧痛。   她说,元政桓没有忘了她,那么他呢?   他又算什么?   莫寻回身的时候,瞧见元聿烨,他不免吃了一惊,不过此时,也顾不得他,只抬步沿着原路回去。房梁上已经有成块的火落下来了。莫寻的衣服虽然是浸湿了入内的,此刻倒是也烤得差不多了。   门口,才被清理掉那块烧得极旺的门板,却又见一处的房梁倒了下来。   “皇上!”张公公急着都快哭了。要是早点告诉皇上雩修容的事情,也许就没有那么多的事了!   太后与慕容云姜也来了,太后上前厉声问:“皇上呢?”   “还……还在里头。”一个太监哆嗦着答。   太后勃然大怒:“混账,还不进去找!”   “哥。”慕容云姜行至慕容相的身边轻声唤了他一声。   他只皱了眉,并不说话。   倘若今日元聿烨出了事,那西周可真的要大乱了。   慕容云姜瞧见他的脸色不好,暗中拉住了他的衣袖,她怕他也会不要命地冲进去。不过此刻正值夜晚,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火场,也不会有人来关注她的动作了。   莫寻带着茯苓冲至门口,却瞧见门口根本就已经出不去了。转身,后面大片大片的浓烟,他也不知另一个出口究竟在哪里,能不能出去?   门外的侍卫们还在试图清理了堵在外头的东西进去。   元政桓一眼便瞧见了莫寻,还有他怀中的人。   尚妆!   他心下一惊,彼时也顾不得那么多,掌下一翻,将两枚银针齐齐射出。正巧站在门口的两个侍卫只觉得膝盖处一痛,收势不住,直直地跌进入,压在那团熊熊烈火上。   莫寻吃了一惊,却没有迟疑,抱着茯苓踏过两个侍卫的身体冲出外头。   外头的侍卫显然吓了一跳,却也是鱼贯入内,他们没有忘记,皇帝还在里面。   慕容云楚上前了一步,才发现他的衣袖还被女子紧紧地抓着。   太后皱了眉瞧着,手中的帕子已经被揉得一团皱了。   侍卫进去的时候,只瞧见元聿烨站在门口。众人吃了一惊,忙伸手去扶他,他却用力甩开他们的手,只自己走了出来。   越是咳嗽,胸口疼得越是厉害了。   可他还想着雩儿,她在元政桓的手中!如今在宫里,他不能再让她与元政桓有关,否则,盯着她的人又要不放过她了。   莫寻抱着茯苓倒了外头,怀中的人一直不住地咳嗽着。元政桓远远地瞧着,却终是放了心,她没事,没事就好。   “皇上!”张公公见元聿烨出来,忙急着迎上去,他的脸色很是不好,张公公忙伸手欲扶他。却被他冷冷地看了一眼,张公公一怔,终究是没有伸手。他已经大步上前,见莫寻将怀中女子小心地放下,他一把推开莫寻,才欲开口,竟是一下子愣住了!   茯苓!怎么会是茯苓!   雩儿呢?   猛地回头,看向再不可能入内的寝宫,那一瞬间,他只觉得那阵凉意一直从脚底泛上心头来。   “咳。”重重地咳嗽一声,痛得他几乎站不住身子。   太后一看形势不对,忙喝道:“拉住皇上!”她怕他再进去,此刻进去,那便是神仙也救不回来了。而她在瞧见出来的是茯苓的时候,心下居然是高兴的。   安陵雩死在火场,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结局,至少,对太后来说,是的。   元政桓亦是大吃一惊,他看向莫寻的目光徒然染了怒意!   莫寻竟然不救她!竟然不救她!   他的身子一动,幸好莫寻反应快,忙上前拦住他,压低了声音道:“主子,里头没人了!”   “你骗我……”他咬着牙说着,嘴角已经溢出了血来。茯苓在,她会去哪里?她还能去哪里?他清楚着,她体内还有余毒未清,是不是……是不是她一步都走不了,还在床上……   抬手,莫寻吃了一惊,忙扼住他的腕口。   他的脸色一怒,莫寻居然也胆大了,敢和他动手了!   莫寻也无法,只会回头大叫道:“茯苓,过来告诉主子,里头只你一人在!”他原本,还是打着要元聿烨入内的算盘,如今看来,倒是不能了!   若是主子非得进去,他们非但捞不到好处,只会出不了皇宫。   可他怎么能让主子出事?   忽而听得莫寻大吼了一声,茯苓一惊,咳嗽着抬眸瞧去。脚下的步子微微动了半步,手腕已经被身后之人狠狠地扼住了,听得元聿烨开口:“到底怎么回事?”什么叫做里头只她一人?   所有的人都震惊了,目光直直地落在茯苓的身上。   “怎么回事?说!”他厉声喝着,丝衣忙上前扶住他的身子,也看着茯苓。   茯苓这才回了神,现在出来了,她该怎么说小姐的事情?说被少爷带走了,那岂不是给少爷惹了祸?那是会牵连安陵府的,不,她不能说。   手腕被元聿烨抓得生疼,她这才低声开口:“小姐……小姐被人带走了。”   “什么!”元聿烨猛地上前一步,怒问,“谁做的?”   莫寻还是按着元政桓,怕他会站起来。   慕容兄妹对视一眼,皆露出讶然的神色。   后宫好多人都来了,嫔妃们也来了,景仁宫出事,多少人等着看热闹啊。   茯苓知道元聿烨不是好骗的,不过她又不能让他听得出她骗了他,目光不经意间撇见一旁的云妃,心下一动,她生出一个邪恶的念头,咬着牙道:“黎国的人做的!”   反正小姐也被黎国的人带走过一次,叫他们背一次黑锅,也不算怎么过分的事情。   她的话音才落,众人都变了脸色。只元政桓的神色里,除了惊愕,更多的,是一抹探究。莫寻隐隐地发现元政桓手上的力气缓缓减弱了下去,他松了口气,看来主子是相信尚妆不在的事实了。   “黎国之人如何能这般容易进得皇宫!”慕容云楚上前一步问道。   反正是豁出去了,茯苓的小命也不打算要了,只哭道:“呜,是她!”她的手指一点,指向一旁的云妃,又道,“她勾结了黎国之人迫害小姐!还逼迫奴婢穿上小姐的衣服,想要奴婢葬身火海。她还说,这样,就能吸引别人的注意力,黎国的人就能带着小姐出宫去。”   “你胡说!”云妃惊叫着,瞧见元聿烨的目光朝她看来,她吓得颤抖了起来。   茯苓只咬死了她,绝不会松口的。   “云妃娘娘还来过景仁宫,将奴婢拖出去责罚,她……她不知对小姐做了什么,奴婢进去的时候小姐的衣服上全是斑斑的血渍,呜——”她忍不住哭起来,小姐中毒的事情她曾答应了不告诉皇上的,可是,如今以这样的方式说出来,她也不算违背了答应小姐的话吧?   想起小姐如今亦不知怎么样了,她就会想要哭。   茯苓的脸颊还有被扇过的痕迹,甚至是还很明显。元聿烨只觉得心下一紧,怒瞪着云妃,云妃只觉得双腿一软,幸得有宫女扶着才没有倒下去。   颤声解释着:“皇上千万不要听这个贱婢胡说八道,臣妾没有做那样的事。臣妾去的时候,她就已经中毒了!不是臣妾做的,臣妾也没有勾结黎国的人,臣妾没有!”   茯苓忙道:“皇上,奴婢没有骗人,云妃娘娘来的时候带了食盒过来的,您不信问守门的侍卫,他们一定看见的!”   “你!”云妃的脸色大变,冲过来,抬手欲打茯苓。   莫寻吃了一惊,动了脚步,却又站住了。如今他上前算什么?   元聿烨本能地抬手去挡开云妃的手,却是被那力道一震,他抵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一手按着胸口弯下腰去。丝衣吓了一跳,忙用力抵住他的身子,云妃也是白了脸色,她哪里想到他会突然出手?   太后见此,怒得开口:“云妃敢伤皇上?你好大的胆子!”   “太后,臣妾没有,太后……”她吓得跪下了,哭着叫冤。   元聿烨咬着牙看着面前的女子,冷声开口:“朕还不知,原来云妃还有这么好的功夫!来人,先压下去!”   慕容云楚也是震惊了,云妃会功夫的事情,任何人都会吃惊的。   太后吓得不轻,忙道:“还不压了她下去!”   云妃自觉没有希望了,却也不想便宜了茯苓那丫头。   猛地从地上起来,狠狠地出手朝茯苓袭去。   茯苓惊得往后退了半步,那手将要碰到她的身子时,骤然停下了。茯苓惊魂未定地看着站在云妃身后的莫寻,半晌,才松了口气,双腿一软,直直地跌坐在地上。   云妃被打昏了带下去,她伤及皇帝,必然是要被赐死的。   茯苓捂着胸口愣愣的看着她被人带下去。   “来人,去追黎国的人!”太后沉着声音道。她自然不是担心尚妆,她是担心黎国之人用尚妆来威胁元聿烨。怕他到时候会不愿放弃她不管。   元聿烨并不说话,只转了身道:“茯苓跟了朕来。”   丝衣忙扶住他,朝外头走去。张公公急着跟上去,一面又吩咐了去宣太医。   元政桓却是独独朝慕容云楚看了一眼,他已经慢慢冷静下来了,尚妆去了哪里还是一个问题。不知为何,他有些怀疑,尚妆失踪的事情与慕容云楚有关。只因慕容云楚方才是想拦着不让元聿烨入内的,那么,只能是他想要他出手。   慕容云楚回眸的时候,瞧见元政桓与莫寻还站在院中,迟疑了下,终是抬步上前。   “王爷真真好定力。”他低声说着。夜幕中,他倒是没有瞧见沾在元政桓衣襟上的血渍。   元政桓只笑一声,调转了轮椅道:“本王是无能为力。莫寻,我们走。”   “哥。”慕容云姜上前小声开口。   男子的脸色有些铁青,他还是失算了一步,谁会知道尚妆居然不在景仁宫中!   望着男子远去的背影,他不禁紧握了双拳,元政桓,他究竟能装到什么时候?   茯苓跟着元聿烨回了乾承宫,太医很快也跟着进来了,元聿烨却喝了他们都出去,是余下茯苓一人。   茯苓想了想,终是跪下了。   他看着她身上熟悉的华服,连着呼吸都紧了紧,半晌,才终是开口问:“她去了哪里?”云妃害雩儿之心也许是真的,可,雩儿应该不会在黎国人的手中。   如今,黎国之人有六座城池的子民在手,必然不会再冒险潜入皇宫来掳走她的。再说,如今天下人看她,也不过是个废妃而已,黎国人更不可能这样做。   可,能让茯苓如此护着,抵死不愿说出来的,他倒是想到了一人。   安陵霁。   他对宫中地形熟悉,而雩儿,也会愿意跟她走。   茯苓咬着牙,还是不愿开口。   “茯苓!”他的声音带着怒意。   茯苓的身子一颤,终是哭了:“皇上这个时候还关心我家小姐么?小姐快死了,您都不去看她!呜……”   心猛地一沉,她说什么?什么快死了!   脑海里,想起方才在景仁宫的外头,她说,雩儿中毒的事情!   猛地起了身,冲过去揪住她的衣襟,皱眉道:“雩儿……雩儿真的中毒了?”他问的时候,连着声音都颤抖起来了。   “呜……”茯苓还是哭着,睁开眼看看着面前的男子,开口道,“小姐中了毒,还发着烧,又不让宣太医!皇上您真真是好狠的心!”   他的脸上,仿佛是一瞬间褪尽成苍白之色,身子一个摇晃,捂着胸口“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皇上!”茯苓吓坏了,她不是真的要这样气他的啊。扶住他,指腹搭上他的脉,知道他是急血攻心才会吐了血。原本,还是怨恨着他的,看见他这样,她又觉得有些不忍心了。   无力地靠在床沿,他恨不得杀了自己。   她中毒发烧,他竟然都不知道!他怎么能够不知道!   他以为那是为了她好,却不想,竟是差点杀了她!   对了,中毒……   他微微清醒过来了,回想起在云滇郡时的事情,双手猛地握紧,收紧了眸子看着茯苓,开口问:“黎国之人下的毒?”   莫不是……那时候她的毒,根本未解?   茯苓本能地想要点头,却是那一瞬间,又想起尚妆要她答应的话来。她说,如果告诉皇上,那么她会不得好死。   死死地咬着唇,她怎么敢说?   低着头,只咬牙道:“不,是……是云妃娘娘。”   元聿烨突然自嘲一笑:“你难道不知,冤枉主子是要赐死的么?”明显瞧见茯苓的身子微微一颤,他却不继续逼问了。   看来,还是被他猜对了。   如今雩儿已经被废,云妃要下手,还能有更隐蔽的办法,不会带了东西如此光明正大地去杀她。所以,只能是在云滇郡的时候。   他好恨啊,那时候元政桓的话,他为何就真的信了?   雩儿不说,必然也是为了他啊!她怕他为了她去答应萧誉的条件,她怕会毁了他在民众心中的地位。   胸口剧烈起伏着,她为了他做了那么多,他却一点都不知道!还以为她过得很好!   呵,他有什么资格说要保护她呢?   她一个弱女子,都能无声无息地为他做那么多,他却只能废了她,让她在景仁宫自生自灭……   茯苓见他突然笑起来,觉得有些心悸,小声道:“皇上,皇上您……”   “茯苓,你恨朕么?”一定恨吧?因为连他自己都很恨自己。   茯苓怔住了,半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想,也许元政桓的话是对的,人不怕做错事,就怕回不了头。   那么他与她,还能回去么?   她的毒,她的解药,怎么办?   猛地拉住茯苓的手,开口问:“安陵霁可以救她么?他可以救她的,是不是?”   茯苓终是大吃了一惊,撑圆了眸子看着面前的男子。原来,他是知道其实是少爷带走了小姐的!   在外头不说,那么他是打算放过少爷和小姐,是么?   这样想着,茯苓忙退开半步,直直地跪下道:“奴婢替小姐谢谢皇上!谢谢皇上!”重重地磕着头,心里却是高兴的。   她是再不忍心小姐回来这里这么危险的地方了,在外头,少爷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元聿烨心头一阵苦涩,不过,人真的是安陵霁带走的,他也便放心了。   “安陵霁手里,有解药么?”他低低地问着。   茯苓一愣,半晌,终是摇头:“没有。”那是黎国人下的毒,少爷怎么会有解药,不过,她相信少爷一定会想办法的,一定会的!   方才稍稍放下的心再次提了起来,他欲开口,才猛地又想起元政桓。   那时候,他便说是带了雩儿出去解毒的,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没有解开。也许,是因为那日的刺客。这样想着,他居然觉得有些庆幸。只因至少,元政桓对她身上的毒会有办法。   赫然闭了双目,那么安陵霁会带着她去找他的吧?   咬着牙,只要她不死,要怎样都可以。   终是他对不起她。   茯苓瞧见他的样子,不觉开口:“皇上可要宣了太医进来瞧瞧。”他的伤,没有三五个月,甚至半年,是好不了的。今日,又如此折腾。   他却是摇头,睁开眼睛看着她,看了许久,才开口:“她……她可有说什么?可……可恨朕?”恨他不去探她,恨他狠心地将她一个人丢在景仁宫里。   还恨他……不听她的解释。   茯苓红着眼睛,哽咽地开口:“不,小姐她……不怪您。”   不怪……   呵,可是他怪啊。   “皇上。”茯苓又朝他磕了头,开口,“皇上既然知道我家小姐被谁带走了,就让奴婢也出宫吧,奴婢想跟在小姐身边照顾她。”   直直地看着底下的丫头,他微微启唇:“准。”   他还有什么理由不准呢?   茯苓一阵欣喜,忙磕头谢恩。   ……   安陵霁不敢带着尚妆回府去,怕万一有人怀疑到他头上,必然会去安陵府搜查的。   客栈也是不能的,他倒是可以露宿,可……尚妆不行。   从出宫到现在,她一直昏迷着,且卖相越来越弱。他心里着急着,像去药铺找大夫来瞧,却在巷子里远远地便听得传出好多的脚步声来。   这种音色的步子,明显是侍卫的皮靴发出的。   他吃了一惊,想来是宫里的追兵出来了。   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女子,见她紧蹙着黛眉,想来,必定是难受得紧。安陵霁有些紧张,现在是出不了城的,城门关了,他带着一个人,那高耸的城墙必然是翻不过去的。   躲在城内,哪里才是安全的?   咬着牙,心下突然一惊,对了,他想起来了!   转身,消失于巷子尽头。   安陵雩在房中有些坐立不安,元政桓进宫去了,为何这么久了依旧不回?   起了身,行至窗口,才要伸手去开窗,窗户突然被人一把推开。她吃了一惊,才要叫,却见眼前晃过安陵霁的脸。再看清了他怀中的女子时,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安陵霁没有说话,只径直入内。   安陵雩只得慌乱关上了房门,回身道:“哥,发生了何事?她怎么会和你在一起?”据她所知,尚妆不是给皇上废了禁于景仁宫中么?   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之人,脱口道:“哥,你是不是……”   “她是我带出来的。”他打断了她的话,将女子小心放在床上,回身看着她,“你若还当我是你哥,此事谁都不许告诉。等避过这个风头,我就带她离开。”   安陵雩一震愕然,目光落在尚妆的脸上,瞧见她的脸色异常苍白。她不免吃了一惊,上前握了握她的手,却是火辣辣的烫。惊道:“她病了!”烧得这么厉害,怪不得看上去那么虚弱。   安陵霁动了唇,终是什么都不说,只点了头。关于她中毒一事,还是不要说为好。   “我去打了冷水来。”她说着,行至门口,又停下,回身看着安陵霁,问道,“哥,你会带她离开这里,永远地离开,是么?”   安陵霁一怔,终是点头。   自然是的。   她这才放了心,那么,她能放宽了心去救她。哥哥那么爱她,必然会带着她离开这里的。   想到此,她有些高兴。   转身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屋内二人都吃了一惊,听得灵阙的声音传来:“亦妆姑娘,在么?”   “哦,在,什么事?”安陵雩有些惊慌。   灵阙又道:“我方才似乎瞧见你房里有人。”她说着,一把推开了门。   安陵霁吃了一惊,忙翻身上床,直接落了幔帐。   “不会吧,我正好想睡了,没人啊。”安陵雩拦在她的面前,她居然忘记锁门了!   灵阙的目光看向她的身后,那幔帐还有些微微的晃动,不过她没有证据,也不好上前,只好笑道:“那……或许是我看错了,那你早些休息,我回去了。”说着,转身出去。   说着迷迷糊糊的,隐约似乎听见灵阙的声音,不知为何,她的心下有些高兴。哪怕是梦里,她听见妹妹的声音也是会高兴的。   动了唇,喃喃地开口:“灵……”   安陵霁吓了一跳,忙捂住她的嘴,看着她,却并未见她醒来。   灵阙行至外头,不免又朝那房间看了一眼。她并不喜欢那个女子,同样叫亦妆的女子。也许,没有她的话,王爷还不必那么为难,尚妆跟着王爷走,那是她最希望看见的结局。   方才房里的是谁?   其实她不止瞧见了人影,还似乎听见了声音。   是个男人。   嘴角冷冷一笑,她想,她是知道该怎么做了。   安陵雩紧张地关了门,她却是不敢出去了,想了想,只好喊了丫鬟去打了盆冷水来。   安陵霁卷起了幔帐下床来,亲自挤干了帕子枕在尚妆的额头。   她蹙眉,微微动了动身子,也不知是醒着,还是昏迷着,竟低低地唤了声:“哥……”   男子的大手覆上她的小手,轻声开口:“哥在。”   “茯苓……”她又喃喃地叫着。   安陵霁的脸色一变,茯苓……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身后的安陵雩不免想笑,攥紧了衣角看着床上的女子:“她还真当她是安陵家的小姐了么?”叫他哥,居然可以叫得这般顺口。   安陵霁回眸看了她一眼,眼底略带着怒意,咬着牙道:“从她代替你入宫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是安陵小姐了!怎么,难道你觉得不是么?”   安陵雩被他说得一阵语塞,死死地咬着唇,她知道,尚妆代替自己入宫的事情哥哥一直耿耿于怀,他心里是怪她的。可,那又如何?他如果那么爱她,早该带了她走,而不是等到现在。   目光,落在尚妆的脸上,她看起来虚弱得仿佛会死去一般。   安陵霁亦不再说话,等风声松一些,他会马上带她走的。   元政桓与莫寻出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外头大街上,到处可见搜寻的侍卫。   微微吸了口气,元政桓还不是很确定尚妆是真的失踪了,还是有人搞的鬼。   二人,过了仁昌医馆。   青夫人在这里替人家看病以掩护身份。   门开了,二人入内,青夫人皱眉问:“发生了何事?”这么晚来,一定是出了事情的。   元政桓却道:“此事稍后再说,莫寻,你去丞相府打探打探情况。”他要知道,尚妆的失踪是否和慕容相有关。   莫寻迟疑了下,想来他在青夫人这里他还是放心的,便点了头出去。   “政桓……”   “我没事。”他摇着头,道,“师父还是尽早出城吧,去蜀郡等我。”   “为何?”她急着问。   元政桓淡声开口:“慕容相盯上我了。”   青夫人一惊:“他知道你……”后半句,她终是没有开口说出来。   元政桓怔了下,还是摇头:“应该不会。”只是,他也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错。   青夫人缄默了半晌,才又道:“那你呢?什么时候走?”   “我……我怕是还要过几天。”没有打听到尚妆的下落之前,他是不会走的。   看他的神色略微变了,青夫人已然知道他是为何。皱眉道:“政桓,你还有很多事要做。”难道这些年,莫寻在他的身边竟没有不断提醒着他么?   他却是点头:“政桓知道,师父请放心,政桓会活着离开这里的。”   青夫人叹息一声,他的性子就这样,认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上前,又查探了他头上的伤口,一面道:“为师不能对不起你母后。”她如今解不了情花,已经很自责了,她又如何能看着他陷入危险的境地?   他却笑着:“母后在天上,会感激您的。”如果没有她,他早就死了。   小心地用头发盖住他头上的伤口,才要起身,却听元政桓又道:“师父可否将那药给我?”那用来制止情花发作时痛楚的药。   青夫人一怔,只问:“你用来作何?”这种药,需得她来用,在银针上沾了,配以施针才会好。   “自然是以备不时之需。”他抬眸看着她,淡笑着,“师父不必担心我,我有分寸的。”   “政桓……”   他笑着打算她的话:“师父不会想看着我支持不下去?”手抚着胸口,情花发作的时候,让他不能自已,他必定不能再这样下去的。   青夫人踌躇了半晌,才终是转身取了药水递给他。看他收入怀中,她才开口:“政桓,离京之后,你必须断了情丝。”这是目前唯一能解情花的方式。   “好。”他破天荒地什么都没有说,直接应了。   莫寻回来的时候,见他二人只坐着讲话,他上前将打探到的都说了。   尚妆的事,应该与慕容云楚无关。元政桓略微有些失望,更多的,还是庆幸。   送了他们出去,青夫人站在门口,看他们的马车消失于夜幕中,才转身欲入内。   却似乎听得身后传来谁的脚步声。   青夫人吃惊地回眸,见男子站在她的身后直直地看着她,他的眸子略微一紧,随即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玉手神医,呵,别来无恙。”他是尾随着元政桓而来的,却不想,竟然见到了她!   “你……你是……”青夫人撑圆了双目看着他,他怎么会认得她?   元政桓回府的时候,瞧见灵阙侯在外头。   莫寻忙道:“灵阙,你怎么还不休息?”   灵阙上前道:“哦,亦妆姑娘病了,使着性子不肯看大夫。只让丫头送了冷水进去,我担心她,想来也只有王爷能劝了。”   莫寻皱了眉,听元政桓道:“怎么好端端的病了?”   “夜凉了也不睡,巴巴的等着王爷回来呢。”她说着,回身朝那房间看了一眼。   元政桓径直上前,一面道:“本王去看看,你先去休息吧。”   灵阙一笑,自然也不跟着上前。   安陵兄妹正坐在房内沉默着,突然听得外头传来轮椅滚动的声音。安陵雩先是一阵高兴,随即又担忧地看了床上的女子一眼,咬着唇起身,握紧了手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   果然,很快外头便传来元政桓的声音:“妆儿,开门。”   安陵霁也站了起来,这么晚了,元政桓即便回来,也不该往这里来啊。   “妆儿。”他又唤道。   安陵雩咬着牙道:“桓,我……我睡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她其实很想见他的,如今,倒是不能了。   莫寻看了元政桓一眼,见他的脸色微微凝了起来。里头还有其他人,他听出来了。   其实方才在门口碰见灵阙的时候,他便觉得事情有蹊跷,灵阙与妆儿,素来不亲近的。这么晚了,她却关心她病不病,着实有些奇怪。   伸手,再欲敲门的时候,元政桓突然一怔,他隐约地,似乎又听到第三人的气息。   很微弱很微弱的气息。   不知为何,他觉得心里隐隐有些不适。   莫寻见他的脸色有些异样,忙俯身扶住他道:“主子怎么了?身子不舒服么?”   安陵雩吓了一跳,忙“哗”地打开房门,瞧见外头二人,忙上前道:“怎么了?”   “进去倒杯水。”莫寻说着。   安陵雩忙点了头,转身入内的时候,才想起房内二人来,此刻,倒是不见了安陵霁。只床上的幔帐依旧放下着。   她松了口气,上前去倒水,元政桓与莫寻已经进来。   环顾了四周,不曾瞧见什么人。元政桓却突然上前,抬手,一把掀起了挂在床上的幔帐。   只一瞬,他突然变了脸色。   尚妆! 第八章逃离   “主子!”莫寻忙上前,目光落在尚妆的脸上,他徒然一惊,不明白为何她会在这里!   安陵雩也是吓得不轻,她怎会想到这么快他们便发现了尚妆!此刻上前,才欲开口,便见元政桓略微侧了脸,沉声开口:“莫寻,追。”   后窗外有人。   莫寻点了头,飞快地出去。   安陵霁听到有人追出来,此刻也只咬牙转身逃离。他与元政桓,到底不能算是一路人。而尚妆在他手里,该是没有危险,他唯有先行离开,再作打算。   莫寻出去的时候,只瞧见一个人影在不远处晃过,他没有迟疑,径直追上去。   房内,元政桓的指腹已经探伤尚妆的脉,他紧紧地蹙眉。   安陵雩更是惊愕不已,他方才的动作,丝毫没有摸索着的感觉!他……他竟已经看得见了么!   “桓……”她不禁伸手至他的面前晃了晃,错愕地看着面前的男子。   元政桓这才想起安她是不知道他已经可以看见的事实的,此刻,却也并不觉得惊慌,指腹离了尚妆的腕口,只低声道:“本王不说,是有原因的。”只此一句,也不再多言。   安陵雩这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却是勉强一笑:“没……没关系,妆儿也不会说的。”她想,他该不是要防着她的,否则此刻,也不会那么从容了。   不过,知道他可以看得见,她的心里也是高兴的、   目光,落在床上女子苍白的脸上,她才微微敛起了笑容。如果,今日没有尚妆,她想这一切,还要更完美一些。   “妆儿,把门锁了。”他回头朝安陵雩道。他也不问她为何尚妆会在这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是的,面前的女子,真的是尚妆。   安陵雩点了头,将门锁上。   元政桓皱眉瞧着面前的女子,她的身子已经很虚弱了,他不知她是因为什么才能撑得下来。发着高烧,却又不像是因为着了凉。   握着她的手有些微微颤抖,他强撑着唤她:“尚妆。”   安陵雩听得他如此唤她,猛地回身,死死地咬着唇,原来,他早就知道她的身份!原来他还知道她叫尚妆!   妆儿,妆儿……   心底默默地念着这个只被他叫的名字,那一瞬间,竟然觉得心痛不已。多可笑啊,她曾引以为豪的事情,如今却是残酷地告诉她,他叫着的人,根本不是她!   他心里的妆儿,只有尚妆一个。   踉跄地退了几步,身子抵上后面的房门才勉强站住了。此刻,她才发现,原来她真的是输了他。   不,缓缓摇头。   她是从未得到过他。   呵,惨淡一笑,所以他们才没有缘分啊。那时候,明明他是要娶她了,却又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她倒是觉得,若是那时候,她死了才好呢。   隔着泪眼看着面前的二人,安陵雩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尚妆……”胸口的疼痛越来越甚,元政桓有些无力地往床沿上靠了靠,嘴角却是缓缓笑开。太好了,她在他的身边,他一定会让她没事的。   莫寻回来的时候依旧是从后窗入的,他一面上前一面道:“主子,没有追上。”他追出一段路却是迟疑了,只因他想起主子跟尚妆在一起,他心里不放心,于是有飞快地折回。   元政桓什么都没有说,只道:“带她去本王的房里。”   “主子……”莫寻有些惊愕,这……这怎么可以?   安陵雩也是吃惊了,张了口才发现她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或者说,她有什么立场去说?   “还是……还是留她在亦妆姑娘这里吧。”莫寻回头,看向安陵雩,又道,“亦妆姑娘既然肯留下她,自然是可以帮忙照顾的。”   安陵雩咬着唇,勉强点了头。不如此,她还能怎么样?   也许,比起元政桓带她回房,她还是比较希望留尚妆在自己的房内。虽然,她也不怎么希望见着她。   见安陵雩点了头,莫寻才又回身,扶住元政桓道:“属下送您回房。”他知道尚妆在此,他身上的情花必然是要发作的。   而他,亦是不希望他再用银针强行镇压来耗损元气。   元政桓破天荒地没有拒绝,只开口:“让人去请了大夫来,就说妆儿病了。”末了,他又特地交待,“不必过仁昌医馆去。”他不想让师父知道尚妆此刻在他府上。   莫寻应着,又朝安陵雩瞧了一眼才推着他出去。   灵阙远远地瞧见他们二人出来,微微吃了一惊,莫不是那房中男子已经不在了么?否则,又何以从元政桓进去到出来一点动静都不曾有?   扶着廊柱的手微微收紧,她咬着唇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莫寻送了元政桓回房,低声问:“主子还好么?”   他点了头,开口:“加强王府的守卫,任何人都不能放进来。”他想,他已经猜到将尚妆带出来的人了。必是安陵霁。   那次尚妆被裴天崇掳走的时候,安陵霁发了疯似的找她,他便已经知道了,他们之前的感情必然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他喜欢她,还是如何他不管。   不过这一次,他倒是还想谢谢他的。   莫寻点了头,这个他不吩咐,他也知道的。尚妆的身份尴尬,当然不能让外人知道她在桓王府。否则有麻烦的,只能是他们。   灵阙在外头站了好一会儿,才要回身的时候,却瞧见有丫鬟带着一个大夫背了药箱急急而来。她略微吃了一惊,她不过随口说了一句亦妆病了,怎么倒成真的了?   再一想,愈发觉得蹊跷,迟疑了下,终是抬步上前。   大夫进了门,安陵雩忙起了身。大夫上前看了一眼,听安陵雩道:“发着烧。”   大夫之把了脉,皱眉道:“这位姑娘情况不好啊,烧是好退,只是,她体内的毒……”他的声音低了下去,缓缓摇了摇头,他连什么毒都把不出来。   安陵雩吃了一惊,中了毒!怪不得她会如此虚弱!   那么,元政桓必然也是知道的。她咬着唇,只道:“那,您先开药。”   大夫叹息一声,他是无能为力。   丫鬟引了他出去,见尚妆额上的帕子落了下来,安陵雩迟疑了下,伸手取了,转身将帕子浸入水中洗了一遍,再放在她的额头。   尚妆的身子略微动了动,谁将她的手放入被窝,她的菱唇微启:“茯苓……”   叫了出来,又皱了眉,好像不是茯苓啊。   那是……   “灵阙……”她又唤了一声,突然又想笑,怎么可能是灵阙呢?   安陵雩怔了下,叹息一声,转身的时候,瞧见站在她身后的灵阙。她吃了一惊,见灵阙已经大步上前,目光直直地罗在女子的脸上。   真的是她!   她来不及去想尚妆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只问:“她怎么了?”元聿烨那么爱她,她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当初离开皇宫的时候,她最恨的无疑是她。可,如今瞧见她这样,她却又觉得笑不出来。   安陵雩并不曾在宫里见过灵阙的,也不知她们究竟是如何认识,不过这些并不是她关心的。回头,看了尚妆一眼,开口道:“发着烧,大夫说,还中了毒。”   灵阙的身子一震,吃惊地抬眸看着安陵雩,颤声道:“怎么会这样?”   安陵雩摇头,她如何会知晓?   “灵阙……”床上之人又低唤了一声,她似乎真的听见灵阙的声音了。   身子好难受,眼睛也睁不开。   望着她,灵阙忽然自嘲一笑,她如今,叫着她的名字又是为何?觉得愧对了她,想道歉么?眼睛有些酸酸的,双脚像是被直直钉在了地上一般,一步都不想往前。   那时候的她,要的只是那么简单。她只要留在元聿烨的身边就好,可是纵然只是这样,尚妆都不肯。她都狠着心送她出宫,如今她倒是也出来了,还落得这般狼狈。   是元聿烨不要了她,还是如何?   其实,她倒希望是如此。   也让她尝尝离开他的滋味儿。   咬着唇,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尚妆,她究竟是否爱着元聿烨呢?   呵,冷笑一声,飞快地转身出去。   “哎……”安陵雩奇怪地看着女子的背影,她有些迷茫。   灵阙小跑着往前,瞧见莫寻从元政桓的房中出来,她也不说话,径直去推门。   莫寻忙拉住她的手,低声道:“主子歇下了,你做什么?”   “放手。”她咬着牙。   莫寻自然不放,将她拉至院中,才又道:“有什么话你和我说。”他就担心着主子会过去看尚妆,如今是好不容易睡下的,自然不能让灵阙去吵醒了他。   灵阙却是冷笑道:“她在呢,王爷如何睡得着?”   “你去见了她?”莫寻的眉头一皱。灵阙与尚妆的关系,他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她们,在宫里的时候就不好,同样是皇帝的女人,哪能真的和睦?   灵阙抽了抽手,莫寻还是不放,她也不再挣扎,只抬眸瞧着他,问:“我也不问别的,她如何会在这里?”那时候她听闻元聿烨废了尚妆的时候,她其实有些不以为然的,只因元聿烨对她的心思灵阙不是不了解。直到今日,她才真正觉得诧异来,莫不是,他动了真格?   “为何?”她又问。   她实则是问为何元聿烨会如此做,而莫寻只以为她问元政桓为何留下她。迟疑了下,终是沉了声开口:“主子对她的心思你又不是不明白,他要带她回蜀郡。”   回蜀郡?灵阙到底是惊愕了,急道:“那皇上可知道?”   她的话,让莫寻的脸色一变,他抓着她的手猛地收紧,开口:“此事不必告诉皇上!”灵阙一怔,尚不知他的话是何意,却见他大步上前,紧接着她的身子被他用力拉过去,莫寻又道,“你是皇上的人主子早就知道,主子事事依着你,当做视而不见,并不是说就能纵容了你。从今日开始一直到出城,你都不能离开房门半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他是糊涂了,怎么能在她面前说主子要带尚妆回蜀郡去?方才在宫里,他又不是没有瞧见元聿烨的脸色,若是被他知道尚妆在桓王府,又不知会出什么事了。   灵阙震惊地看着他,原来,元政桓一直知道?   咬着唇:“那……为何不处置我?”从这段时间的相处,她亦是感觉出来,元政桓也是做事果断之人。可他对她,确实有着太多的包容了。   她之前以为是因为元聿烨将自己交给他,所以元政桓才能对她那么好,换句话说,那都是表面上的。可相处得久了,她越来越觉得元政桓对她好,是真的好,并不是因为什么而刻意装出来的。   这倒是让她有些不懂了。   她走了神,莫寻已经推开她的房门将她拉进去。松了口,冷冷地开口:“好好待着,别想着将此事告诉皇上!”   “我……”她咬着牙,听莫寻的口气,元聿烨该是不知道尚妆在这里的。那么,纵然他不关着她,她也不见得会将此事告诉元聿烨。   她恨尚妆抢走了他全部的爱,恨她无情地将她从元聿烨的身边赶走。   紧紧地握着双拳,哪怕那是她的姐姐,她都不能原谅。   莫寻叫了两个侍卫过来,吩咐他们好好守在灵阙的房外,这才又回头看了她一眼出去。   灵阙追至门口,那两个侍卫拦住了她:“姑娘还是留步吧。”   看着莫寻消失在眼前,灵阙才叹了口气,她其实,只是想问问她还有救么?只是想问问这个。   她也猜不出究竟是谁下的毒,她在宫里必然是树敌很多的,谁都有可能想要了她的命。转了身,听莫寻的语气,元政桓离京在即了。她咬着唇,本还想着能逃出去的,如今倒是不能了。呵,真真是造化弄人。   她与尚妆尴尬的关系,却要被生生绑在同一个屋檐下。   安陵霁丢了一个大圈才又重新回到桓王府外,从围墙内透出的灯笼的光越发地多了。他咬着牙,看来是元政桓加强了王府的巡逻了。为的,自然是防止他再进去。   他咬着牙,狠狠地一拳垂在一旁的树干上。   尚妆在元政桓手上,他别的不担心,他只担心她身上的毒。元政桓能救她么?   在府外一直站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他才回去。元政桓有了警觉,他便不可能再入内了,也只能从长计议了。其实今夜,他差点被莫寻追上,而他突然停下脚步究竟是为何,他至今仍然想不明白。   回到安陵府,隔着朦胧的天色,他似乎瞧见一抹身影蹲在大门一侧。   吃了一惊,不觉加快了脚步。   那人抬起头来,突然喜着叫:“少爷!”   安陵霁一怔,他怎么也想不到居然是茯苓!   她没事!   他也高兴起来,大步上前,继而又想起重要的事来,脱口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茯苓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怔了下,才道:“哦,皇上让奴婢来的。皇上猜到是少爷带走了小姐。”   “什么?”安陵霁的脸色一变。   茯苓忙道:“少爷别急,皇上什么也没说,他还恩准了奴婢出宫来伺候小姐。”提及尚妆,她才猛地想起来,“小姐呢?”   安陵霁还震惊得有些缓不过神来,听茯苓如此问,才道:“她……她在桓王府。”   “啊?”茯苓惊讶地看着他,“可是……可是小姐怎么去了王爷那里?”   他抿着唇:“此事说来话长。”他是不小心丢了尚妆。   却不想,茯苓倒是长长地松了口气,这才略微一笑:“不过小姐在王爷那里,奴婢也放心。王爷他,不会伤害小姐的。”   安陵霁点头,这一点,他也相信。那次的事情,确实是他冤枉了元政桓。   整夜都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突然觉得轻松了。   茯苓笑着道:“少爷,那奴婢去王府吧,好照顾小姐。”   安陵霁迟疑了下,终是点头,又嘱咐她小心。她跟着他回府也确实不合适的。   茯苓这回高兴了,狠狠地点了头,转身朝前跑去。跑了几步,才又停下,回头冲他喊:“少爷,奴婢替小姐谢谢您!您是天下最好的哥哥!”   安陵霁一怔,却见面前的丫头已经转身跑了,那抹小小的身影已经渐渐没入了夜幕之中。   他不觉也略微一笑。   没有走正门,翻墙入内的时候,瞧见安陵老爷就站在前面看着他。他脸上的笑容缓缓隐去,迟疑了下,终是抬步上前。今夜,他去了哪里,他难道会不知道么?   等茯苓感到桓王府的时候,天已经渐渐亮了。   她停下了脚步大口喘着气,累死她了,不过心里却是开心着。   上前,抬手叩门。   敲了许久,才听得有人出来开门。那人见是她,有些讶然:“茯苓?”她原先是在桓王府待过的,府上之人自然是认得她的。   她捂着胸口喘着气,一面进门一面道:“王爷呢?”   “王爷……王爷此刻还歇着呢,你……哎,莫侍卫!”那人远远地瞧见莫寻,忙大声叫着。   茯苓猛地抬眸,见莫寻也朝这边看来,他的脸色一变,忙大步上前来,将她拉至一旁,厉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喂!”痛死了,她怒看着他,“小姐在这里,我当然要来照顾她!”   莫寻惊道:“谁告诉你她在王府?”   “自然是少……啊……没谁,我猜的。”吐吐舌头,她差点说漏了嘴。   莫寻哪里肯罢休,脸色愈发铁青了:“谁告诉你的?”任何对主子又危险的可能,他都不会放过的。   茯苓见他如此,本来还眼光明媚的心情一下子跌到了谷底,该死的莫寻非得这么扫兴!她也横起来,踮起脚尖叫着:“我偏不说,你怎样?”   “你!”莫寻的眉毛跳了跳,手扼住她手腕的手缓缓使了力。   “啊,痛。”茯苓皱眉叫着。   莫寻原本想减了力道,倒是见茯苓飞快地拔下了头上的簪子,他皱了眉,又玩这一招吓唬他?抓着她的手倒是不放了,茯苓扎了他一下,咬着牙:“还不松手!”   这回,不是他自己要松的,和第一次一样,痛得抓不住她的手了。愤怒地看着她,却见她得意的笑了。   就说莫寻笨。第一次上当,第二次上当,这第三次还是上当。   朝莫寻大大地扮了个鬼脸,她转身便跑。元政桓的寝室在哪里,不必人引导,她闭着眼睛都能摸索得到。   莫寻怒看向她,这个丫头下手真是越来越狠了,他半个身子都麻了。   其实,他又怎知,这本就不是为他准备的。这次茯苓是一个人出宫,防身的东西她自然是要准备的。既不是致命的毒药,必然也是加大了剂量的。   冲至元政桓的门口,她原本是该敲门的,却是因为心急,莽撞地就闯了进去。   元政桓没想到会有人闯进来,猛地抬眸,见是茯苓,他吃了一惊。   茯苓见他似乎急急收起了什么东西,此刻却也来不及问,只上前道:“王爷,我家小姐呢?”   元政桓见她一手还抓着一支簪子,脸上因为跑得急,涨得红彤彤的样子,不觉皱了眉:“何以跑得这般急?”   “哦,奴婢是担心小……”茯苓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她有些不可置信地上前,盯着元政桓看了许久,才惊叫着,“王爷您……您看得见奴婢?”   “主子。”莫寻有些狼狈地进门。   元政桓只抬眸,只瞧一眼,便知道他定又是让茯苓整了。他也不说话,只拉过一旁的外衣披了,径直起了身。   茯苓是惊得连嘴巴都合不拢了,王爷他不但看得见,还……还能走了!   “王爷您……”   开了口,却听元政桓道:“皇上放你出宫的?”   “啊……”茯苓这才回了神,忙点了头,“是……是奴婢自己求皇上放奴婢出宫的。”   “他告诉你尚妆在本王这里?”   “啊,没。皇上什么都没说。”咬着唇,若是王爷再问是谁说的,她还骗吗?   心下犹豫着,却听元政桓道:“那么,是安陵霁说的。”   茯苓终是愕然了,王爷他……真的什么都知道?   莫寻看了她一眼,见她不再说话了,想想倒是也觉得合情合理来。安陵霁带了尚妆出宫,茯苓必然是知道的,所以她出宫,第一个找的,自然是安陵霁。有些吃惊地看着元政桓,原来,他早就已经猜到了。   茯苓怔怔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听元政桓又道:“她在妆儿房内,你出去,寻了丫鬟带你过去。”   茯苓心中一喜,忙笑着出去。   莫寻皱眉看了她一眼,却听元政桓又道:“吩咐下去,准备一下,明日启程回蜀郡。”   茯苓问了丫鬟,急急赶着过安陵雩的房间去。   安陵雩开门的时候瞧见茯苓,吃了一惊,她也不说话,径直入内,瞧见床上的尚妆,几乎是扑过去,小声叫:“小姐,小姐……”   握了握她的手,热度稍稍推了些,她有些放心。替她把脉的时候,却发现她身上的毒还没有解,不免又皱了眉。不过她相信王爷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救小姐的,一定会的!   在房里待了很久,才瞧见莫寻阴沉着脸来了。茯苓知道他心里定还是记恨着她给他下毒的事情,此刻见他进来,不觉有些理亏。   他不看她,只朝安陵雩道:“主子让我来带她出去,昨夜,打扰亦妆姑娘了。”他说着,俯身去抱床上的女子。   茯苓吓了一跳,忙抓住他的手,急道:“你做什么?”   他哼了声:“难道要她一直待在亦妆姑娘的房里么?”   茯苓一怔,他已经俯身将尚妆抱起来,昨夜是因为主子非要带她回自己的房里他才提议留在这里的。如今茯苓来了,他也不必担心什么,主子也放心,自然是必须另设了房间的。   回眸,冷着声道:“还不跟上?”   对着茯苓,他是气着,又无可奈何。叫他无故痛了两次也罢了,只是希望她别再那么鲁莽。鲁莽,容易出事。   茯苓心中有气,此刻也不敢撒野,只乖乖地跟着他出去。   被尚妆住的房间已经被打扫得很干净,里头点起的熏香里,夹杂着一味中药,她闻出来了,是金银花的味道,那是清热的。   莫寻将怀中的人放在床上,也不多说什么,便转身离去。   “哎……”茯苓张了口,欲说什么,见他走得飞快,也终究是什么都不说了。   不一会儿,有丫鬟端了药进来。茯苓上前接了,喂给尚妆喝。药,也只是普通治愈退烧的药,她并不曾闻到其他的成分。不知为何,她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安,王爷他究竟有没有办法解小姐的毒?   才想着,突然听得尚妆重重地咳嗽一声,有些痛苦地蹙眉。   茯苓吃了一惊,忙放下药碗扶了她起来。她怎么就走了神呢?喂小姐药都喂起了哪里了?   暗自责怪着自己,取了帕子替她拭去嘴角的汤汁。   “茯苓。”尚妆迷迷糊糊地叫。   茯苓却是一怔,接着喜道:“小姐!小姐您醒了?”   丫头一惊一乍的声音自耳畔响起,不知为何,尚妆听了真想笑。嘴角略微动了动,她幽幽地睁开眼睛,看清楚了面前之人,笑着道:“茯苓,我……我睡了很久么?”   茯苓的眼睛红红的,才要开口,却听她又道:“对了,我好像……好像看见我哥了。”她说着,不觉又笑,床前哪里有其他人呢?不过是她做梦罢了。   只是,那个梦,好真实。她还梦见她哭了,梦见安陵霁抱着她,安慰着她。   闭了双目,在梦里,她仿佛是感到了多年不曾感受到的亲情。   哥。   想起这个称呼,她又不觉出笑。   茯苓见她一会儿笑,一会儿又皱眉,心也跟着她的脸色起起伏伏着。   咬着唇,终是开口:“小姐并没有看错,是少爷来了。少爷来带小姐离开。”   心猛地一颤,尚妆霍地睁眼,脱口问:“你说什么?”目光,掠过房间,她的脸色越发地难看,欲撑起身子,却是没有一丝力气,只得握住她的手,“我……我哥呢?”他不要命了么?她这是在安陵府么?   “小姐……”茯苓扶住她的身子,开口,“少爷回府了。”   回府?那她这是在哪里?   “这里是桓王府。”茯苓知道她想问,早早地说了。   尚妆愈发地震惊,苍白着脸道:“怎么回事?我不是应该在……”   “景仁宫被奴婢一把火烧了。”她接过她的口,咬着牙道,“奴婢看不得小姐在宫里吃苦,少爷想着您好,王爷也会救您的。”   “那皇上……咳咳……”她说得急,又止不住咳嗽起来。   茯苓抚着她的胸口,眼前又浮现出元聿烨的样子来,有些不忍地咬着唇,不过小姐这个样子,告诉她皇上的情况,恐她又要担心,如此想着,心一横,只道:“皇上很好。”   只四个字,她也不敢多说,怕聪明的小姐听出什么来。   很好……   那就好。   闭了眼睛开口:“他不知道我中毒是么?你答应了我不说的。”   “不知。”   “你放火烧了景仁宫,他以为我死了么?”问着,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茯苓依旧咬着牙:“是……”   尚妆缓缓地笑了,是啊,也只有如此,他才会放茯苓出宫。以为她死了也好,反正她本来就是要死的,也省得他到时候伤心了。   茯苓心里难过着,撇过脸,重新端起一旁的药碗,小声道:“小姐还是先把药喝了,您好好养好了身子,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尚妆不说话,只张口喝了一口。   她忽然,又想起灵阙,如果这里是桓王府,那么她是真的听到了灵阙的声音了?昨夜,她来看她了么?   阖了双目,如今她快死了,她是否会原谅了她?   安陵雩远远地站在外头,从那打开的窗户往进去,她看不见尚妆,只能瞧见茯苓的一个侧脸。扶着廊柱的手微微收紧,尚妆身上的毒,元政桓也束手无策,是么?   在心里问着,她终是有些松懈。   一定是的,否则他如何忍心看着她受苦而不拿出解药来?   想起那大夫的样子,她更加笃定了,没有解药,她会死的。其实,她也不是狠心之人。她迟早会死的,那么她还有什么好嫉妒她的呢?   仔细想想,她也确实很可怜。从小在安陵府服侍她,代替她入宫,也不曾得到先皇的器重。后来元聿烨喜欢她,封了妃,如今又弄成这样。   其中的很多事她自然是不清楚的,不过这结果却已经是一目了然了。   元政桓纵然深爱她,也不过几日了。   转了身,回房的时候经过灵阙的房间。她的窗户大开着,瞧见她走过,讥讽一笑:“她来了,你还能笑得出来么?”   安陵雩一怔,转身看着她,半晌,才道:“我还有什么与她争的,她都快死了。”   一个“死”字,叫灵阙猛地怔住了。   定定地看着窗外的女子良久,她才略微动了唇:“怎么可能……你也信她会死……”   她恨着她,却在听闻她快死了的时候,心里似乎有觉得有些不适。   她说不清那种感觉,像是难过,又像是不甘,还像……庆幸。   安陵雩见她不说话了,也不想停留,径直从她的窗前走过。其实,对于灵阙,她一直没有多大的感触,她是知道她不喜欢元政桓的,她以为她们不会有太大的敌对,却原来,也并非这样。   灵阙不喜欢她,那源于何,她却是不知道的。   尚妆喝了药,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在马车上,窗帘被风吹得“噗噗”作响。   她略微动了动身子,听得男子的声音传来:“醒了?”   定了神,才看清面前之人,她不免笑着:“王爷?”   “是我。”他淡淡地开口。阳光从掀起的车窗照进来,打在男子的侧脸,晕开层层的光晕。他的脸色还略微带着苍白之意,却给了尚妆一种无法言语的感觉。   隔了半晌,她才猛地回神!   看着他,脱口道:“王爷你……”他身上的情花呢?   他伸手按住她的身子,笑着开口:“别起来,我们要回蜀郡了。”   “情花……”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师父配了药。”他笑着说。   尚妆却皱眉:“可是皇上说情花无解。”此话,她绝不可能记错的。   他摇着头:“可我师父是神医。”   神医?   “那绘山下的神医?”她急急地问着。此事,她倒是曾经听元聿沣提及过。可,她却知道他当年,似乎并没有找到那神医的。元聿沣还说他在外寻找过多年的。却不想,他不但找到了那神医,还拜了她为师。   那么,他为何撒谎?   他的腿疾,是在那时候治好的么?   元政桓不曾想到她居然会知道这么多,怔了下,终是点头:“他倒真是什么都告诉你。”   尚妆一怔,却是摇头:“不,是先太子告诉我的。”   这话倒是让元政桓惊讶了,不过随即他又笑。如今这些又还有什么关系,玉手神医就是他的师父。   尚妆见他笑了,终还是担心:“王爷……真的没事么?”   男子的大手突然握住她的手,尚妆吃了一惊,他已经将她的手拉过去,贴在他的胸口,凝眸瞧着她:“没事了。”   尚妆这才放了心,笑道:“真没想到,那神医居然是青夫人。”也难怪她中毒,他急急带着她去找她。   元政桓点了头:“休息吧,已经出城了,回了蜀郡,一切都没事了。”很少有人知道玉手神医是个女人,只因师父的脾气怪异,从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尚妆突然想起安陵雩,此刻也不可能在同一辆马车内看见她的。忙将手从元政桓的掌心抽出,低声问:“亦妆姑娘呢?”她怎么忘了?他快要成亲了,快有家室了。   元政桓略微皱了眉:“在后面的马车里,和灵阙一起。”   尚妆迟疑了下,终是叫了停车。元政桓有些惊讶,听她又叫了茯苓上来,小声道:“王爷还是让我和灵阙一辆马车。”   茯苓讶然地看着自家小姐。   “尚妆……”   “王爷,尚妆不能这样。”她打断他的话,如今他身边有安陵雩了,而她,还和元聿烨有些斩不断的关系。即便,她快要死了,也不想做这种让人笑话的事情。   “小姐……”茯苓开了口,尚妆看了她一眼,她终是咽了声。虽然皇上对她一心一意,可是,如今她即便和王爷在一起,也没有人知道啊。再说,茯苓一直以为小姐原本就是要和王爷在一起的。   元政桓的神色有些黯淡,其实安陵雩也一直是他心头的结。她是无辜的,却因为他的一杯忘情水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车帘被人掀起,传来莫寻的声音:“主子何故停下了?”   元政桓却不说话,只起了身径直出去。   “主子……”莫寻一阵愕然,忙追上他的脚步。   隔了会儿,见灵阙上马车来,尚妆见了她,努力一笑。灵阙的脸色却是冷冷的,只转身坐了。   马车又缓缓前进了。   茯苓坐在外头,有些担心自家小姐,不过小姐既然叫她出来,她也是不好进去的。   “灵阙。”尚妆低低地唤她。   她却不看她,只道:“你以为你要王爷过去,她就会不恨你么?”   尚妆一怔,她要元政桓与安陵雩一起,想的根本不是这些。知道她还是在怪着自己,也不与她计较。艰难地伸手,握住她的手。   灵阙却是一惊,有些厌恶地甩掉了她的手。尚妆的力气本来就不大,她一抽就能将手抽出来。   她撑起了身子,喘息着开口:“我们就不能……不能好好说话么?”   “怎么能?”她咬着牙,“我和你没有一点儿关系!”   “灵阙……”   “不要叫我。”她咬着牙。   “灵阙。”她依旧伸手拉住她的手。   “松开!”抬手,推了她一把。   尚妆的脊背撞上壁沿,她闷哼了一声,灵阙吃了一惊,伸手欲扶,终是又收了手。尚妆却是皱眉瞧着她,低语着:“我……我只希望等我死了,见着爹娘,可以告诉他们,你过得很好。希望你是真的好。”   她没有照顾好妹妹,希望到了地下见着爹娘,他们不会怪她。   那日听得安陵雩说她要死,她都觉得心悸。如今听尚妆亲口说出来,她终是有些心慌。原本,她曾经恨不得她死,可她真的要死了,她还是不忍心。   咬着唇:“他知道你要死了么?”   他……   尚妆阖了双目靠在壁沿,缓缓摇头。他不会知道的,永远都不会知道的。他恨着她,恨她背叛了他,恨她骗了他……   一滴泪,自眼角倏然滑落。   车轮一圈圈地滚动着,离得京城越来越远,也离得他越来越远。   她从此,将淡出他的世界。   而他,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她终将成为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灵阙见她如此,忽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良久良久,她才道:“王爷和你的事,是讹传。”她也清楚着,元政桓身上有着情花,不可能与她做那种事的。   尚妆却是颓然笑道:“王爷吻了我,丞相瞧见了。”   灵阙一怔,慕容相会将此事告诉元聿烨,这倒像是元聿烨能做的事情了。   感觉她的态度好了些,尚妆才瞧着她,低声道:“他不是你的良人,你就听姐姐一句劝。”   灵阙却是笑:“不是我的良人,我却无法不爱他。那时候王爷与你身份有别,他不照样爱着你么?如今王爷爱的不是亦妆,她也照样爱他。别天真了,是不是良人与爱情,根本就是不对等的。”   她的一席话,倒是叫尚妆怔住了。   半晌,她才无奈地笑,是啊,倒是她糊涂了。   “他……好么?”   “好。”尚妆笑着。   茯苓说他好,他一定是好的,所以她不必担心。   闻言,灵阙才放下心来。她终于转身,看着尚妆,迟疑了下,才问:“去了蜀郡,你打算怎么办?”   “我还能怎么办?”她已经没有未来了。   一句话,倒是叫灵阙怔住了。   她这才想起她身上还有毒未解,方才说着话,她竟忘了。仿佛她们不过是随意地聊着天罢了。此刻想来,竟觉得有些哀伤。   “灵阙……”   尚妆才叫了她,却见她飞快地转身,咬着牙道:“别说了,你休息吧。”她没想过要这么简单就原谅她,从来没有……   夜里,马车停了下来休息。   莫寻在外头生了火,尚妆没有下车,茯苓端了吃的来给她。她身子还虚着,吃不得干粮,元政桓特意吩咐人熬了粥。   茯苓喂她的时候,不慎将粥汤沾上了她胸前的衣襟,忙取了帕子去擦。恰逢元政桓进来,茯苓吃了一惊,回头见是他,才松了口气。   尚妆却是一下子想起他身上的胎记来,抬眸问:“当年淳佳皇后只生了王爷一个么?”这件事,她一直很想问,如今出了宫,才敢问出口。   元政桓一怔,不明白她为何如此问。   尚妆艰难地撑起身子:“王爷可否,让我看看身上的胎记?”   他虽疑惑着,却只迟疑了下,终是抬手解开自己的衣衫,很快,便露出那月牙形的胎记。   茯苓只看了一眼,便讶然地叫:“咦,为何王爷身上有和丞相大人一样的胎记?”   尚妆心下一紧,果然如此!   而元政桓却是脸色骤然一变,慕容云楚!   他想,他知道为何慕容云楚会盯着他不放了…… 第九章解释   尚妆的目光落在元政桓的脸上,为何会有两个一样的月牙形胎记,她无法解释,却不知元政桓会如何解释。   他却只怔了半晌,什么话都不说,猛地转身下去。   “哎,王……”茯苓回身开了口,见他走得飞快。她不禁掀起了车帘,瞧见他唤了莫寻上前,她远远地,瞧见莫寻的脸色变得极尽难看。   “小姐,到底什么回事啊?怎么会有两个一样的胎记?”茯苓只得回头问尚妆,她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急道,“当年淳佳皇后诞下了两个孩子么?”否则,小姐方才有为何这样问。   尚妆这才回了神,她却缓缓摇头。   这虽是她一开始怀疑的事情,不过从方才元政桓的神色中她却知道,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是……   心下有些吃惊,她微微咬着唇,不想继续往下想。   茯苓见她如此,倒是也不多问,只道:“小姐也别想那么多,休息吧。”她不想小姐再劳累了,那胎记的事,和她们也没什么关系。重要的是王爷会照顾自家小姐。   她走了,茯苓也出宫了,景仁宫被大火烧尽。   元聿烨不觉自嘲笑着,他千方百计留她在身边,如今,终不过是一场空。   思绪缓缓收回,落在眼前的奏折上,他隐约地才想起,原来他还是西周的皇帝。   处理完手上的奏折,心里觉得烦躁,他终是起了身,行至门外。张公公远远地站着,却不敢上前。雩修容的事情出了后,若不是他苦苦哀求,皇上必然是要撤了他的。   站了会儿,便见一个侍卫跑过来,朝他道:“皇上,属下们整理景仁宫的废墟时,发现了这个。”他说着,双手呈上什么东西来。   元聿烨定睛一看,是两枚银针。   他略微吃了一惊,才想起这种银针,他曾经见过的。在黎国救雩儿时的那一次。那时候,他还特地好好地想过在场之人,只是,他终是不能确定。   如今,却是又出现了。   脑中,缓缓闪过那夜在景仁宫外头的人。   他终是一惊。   他从来,不曾想过他会功夫。只是,两次了,决计不可能是巧合。   将手中的银针放下,他沉了声道:“来人!桓王可出城了?”   侍卫忙应声:“回皇上,王爷一早便已离京。”   元聿烨的眉心一拧,开口:“给朕截住他!”   张公公的脸色微变,见那侍卫已经应声下去,他也不多说什么,才欲上前,恰巧看见慕容云楚疾步过来。   他上前,朝元聿烨行了礼,才道:“皇上,臣有事禀报。”   元聿烨让身边的人都退下,看了他一眼,才听他道:“臣私自派了人追踪桓王的车队。”   元聿烨的眉头微佻,直直地看着他。慕容云楚倒是没有惧色,只道:“皇上倒是知道,当年王爷曾说并不曾找到绘山下的神医,可据臣所知,事实却并不是这样。王爷不但找到了神医,怕是他的目不能视,腿不能行,都不是真的。”   他的话,倒是让元聿烨吃了一惊,定了定神,才开口:“丞相如何知道?”   “臣瞧见王爷和神医见了面,就在京中。”慕容云楚说得从容,“臣请了神医过府上小住。”   他说请,究竟是不是请,元聿烨自然也是清楚的。他也不问,只道:“那丞相以为?”   “王爷欺君。”他淡淡地说着。   元聿烨略微一笑,好一个欺君!慕容云楚有事瞒着他!   他却不点破,只笑着:“朕倒是好奇地想知道,皇叔如此煞费苦心瞒着朕,究竟是为了什么?”   慕容云楚的眸中闪过一丝犀利的光,低声开口:“臣也很想知道。”   元聿烨抬了手,原本是想让他下去,却在那一刻,突然想起什么,继而转口道:“朕倒是想见见你口中的那神医。”   慕容云楚没有拒绝,只道:“是,那臣这就带她入宫。”   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元聿烨微微握紧了双拳。   一切是不解,都将慢慢浮上水面了。   他迟疑了下,抬步下了台阶。   张公公忙跟上去,小声问道:“皇上这是去哪里?”   他不回头,只开口:“郁宁宫。”   张公公又问:“可要备轿?”   这一次,他却不再说话了,只略微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张公公识趣得没有再多言一句。   元聿烨进郁宁宫的时候,太后恰在内室小憩。只世子一人在外头玩耍,宫女在一旁看着。见元聿烨进去,宫女忙行了大礼。   世子抬眸的时候瞧见他,笑着道:“皇帝叔叔,太后说镡儿的祖母和娘很快来陪镡儿了!”他稚嫩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屋子。   宫女忙俯身,小声道:“世子,奴婢带您过外头玩去。”说着,伸手便要去抱他。   世子却一溜儿跑来,拉住元聿烨的衣袍一角,仰着小脸道:“皇帝叔叔,今儿叫镡儿识字好么?镡儿要好好读书,要快快长大。”   元聿烨这才想起许太后曾骗他说,等他长大了,他父王就会来看他的话来。   低头看着他,却是一句话都不说。   “太后。”身侧的宫女朝出来之人福了身。   元聿烨这才回神,瞧见太后上前来,他不免一笑:“母后何时也学会骗一个孩子了?”许太后和辛王妃是不可能来京城的。   太后瞧了世子一眼,却不答,只道:“皇上突然来,可是有什么事?”   闻言,元聿烨的脸色才微微凝重起来,抬步上前,一面说着:“朕有些话,想单独与母后说说。”   太后倒是吃了一惊,瞧见他的神色,才知事情的严重性。回头,打发了人都下去,只与元聿烨二人进了内室。   回身的时候,听得元聿烨道:“朕知道母后素来不喜欢朕,只因朕不是您的儿子。”   太后微微皱了眉,却是笑道:“好端端的,皇上如何又说起这个?”她喜欢不喜欢又怎么样,先皇到底是将皇位传给了他。   他轻笑一声:“朕只是想说,母后不喜欢朕不要紧,可母后需得记着,这江山是元氏的江山。而您,是朕父皇的皇后。眼下有些棘手的事情朕忙于处理,也只提醒母后,不要太仁心仁慈了。”比如,对待世子。   这话,他虽忙于说出来,太后心里却是明白的。   世子是来宫里做质子的,而她却因为膝下没有孙儿,与他相处得久了,甚至喜欢,也舍不得看他失望。如今见元聿烨如此郑重地来提醒,心中才又多了一分警觉。   低咳了一声道:“哀家不会忘了自己的身份。”   元聿烨这才点了头,他缄默了片刻,才开口:“朕若是有事出宫了,会叫张廖将玉玺交给母后。”   太后这才大吃了一惊,忙道:“皇上此话何意?”亲政的皇帝交出玉玺,那绝对是大事。   太后撑大了眼睛看着面前之人,见他的神色并没有多大的变化,才知他方才说的,不是戏言。   “皇上……”太后终是忍不住上前,她虽说不喜欢他,可到底也是先皇的儿子,是如今西周的天子。用雩修容的话来说,是因为元聿烨,才有了她如今高贵显赫的身份。   且,撇开这些不说,若是没有元聿烨,她该如何?   问着,她不禁想笑。   曾经,她依赖先皇,后来,她本该依赖她的儿子,可如今,她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开始依赖元聿烨。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也许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而她却可悲地发现,这个竟然就是事实。   她的一生,都在依赖着别人而过。   那么何时,她这个太后,才能真正地做一个太后?   马车缓缓地朝皇宫行驶去。   青夫人被点了穴靠在软垫上,她的脸色并不曾显现惧色,只瞧着慕容云楚,开口道:“你怎么会认识我?”   这个问题,从他拿下她的时候,她便问了多次了。只是面前之人从未真正回答过她。   这一次,他自然,还是不说。   青夫人有些沮丧,此刻却也没有任何办法给元政桓发讯息,也不知他能否避开慕容云楚派去追踪的人。   马车行得很快,慕容云楚侧脸看了她一眼,淡声开口:“不必努力了,你逃不掉的。放心,我不会杀你。”   “你带我去哪里?”她咬着牙问着。   他不说话,只马车停下的时候,外头才传来车夫的声音:“丞相大人,到了宫门口了。”   青夫人这才大吃一惊,脱口道:“带我来这里作何?你……”突然带她来皇宫,是不是因为他知道了元政桓的事?   “皇上要见你。”他低声说着,仿佛是洞察了她的心事,他只笑着,“没什么好奇怪的,我不知道他的事,我只知道我自己是谁。”这,就足够了。   外头之人禀报着说慕容相来了,在御书房外等着。元聿烨才起身,走出太后的寝宫。   太后跟着他出去,动了唇,原本是想说些什么的,直到他出去,亦是什么都没有说。   这时,宫女带着世子进来,世子笑着跑上前,小声道:“太后,是镡儿的祖母她们来了么?”方才他听闻宫人说谁来了,他不曾听清楚。不过他自然希望是祖母和娘来了。   太后怔了下,蹲下身将孩子拉至身边,道:“她们会来的,只要镡儿乖。”   闻言,世子高兴地叫:“镡儿会乖的,很乖很乖。”   太后抿唇一笑,他还小,自然是听她的,日后,就说不准了。目光寻着元聿烨离去的背影而去,太后脸上的笑容缓缓地凝了起来,她想,她是明白元聿烨的话了。   元聿烨到御书房的时候,慕容云楚已经于青夫人在里头,他只一人抬步入内。   慕容云楚回身行了礼,他却道:“丞相先出去,朕单独与她谈谈。”   怔了下,终是点了头出去。   青夫人抬眸瞧了他一眼,也不行礼,不说话。只见眼前之人大步朝自己走来,且,飞快地出手。青夫人吃了一惊,却见他解开了自己身上的穴道。   一阵愕然过后,她才轻蔑地笑:“皇上不怕我逃了么?”她不过一眼,便能瞧得出面前之人气血不足,真动起手来,他怕是还拦不住她。   元聿烨却是轻笑一声,只转身坐了,从容开口:“你不会。”他倒是有些惊讶,神医居然是个女人。   她已经站了起来,轻拂着自己的衣裙道:“怎知?”   “皇叔在回京的路上,你难道不怕出去了,与他失之交臂么?”他抬眸瞧着她,话语笃定。其实,那边的情况如何他根本不知道。   青夫人终是震惊了,脱口道:“政桓他……”   不过短短的三个字,倒是叫元聿烨怔了下。她唤他“政桓”,看来是感情匪浅。绝非是医者与病人之间的关系,那么,便更加清楚地告诉他,他猜测的正确来。其实,从慕容云楚说元政桓已经找到神医的那一刻开始,他便联想起了在云滇郡的时候。他想那时候,元政桓带雩儿出去解毒,找的,必然是这神医。   可,她的毒却并没有解。   恐怕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这所谓的神医,不给解药。   他不回答,只径直开口:“朕要‘魅心’的解药。”他也是那晚从茯苓的口中才知道,雩儿中的毒,叫魅心。   安陵霁带她出宫,找的必然是元政桓,可他却没有算到,阴差阳错,神医却被慕容相拿下留在了京中。   青夫人这才想起那个中毒的女子来,是了,她是皇帝的妃子。   “皇上凭什么任何我会给她配解药?”她直直地看着他。   元聿烨终是起了身,启唇:“用他的命。”   青夫人仿佛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她不禁笑出声来,笑过之后,才又开口:“怎么皇上自己做的事也会忘么?他中了情花,我都束手无策,更何况别人?”至于他说元政桓正在回京的路上,她想她该是相信元政桓的,他很聪明,会化险为夷的。   元聿烨这才微微变了脸色,蹙了眉心开口:“你是神医,难道你竟瞧不出来他身上中的,根本不是情花么?”   青夫人的眸子撑了撑,厉声道:“不可能!” 第十章解药   元聿烨略微一笑,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他既然答应了雩儿不杀他,就不会用这种没有解药的东西出来。那时候,先皇死,齐贤妃死,且兴园赛场上的事情又直指元政桓,他是心里恨着,所以才会想出这样的方式来。   “是情蛊。”他淡淡地说着。   这种蛊毒,与情花一样把脉把不出来。且,说破了情花,自然给人一种先入为主的感觉。他还记得,那时候,还是元政桓自己说出来的。其实,他不说,元聿烨也说引导。   此事,他连灵阙都没有告诉。   想着,不觉一笑。其实,那日的两杯酒,都没有问题,蛊毒,是在元政桓饮下酒,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酒杯上的时候,趁乱下的。   那日,雩儿也是想抢了那两杯酒的,他又怎么可能在酒中做手脚?   青夫人终是震惊了,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事实居然就是这样。   若不是莫寻找她的时候说元政桓中了情花,若不是情蛊的发作情形与情花极为相似,她应该还能想得到这个可能性。直直地看着面前之人,情蛊,是有解的。   只要用下蛊之人的血做药引就可以解。   所以难的,只是从这茫茫人海中去找出这个下蛊之人。   “皇上倒是用心良苦。”青夫人缓缓说道,她也是第一次,对这个人微微改观。而最让她欣慰的便是,元政桓还是有救的。   元聿烨只开口:“那么朕与你做的这个交易如何?”他什么都不要,只要魅心的解药。   青夫人的脸色却是微微沉了下去,半晌,才开口:“皇上派人再带他回京,那么救与不救又有什么区别?”   他却是挑眉:“他是朕的皇叔,即便回京了,朕能如何?莫不是你以为他做了什么能让朕杀他的事么?”   他的话,让青夫人猛地一惊,暗自握紧了双拳,她真是糊涂了,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他很聪明,知道揣摩那几句她说出的话。   转了身,听元聿烨又道:“皇叔的身子都大好了,倒是也不与朕说一声,此事,又有什么好瞒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面前之人的身上,她背对着他,倒是也瞧不出什么。   青夫人缄默了,用那女子的命来换元政桓的命,与她来说,自然是赚的。她担心的只是这一次元政桓回京,不会有那么安全了。   她与元政桓的关系,必然是慕容云楚说的,而她至今还不曾想得出,慕容云楚是怎么认识的她?   他也不过与元政桓一般的年纪,照理说,是不会知道她的身份的。   此事,着实奇怪。   “你不想这么快应下也无碍,朕给你考虑的时间。你是神医,朕没有你医术高超,可是蛊毒必然也是不擅长的。朕倒是可以告诉你,那下蛊之人如今还在宫中,只是宫中那么多人,你也大可以一个一个身上的血试过去。”他行至窗边,负手凝视着外头的一切。   青夫人咬着牙,他说的,她如何不懂?   沉思了半晌,她才开口:“她的毒是裴天崇下的,我也可以告诉皇上,裴天崇手里,只有毒药,没有解药。皇上要跟我换,不是不可以。只是我在二十年前就发过誓,两种人,不救。”   元聿烨猛地回身,直直地道:“说。”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关于这个神医,他先前也不是没有从旁人的口中听到过只字片言,自然,都是有关她脾气的怪异。   据说她一年中有大半年是不会在绘山居住的,她虽为医者,每年行医次数,却是寥寥无几。他倒是还真不知道,她还有“二不救”。   “裴天崇想杀之人,不救。裴天崇相救之人,不救。”青夫人缓缓地说出口。   元聿烨却是心头一怒:“你!”总之一句话,与裴天崇有关之人,她不救。那雩儿横竖都是脱不了干系的。   青夫人不顾他的盛怒,依旧开口:“既然解蛊的药引在皇上手里,那若是换皇上的命,岂不更好?”   “什么意思?”元聿烨越来越觉得她与元政桓关系的不一般了。他没有想到,她竟能为元政桓考虑得如此细致。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道:“皇上可以将毒引至自己身上。”   藏于身后的手猛地收紧,听她又道:“否则,我不换。”   他咬着牙:“若是朕不答应呢?你可别忘了,皇叔要的东西还在朕的手上。”   青夫人笃定一笑:“皇上既然告诉我政桓身上不是情花,那也没什么好怕的。若是她死了,他一辈子不爱上她人,纵然爱了,也不过是受了皮肉之苦。”嘴上虽是这么说着,可是她心里清楚,凭那女子在元聿烨心里的位置,他一定会应的。再说,她也看不得元政桓如此受苦。   元聿烨突然一笑:“呵,你真算不得是医者。”   青夫人亦是笑道:“一手杀人一手救人,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这么说,皇上应了?”   他微哼了一声,只略微点头。   不过是这一点小事,他怎么会不应?   夜晚,尚妆卧在马车里休息,外头静悄悄的,只听得见火堆里干柴发出的“霹雳”声。茯苓在她身边打着盹儿,突然听见有谁的脚步声走近。   茯苓警觉地睁开眼睛,掀起车帘,瞧见莫寻站在马车外。她吃了一惊,脱口道:“什么事?”她的潜意识里,莫寻来这儿,准没好事。   莫寻只冷冷地说了句:“启程了。”   茯苓惊道:“现在?”还是晚上呢,离天亮还有很久,为何不休息?   莫寻也不答,只转身离去。茯苓忙跳下马车追上去,拉住他的衣袖问:“发生了何事?”   “没事,早点启程,早点到。你家小姐也不必叫醒她了,只跟你说一声。”他低声说完,只转身往前,那边还要收拾,尽快启程了。   茯苓愣愣地看着,只能回身上了马车。见尚妆还沉睡着,张了口,也不去叫她。   不一会儿,瞧见灵阙过来,车队便启程走了。   莫寻跟在元政桓的马车边,压低了声音道:“主子真的想好了么?”   元政桓只“唔”了一声,开口:“京城那边的人追踪,只会马不停蹄,我们也耽搁不了了。若是推算没错,差起来,不过是两个时辰的路程。”只此一句,他也不再说话。其实,他们是不该休息的。   安陵雩听得紧张了起来,急急抓着他的手问:“为何要追我们?”   元政桓瞧了她一眼,只淡声道:“此事,你不必管,没事的。”   安陵雩虽然心里紧张着,不过听闻他如此说,便也不再多言。她不免,掀起了窗帘往后面的马车瞧了一眼,微微咬唇。莫不是……皇上追了尚妆来的?   如此想着,不免心下大惊。   那么元政桓便是抢了皇帝的女人,这样的罪名,是要被处死的。   不过她也知道,要元政桓放弃尚妆,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目光,再次悄然落在他的侧脸,见他并不看着自己,似乎是在沉思着什么,她也识趣得没有说话。   尚妆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了,太阳已经挂得很高很高。她略微觉得身上有些燥热,抬手推掉了身上的绒毯。灵阙瞧了她一眼,也不说话,只茯苓小声问:“小姐醒了,今日觉得如何?”   尚妆摇了摇头,撑着身子起来。   茯苓忙扶她道:“小姐做什么?”   她却道:“我看看到了哪里了。”她似乎隐约觉得马车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前进了,她略微感到有些疑惑。昨夜她是累得很早就睡了,迷迷糊糊中,觉得车轮滚动的声音已经响彻了好长的时间了。   茯苓道:“奴婢也不知到了哪里了。”她说着,忙抬手掀起了窗帘,尚妆朝外头瞧了一眼,徒然皱眉。去蜀郡是该西行的,此刻瞧那日头的影子,却是往西南而行。   心下终是吃了一惊,她急着问:“如今,是去哪里?”   茯苓怔了下,倒是灵阙转过脸来,皱眉道:“自然是去蜀郡。”这还用得着问么?   尚妆往窗口靠了靠,确定她没有看错,咬着牙叫:“莫寻……”她的力气不大,此刻喊出去,那声音早就淹没在车轮滚动的声音里了。   茯苓也不知她想做什么,只能扯着嗓子喊:“莫侍卫!莫侍卫——”   前面的莫寻听见茯苓突然大声叫他,愣了下,忙拉了拉马缰,让速度慢下来。待尚妆的马车跟上去,他才瞧着窗口的茯苓问:“何事?”   茯苓不说话,倒是听得尚妆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这,绝不是要去蜀郡的路。   听她如此问,灵阙也是讶然了,怔怔地看着莫寻。   莫寻不免朝元政桓的马车看了一眼,才回头道:“我只听主子的命令。”语毕,也再不看她们,只策马往前而去。   尚妆咬着唇,听身边的灵阙道:“不是去蜀郡的路么?”   茯苓终是“啊”了一声,脱口道:“那是去哪里?”   尚妆的脸色越发难看,往南,她自然想到了黎国。她没想到,元政桓与黎国之人竟还有联系。只是她想不通,为何好端端地不回蜀郡,却是要往黎国去。   这些话,她此刻,也问不到他。   想得太多,身体有开始难受起来。茯苓见她的神色不对,忧心地开口:“小姐别想那么多了,还是休息吧。王爷说,等到了那里,会有解药的。”其实,到了那里,是哪里,如今的她,也是不知道了。   不过,她也不管去哪里,她只要那个地方,有小姐的解药。   尚妆浅浅一笑,解药……   呵,她不知道她还撑不撑得到。而青夫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会愿意救她。   莫寻将目光从尚妆的马车上收回,才听元政桓问:“什么事?”   “哦,她问我们这是去哪里。”莫寻回了神道,“属下没有说。”   元政桓微微动容,却也不提此事,只道:“师父那边,你也不必传信息,我们没有去,师父会知道离开的。”若是传了,怕到时候被人知道行踪。   莫寻道了声“是”。   这一路,元政桓却是不再下令休息,追兵此刻怕是往蜀郡的方向而去的,绝不会想到他竟然去了西南。   西南十二城已经被黎国之人占领。   接近凉城的时候,元政桓终是上了尚妆的马车。   他握了握她的手问:“感觉怎么样?我们很快到了。”   “黎国么?”她低低地问。   茯苓与灵阙皆讶然地看着她,她居然说,他们是去黎国!   灵阙惊道:“王爷……为何要去黎国?”   “若是依旧回蜀郡,此刻怕早就被人截回京城了。”外头,传来莫寻冷冷的声音。   元政桓抿了抿薄唇,倒是没有说话。   马车缓缓驶过凉城,却是没有入内。隔了好远,从空气里却依旧可以闻到一种很浓很浓的腐烂的味道。众人不觉伸手捂住了口鼻,元政桓抬手,捂住尚妆的口鼻,他的目光,不觉朝远处探去。   尚妆忽而猛地一惊,她想起黎国之人曾经下令屠城的,难道这里就是……   如此想着,她有些挣扎着想要起身。元政桓微微用力按住了她,低语着:“不必看了。”   抬眸,直直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尚妆勉强笑道:“你说黎国之人为何要这么做?这些,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说话的时候,她不免又想起小时候,被强盗屠杀的那条街。她的爹娘,还有整条街的街坊们。   想着,身子略微有些颤抖起来。   灵阙自然也是从她的话里,联想起了那个时候的事情,她的脸色也变得愈发苍白起来。她不似尚妆,她只要回头,就能瞧见那远处的城池。虽然,隔了那么远,她必然也是看不清楚的,却是那一刻,她害怕得根本不敢回头。   元政桓握紧了她的手,淡声开口:“有时候,杀人也是不得已的。”   尚妆依旧笑着:“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谁有权力可以下令屠杀他们呢?   “尚妆。”他低低地唤她。   屠城,是一开始谁都想不到的事情。谁也不想这么做,只可惜,黎国还没有足够与西周开战的资本。   目光,再次落在面前女子的脸上,她是元聿烨深爱的女子,用她自然可以威胁他。只是如今,倒是他不舍了。大手,缓缓拂过女子苍白的脸庞。   尚妆略微撇过脸,低声道:“我知道,国仇嘛。”   男子的手微微一滞,目光凝视着她,不觉一笑,她果然已经猜到了。   茯苓自然是不明所以,她只知道小姐和王爷的对话,让她有些云里雾里。而灵阙,自也不是听了全懂,可有一点,她是明白了,不觉脱口道:“王爷与黎国之人有关系?”   元政桓侧脸朝她看了一眼,淡淡一笑:“不仅是我,你也有关系。”   灵阙一怔,这才想起,是了,那时候,所有的人都以为她是黎国公主。莫不是……元政桓也这样以为着?想着,不免纠结起来,目光落在尚妆的脸上,她与尚妆都明白,她根本不是黎国公主。   茯苓终是“啊”了一声,一震愕然地看着车内几人。不过自家小姐没有说话,她也是不敢说话的。   直直地看着元政桓,尚妆才终于一点一点地理清脑中的思路。   她真正确定他的身份,是在他改变了去蜀郡的路,转而向黎国。而让她彻底怀疑,则是那两个月牙形的胎记。不可能会有两个一样的胎记出现,哪怕是双生子,那都是不可能的。   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做了假。   所以,元政桓根本不是元政桓。   指尖一颤,她想,她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所以,那一次她说黎国之人不会再助他,他却说,永远不可能有那么一天。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就是黎国太子,萧誉。   他对灵阙是真的好,因为他以为灵阙是他的妹妹,是黎国公主。   她不觉将目光投向一旁的灵阙,灵阙的脸上满是惊愕。   这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周围似乎传来很多脚步声。   莫寻的声音传进来:“主子,裴将军的人来接应了。”   车帘被掀起,外头一个副将打扮的人见了他,忙跪下道:“殿下回来了!”   他点了头,只问:“裴将军呢?”   “在庑城等着殿下!”那副将显得很高兴。   元政桓点了头,下令继续前进。   灵阙终是反应过来,急急开口:“王爷您……”出了口,又收住,她怕是觉得此刻再喊他王爷,倒是觉得不合适了。   茯苓也是惊得撑圆了双目,她颤抖着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回头看了灵阙一眼,淡声道:“灵阙,你该改口了。”他是她的皇兄,再不是什么王爷。   当日在成王府,他不慎触及她胸口的玉佩之时,便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所以他千方百计要将她带在身边,为的,也是好好照顾这个失散多年的妹妹。   灵阙吃惊地瞪着他,改口?改什么口?   脑中,似乎是闪过一个场景,她还清楚得记得那一日,雨下得尤其的大。瓢泼的大雨,将视野也变得模糊不堪。她在成王府门口发现受了伤的元聿烨时,她其实隐约似乎看见了雨中的人影的,像极了元政桓。   只是,世上之人谁都知道,桓王身残,又怎么可能站得起来?   后来,又说行刺元聿烨的是先太子的人,她才愈发地深信是自己看错了人。如今想来,倒是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起来,张了口,颤声道:“那日伤了他的根本不是先太子的人,是你……”   如今,还用得着问他为何要这么做么?   因为他是黎国太子,因为元聿烨是西周的王爷,且,他从一开始便一直盯着他。元聿烨总以为,元政桓并不像表面上那么淡然,他总以为,他在背地里,一直在筹划着什么。只是这么多年,一直没有任何结果。   灵阙的话,让尚妆也猛地一惊。   茯苓更是轻呼出声,她想起来了,那一日,她曾在桓王府瞧见一个黑影。只是追上去的时候,却见了莫寻。莫寻还说,定是她看错了。   她还记得,她将此事,告诉给了小姐。   尚妆吃惊地看着他,原来,嫁祸了元聿沣的人,是他。   呵,那时候,尚是皇后的太后,还一直拿他当做救命稻草呢。她只是不知,最后叫林氏兄妹背黑锅的事情,是不是也是他出的主意?   元政桓没有否认,那一次,他的确有杀了元聿烨之心。只可惜,中途有着另一股力量在周旋,元聿烨的命,在他手里,也算几经辗转了。   后来,他得知自己的妹妹在成王府,兴园那一次,他是知道灵阙深爱着元聿烨,才放了他一马。却不想后来竟是这样,那件事,他其实一直后悔着。所以现在,他将再不会退让了。   傍晚的时候,抵达了庑城。   莫寻掀起了车帘,让他们下去。   茯苓怔怔地看着他,却是一动都不动,他也不看她,只朝元政桓道:“主子,请下来吧。”   透过那掀起的车帘,尚妆瞧见裴天崇大步走来,她却忽然觉得有些心悸,不免微微侧了脸。   莫寻拉了灵阙道:“公主请下车。”   灵阙吃了一惊,用力甩开他的手,怒道:“我不是什么公主!”   此时,裴天崇恰巧近了,听得她的话,冷声道:“公主自个儿什么身份难道还不清楚么?莫寻,请公主进去!”他说完,才看向元政桓,恭敬地开口,“殿下请。”   元政桓并不看他,只转身想尚妆,俯身去抱她。尚妆却吃惊地握住他的手,摇头道:“王爷……”她还是习惯唤他“王爷”。   这个曾经拿她当过人质的地方,如今虽换了个身份来,她心里到底是有着阴影的。尤其,还是想起裴天崇强行将她在夫人死的时候从寺庙带出的时候,她的心悸。   元政桓凝视着她,突然开口:“如果我不是黎国太子,你愿意跟我走么?”尚妆不免一怔,他又淡笑着,“那你只当我是元政桓。”言罢,俯身再次伸手。   却是茯苓,狠狠地一把推开他的手,大声叫:“皇上和少爷都是信任王爷才敢将小姐交给您的,谁能想得到,小姐的毒却是王爷找人下的!”   “大胆!”裴天崇一声喝,那长剑已经出鞘朝茯苓刺去…… 第十一章黑影   茯苓吓了一大跳,眼前的白光闪过的时候,紧接着,一个黑影闪身过来,挡在她的面前。剑尖已经划破男子的衣衫,裴天崇怒看向莫寻,才要骂,却听莫寻道:“不过一个小丫头罢了,裴将军何必那么生气。”他的声音依旧是冷冷的,不带一丝感情。   裴天崇一脸的不服气,张了口,听得元政桓突然开口:“裴将军先带灵阙下去。”   闻言,裴天崇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叫了人拉着灵阙进去。灵阙挣扎着,一面叫着:“放开我!否说了我不是公主!放开……”   这里都是黎国的人,谁也不会听她的。再不愿意,还是被强行带进去了。   茯苓还没有回过神来,见莫寻已经转身面对着她,冷声道:“不想死以后说话小心点!”他说着,目光不免朝里头的尚妆看了一眼。   尚妆方才也是被吓坏了,谁想到裴天崇的动作竟那么快?   伸手,握住茯苓的手,她还有些颤抖。茯苓这才猛地回眸看着她,勉强扯出一笑,道:“没事啊小姐。”   “以后,不要乱说话。”她低低地交代着,裴天崇不是莫寻,他不会对茯苓手下留情的。想到此,她不觉看了莫寻一眼,她是感激他的,不管怎么样,他救了茯苓的命。   “奴婢记得了。”她狠狠地点着头,她现在不能死,否则小姐一个人,该怎么办?   “进去吧。”一旁的元政桓低声说着,这一次,他没有再伸手去抱她。   茯苓扶了尚妆起身,她身上没有力气,只能依靠着茯苓下车。茯苓半抱着她,却也是一句都不想向人求助。她心里是气着的,她要早知道,一定不会叫少爷放心的。那么少爷,定然会拼死带回小姐的。   咬着唇,她是后悔的。如今小姐却落在了黎国之人的手里,她还想起那一次,皇上还千里迢迢去云滇郡救她的。现在,又该如何?   安陵雩也从前面的马车上下来了,她茫然地看了眼眼前的一切,眸中渐渐变得不可思议。转而看向元政桓,低声问:“桓,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元政桓未及开口,只听莫寻道:“亦妆姑娘先进去吧,这里风大。”他说着,上前示意她往前。   安陵雩迟疑了下,也只好抬步进去。   “小姐撑得住么?”茯苓小声问着。   尚妆点了点头,朝她露出放心的笑。   进庑城的时候,街道上已经瞧不见任何一个西周的百姓。尚妆不知是因为全都被抓了起来,还是其他。看了前面的裴天崇一眼,她不免握紧了双手。   屠城……   心下有些惊慌,只因她亦是知道,这样重大的命令,应不会是裴天崇下的。那么,只能是……   猛地抬眸,看着男子的背影,她微微阖了双目。   就如他说的,有时候杀人也是不得已的。他们都有他们的理由,而这些,是她无法看得透彻的。   庑城府尹的官邸,早已改头换面,成了黎国之人的暂住地。   元政桓安排了一件靠近竹林的屋子,很是幽静,有风吹来的时候还能听见竹叶摩挲的声响。竖起鼻子,会闻到阵阵竹叶的清香。   茯苓扶尚妆躺下,才欲起身,却被她拉住了手。茯苓吃了一惊,忙回眸问:“小姐怎么了?”她以为,是她身子不舒服。   尚妆略皱了眉头看着她,迟疑了下,才开口问:“你说,我哥和皇上,都知道我在王爷这里?”这些话,她从来不在她面前说的,她骗了她。   茯苓一怔,这才想起在庑城门口的时候,她情急之下倒是没有像那么多便吼了出来的。   此刻听她问及,她倒是一下子愣住了。   “茯苓……”   咬咬牙,终是跪下了:“小姐,少爷和皇上都知道。奴婢还答应了少爷,说您在王爷这里,叫少爷放心。皇上……皇上说,只要小姐能活下来,您跟谁在一起,都可以。”越是说着,扯着裙摆的手越是紧。   尚妆终是怔住了,原来,所有人都知道,只她不知……   呵,茯苓还说什么,元聿烨以为她已经死了?   那时候,他说,唯有元政桓死,她才能离开皇宫。可如今,元政桓未死,他却同意她留在元政桓的身边。只为了她不死。   嘴角微动,她原本是想说什么的,却突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无法想象,那么霸道骄傲的一个人,是怎么能说得出这样的话来的。说出来的时候,他又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咬下贝齿,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小姐。”茯苓的眼底隐着泪,哽咽地唤她。   尚妆握了握她的手,小声道:“我累了,想睡下。”   茯苓还欲说什么,见她已经闭了眼睛,此刻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起身出去。   这里是一个独立的小院,连着三间屋子,她便住在小姐边上的那一间里。不过此刻她倒是不累的,只要一想起这里是黎国人的地方,她心里就不舒服着。   小姐交待了,不要乱说话的。想起裴天崇的嘴脸,她就觉得恶心。   想着,不觉走出了院子,远远地,瞧见莫寻走过。他的目光,恰巧朝这边看来,两人皆是一怔。   莫寻却是朝她走去,一面开口:“没事就不要出这个院子。”这里到处都是裴天崇的人,茯苓又是个鲁莽的性子,谁知道她会闯出什么祸来?而他又不可能时时刻刻在一旁看着她。   看茯苓不说话,知道她定是为了他们的事生气着,莫寻也不多待,只转了身回去。   走出了几步,忽然听得茯苓在后面叫:“莫侍卫……”   这一声,她是鼓起了勇气才愿意开口的。   她的鼻子很灵的,就在他转身的时候,她闻得他的身上有淡淡的药味。是伤药的味道。她这才想起在外头的时候,他为了救她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想到此,不免咬了唇看着面前之人。   莫寻的脚步微微一滞,只低声问:“还有何事?”   迟疑了下,终是抬步上前,绕至他的面前看着他,指着他胸口问:“是……是因为我么?”   莫寻怔了下,本能地低头看了一眼,他有些尴尬地开口:“不过破了点皮罢了。”   也不知为何,茯苓听了,却是狠狠地一震。心下有些慌乱,有些语无伦次地道:“哦,那我帮你上药。”她说着,也不管什么,只伸手去接他手上那盒药膏。她的眼睛尖,在闻到那味道的时候便找到了。   莫寻一下子被反应过来,手上的药膏倒是已经落入她的手中。他被她半推半就着,推进茯苓的房间。   其实,他的力气,茯苓根本是推不动的。很奇怪,那一刻,他并没有怎么抵触面前之人。   解开他的衣衫,莫寻才回了神,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抬眸问:“你一个姑娘家,怎做这么不害臊的事情?”不管怎么样,他们到底是男女有别的。   茯苓的脸一白,咬着牙道:“我还服侍过王爷呢,你也有意见么!”她倒是忘记了元政桓的身份了,依旧口没遮拦地喊“王爷”。   莫寻的脸色微微一变,半晌,才启唇:“日后,不得再喊王爷。”   他说话的时候,茯苓已经小心地将他的衣衫褪下了肩头。那右胸口一道浅浅的印子,确实不深,却也不似他说破皮那么轻松。   她开了药膏的盖子,只漫不经心地问:“那喊什么。”她倒是真的不知道。   “他是我们太子殿下,是黎国的少主。”莫寻抬眸看着她说着。   茯苓冷冷地哼了声,指腹触及他的肌肤的时候,刻意用了力道,开口道:“黎国早被我们西周灭了,还哪里来的太子?”   莫寻痛得皱起了眉头,却在听到她的话的时候,脸色骤然沉了下去,猛地抬手,狠狠地握住她的手腕,厉声骂着:“我说的话你听不见么?再乱说,我……我……”   “你怎么样?”茯苓瞪着他,蛮横地问着。   莫寻气极了,抬起一手欲要打。茯苓却不惧,依旧仰着脸道:“打啊,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咬咬牙,终是放下了,只是扼着她的那只手猛地收紧,开口道:“你究竟想怎么样?”他越来越发现这个丫头难管了,真是被惯坏了。   茯苓看着他,压低了声音道:“你送我和小姐离开这里,我自然不会再乱说了。”即便想,也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不可能。”他立马拒绝。   他虽讨厌尚妆,可,撇开主子对她的感情。他心里亦是清楚着,元聿烨对尚妆也有着不一样的感情,留下尚妆如今对他们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莫侍卫……”茯苓的语气一下子软了下来,她知道,此事是重要的大事,不是她蛮横就可以的。莫寻,亦不是那么感情用事的人。   叫他带她们离开,无疑跟背叛元政桓是一样的道理。这,于莫寻来说更是不可能。   想了想,终是又道:“你主子手里没有小姐的解药,想来便是在那将军的手里。可,我看那将军,也不像是会拿出解药来之人。既是不给解药,你又怕小姐离开这里兴起什么风凉?”不能叫王爷,她干脆称呼“你主子”,虽然叫出来的时候自己都觉得别扭,可,总不能让她称呼元政桓“太子殿下”吧?   莫寻怔了下,裴天崇不是不拿,他是根本没有解药。   不过,就算有,他想茯苓说的是对的,他们不可能那么轻易就给了解药。   拂开了茯苓的手,他单手扣上了扣子,起了身道:“此事不必想了,我不会帮你们离开这里的。有本事,你们自己走。”   茯苓半张着嘴看着他,叫他们自己走?开什么玩笑,别说小姐如今身子虚弱着,就算她身上的毒解了,她们也不可能逃得出去的。   莫寻看了她一眼,抬步朝外头走去。   茯苓转了身向他,咬着牙道:“莫侍卫,你从来没有让我觉得像今日这么讨厌过!我真讨厌你!”   脚步微微一滞,他握紧了双拳,没有回身,依旧大步出去。   “砰——”茯苓气得将他带来的药膏狠狠地摔在地上,瓷做的盒子很快就摔了粉碎。而面前的男子却依旧没有任何迟疑,只径直朝前而去。   灵阙被带到了房内,门外,守着两个侍卫看着她。   她不知道这是元政桓的意思,还是裴天崇的意思。   几次欲冲出去,都被拦了回来。一个个都恭敬地喊她“公主”,却依旧是一步都不让她离开房间。   “我要见王爷!”她咬着牙。   一个侍卫看她一眼,低了头道:“公主是糊涂了,那是殿下,是您的皇兄,您如何能叫他王爷呢?”   “我不是公主!说了多少遍了,我不是!”现在真是好,任凭她怎么说,都是没人会相信了。   侍卫不再说话了,只拦着她不让她出去。   元政桓与裴天崇远远地站着。   “殿下,公主她……”裴天崇皱眉看着那边的女子。   元政桓却是喟叹一声,道:“只怪我没有早点找到她。”或者那时候,他直接杀了元聿烨,便不会让灵阙陷得那么深了。   她一直口口声声地说自己不是公主,她怎么可能不是公主呢?   微微握紧了双拳,元政桓的脸色有些苍白。   裴天崇见此,忙低声道:“此事殿下不必担忧,等时间久了,公主回懂事的。”   元政桓转了身,看着他,开口:“这次回来见着将军,我倒是想问问,这里到底谁说了算?”   裴天崇一惊,忙道:“自然是殿下。”他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元政桓略微一笑:“既如此,你怎敢对她下毒?”   “殿下,那是为了牵制西周的皇帝。”他急急地解释着。   他依旧看着他:“你想得真周到,还用魅心。”他用魅心,是因为他的手里没有解药。要救人,必然得找玉手神医。可是青夫人,却是不会救与裴天崇有关系的人的。   所以,裴天崇本就不打算让尚妆活。   想到此,元政桓只觉得指尖微微一颤,看着面前之人,冷声道:“师父不日会到庑城的。”   明显瞧见裴天崇的脸色一变,只微微握紧了腰际的配件,却是一句话都不说。   “你们之间的恩怨也该了了。”他说着,再不看他,只大步朝前走去。   “殿……”出了声,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裴天崇的脸色沉沉地,此刻也不上前去。   元政桓上前,那门外的侍卫见是他,忙行了礼。   灵阙听见了声音,追出来,喜着叫:“王爷可算来了,快放我出去!”   他只径直进门,让人关了门,才道:“我说过了,你该喊我‘皇兄’。”   灵阙一怔,半晌才道:“我不是你妹妹。”   抬手温柔地揉着她的青丝,他皱眉道:“怎还这么不听话?你是我黎国公主,可记得了?”   “啪”地打掉他的手,灵阙不觉退了半步,望着他,开口道,“我不是。我……我是亦妆!我才是亦妆!你还不明白么?尚妆,亦妆,我们根本就是姐妹!”她是有姐姐的,所以怎么可能是黎国的公主?   元政桓终是怔住了,直直地看了她许久,才笑道:“你胡说些什么?”他的妆儿才是亦妆,而她,和尚妆根本没有关系。   “我没有胡说,我是尚妆的妹妹,我就是她妹妹!”急急地说着,因为紧张不住地喘着气。她撑圆了双目瞪着他,脸上却是苍白着,连着嘴唇亦是。   裴天崇远远地站着,他似乎隐约听见那边的房间内传出声音来。隔得有些远,他是听不清楚说了些什么。不过单是听那声音,便可知道,必然是不好的事情。   不过那边都是主子们在说话,他是硬闯不得的。   回头的时候,瞧见安陵雩站在他的身后。这个女子,是差点要嫁给元政桓的人,要不是那些刺耳,她怕是早就成了他们的女主人了,所以对着她,裴天崇还是恭敬的。   转了身,低声问:“姑娘可有什么事要找殿下么?”   “啊。”听闻有人说话的声音安陵雩才回神,看清楚了面前之人,她忙道,“我……我只是随便出来走走罢了。”她也说不清楚她到底想做什么。只是一开始看见元政桓与裴天崇站在这里,她便跟了过来。后来,又看见元政桓进了灵阙的房间。   她也不知道想说什么,只是有些神游地想跟着元政桓罢了。   她想,她可能是疯了。   灵阙居然是她的妹妹,他心里,还有一个尚妆。那么,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轮得到她呢?   她在这里,又算什么?   闻言,裴天崇才道:“姑娘还是不要随便出来的好。外头挺乱的,万一姑娘有个闪失,殿下怪罪下来就不好了。我送姑娘回房去。”他说着,做了个“请”的姿势。   安陵雩苦涩一笑,元政桓如今还有时间来管她么?还会管她好不好么?   看了裴天崇一眼,有些无奈地转过身。她知道,有很多事,就是命中注定的。谁也逃脱不了,谁也改变不了。   她忽然想起她刚离家出走的时候,一个人,着了男装,身上带着的盘缠都花光了。她在蜀郡遇见他,那双眸子美丽得像是星星一般。   她站在他的身边,他淡声问她:“姑娘在等谁?”   她的脸颊绯红,很是诧异为何他一眼就看出了她本是红妆。后来才知,原来他是眼睛根本瞧不见,是他的听力好。   后来她跟着他走,她以为将是她幸福的开始。   却怎知……   呵,她真无可奈何啊。   路过尚妆居住的小院,脚下的步子略微迟疑了下,却没有停下来。只随口问:“裴将军,你手里真的有魅心的解药么?”   裴天崇不知她为何这么问,却只径直答:“没有。”   没有。   心里默念了一遍,也不知为何,安陵雩居然觉得有些松懈。   不免一个诧异。原来,她是希望尚妆死的。   是为了怕她抢走元政桓么?也许,是的。   深吸了口气,她就是一个坏女人,尽管知道哥哥很喜欢她,却依旧不希望她活下去。其实,尚妆与她一样,都是苦命之人。如果,她能和哥哥在一起,相信哥哥定不会做些伤害她的事。只可惜,哥哥此刻不可能在她的身边。   听她没有再说话,裴天崇也什么都不说,只走在她的身后。   而安陵雩却突然停下了脚步,迟疑了下,突然转身朝尚妆住的小院走去。   “亦妆姑娘!”裴天崇叫着她,她像是没有听见,只径直朝前而去。   茯苓恰巧在外间,听见院中有人进来的脚步声,怔了下,起身过去的时候,房门被人一把推开了。茯苓见是安陵雩,吃了一惊,目光又落在她身后的裴天崇的脸上,连着一阵心悸,接着全是厌恶。她咬着牙:“你们来做什么?”   直直地拦在门口,小姐还睡着呢,她不想任何人进去打扰了她。   安陵雩的目光朝里头看了看,只问:“她呢?”她问着,抬步欲进去。   茯苓一惊,忙抬手推住她,咬着牙:“不许进去!”他们一个个,害得小姐还不够么?   其实安陵雩也不知道为何鬼使神差来了这里,此刻被茯苓推了一把,一时间没有站稳,崴了脚。她不免轻呼出声,俯身抚上脚踝处,黛眉微皱。   裴天崇吃了一惊,忙道:“伤得如何?”   茯苓这个时候倒是不怕了,反而有些得意了。莫寻不是要她不要乱说话么?那她就不说了,她直接做了又如何?   脚踝不过是小伤,用不着这样!   她直接将安陵雩推出门外。   安陵雩没想到她还要推一把,本能地扶住门框。她身后的裴天崇眸中凝起了怒意,抬手狠狠地揪住茯苓的衣服,用力将她拖出门外,厉声道:“不过一个丫头就能这么嚣张,可见得这主子也不怎么样!”今日,元政桓和莫寻都不在,他倒是想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丫头!   “放开!”茯苓咬着牙叫着,还用力挣扎着。   那大手上的力气真大啊,直接扼住了她的手腕:“是这只手推的人,那就砍了这只手!”他说着,一手已经抽出了腰际的配件。   安陵雩吓得白了脸,忙道:“将军不可!”   “不要你假惺惺!”茯苓还不快求饶。   裴天崇的眼睛一红,抬手砍下去。茯苓到底是害怕的,本能地挣扎起来,身子一歪,那剑刃划过她的颈项,她只觉得什么东西一松。有些本能地伸手去接住那锦囊,只是那玉佩依旧从中滑了出来。   裴天崇的眼睛越撑越大,这不是…… 第十二章打碎   茯苓忙紧紧地握住手中滑出来的玉佩,确定它没事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这可是小姐特地交给她的东西,可不能打碎了。   裴天崇的眸子撑得老大老大的,直直地盯着她手中的玉佩。尽管,此刻她已经将整个手掌包裹起那玉佩,只方才的一眼,裴天崇却已经牢牢地记在心里了。   这玉佩,十五年来他也只亲眼见过一次。便是十六(注)年前,黎国国破之时,皇后急急取出来塞入公主襁褓中的。是了,他想起来了,当时,是一对。只因,来不及给太子,是以,都塞在了公主的身上。   可,面前的小丫头怎么会有这东西?   他的长剑来不及收起来,只送了揪住茯苓衣襟的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厉声问:“这玉佩你哪里来的?”元政桓说,在灵阙的身上发现了玉佩,那么还有一块必然也是在灵阙的身上的。那时候,元政桓估计灵阙的身份才没有告诉她这些,裴天崇以为,如今事情既然已经说开了,元政桓必然是会向灵阙要回那另一块玉佩的。   只是,他怎想得到,这玉佩居然会在茯苓的身上。   茯苓有些吃惊地看着面前之人,怔了半晌,才开口:“你管不着!”那是小姐的东西,管他一个黎国将军何事?   “说!”裴天崇的语气变得愈发地不友善。   安陵雩吓得不轻,忙扑上前,抓住裴天崇的衣袖道:“将军不要伤害她!”她以为裴天崇会对茯苓不利,虽然她是尚妆的丫头,虽然她恨着尚妆,不过她却不想殃及无辜。这个丫头是忠心,却没有罪。   裴天崇回眸朝安陵雩看了一眼,才知是自己太失态了。   定了神,才松开了抓着茯苓的手,又问:“哪里来的玉佩?”   见他的态度比刚刚好了很多,茯苓有些不适应。朝他看了很久,才又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的玉佩,紧紧地握着,咬着牙道:“这是我家小姐的东西,你到底想知道什么?”莫不是看这玉佩值钱么?茯苓又兀自觉得好笑,他裴天崇是什么人,怎么会因为这个问她这些?   不过,心里想着,到底是不安的。只暗自将手中的玉佩握得越发地紧了。   裴天崇的眸子猛地撑大,她说什么?   是……   飞快地回头,看向房中,是她的东西?   究竟是怎么回事?   安陵雩见裴天崇的脸色都变了,她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才欲开口问,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响动。众人本能地回头,瞧见元政桓站在不远处,他扶着栏杆的手已经微微颤抖起来。手背上的条条青筋使人看得有些怵目惊心。   “桓。”安陵雩不知怎的,看见他的样子很是担心,欲上前,才想起她的脚踝扭伤了,此刻不过是动了一步,便痛得皱起了眉头。   茯苓也是吃了一惊,见他忽然上前来,用力夺下她手中的玉佩。茯苓轻呼了一声,本能地欲抢回来,却被裴天崇一把拉住了手。   那熟悉的纹路在掌心中摩挲着,元政桓的脸色苍白。   他以为那第二块玉佩是灵阙的身上,可她却说,她的身上没有,在尚妆的身上。他以为她是骗人的,他以为她是为了报复他不让她回去元聿烨的身边,为了让他痛苦才如此说的。却不想,竟真的是如此么?   深吸了口气,那步子终是轻抬了起来,迟疑了下,才朝尚妆的房间进去。   “王爷!”茯苓叫着想跟着追进去,裴天崇不松手,此刻他怎么可能放任何人进去。他也是无比震惊着,这件事,怕是……   他咬着牙,用力将茯苓拖至一旁。   茯苓挣扎着,大声叫着:“小姐!小姐!你们想做什么!王爷想做什么!”   她大喊大叫着,那玉佩究竟藏着什么玄机,为何他们一个个见了都变了脸色?她不知道,所以心里愈发地慌乱起来。   裴天崇的眉头狠狠地皱起,只抬手点住了茯苓的穴道。茯苓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也动不了,只能撑圆了双目瞪着他看。   安陵雩咬着唇看着男子入内的背影,她方才担心着他,可他却连正眼都没瞧自己一眼。呵,有些苦涩地一笑,她当真一点都不如尚妆么?   为何,他的眼里只看得见她?连着一丝一毫都不愿分给自己?   眼泪,缓缓地流下来。   她听见裴天崇去外头喊了人来送她回房,抬手胡乱地将脸上的眼泪擦了擦。不一会儿,有丫鬟进来,小心地扶了她出去。   尚妆在房内睡着,忽听得外头茯苓惊慌失措的声音。她猛地睁开眼来,脱口叫:“茯苓……”有些本能地撑起身子,却赫然瞧见了站在她床前的元政桓。   不免一惊,她倒是愣住了。   元政桓站了好久好久,才缓步上前,坐于她的床边,缓缓张开手掌,那玉佩安静地躺在他的掌心之中。   尚妆低头看了一眼,心下一沉,猛地抬眸看着面前的男子,脱口道:“为何会在王爷手上?”这玉佩她交给了茯苓不是么?还特意嘱咐不得给任何人瞧见的。   她的话,让元政桓的手止不住地一颤。   她说,为何会在他的手上,却不问这是从何而来。事实再次印证了灵阙的话,尚妆是知道这玉佩的,只因这玉佩,真的是尚妆的!   猛地收紧了手中的玉佩,他皱眉看着面前的女子。   尚妆被他看得有些心悸,她只以为被他知道了灵阙不是黎国公主的事情,才要解释,却听他喃喃地道:“你是庚午年三月出生的,灵阙是辛未年的一月出生的。”   尚妆吃惊地看着他,好端端的,居然说起她与灵阙出生的事情来。   “王爷为何说起这个?”她不解地看着他。   元政桓这才回了神,他的脸色着实不好,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按照灵阙的说法,她根本生不出来。   尚妆一怔,她回想起那时候,她也因为好奇问过娘,她和妹妹相差的年纪太小,只因,隔壁那女孩与自己一般大,而她的弟弟却还在襁褓里的。娘说,她生下她五个月便有了灵阙了,她也从没想过这个有什么不对。的确,按照元政桓的算法,灵阙要足月,必然是要等到辛未年的二月了。   嘴角略微一动,她抬眸笑道:“只因那一年,闰了七月。”润一个月,是以,灵阙才会在一月出生的。   没想到元政桓颓然一笑,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尚妆的脸上,音色有些恍惚:“我早就查过,那一年,根本没有闰月!”   尚妆惊得不觉微微倾了身,颤声问:“你说什么?”那一年,怎么可能没有闰月?娘怎么可能会骗她?   瞧见她的神色,元政桓只觉得心一点点地沉下去,良久良久,才听他道:“你和灵阙,根本不是亲姐妹。”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他不禁抬手抚上胸口,他想,他此刻心里一定是很疼很疼的。   不是……   尚妆惊恐地睁圆了双目看着面前的男子,他……究竟在说什么?   她和灵阙……不是亲姐妹?   “王爷,说什么?”她勉强笑着问,那撑在床沿的手已经不止地颤抖起来了,强撑着,她怕她会支持不住倒下去。   他看着她,动了唇,试了半晌,才终是开口:“我一直以为灵阙是我的妹妹……”虽然那时候灵阙的年龄对不上,他也只以为是为了保护她,所以才谎报了她的年龄。却不想,原来根本不是这样!   尚妆,她的年龄才刚刚好,完全符合他妹妹。   且,她的身上,也有一块玉佩。   尚妆心下一紧,支持不住,身子有些摇晃。男子的大手飞快地接住她的身子,心痛地皱起了眉头看着她。尚妆半张着嘴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以为灵阙是他的妹妹……   呵,难道还有什么能比这句话更清楚明白么?   他是在告诉她,他的妹妹不是灵阙,是她!   是她!   咬牙,从知道这玉佩是黎国皇室所有开始,她一直没有怀疑自己,或者灵阙中有一个是黎国公主,那都是因为她以为她们的亲姐妹啊!   可,元政桓却来告诉她,辛未年根本没有闰月!   娘为什么要骗她?为什么……   身体难受起来,视线也缓缓变得模糊。她不知道是因为泪水,还是其他。   “尚妆!”元政桓瞧出了她的异样,指腹探上她的脉,脸色大变,忙抬手点住了她身上的几处穴道,大声道,“莫寻!”   外头的裴天崇听见元政桓的声音,他亦是一怔,忙推门进去,道:“殿下有何吩咐?”   元政桓这才猛地回神,莫寻根本不在这里,他是糊涂了。愤怒地看着他,师父不在,找别的大夫亦是枉然。只是现在,师父怕是在来这里的路上,他纵然心里着急着,也没有任何办法联系得到她了。   裴天崇心下一沉,本能地将目光投向床上女子的身上。   “裴将军做的好事。”元政桓咬着牙说着。   “殿下……”他没有上前,他想,他已经知道元政桓的话是何意了。紧握着佩剑,他此刻才有些懊悔,只是,他如何想得到!   莫寻得到消息来的时候,瞧见茯苓还被点了穴在外头。他迟疑了下,却是没有解开她身上的穴道,只径直入内。裴天崇远远地站着,只见元政桓守在尚妆的床边,他的脸色亦是苍白一片。   此刻莫寻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不知他是因为尚妆的身体担忧,还是为了他们的关系。   兄妹……   这是谁都始料未及的事情,他也从没有想过。如今知道了,亦是不知这对主子来说,究竟算好事还是坏事。有些紧张地看着他,那时候离京,他说青夫人配了药给他,他也不知究竟那药究竟是什么。   只是后来看他身上的情花没有再发作,他也是放心的。而现在,却让他知道尚妆与他的关系,莫寻忽然觉得,也许这是一次机会。   他亦是知道,他这样的想法其实真的很残忍。   迟疑着,终是上前,小声地唤他:“主子。”他扶住他的肩,才发现他浑身冰冷得可怕。   莫寻吃了一惊,又道:“主子先回房吧,青夫人很快就来了,您别担心。”如今知道了尚妆的身份,他想青夫人应该会救她了吧?   他倒是也觉得心悸,尚妆还多次差点死在自己的手上呢。此刻想来,若然那时候没有收手,主子必然是要恨死自己了。   裴天崇也上前劝道:“殿下先回去休息,公……公主这里,有末将在。”他还有些不适应喊尚妆“公主”,不过,再不适应,也得适应了。   莫寻扶他起来,元政桓倒是也没有说话。   二人行至门口,元政桓突然停下了脚步,莫寻皱了眉,听他低声道:“莫寻,这一次,我真的做错了……”他的话音才落,莫寻只见他的身子一软,眼疾手快地扶住他:“主子!”   裴天崇追了出来,见元政桓昏倒在莫寻怀里,他吓得不轻,忙大声道:“带殿下回房,赶紧找大夫来!”   莫寻抱起他往前的时候,瞥见一旁的茯苓,他一怔,却是飞快地伸手解开了茯苓身上的穴道,咬着牙道:“跟我来!”   茯苓会用药,他清楚着。或许,她还不止会用药那么简单。这一点,从她照顾尚妆便可以看得出来。   茯苓瞪着他看,她却不跟上去,只回身朝尚妆的房间跑去,一面叫着:“小姐!小姐!”掀起了珠帘,瞧见尚妆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她大吃一惊,忙扑上前。   给她把了脉,茯苓咬着牙,取出了当日慕容云楚给的护心丸,喂了她一颗,握着她的手微微颤抖着。   裴天崇进来,开口道:“还不去殿下房里?”他说着,伸手过来拉她。   茯苓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骂道:“滚!”他们真的是想把小姐害死才罢休么?   眼泪忍不住流下来,她想起了元聿烨,想起了安陵霁。   胡乱地摸了把眼泪,依旧死死地盯着裴天崇,有种把她杀了,否则,她不会离开小姐身边半步的。   裴天崇气得连胡子都竖起来了,瞧见床上的女子微微动了动,他才猛地想起她如今的身份来。咬着牙看着茯苓,她是她的侍女,这个面子,他是得给她的。   安陵雩得到消息过去的时候,只莫寻一人守在元政桓的房内。丫鬟扶了她进去,莫寻让开请她在床边坐了。安陵雩的目光落在元政桓的脸上,有些心疼地伸手抚上他的脸庞,抬眸问:“他如何?”   莫寻的目光微微一闪,只低语道:“这几日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既然亦妆姑娘在此,莫寻先出去下,一会儿让人送了药来,主子先交给姑娘。”他说着,已经转身离去。   如今知道了尚妆的身份了,他得安排了人保护她。呵,谁能想到这个原本他是想用来当做牵制元聿烨棋子的人,如今他倒是怕被人反利用一把!   安陵雩见他出去,回头,目光再次落在元政桓的脸上。   她不觉一笑,原来,兜兜转转了一圈,尚妆才是他的妹妹。   心下愈发地高兴了,是真的高兴。这,才是最好的结果,不是么?   他可以不用忘记她,可却不能再爱。断情丝,不断也得断了。   亲兄妹,是不可以在一起的。否则,就是。   她想,元政桓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绝不会。   瞧见床上之人的眉头狠狠地蹙起,他的手猛地抬起来,握住她的。安陵雩微微一惊,抽了抽,他却抓得好紧。   “为什么……”   他喃喃地说着。   安陵雩怔了下,直直地看着他,继而轻唤道:“桓。”她还是习惯这样叫他啊。   一如他们在蜀郡初见时的那样。   不知为何,她仿佛突然觉得他与她之前的关系似乎一下子拉近了。   原来,没有尚妆在他们中间,他们的距离从来都不曾远过啊。   莫寻去的时候,裴天崇还在尚妆的房里。他吃了一惊,急忙进去,只因他还记得,茯苓也是里面。   进去了,才瞧见裴天崇怔怔地站在床边,他的脸色铁青着,像是被气的。而茯苓,只握着尚妆的手坐在床沿,她连瞥都不瞥一旁的裴天崇。   不知为何,瞧见这样的场景,莫寻的心里觉得愈发地放心。   裴天崇回头的时候,瞧见莫寻,忙道:“我去看看殿下。”他说着,大步出去。   莫寻也不叫他留步,只径直上前。   茯苓回眸瞧了他一眼,冷着脸道:“你来做什么?”   “日后,没人会伤害你们了。”他淡淡地说着。   尚妆是公主,她是尚妆的侍女,那么她们和元聿烨没有任何关系了,和西周没有关系。她们的黎国人,他们不是敌人。   这样想着,莫寻的心下渐渐明朗起来,嘴角略微动了动。   茯苓哼了声,咬着牙道:“不想伤害我们,就让我们走!”   莫寻的脸色微变,只道:“你还想走到哪里去?这里是你们的家!”她的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   “小姐不是黎国人!我也不是!”她咬牙叫着,一张小脸涨得红红的。   小姐若是真的成了黎国的公主,叫皇上怎么办?又让少爷怎么办?   莫寻有些微微的怒意,不过此刻也不与她吵,只道:“我会派人来保护你们,等青夫人来,便会拿出‘魅心’的解药。”   “滚,你们没一个好人!”她依旧骂着。   莫寻又看了她一眼,终是转身出去。   “喂……”茯苓回头狠狠地咬牙,有没有弄错?叫他滚,他还真的滚了!   莫寻行至外头,方才点好的一队侍卫已经过来,他上前交待了一遍。茯苓骂也没事,这已经是不可能改变的事实了,她们从此不在是敌对的人了。   想着这一点,他心里会没来由地高兴。   茯苓气得又回了头,心里咒骂着莫寻。骂了好久,她才想起,究竟为何骂他,她居然一点都不知道。有些无奈地笑着,笑着,又觉得苦涩起来。   小姐怎么办?   知道那灵阙是黎国公主也便算了,怎么好端端的,反倒是成了小姐?   “等着我……”   男子的声音在耳畔回荡着,接着,她感觉道两瓣柔柔的薄唇,印上她的唇。   霍地睁开了双眼,她大口喘着气,怔怔地看着头顶的水色幔帐。   “小姐!”茯苓见她突然醒来,喜着叫,“小姐觉得怎么样?”   身边的丫头一惊一乍地叫着,尚妆这才缓缓地拉回了思绪,侧脸,看向茯苓。勉强一笑,她低声开口:“茯苓,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我梦见我成了黎国公主。”   茯苓一怔,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她忍着没有流下来,哽咽道:“他们都那样说。”她其实明白,小姐是知道的,只是不想承认。她也想听小姐堂堂正正地说一句“不是”。   尚妆又笑了笑,良久良久,才道了句:“哦。”   “小姐,您别这样。”茯苓有些害怕。她俯身抱住她,“小姐,我们回去找皇上……”   元聿烨……   呵,尚妆苦涩一笑,她怎么还能回去找他?   “就让他以为我已经死了。”若是元聿烨知道了她的身份,不知他会怎么想。嘲笑自己的无知么?   他一定觉得好笑,他送了假公主出宫,却将真公主留在了身边。   茯苓吃了一惊:“可小姐明明就好好地活着!”话说了出来,她才猛地怔住!莫不是小姐她是想……   想着,吓了一大跳,忙道:“小姐不可有那样的想法,奴婢不会允许的!”   尚妆勉强笑着,这件事,不是她不想就可以的。她想,她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西周皇宫。   元聿烨负手而立,他身后的慕容云楚低了头道:“皇上,臣没有截住王爷。”他以为他派出的人已经很隐蔽了,却不知元政桓从何得到的风声,居然没有走回蜀郡的唯一道路。   元聿烨缄默着,他的人也没有找到元政桓。   这时,见张公公自外头进来,恭敬地呈上手中的信笺,道:“皇上,杨将军的急件。”   伸手接了过来,他只扫了一眼,脸色骤然一变,狠狠地将手中的信纸拍在桌上,厉声道:“来人,去请神医!”   慕容云楚也是一惊,目光落在那信纸上,他虽不知道写了什么,却也是知道必然与元政桓有关。   青夫人很快便来了,元聿烨盯着她看了许久,才冷了声开口:“原来这就是你说的以为朕会杀了他的理由!”重重地一掌拍在桌面上。那信纸飞起来,飘落在一旁。   青夫人现实一怔,随即笑道:“他终还是到了。”元政桓果然没有叫她失望,他是很警觉的,知道如何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西周的境地。   慕容云楚弯腰捡起了那地上的信纸,只一眼,他猛地握紧了手中的纸,看来他猜的是没错的。他果然是萧誉!   只可惜,他还是慢他一步,让他先回黎国境地了。   “皇上,臣亲自去。”他低低地说着。   元聿烨抬眸朝他看了一眼,却是冷笑一声道:“朕亲自去。”他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元政桓就是萧誉!   猛地握紧了双拳,这听起来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谁能想得到堂堂西周的王爷竟就是黎国太子!   他叫了那么多年的“皇叔”,原来根本就不是元氏子孙!想起来,真是讽刺!   他真厉害,隐忍了这么多年,还能装瘫装瞎这么多年!   他一开始的感觉都是对的,他绝对不是一个可以小觑的人。看来,还是他防他防得不够。   慕容云楚没有拦他,只道:“臣随皇上一起去。”他想,这一次,西周与黎国的战争是在所难免了。不过好在他虽没有抓到黎国太子,却找到了神医。   元聿烨的目光落在青夫人的脸上,半晌,才听他道:“记得朕的话。”救雩儿的话。   青夫人一怔,她没想到这个时候他会突然这么说。不觉笑道:“我会记得的。”   “给了他药引,朕便不会再手下留情了。”他是在告诉她,并不会因为这件事就放过了元政桓。   青夫人倒是也不惧,只道:“那就各凭本事。”她相信元政桓会有应对的对策的。   元聿烨冷笑一声,他和他是该光明正大地较量一番了。   元政桓醒来的时候,瞧见安陵雩守在他的床边,他略微一惊,坐了起来,开口:“我怎么了?”   “哦,莫寻说你太累了。”她伸手扶住他道,“还是再歇着吧。”她说着,推他躺下去。   他却拂开她的手,下了床。   “桓。”她低低地叫着他,跟着他起身,“你去哪里?”   元政桓的脚步一滞,一手扶着门框,是啊,他要去哪里?   脑中闪过那个名字,他忽然觉得有些心悸。   她居然是他的妹妹,上天真是给他开了一个好大好大的玩笑!   扶着门框的手猛地收紧,抬眸的时候,正巧瞧见莫寻往这里来。莫寻见他醒了,忙大步过来,听他问:“师父来了么?”   莫寻一怔,却是摇头:“还没有,可能夫人还不知主子在庑城,再等几日,想来很快会到的。”   再等几日,他只是担心尚妆撑不撑得住。   深吸了口气,又问:“她呢?”   “在房内休息,茯苓守着。属下派遣了侍卫在外头保护,她很安全。”莫寻走上前说着。   元政桓一时间缄默了。   安陵雩忙上前道:“既如此,你还担心什么?回房休息吧。”说着,伸手扶住他。   莫寻也点着头劝他休息。   元政桓却抬手示意他们都让开,他往前走了几步,才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莫寻,不要跟来。”   莫寻才跨了半步,听闻他的话,终是停住了脚步。   安陵雩动了唇,依旧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她只无奈地看着男子渐渐远去的背影,只能安慰着自己,不管怎么样,尚妆都成了他的妹妹了,这是不可能改变的事实。   他再爱,都不可能和亲妹妹在一起。所以,他们终究是不可能的。   元政桓缓步走着,脑海里,全是女子的模样。   指尖,触及了那块玉佩。   他才猛地想起,玉佩忘了还给她了。小心翼翼地取出来,置于掌心之中,细细地瞧着。嘴角略微出笑,他仰起脸,今日的天空很蓝,他看着,眼睛却是有些酸酸的。   “父皇,母后,儿臣终于找到了妹妹……”他低语着,神情黯淡。   十六年,物是人非。   造化弄人,愚人自娱。   呵,低低地出笑,原来上天是公平的。那时候,阴差阳错,让他离开她的身边,便是为了不让他们铸就大错,是么?   兄妹不论恋,这是让天下人所不齿的。   狠狠地一拳砸向廊柱,用了好大的力气,却依旧感觉不到任何痛楚。   不知道痛,所以才不知道心痛得究竟有多甚。   低了头,目光依旧锁住掌心中的玉佩,他深吸了口气,身子往廊柱上靠了靠,不知师父何时才能到?   一侧,传来女子的声音,他睁开眼睛,才听见是灵阙的声音。怔了下,才想起他还没有下令让守着她的侍卫放行。   是了,她如今不再是黎国公主了。   守门的侍卫见他过去,忙朝他行礼。   迟疑了下,终是抬步入内,灵阙见是他,惊愕的神色愈发地重起来,忙上前问:“她怎么可能是公主!”先前说她是,如今又说尚妆是!到底是元政桓疯了,还是她疯了?   元政桓没有回答她,只道:“从今往后,不会再让人关着你。”其实,他多希望她是他的妹妹,那么他可以毫无条件地宠着她。   “她呢?”她仰着头问他。   元政桓不说话,只转了身走。   “王爷!”她追出去拉住他的衣袖。   他停住了脚步,顿了下,才道:“你若是想要留下,也可以。”他还是可以当她妹妹的,毕竟那么长时间,他在心里一直当她是妹妹的。   灵阙终是震惊了,他的意思,是……她要走也可以么?   “那……我若是要走呢?”试探性地问着他。   他没有回身,只道:“我会给你安排。”   灵阙心下一阵欣喜,太好了,她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回京城去,哪怕见不到元聿烨,她也是可以离得他很近很近。   尚妆睁着眼睛坐着,茯苓只陪着坐,劝着她休息,她却一直摇头。睡不了,一睡,脑子里突然冒出的景象像是会要把她的脑子撑破一般。   元政桓没有来,尚妆似乎觉得有些庆幸。她怕面对他,她不知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面对他。。   房门被人打开了。   尚妆与茯苓皆吃了一惊,本能地朝门口瞧去。   见女子纤细的身影站在门口,等她走近了,才瞧见是灵阙。   尚妆的眸中一喜,倒是茯苓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只站了起来道:“你来干什么?”   “茯苓。”尚妆拉着她的手,小声道,“不许这样。”   灵阙不看茯苓,径直上前道:“为什么他们都说你是黎国公主?”就因为她身上也有一块玉佩么?可灵阙觉得,这样的理由,无论如何都说服不了自己。   尚妆怔了下,她才想起她们不是亲姐妹的事实来。不过看灵阙的样子,她似乎还不知道这件事。那么,只有元政桓没有说。   的确,若是不知道辛未年没有闰月这件事,她也是不会知道她们非亲姐妹的事情的。   微微握紧了手,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灵阙有上前一步,在她的床边,压低了声音道:“为了不和王爷在一起,你骗他们的,是么?”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她爱的人便是元聿烨。   尚妆一惊,呵,这样的理由,亏她想得出来。   “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他知道了,会怎么想?”她皱眉说着。   尚妆喟叹一声,她心里,终是忘不了元聿烨的。所以,时至今日,她还是会事事想到元聿烨。尚妆自然也是想过这个的,不过她如今,还能怎么样?   只撇过脸道:“等他知道的时候,我怕是不在了。”   “小姐!”茯苓吓得捂住了她的嘴,咬着牙道,“不许您胡说!”   她是不是胡说,其实茯苓心里还是有数的。她只是不想听她说出来罢了。她总是心存希望的,希望小姐可以挺得过去。   小姐会有机会见皇上的,一定会有的。皇上是因为想小姐活着,才放她出宫,若是让他知道小姐还是出了事,他会怎么办她不敢想。   灵阙直直地看着她,那一声“姐姐”终是叫不出来。半晌,她才道:“我要走了。”   尚妆一惊,忙问:“去哪里?”   “既然我都不是公主了,他们留着我也没用。我一会儿就走,马车已经在外头等着了,我就是来和你说一声。马车会送我回京。”她淡淡地说着。   尚妆的脸色有些难看,回京……   她还是心心念念要回到他的身边去。呵,果然不是她能拦得住的。   茯苓却是脱口道:“马车都在外头了?”   灵阙有些茫然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尚妆亦是有些奇怪地看了茯苓一眼,茯苓的性子,怎么会关心灵阙走不走?照理说,她那么讨厌灵阙,她走了,她该是高兴才是。可,看她的样子,绝不像是。   “灵阙,有空,回去看看爹娘。”尚妆望着她道。   灵阙只点了头。   转身的时候,见茯苓伸手在她面前一晃,灵阙只吸了口气,只觉得身子一软便倒下去。茯苓眼疾手快地抱住她的身子,将她推至床上。   “茯苓,你做什么?”尚妆惊讶地叫着。   茯苓忙捂住她的嘴,小声道:“小姐别大声说话,她方才不是说马车都在外头等着了么?奴婢想,这倒是个好机会,您先走。”   “茯苓……”她愕然,忙摇头,“我不走。”灵阙等这个机会等了这么久了,再说,她能走去哪里?   见她拒绝,茯苓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咬着牙道:“小姐!那马车既是去京城的,您就听奴婢的话走吧!还是小姐真的想在这里当什么公主?”   忙摇头,她怎么会想要做这公主?   “小姐就听奴婢的话,好么?”茯苓朝她跪下了,哽咽道,“哪怕您不为了谁,您就为了自己,奴婢知道您在这里不开心,奴婢不希望您在最后的日子……”她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猛地住口。却是捂着嘴嘤嘤地哭起来。   “茯苓……”   “小姐您走吧,灵阙在这里不会有事,奴婢也不会的。”她擦了把眼泪爬起来,从怀中取出了护心丸倒了一颗给她服下。又将剩下的藏入她的怀中,扶了她起来。   “茯苓。”她握着她的手,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着走到大门口。   茯苓低着头哭,突然不说话了,飞快地脱了灵阙身上的衣服与尚妆换了一套。   “茯苓。”她摇着头,她不能这样走啊,她怎么能丢下她们不管?茯苓就像她的妹妹。   茯苓抬手擦着她眼角的泪,只道:“小姐若是有机会见着皇上,就告诉他,奴婢知道错了。不该怀疑他,不该气得他吐血。皇上没有放弃过小姐,从来没有。”   指尖一颤,尚妆赫然闭了双目。   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她,还能去见他么?   茯苓推了她出去,尚妆有些惊慌地扶住了身后的房门。外头的侍卫只粗略抬眸看了一眼,也不细瞧,都没有说话。   尚妆有些心悸地咬着牙往前走了几步,出了院子,她才扶着一旁的树干急促地喘息了会儿。眸中噙着泪,她生命中最后的日子,她,可以安静地死去么?   强撑着,朝大门走去。幸好来的时候,是她自己走着进来的,此刻倒是也知道门口的方向。   扶着周边的东西一步一步走向门口,尚妆刻意低了头,守门的侍卫见她出去,也不说话。她的脚踩跨了出去,忽然听得里头传来嘈杂的声音。   元政桓突然听闻尚妆的病情恶化,忙急急赶向她的房间而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尚妆的房间,谁也没有注意到,真正的尚妆,已经在此刻出了府。   车夫不认识她,马车很快起了程,里头,干粮和水,一应俱全。尚妆略微一笑,元政桓对灵阙还是不薄的。只是,她不是真的要去京城,她不是灵阙。   行了一段路,尚妆叫停了马车。   要车夫在路边等着,她自己却进了一旁的小道。她也不知道这条小道会通向哪里,她只是单纯地想要离开主道。   那是元政桓为灵阙设定的路,虽然,也许灵阙出来也不会按照这条路去走,不过她是决计不会的。   她这辈子,走了太多别人为她设定好的路。   这一次,第一次,也许也是最后一次,让她勇敢一回。   脑中,又想起临行前,茯苓说的话。那没有说完的话,可她却听全了。   她希望她在最后的日子里,可以开开心心地生活的。   呵,艰难地一笑,也许,开心谈不上。可她却能坚强地做一回自己。   不是谁的谁,不是什么公主。   她只是尚妆,倪尚妆。   想着,嘴角不觉染起了笑。   “爹,娘。”她呢喃地叫着。   娘一定不是故意要撒谎的,她微微咬着唇,一遍一遍地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不是的。   娘疼爱她,也疼爱妹妹。   “咳咳。”咳嗽着,身子开始难受起来。原来,护心丸的药效已经变得这么短了。微微扬起脸,看着头顶的蓝天,今日,天气真好。   她忽然想笑,却有黏稠的东西自嘴角流下来。   她又咳嗽一声,忍不住哇地喷出一口血。身子一软,倒在地上。好长的野草,比她的人还要高,她压倒了一片,压在身下,软软的,连摔下去都不疼。   她还是笑着。   谁也找不到她,她要去找爹和娘。   她还做他们的女儿,是最乖的尚妆。   妹妹,让她好好地活着。她出来的时候,拜托了茯苓照顾她的。她想,这是她最后一次麻烦茯苓了。   视线慢慢变得模糊起来,温热的眼泪自眼角滑落,她却一点都不害怕,反而觉得有些高兴。   另一处的草丛微微抖动着,接着,露出黑色的靴子来。   男子行至尚妆的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尚妆微微皱眉,她已经看不清楚面前的景色,却仿佛有一种味道,铺天盖地地浓郁起来。   努力凝神,是了,她想起来了,是冷香玫瑰的味道…… 第十三章玫瑰香露   冷香玫瑰……   尚妆不免想笑,她临死了,居然会突然想起这个。   那时候,她才入宫,齐贤妃的一瓶玫瑰香露,将她推入深宫的漩涡之中。   她忽然想起先太子,还有他的姑姑。   眼睛缓缓闭了起来,她似乎感到一双大手扶住了自己的身子。是错觉么?没有力气去看了,她仿佛已经感到生命从她的体内缓缓流失了……   元政桓冲进房间的时候,见茯苓坐在床边,他忙大步上前,张了口才要说话,目光落在床上之人的脸上,他大惊,脱口道:“尚妆呢?”床上躺着的人,怎么会是灵阙?   茯苓直直地看着他,她知道,这件事,迟早会暴露的。不过她想,此刻小姐早已经出府了,凭小姐的聪明,不会有人找得到她的。   想到了,她不免笑了。   元政桓见她笑,心中一悸,忙伸手扼住她的手,咬着牙问:“尚妆呢?”她体内的毒还没有解,她能去哪里?   茯苓却不答,只瞧着床上之人道:“王爷要的妹妹,不是就在床上么?”而尚妆,只是她的小姐,不是他的妹妹。   元政桓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半晌,突然回身,厉声道:“来人,将公主追回来!”   莫寻与裴天崇也来了,在门口的时候听闻他的声音,都吃了一惊。入内,才发现尚妆不见了,裴天崇忙转身出去安排找人。   马车是才走不久的,用八百里加急必然能追上那马车的。   莫寻心里想的却是,如今尚妆是黎国公主,万一落入西周之人的手里,最主子到底是不好的。不过此刻见裴天崇追出去,他走了几步,依旧停了下来。主子这边,他不放心,他相信裴天崇也会尽力的。   “王爷为何就不能放过她?”茯苓仰着头看着他,她的眸中噙着泪,声音也带着哽咽。   “你以为帮她出府是救她么?你以为西周皇帝神通广大能救她?没有解药,她照样死路一条!你什么时候能省省心!”莫寻大步入内,大声喝着她。   茯苓却不惧,也不看他,只直直地看着元政桓,突然笑道:“王爷以为小姐怕死么?王爷强留她在身边,究竟想做什么?真的那么响和她做兄妹么?”   兄妹……   这两个字却像是沉沉的锤子,砸在他的心头。狠狠地蹙眉,他有些踉跄地退了一步。   “主子。”莫寻忙扶住他,他的目光狠狠地看着茯苓,怒道,“你闭嘴!”   茯苓咬着唇,却还要说:“王爷若是真的爱她,就不要去找她!”   “茯苓!”莫寻喝了她一声,欲上前,却被元政桓拉住了身子,见他缓缓摇头。其实,茯苓说的话,他都明白。他与尚妆,究竟算什么?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真的当她是妹妹么?天知道他心里有多难过。只是,纵然不愿,又当如何呢?   这种斩不断的血缘关系,还能改变得了么?   灵阙似乎听见有好多人的声音在耳畔嘈杂不停,她不免撑开眼睛,瞧见床边的元政桓。她吃了一惊,猛地坐起身来,又瞧见一旁的茯苓,她似乎回想起她昏过去的时候,是这个丫头动了什么手脚!   对了,尚妆呢?   灵阙这才有些心悸,为何她睡在尚妆的床上?   翻身下床,头还是有些眩晕,她慌忙伸手扶住了床沿,才站稳了身子。   “发生了何事?”她一手扶额,小声问着。   其实元政桓在看见灵阙的第一眼便知道尚妆是用了金蝉脱壳的计策走了,他更加明白她走的理由。   “她呢?”问着,面前的男子却不答,只茯苓道:“我家小姐走了。”   灵阙心下一震,却是一把抓住灵阙的衣襟,怒着问:“去京城找皇上了么?”她就知道尚妆不会那么好心任由她回去找元聿烨的!呵,如今倒是好,把她留了下来,她自己倒是先回京去了!   “喂,放开!”茯苓抓住她的手,也怒了,“别以为你还是高高在上的主子,若不是我答应了小姐会照顾你,我早就对你不客气了!”听她说小姐的不是,茯苓心中就窝火。   灵阙冷冷一笑:“别在我面前假惺惺!”松开抓着茯苓的手,她只转向元政桓,“王爷的话还算么?”尚妆走了,她也是要走的。   元政桓走了神,也不曾听清她说的什么。只莫寻沉着声道:“你要走,自会有人再给你安排马车的。”   闻言,灵阙也不多说什么,只转身出门。   茯苓看了她一眼,其实她也是不喜欢再待在这里的,只是,跟着灵阙走,她会觉得不舒服。她虽答应了小姐照顾她,可却不包括出了府门。   她着实不喜欢这个女子。   所以,等灵阙完全冲出了这个房间,她依旧什么话都不说。   目光,只瞧向外头,也不知此刻小姐到了哪里了。她一个人,可好么?   想着,眼睛略微变得红红的。如果可以,她是想跟着小姐走的,只是,她若跟着,连小姐都走不了了。不过现在,她还是高兴的,至少小姐可以离开。哪怕只是很短的时间,她也不希望小姐过得不开心。   元政桓还呆呆地站着,良久良久,他才颓然一笑。   裴天崇很快回来,见他们都还在房内,进去了,急着开口:“殿下,马车在离这里五里的地方就找到了,车夫停在那里,说是公主让他在那里等着的。可,公主一直没有回来。”   “那他就一直等着?”莫寻忍不住问道。   当时是想选一个老实人送灵阙走的,这人倒是真的老实得很。也太不会变通了!   元政桓终是动了容,开口问:“她呢?”   “派人在周边都找了。在……在离官道不愿的草丛里,有一滩血,已经凝固了。”裴天崇小心翼翼地看了元政桓一眼,才又道,“人,没见着。”   元政桓只觉得心头一震,咬着牙道:“怎么会没见着!”她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该是走不远的。   这样想着,拂开了莫寻的手,急急夺门而出。   “主子!”   “殿下!”   身后的人都急急追着他出去。   茯苓吃了一惊,待她反应过来,屋内的人都已经出去了,她怔了下,也转身出去。走了一段路才想起她究竟要去哪里,还不知道。   小姐不在了,她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反正此刻也没人管得了她,不如,她也出去吧。如果,可以找到小姐,那自然是好的,虽然这个想法有些离奇。小姐若是躲了起来,必然是不想让王爷找到的,那么她自然也是找不到她的。   朝门口跑着而去的时候,却见莫寻突然折回看着她,茯苓一惊,听他道:“待着,哪儿也别去!”   茯苓被他吓住了,此刻见他转身离去,忙追着上前:“我去哪里,你管不着!”   他回瞪她一眼:“就是因为我管不着你,你才不能出去!你以为这里外面还安全么!”庑城外头已经不安全了,兵荒马乱的地方,强盗也是尤其的多,她一个小丫头,能去哪里?   半张着嘴,怔怔地看着他,这,算是关心么?   可,却要用这样的方式。   莫寻果然是莫寻,行事给人的感觉就是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感情。   莫寻也不再看她,他想着还是要交代了守门的人不能放茯苓出去的。抬眸的时候,瞧见元政桓已经行得远了,微微握紧了长剑,抬步追上去。   “殿下。”裴天崇拦住他,“殿下您怎么能出去?”   他横了他一眼,笑道:“她是我的妹妹,我怎么不能亲自去?”   每次说起“妹妹”二字,他都觉得难过不已。只是,他却必须一遍一遍地提醒着自己,她是他的妹妹,是妹妹……   握紧双拳,脚下的步子没有停。   裴天崇在他身后追着。   门口的侍卫见他们上前,都露出吃惊的神色,忙低了头行礼。却听后面的莫寻大声道:“拦住殿下!”主子没有去蜀郡,却是来了庑城,这个消息很快会传入元聿烨的耳中。   一旦他知道了主子真实的身份,必然会有所行动的,这样非常的时刻,他怎么会放元政桓出去?   侍卫们吃了一惊,往前走了一步,倒是裴天崇先拦住了他的脚步,咬着牙道:“殿下!”   “主子!”莫寻也赶了上来,挡在他的身前。   元政桓沉了声道:“这里,本宫才是太子!全都让开!”   莫寻单膝跪地道:“公主已经出府,主子再担心也无济于事。属下相信公主有皇上皇后的庇佑,定会平安的。属下和裴将军会竭尽全力找到公主,主子不能以身犯险啊!”   “是啊殿下!”裴天崇忙应着,“公主的事您放心,交给末将处理。”   元政桓的脸色透着苍白之意,他们说的这些道理他都懂的。只是,他实在放心不下尚妆啊。如今她因为她的身份,莫寻欲裴天崇也势必不敢不尽力。他们都是誓死效忠黎国的,是他们萧家的忠诚。可,纵然如此,元政桓心里还是不放心。   不是不放心他们,是不放心尚妆。   脚下的步子微动,听得府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众人的目光都朝大门口瞧去,见一人飞快地从马背上跃下,急急冲进来。元政桓的俊眉微皱,那人瞧见他们在门口,显然一震,随即上前,单膝跪下道:“殿下,西周皇帝给您的信笺。”他说着,双手呈上了那封信。   众人俱惊,莫寻欲上前,倒是元政桓已经深受接过了来人手中的信。没有封口,信纸折叠的也很随意,元政桓心下已经明了了。元聿烨必然是知道了他的身份了。   上面,只写了一句话:玉手神医在朕的手上。   指尖微微一颤,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难怪师父这么久了还不到,原来竟是落入了元聿烨之手!略微咬着牙,师父进京应该是很隐秘的事情,就算有人瞧见他们接触,又怎么会盯上师父呢?   这一点,他还是百思不得其解的。   莫寻吃了一惊,脱口道:“他抓青夫人作何?”   裴天崇的脸色变了变,却是一句话都不说。   元政桓也缄默了,方才来的信使又道:“殿下,西周的皇帝亲自来庑城,已经启程了。还有,西周的军队缓缓转移阵地,有线报说杨成风也在往这里转移。”   “主子。”莫寻轻唤了他一声。   元政桓的脸色有些铁青,裴天崇冷声道:“看来西周的皇帝根本不惧百姓的性命。”他们屠了一城,他还是没有任何表态。那么等他来,当着他的面屠城,不知他会如何?   元政桓还是没有说话,此刻他倒是不想屠城的事情,他希望快些见到师父,他想,他倒是有些话,想好好地问一问。   尚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严格地说,这也不算床。床上,没有被褥,什么都没有,睡着,硬的有些不舒服。头顶,没有幔帐,只瞧见简陋的屋顶。不高,看样子,该是简单的木屋。   她略微有些吃惊,她竟然……没死么?   试着欲起身,才发现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侧脸,才发现这屋子除了这张简陋的床之外,不见任何的摆饰。眼前的门虚掩着,隐约还能瞧见外头的光。   “有人么?”她喊着,忍不住有咳嗽起来。低头的时候,才瞧见自己的衣襟上还沾着血渍,此刻早已经变了褐色。她只记得自己昏倒在草丛中,却不知究竟是谁救了她。   独自躺了好久也不见任何人来,尚妆甚至有些怀疑那人救了她,也只是将她带来这间木屋之中,却并不想进一步地帮她。想着,不免一笑,进一步地帮?怎么帮啊,她身上的毒,不是谁都能解得了的。   又不知过了多久,尚妆隐约似乎听见有人过来的脚步声。   她猛地睁大了眼睛,想看看这个救命恩人究竟是谁。   门被人推开了,她瞧见不止一个的人影。微微吃了一惊,接着有人道:“娘的,临死了还将钱抱得那么紧!”   “哼,你还抢,要是老子,直接砍了那双手拎着走!”   三个男人进来了,只一个得意地笑着没有说话。   尚妆听得有些心悸,听他们说话,是强盗么?   她的脸色变得愈发地苍白了,她的爹娘,也是被这种人杀的。他们,为了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微微握紧了双手,他们根本不可能是救她的人,不过是恰巧路过,就碰上了她。   方才没有说话的那男子转身的时候,瞧见了躺在床上的尚妆,他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叫:“大哥,二哥你们快看!”他指着她,一脸的欣喜,“是个娘们儿!”   那二人忙转过身来,也跟着笑起来,忙丢下了手中的东西冲上来。   提在手中的刀“咣当”一声丢在地上,那人跑上来,伸手摸了尚妆的脸颊一把,眯着眼睛笑:“哟,挺标致的娘们!兄弟今天有福了!”他说着,便要扑上去亲她。   他身后之人一把拉住他道:“大哥还没尝,哪里轮得到你先上?”   尚妆紧张得浑身都有些紧绷,只见那自称大哥的人俯下身来。她忍不住重重地咳了一声,黏稠的液体自嘴角流下来。那男人明显吃了一惊,忙与她拉开了距离:“快死的人?”   “哎呀,大哥,死人你我都敢做,将死之人你怕什么?你不做,我做!”他说着,有些猴急地解开自己的衣裤。   那大哥迟疑着:“这么漂亮的脸蛋儿……”   这里只尚妆一人,别说她如今没有力气,她就算健健康康,也是逃不出三个男人的手掌心的。灵机一动,她只开口道:“那时候,整个凉城的达官贵人都说奴家漂亮。”   提及凉城,那三个强盗显然也吃了一惊。   那年轻的男人叫着:“全凉城的男人都说你漂亮?那你得有多少人看过?”他琢磨着。   那称作大哥的男人却是微微变了脸色,伸手捏住尚妆的俏脸,皱眉道:“娼妓。”   尚妆努力挤出笑容来,她抬手,握住那男人的手,他的手,与她接触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那是一双满是老茧的手,触上去,硬硬的,让人心悸。   “大爷以前也见过奴家?咳——”她痛得皱起了眉头,嘴角却依旧是笑着,“奴家今日,还能最后伺候您一次……”   “啪——”那大手狠狠地扇过她的脸庞,那人像是被什么东西吓着般,几乎是从尚妆的床边跳着逃开的,一面骂道,“染了不干净的病还想服侍老子!”   听闻他怎么说,另二人也吓得不轻,忙逃也似地从她的床边离开。   其中一人看了她半晌,才惋惜地开口:“大哥,我们可要解决了她?”真可惜了,这么个漂亮的女子,居然得了那种病!   那男人重重地吐了口唾沫,只捡了地上的刀,转身骂着:“老子还得拿着钱好好活着的,走走,免得在这里染起不干净的东西!”他说着,已经夺门而出。   身后的二人急急忙忙跟了出去。   尚妆终是长长地松了口气。   “我还是头一次,听见一个女子用这样的方式来诋毁自己。”一个声音从窗户外传来。   尚妆一惊,目光寻着那声音而去,瞧见半开的窗外,一个颀长的身影。   努力睁着眼睛,她苦涩地笑:“我不能这样屈辱地死去。”所以,她不在乎用什么方式去逃离,谁都靠不住,唯有自己。   男子已经推开门进来,如此燥热的天气,他的身上却是罩着严严实实的一件斗篷。他的脸,根本看不见。   有些奇怪,尚妆却一点都不怕他。只问:“是你救了我?”   “算是。”他说着,上前扶了她起来,“我们离开这里。”   “你是谁?”她皱眉问着,他却不答。只小心地将她背上身,朝外头走去。   尚妆有些无力地伏在他的背上,那种熟悉的玫瑰的味道却是越来越浓郁了。尚妆冷不丁地吃了一惊,她昏迷之前曾经闻到过的味道,难道竟不是错觉么?   目光,一直往下。瞧见,他的腰际,一个精致的香囊,它的外头,还绣着两朵淡色的玫瑰,很是漂亮。   靠在他的肩头,透过那若隐若现的斗篷,男子的流线型的脸颊映入她的眼帘。她忽然想起那曾在马球场上被抬下来的那张面目全非的脸来。   指尖狠狠地一颤,虽然她也知道这样的想法很疯狂,可,面前之人给她的感觉,太像太像了。还有那声音……   这一切的一切,不得不让她疯狂地联想起来。   “太子殿下。”她颤声地唤他。   男子微微一震,随即笑道:“你叫我什么?”   她却只问:“殿下何不真面目示人?”喊了出来,她才愈发地肯定是他了。   他忽而笑起来:“当今皇上尚未有子嗣,西周哪来的太子?安陵雩,你中了毒,难道也脑子也坏了不成?”他的声音淡淡的,一口气说完。   尚妆却是微微一笑,他终是没有否认的。只是,他说的对,如今他已经不再是西周的太子了,他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百姓。   是了,这一直是他想要的生活,不是么?   看起来,他过得真好。   尚妆忽然想起那一夜,她与他在桥上,他说的那番话:市井生活,于我,是一种奢望,却也,不完全是。   原来,他早就想好了要出宫了。   那么兴园那一次……   有些惊恐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他似乎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半晌,才开口:“我无心争权,终还是能保住一条命。”那一日,他是做好了逃走的准备了,逃离那个困住了他这么多年的牢笼。   呵,后来赛场上的马儿失控,阴差阳错地将他的替身践踏得面目全非。他原本还以为,纵然他逃了,父皇和幕后仍旧会拼命地道出派人找他,倒是不想,那事一出来,所有的人都已经他已经死了。   也许他从未想过,他出宫可以这么顺利,可以没有一个追兵。   “殿下……”   “我已经不是太子了。”他终是打断了她的话。   尚妆一时语塞,不免低低咳嗽起来。   “别说话了。”他背着她,走在蜿蜒的小道上,两旁,依旧是如昨日的野草一样,高过了人头。有些长长的草叶刺伤来,还会觉得痛。   “公子来这里,可是为了太后?”她识趣地避开了那两个字。   他终是动了容,她真聪明。   元聿沣对皇权不敢兴趣,可他却有一个很想当太后的娘。她如今得偿所愿,终于登上了太后的宝座,只是,江山却动荡起来。   他来这里,无非是想看看有没有他能帮忙的地方。也许,这是他这个做儿子的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了。   他不能做她理想中的儿子,却希望可以给她想要的生活。   只是不想,却救了她。   他不知道她为何会弄成这样,她不说,他也不问。只因,他没有解药可以救她,那么,不如不问。   走了好久好久,他才停下了脚步来,将背上之人放下休息。   “我们,去哪里?”抬头看着他问。   他简短地说:“凉城。”   凉城!   尚妆吃了一惊,她方才还提及过凉城呢。只是,那里已经被成了废城了,如何还望那里去?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斗篷上,尚妆似乎微微想起来了。那个地方,才是谁都不会去的地方,在那里,是很安全的。   只因如今的凉城,只是一座死城。   男子抬手,终是取下身上的斗篷。   那在尚妆记忆中的容颜展露出来,与那时候不同的是,此事的元聿沣,比起那个时候,似乎多了一分清爽。她从他的眸中,看见了一抹干净的笑靥。很是轻松与自在。   她忽然想起她遇见他喝醉的那一夜,那时的他,甚至在绝望中度过的。   那种让他几乎窒息的生活,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深吸了口气,她真羡慕他,可以拥有自己的生活。   他靠在身后的半坡上,微微喘着气。   隔了会儿,听他忽然道:“那时候,父皇欲将你指给我,我都知道。”他说着,回眸看向身边的女子。她的脸色很是苍白,却依旧掩不住她眼底那抹犀利的光。   她无疑是很聪明的。   而尚妆却是一震,她从未想过这件事,他竟然知道。   半张着嘴,倒是觉得尴尬了,一时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他却是轻松一笑:“我心里的人不是你,你心里的人也不是我,若是强在一起,痛苦的只会是两个人。”   “那……公子为何要救我?”   “算是为我母后积德吧。”其实,他也说不清为何要救她。只是在看见她的那一眼,他便已经想要救她了。也许,是为了元聿烨。只因她是元聿烨深爱的女子,那么自然,最终还是为了太后。   太后下半辈子的安稳,所倚靠的,还是元聿烨。   休息了好久,他才重新起了身去背她。   尚妆摇着头,想自己走,他却开口:“你若是执意,黎国的人很快会追上来。”   尚妆一怔,他那么轻易地直呼“黎国之人”,想来也是知道了那些事情的。咬着唇,她不想再回去,除了不知该如何面对元政桓以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她不想直面自己的身份。   是了,元聿沣的话,才又让她想起自己的身份。   黎国公主的身份。   目光,直直地落在男子的脸上,他若是知道自己救了黎国公主,救了仇人的女儿,他还是带她离开么?   他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尚妆看他,并没有不悦的样子。迟疑着,终是道:“公子过得真好。”他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从他的言行举止中,亦是可以看得出来。   他背着她,低声说着:“每个人想要的生活标准不一样,我喜欢的,是自由。我母后就很典型,她喜欢权力。喜欢母仪天下的感觉。”   “太后她……过得很好。”元聿烨虽不是她亲生的儿子,却也没有亏待过她。   他笑道:“我知道。”母后过得好,他便放心了。   当初他走的时候,没有想到会发生那么大的事情。父皇死的时候,还以为他悲惨地死去了。身子略微有些紧绷,他晃了晃脑袋,不打算再去想。   当日是谁下的手,他也不想去追究。必然是,一查便会牵扯出一大串的事情来。   怕的只是,都是元氏的子孙。   喟叹一声,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尚妆伏在他的肩头,有些昏昏沉沉地想睡。眼睛睁不开,她干脆闭着,小声说着:“我若死了,公子可否将我送去籼城的西凉镇?”   “那镇子不是在十多年前就不在了么?”他脱口说着。   尚妆怔住了,半晌才道:“公子知道那地方?”那不过是个很小很小的地方,那时候,他还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储君,如何会知道籼城下的一个小镇?   “一夜之间,被强盗灭了整条街的西凉镇?”他又求证了一遍。   尚妆低低地应了声。   元聿沣才缓缓地记起那时候的事情来。那时候,他还不过是个孩子,他曾不小心听闻父皇说,要派人去西凉镇。不动声色地做什么事,最好,还是装成强盗来袭的样子。   因为“强盗”二字,他才对那西凉镇的印象特别深。据说后来,因为那整条街的惨案,镇子上人心惶惶,大家都陆陆续续地搬走了。不到半年,西凉镇便成了一座废弃的空城了。   “公子为何会知道?”她试探性地问着他。   面前的男子却道是走了神,良久良久都没有回答她的话。   微微咬下贝齿,尚妆也许已经猜到了。   因为她黎国公主的身份啊。   她也曾听元聿烨说过的,先皇一直在查找黎国后裔的下落,先皇是要铲草除根的。那时,必然是因为她的行踪被泄露了,是以,那整条街的人都招来了杀身之祸。   先皇是宁可错杀一百,绝不放过一人的人。   眼泪缓缓地泛起来,原来,害死爹娘的人,是她!   她靠在他的身上,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我也是听人说的。”元聿沣随口答着,又道,“你去哪里作何?”   “那里……是我的家。”闭了眼睛,无力地说着。   其实,她一直想当好倪尚妆的。只可惜了,那么多的事都冲过来,令她失去了招架的能力。   落叶总是要归根的,她还是想回到她最初的那个家。哪怕,如今的西凉镇已经变成一推的瓦砾,她都是要回去的。   他低声道:“好,等你死的那一天,我答应你。不过今日,你没有见过我,从来没有。”   尚妆的嘴角微微一动,什么意思,她自然是懂的。   他不想有人打扰他平静的生活,她更不想有人去打扰他。   他活出了自己,终不再是当日那个表面风光,内心痛苦的太子了。   尚妆的意识微微有些涣散,她原本是可以吃身上的药的。只是她却突然不想吃了,反正,总归是要死的,便不必再强行拖着了。   去凉城的路上,尚妆几乎一直都在昏迷着。元聿沣也不叫醒她,他们抄了小路走,好多次,都差点与黎国的人擦肩而过。   只怕是他们不会想得到,尚妆会以步行的方式离开,选的,皆是很偏僻的小路。   到凉城附近的时候,已是五日后。他们的步子不算快,却足以躲过黎国之人的搜索了。   元聿沣没有进城,来凉城,不过是他一句骗她的话。他来了,不会进去,也不可能进去。他救她,却不会将她一直带在身边,他不会为了她放弃好不容易找到的生活。   她只是安陵雩,不是姑姑。   可,为了她愿意付出一切的,大有人在。   在凉城附近,找了一处遮阴的地方,他放下她,坐地休息。   元聿烨抵达凉城的时候,已经是七月底了。   天色不是一般的炎热,马车跑起来,那带动的风已经是混热的一片,连着一丝的凉意都不曾有。   晚上的时候,侍卫在空地上搭起了营帐。   张公公认真地为他打着扇子,一面问着:“皇上热么?奴才一会儿让人端碗酸梅汤来给您。”   “不必了。”他摇着头起身,径直下了马车。   “皇上……”张公公忙跟着下车。   慕容云楚恰巧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见元聿烨过来,忙问:“皇上去哪里?”   他却是一摆手:“朕随处走走,都不必跟了。”   张公公忙站住了脚步,近日皇上心情不好,他是不敢不听他的命令的。   抬眸,已经可以瞧见前方凉城原本高耸的城墙了。元聿烨迟疑了下,终是抬步上前。   屠城的事情已经过去好久了,尸体虽然叫人来收拾过,此刻走得近了,不知是因为心里原因还是如何,在空气里,依旧会有一种能让他觉得窒息的味道。   皱了眉,步子一步步地踏下去。   是什么样的心,才能下得出“屠城”的命令来?心下想着,元聿烨不免握紧了双拳。咬着牙,心里必然是生恨的。   转身的时候,忽听得一侧似乎有人影闪过的声音。他吃了一惊,本能地循声往前走了几步,见什么东西被隔空抛了出来。他几乎是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眼前却闪过女子熟悉的脸。元聿烨大吃一惊,忙飞身过去接住了被丢过来的人。   “嗯……”他身上的伤未好,使不出力,只抱着怀中的人一齐跌倒在地。   “皇上!”张公公远远地看着他,也不知发生了何事,慌忙叫了侍卫追过去。   元聿烨的目光落在女子的脸上,猛地怔住了。   雩儿!   真的是她!   “雩儿!”他紧紧地抱住怀中的女子,这才猛地想起什么,忙抬眸,眼前不过是一座空城,看不出任何疑点。   张公公带着侍卫冲了上来,他只瞧了尚妆一眼,一下子变了脸色!   只听元聿烨道:“给朕追。”他的目光看向凉城内,这么快的速度,人应该还没有离开凉城。   侍卫们忙快步上前,分散了搜查。   思绪回到尚妆的身上,元聿烨不禁微微颤抖起来。他总以为这不是真实的,这就像是做梦一样。   “皇上,娘娘她……”张公公小声地问着。   他这才抬眸,小心问:“你也瞧见了?”是么?张廖也看见了,那……他怀中的人真的是雩儿了。太好了,太好了,他总算不是做梦了!   抱着她,站起来。   张公公顾及着他身上的伤,忙伸手帮他抱起尚妆的身子。这一次,他倒是没有拒绝。   马车内,又让人加厚了软垫,才敢将她放上去。   她看起来真虚弱,仿佛一动便会消失一般。   “雩儿。”缓缓拂过她的脸庞,他的嘴角才露出放心的笑。他不知道夜里要醒多少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不想她的。   与她十指紧扣着,怕她再一次不小心从自己的眼前消失。   马车外,慕容云楚的脸色微微沉了下去。有人将尚妆送回来,此人究竟是谁?   目光,环顾了四周,这里已经算得上是荒郊野外了,且,没有一辆马车,甚至是没有一匹马。看来对方很是警觉,他不想让他们知道他的行踪。   那么,只能问她了。   看向那马车,他只负手站着。   男子的手掌紧紧地裹着自己的手,很温暖很温暖。   她闭着眼睛却是笑了,她又在做梦了。元聿沣是不可能会如此握着她的手的,所以,只能是梦里了。   是谁的手啊。   她好像看看面前的男子。   睁开了眼睛,她放心地笑,原来,是元聿烨。   好真实的感觉,她忍不住开口唤他:“皇上……”   元聿烨猛地一怔,狠狠地握住她的手,喜道:“醒了?觉得如何,可难受?”伸手,欲扶她,想了想,又作罢。还是让她睡着吧。   尚妆还是笑着,他第一句话说的,却是这些。她摇着头,还是摇头。   男子俯身,轻柔地拥住她的身躯,悔恨地开口:“我不该将你交给他,不该……雩儿,我知道错了,可还有弥补的机会么?”   “皇上没有错。”他对她用心良苦,事到如今她怎么还会不明白?她离开的时候,茯苓的话,她至今还记忆犹新的。   “皇上瘦了。”她喃喃地说着。   元聿烨握住她的手,低笑着,却见车帘被人掀起,露出张公公的脸:“皇上,奴才将青夫人带来了。”   尚妆终是一怔,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不是……梦?! 第十四章引毒   青夫人已经瞧见了马车内的尚妆了,她不免轻蔑一笑:“皇上是想此刻就……”   “朕想什么时候做就什么时候做,用不着你来插嘴!”他急急打断了她的话,他不想让她知道他答应了青夫人的话。   尚妆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小声问:“皇上想做什么?”   元聿烨微微一震,松开了握着女子的手,飞快地跳下了马车,要张公公将青夫人带着离开。   “皇上……”尚妆唤他一声,却见他都得飞快。   青夫人笑道:“怎么,皇上都敢帮她引毒,却还怕她知道么?”她也不知为何在尚妆面前没有说破这句话,也许,这样的爱,她内心也是欣赏的吧。   元聿烨抿着唇不说话,走出了好远,才冷了声道:“这些不是你该管的,朕说话算话,你只要给朕解药,朕就会把你要的东西给你。”   张公公是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的,此刻听他们的对话,大吃了一惊,脱口道:“皇上!皇上万万不可啊!”   “张廖,你闭嘴。”他沉了声道。   “皇……”   “再多言,朕杀了你。”他威胁地说着。   张公公的脸色苍白,他是知道元聿烨的脾气的,他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尤其,还是和雩修容有关的事。   青夫人终是开口:“好,皇上说到做到,我没有理由不信守承诺。”   元聿烨停下了脚步,回过身来看着她,低声问:“你要朕如何做?”他说的时候,目光不自觉地看向远处的马车,如今,她在这里了,他突然发现,他什么都不怕了。   若是一开始,就能用这样的方式去救她,他根本不会将她交给元政桓。绝不会!   元政桓没有好好照顾她,否则,她如何会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想着,不觉握紧了双拳,他恨自己当初的放手。   青夫人终是怔住了,说救她的话,元聿烨不是一时冲动。他对她的爱,并不比元政桓少。她也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那女子,究竟有什么能耐能让两个男子如此对她?   略微一笑,缓缓收回了思绪,她才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元聿烨,道:“这里有药丸,你服下。对她运功的时候,魅心的毒自会顺着经脉渡上你的体内。莫寻曾为她逼过毒,我想,如今三次就够了,分三日,每次你服一颗。”   “皇上!”张公公见他接了那瓷瓶,吓得脸色都白了,青夫人是什么人啊,她的东西皇上怎么敢要?万一是毒药,那怎么办?   元聿烨却径直打开了瓶子,倒出一颗欲服下。青夫人却拦住他:“皇上急什么,她如今身子太弱,怕承受不住,等我为她调养一日再说。”   咬着牙,不是他急,是他怕她撑不下去了!   不过,此刻听青夫人如此说,他也不敢乱来。他最怕的,不就是她出事么?   ……   尚妆不知元聿烨为何会急急离去,她心里着急着,却实在没有力气出去。   只一会儿,车帘被人掀起,露出慕容云楚的脸来。   尚妆吃了一惊,他却径直问:“谁送了你回来?”   此刻瞧见了慕容相,尚妆才猛地又想起两个月牙形胎记的事情来。如今已经证明元政桓身上的的是假的,那么,慕容云楚身上的就是真的!   这个事实她一开始就想到了,只是那时候在庑城,这个消息,也不必与谁说。   她咬着唇看着面前的男子,他才是桓王,是么?   目光,直直地看着他,尚妆心下开始紧张起来。十六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不知道,她无法解释为何元政桓与会慕容云楚调了包。所以,元聿烨每次查他,都说他没有问题。只因,他才是元氏的子孙,他做的,自然是为了元氏江山好的事情。黎国想要复国,他必然也是站在元聿烨这一边的,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元氏丢了江山。   不知为何,她忽然又想起兴园出事的那一次,元聿烨对元政桓说的话。   元氏的子孙都在场上,除了他。   呵,如今想来,元聿烨的话倒是真的,只是他弄错了对象。那时候,她一直想不通慕容云楚故意受伤不上场对他有什么好处,如今的她却是全都知道了。   那么,马儿失控的事情,是否也都与他有关?   “谁送你回来的?”慕容云楚见她不说话,又问了一句。   尚妆这才猛地回神,对着他,轻笑一声:“我怎知?”她答应了元聿沣不说的,又怎么会告诉他?   那时候尚妆失踪,他也不知她去了哪里。如今这里离开庑城最近,难道慕容云楚还想不出她在哪里么?只是,她却一个人回来,这倒是让他觉得奇怪。元政桓应该不会送她回来的。   直直地看着面前之人,她想她知道为何慕容云姜要冤枉灵阙,尽管知道元聿烨不会杀灵阙,却依然那样做的原因了。   他们根本不是要元聿烨杀人,而是要逼他放灵阙出宫。   慕容云楚会盯着元政桓不放,那都是因为元政桓冒充了他。他无需知道元政桓是谁,他只要知道自己是谁就可以了。   放灵阙出宫,他怕是怀疑了元政桓的身份,只因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以为灵阙是黎国公主。他在试探,看看元政桓是否真的对灵阙“感兴趣”。   动了唇,她才想起慕容云楚是不知道她已经知道他身上也有月牙形胎记的事情。她还答应了不会用此事陷他于危险之中。那是用茯苓的命换的,时至今日,她依然会信守承诺。   慕容云楚微微沉了声音:“你真的想皇上受制于黎国之人么?”   尚妆有些惊诧地看着他,半晌,才笑道:“丞相放心,我不会的。”话,说了出来,她才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份来。   攥紧了一侧的被褥,她的脸色愈发苍白了。   方才,她只以为是她的错觉,她哪里像得到真的是元聿烨?而如今,她却不知她该怎么面对他。   他们的身份……   呵,多奇怪,她成了黎国公主。她与元政桓,与元聿烨却都尴尬了。   慕容云楚才想说什么,瞧见远处的人已经朝这边而来,他果断地落了车帘,转身离去。   元聿烨远远地瞧见慕容云楚从马车边走开,他吃了一惊,忙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冲至马车边上,瞧见里头之人好好的,才松了口气。握住她的手,皱眉问:“慕容相与你说了什么?”   尚妆却只笑着摇头:“没什么,丞相只是看看我有没有事罢了。”   闻言,元聿烨才松了口气,笑道:“你当然不会有事,神医在这里,她会给你配解药的。”   尚妆有些惊讶地抬眸,开口:“她答应了?”   “嗯。”他柔柔地应着。   尚妆却是一震,脱口问:“皇上许了她什么条件?”那时候,纵然是元政桓下跪求她,她都不愿救她。她不相信好端端的,她会答应元聿烨给自己配解药。   紧张地看着他,她想不出究竟是什么条件,能抵得过元政桓的话。   元聿烨终是有些惊讶,不免笑道:“你胡说什么?哪里会有什么条件。我是皇上,我下的命令,她怎么会不应?”   “皇上在骗我!”她看着他,说得太急,微微地喘起来。   “雩儿!”他心疼地扶住她,咬着牙开口,“是,我答应她放她走。她不是自愿留下的,是我扣押了她。原本,是想威胁萧誉的,只是如今,我答应她,若是她救了你,我就放她走。”   “皇上……”   他安慰着:“放心,没有威胁萧誉的东西,我也不会输给他的。”他顿了下,又道,“我答应过你,不杀他,如今依然有效。”也许她真正担心的,还是这个吧?心下觉得有些苦涩,可他还是笑着,他是男人,说出的话必然是一言九鼎的。他不会骗她。   心猛地一沉,她瞧着他问:“皇上知道他是谁了?”否则,他何以说出那样的话来。   “知道。”他淡淡地说着。   尚妆还欲说什么,动了唇,竟不知她还能说些什么。无力地阖了双目,其实,她都很多话瞒着他。慕容相的事情,她自己的事情。   他的手抚上她的脸颊,低声道:“累了么?那就好好休息,我在你身边。”   他知道她有事瞒着他,不过她不愿说,他便不会问。她太累了需要休息,那他就陪在她身边。   “对不起。”她喃喃地说着。   握着她的手微微一颤,他摇头:“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倒是他,做了太多不该做的事。   等了会儿,张公公端了药进来,说是青夫人给尚妆的。   元聿烨接了,喂给她喝。   尚妆低头瞧了一眼,只以为是解药,也不问,便张口喝了。   “皇上为何不问我是怎么来的这里?”   “不管你怎么来的,我只要你回来我的身边。”他不管是元政桓的人,还是别的谁,这些都不是他关心的。只要不是对她不利的,他统统可以不管。   “皇上……信我么?”   “当然。”他不问她想问他相信的是什么,他就是相信她。   不知怎的,眼睛有些酸酸的,想哭的感觉。尚妆深吸了口气,微微别过脸,若是被他知道她是黎国人,他还会如现在般信任她么?   “休息吧。”他握了握她的手。   尚妆却急着问:“皇上身上的伤……”   “没事了,我好的很。”他心里高兴起来,她还记得他身上的伤啊。俯身将她搂进怀中,他笑着,“都能将你抱起来了,还能有什么事?”   尚妆只笑着,不知是因为药的作用,还是如何,很快便觉得有些昏昏欲睡。他的怀抱很温暖,温暖得让她想就此睡去,再也不要醒来。   那么多烦忧的事,都不必再想了,也不必管了。   轻拥着怀中的女子,元聿烨微微咬牙,他方才趁机探伤她的脉,发现她的身子已经很虚弱很虚弱。他也怕此刻引毒她会承受不住,可他又担心她撑不下去。   “皇上。”   外头,传来张公公的声音。   他只撇过脸问:“何事?”   “杨将军派了人来,有急事禀报。”   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子,半晌,才开口:“知道了,让他等着,朕马上过去。”   那边搜索元聿沣的人还在继续查找着,就是有人怕这里会有对元聿烨不利之人。   正如元聿烨所想,这么快的速度,元聿沣根本不可能真的消失掉。他唯一能做的,便是闪身至城内躲起来。   将她交给元聿烨便是最好的选择,他既然在庑城救了她,若是半途而废,那也便白救了。想来元聿烨会有办法救她的。   有人过来了,元聿沣略微一惊,转身入了一旁的巷子。   往巷子的另一头走去的时候,才发现居然是一条空巷。墙头并不高,他没有考虑,只翻身越过那墙头。落下的时候,才发现面前一个侍卫走过。   吃了一惊,那侍卫已经闻声转过脸来。   元聿沣几步上前,出手便向侍卫袭去。那侍卫吓了一大跳,本能地出手去挡。不过一瞬间的事情,他便看清了面前之人。   “殿下!”他惊愕地呼出那两个字。   元聿沣一震,这些都是当年先皇的亲信。原本,都是应该传给他的。   这时,远处的人听见了这里的动静,都朝这边跑来。   元聿沣的脸色一变,那侍卫却一下子撤了手,只道:“殿下不要乱走。”语毕,只冲至外头。   过来的人瞧见一个侍卫出去,有人道:“方才听见打斗的声音。”   那侍卫道:“人似乎往那边去了。”他随便指了个方向。待人都追过去了,他才回身,方才那地方早已经没有人影了。侍卫环顾四周找了一遍,也不曾见着元聿沣的影子。   他才觉得有些恍然,太子已经死了,他莫不是见着了鬼么?   元聿沣出城的时候,远远地瞧见前面的车队。他没有再作停留,只径直离开。其实方才,那看见了他样子的侍卫,他不该手下留情的。呵,不免笑一声,他还是做不到心狠手辣。所以,即便他想,他也是不适合做帝王的。   尚妆再次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不在马车上了。她睡在营帐里的床上,元聿烨就在自己的身边陪着。她的身子微微动了动,元聿烨立马惊醒了。   见她醒来,不免笑道:“怎的就醒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她睡了多久了?   “刚过丑时,再睡吧。”他说着,伸手帮她掖好被角。如今的天气虽然已经很热,不过此地空旷,晚上的风还是很大的。   尚妆有些惊讶,她还以为她睡了好久的,却不想如今还未及天亮。   “皇上为何不去睡?”他难道就一直坐在她身边么?   他笑着:“去哪里睡?这里就是我的营帐啊。”   尚妆一怔,这才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她真是糊涂了。他的气色还不错,只是眉宇间微微有了倦色。   “感觉可有好点?”   尚妆点了头,说来也奇怪,她不过睡了一觉,感觉真的好多了。身上也微微有了力气了,她这才相信青夫人是真的愿意拿出解药来了。   那么,她不会死了,是么?   不知为何,想到这个,她却并没有怎么开心。她不死,就要面对那么多她不愿面对的事情。她是想逃避了,只可惜,却没有机会。   可以活,她是不会选择死的。   她其实,还是怕死的尚妆。   她忽然想起元聿沣,也不知他此刻去了哪里。目光,落在元聿烨的脸上,若是他知道元聿沣还活着,会杀了他么?毕竟,没有哪个君王会容忍先太子还在世的事情的。   “在想什么?”他看着她问着。   尚妆猛地回神,笑着摇头:“没什么,感觉好多了,觉得有些高兴。”   他也高兴起来,笑着说:“那是自然的,你很快就会没事了。”   “皇上……”她拉住他的手,想了想,终是开口,“要小心丞相。”她不能违背她应下的承诺,可却不想元聿烨有危险,话,也只能说到此。   元聿烨微微皱眉:“为何?”   “因为……因为我不喜欢他。”   闻言,元聿烨不觉笑起来,紧握着她的手道:“你当然不能喜欢他,你若是喜欢他,我怎么办?”他认真地看着她,笑着说。   一个元政桓已经让他备受威胁了,当然不能再多一个。   尚妆知道他是开玩笑的,心下却依然紧张着。   元聿烨缓缓收敛了一些,略低了声道:“放心,我心里有数。”这话,是让她安心的。为了她,他也要好好地活着。   天亮的时候,侍卫快速地收拾了一切。在凉城搜索的侍卫们忙了整夜,亦是没有任何结果。元聿烨下令收队,他们还要赶往庑城去的。   青夫人上了尚妆的马车,为她把了脉,才朝元聿烨点了头。   对着青夫人,尚妆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青夫人也只看了她一眼,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不知怎的,那笑让尚妆觉得有些不安。   见她点了头,元聿烨倒像是长长地松了口气。   青夫人下去了,元聿烨扶她靠着自己,笑道:“很快没事了,不必担心。”   不知怎的,尚妆突然抓住他的手,抬眸问:“皇上真的知道我是谁么?”他若是知道她是黎国公主,他还会救她么?   元聿烨一怔,随即皱眉道:“别胡思乱想。”她是他的雩儿,永远是的。   动了唇,她终是缄口。   那时候,她原本是想告诉他,她不是安陵雩,是尚妆。可如今呢?她该怎么说?她既不是安陵雩,也不是尚妆么?呵,元聿烨会觉得她是疯子么?   也许,更重要的一点,是在她的潜意识里,她不希望他知道她的黎国公主的身份。   马车中途的时候停下来休息,众人吃了东西,元聿烨下车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喂了她吃药。   待她睡下,他才小心地扶起她,掌心贴上她的手背。   “皇上。”张公公急着上来,忧心地开口,“皇上不可啊。”此事,他不敢伸张,却也还是想劝阻的。虽然,他知道他说的话他根本不会听。   元聿烨只瞧了他一眼,倒是没有赶他下去,只道:“张廖,你在一旁待着吧。”   “皇……”张公公欲再说,却见他闭了眼睛。   其实,很简单。   他不过是催动真气去她的体内转一圈。   一开始,他若是知道这种毒是可以引渡的,哪怕是没有解药,他也会如此做。那么,她便不必受这样的苦了。不过此刻,他的嘴角微微扬起,不管怎么样,她能好就是他最放心的事情。   从掌心穿过的真气里,缓缓地带着一抹刺痛。   他略微皱了眉,那种刺痛随着他周身运转的真气窜入他的奇经八脉,而后,直抵达心脏的位置。   撤了掌,青夫人说过,需分三次来,否则,纵然他撑得住,怕是她也承受不住。   小心地扶了她躺下,他才觉得有些虚脱。   张公公忙过去扶住他的身子,皱眉道:“皇上觉得如何?奴才找……”话说着,忽然缄口了。元聿烨必然是不想让太医知道的,只是,找青夫人……   她不是皇上的人,说实话,张公公是不信她的。此刻看着元聿烨苍白的脸色,他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元聿烨却抬手,示意他什么都不必说,身子往壁沿靠了靠,低语着:“此事不得伸张。”尤其,不能让慕容云楚知道。   张公公哪里敢说这件事,看了一眼依旧睡得很熟的尚妆,他只喟叹一声,一言不发地待在一旁。   身子难受着,好久好久才平复下去。元聿烨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女子,眸中露出心疼之色。他如今可以切身地体会她的痛,他越发地心疼瘦弱的她。   又坐了会儿,他才起身下去。   张公公吃了一惊,忙扶住他道:“皇上不休息么?”   他摇了摇头,他想他此刻的脸色一定很难看,若是她醒来见了,怕是要怀疑的。步子有些虚,张公公紧紧地扶着他,路过青夫人的马车时,听她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皇上还好么?”   他的脚步微微一滞,却是没有停留,略笑道:“朕能有什么事?”   青夫人只笑一声,倒是也不再说话。   张公公小声道:“皇上,奴才扶您过那边坐一下。”   这一次,他没有拒绝,只点了头。   慕容云楚远远地瞧见他往那边去,有些奇怪。他不在马车里陪着尚妆,怎么会出来?低头,目光又落在手中的信笺上。   是孙易之传来的信笺,他却觉得像是哪里不对劲起来。连日来一切安好的讯息,让他觉得有些不安。杨成风也会无庑城,那么倒是他可以见到孙易之的。   元聿烨休息了会儿,便瞧见慕容云楚朝他走去。他抬眸看他一眼,听他道:“皇上,既然杨将军也已经赶来,我们是否等与他们会合之后再过庑城去?”   元聿烨只点了头:“朕也是这么想的,丞相倒是与朕想到一起去了。”   慕容云楚笑道:“皇上英明。”他看着他,顿了下,才道,“这里风大,皇上何不在马车上休息?”   元聿烨本能地朝马车那边看了一眼,才道:“车上雩儿在休息,朕怕打扰了她。也正好出来透透气,丞相若是无事,也坐一会。”   “是,臣也有话要说。”他坐了下来,开口,“皇上知道萧誉的身份,臣斗胆要说,皇上该防着安陵雩。皇上天资聪明,该是知道她出现在这里,绝不会是巧合。”   元聿烨轻笑着开口:“那依丞相之见,朕该怎么做才好?”   慕容云楚从容开口:“她会出现在这里,也许是萧誉放她走,也许是她逃出来的。不管那一种,都是告诉我们,萧誉重视她。必要的时候,皇上可以用她牵制萧誉。”   “朕做事喜欢光明正大。”他怎么可能拿她做饵去牵制他?他若是做了,岂不是和黎国之人一样么?那么她在他的身边,还有何安心可言?   慕容云楚皱了眉:“皇上赤诚相待,他们却不会。”屠城一事足以看得出萧誉的狠心,这种事,至少,他是做不出来的。   元聿烨冷笑一声道:“他们怎么做那是他们的事情,朕却不做这种事。丞相不必说了,朕心意已决。”   尚妆醒来的时候,不见元聿烨,她有些吃惊,本能地撑起身子,才发现她居然真的有力气可以坐起来了。   不觉有些欣喜,掀起窗帘的时候,听得外头侍卫道:“娘娘有何吩咐?”   尚妆怔了下,只因他称呼她“娘娘”,想必,便是元聿烨交待的吧?   想了想,才问:“皇上呢?”   侍卫依旧恭敬地答着:“皇上和丞相大人在说话,娘娘还是待在车上休息吧。”   和慕容云楚在一起,尚妆不免有些担心。不过此刻,她是不宜出去的。身子真是比昨日好很多了,想来便是青夫人的解药起了作用了。   说不清是高兴还是其他。   想起她问他可知道她是谁的时候,他却要她别胡思乱想。呵,其实不是她愿意想的,实在是……半点不由人啊。   想着想着,觉得有些心酸。   她其实不应该再待在他的身边,免得到时候戳破了身份,她与他都会很难堪。只是,此刻别说她走不了,要是真的走了,元聿烨定会找疯了她。   只是,她实在不愿再回去。回去了,便要再见元政桓。   咬着唇,可是谁能告诉她究竟该怎么办?   独自在车内坐了很久,直到马车再次启程的时候,元聿烨才上车来。见她醒着,笑着问:“好些了么?”   “嗯,好多了。”她点着头,见他的神色有些不好,皱眉问,“太累了么?”昨日,就在她的床边守了一夜,如今,又都是要他操劳的时候。   元聿烨的脸色略微一变,见她担忧的神色,他心里还是高兴的,嘴上却道:“是有点累,休息下便无碍了。要不要吃东西?我叫人准备。”   摇着头道:“我不饿,我们……这是到了哪里了?”   “离庑城还有两日的车程,不过我会先与成风会合。”他只笑着开口。   尚妆高兴起来:“杨将军来了?”她知道,杨成风是忠于他的,他来了,她才放心。只因,慕容云楚在他的身边,哪怕他会时刻为西周的利益,她依旧是不放心的。   他却是微微拧眉,抱着她轻言:“他来了你这么开心,我会吃醋的。”   心头一震,凝视着面前的男子,他连眸子都笑开了。   “皇上……”   才开了口,却被她打断:“叫烨。”他说过很多次了,只是她一直不肯叫。   “谁也不能直呼皇上的名字,那会是大不敬的。”她看着他,认真地说着。   他们,总有一天是要分开的。   除非,她不是黎国的公主,他不是西周的皇帝。   只是这些,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呵,心下黯然一笑,面上,却是不能让他瞧出端倪的。   他有些不悦,却没有表现出来,在她的耳畔小声道:“这里没有人,谁也不知道。”话说了出来,心中顿感苦涩。他其实知道的,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规矩,只是她不想叫他的名字罢了。   她不想,那他只当做是因为那些该死的宫规,以此来安慰自己。   尚妆却是不动声色地转口:“皇上能不去庑城么?”   微微一怔,他知道她的话是何意,只沉了声道:“我答应你不伤他的性命,却不是说能纵容他的所作所为。”他是黎国太子,那么他势必会摧毁黎国的势力。否则,西周的江山永远没有太平的那一日。不管怎么样,他都是西周的皇帝,是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的。   握紧了双手,其实这些道理她都懂的。   可,元政桓是她的……   咬着唇,那两个字,她实在没有办法去接触。   她只是,不能看着他出事。虽然元聿烨答应她不会杀他,可她心里亦是清楚。元政桓辛苦隐忍了这么多年,一旦他的基业被毁,那对他的打击该有多大啊?   然而,事已至此,她是两边都管不了了。   “咳咳……”轻轻地咳嗽起来。   元聿烨吃了一惊,忙道:“怎么了?”   她摇着头,没事,只是觉得喉咙有些不舒服罢了。   看来庑城是非去不可了。   尚妆略微低下头,茯苓在那里,或许灵阙也还在那里的。她也很想知道她们好不好。   车行的速度明显放慢了下来,元聿烨是在等着杨成风赶上来。   第二日再次将尚妆身上的毒引至自己身上的时候,他才发现尚妆的神色真的是好了很多了。张公公比之昨日更加担忧,却只能陪在一旁什么话都不敢说。   整日傍晚的时候,有侍卫跑上来说已经看见杨成风的的马队了。   元聿烨心中一喜,下令原地待命。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杨成风便带着人过来了。他跳下马,上前行了礼:“皇上,大军在后方十里处。有孙副将看着,末将先行上前跟皇上报平安。”   元聿烨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朕等你很久了。”   “末将有愧于皇上!”他依旧低着头。那时候,没有将那十二座城池全部收回,还闹出了屠城的惨剧。这,是他一辈子都不会忘怀的事情。   元聿烨叹息一声,才开口:“那件事已经过去,也怨不得你,起来吧。”   起了身,瞧见慕容云楚也在,杨成风倒是没有说话,只听元聿烨道:“陪朕走走。”   应了声,跟在他的身后。   慕容云楚见他二人缓缓走远,他迟疑了下,终是回了车内。   元聿烨与杨成风走出很远,才听他低声问:“那边的事情都顺利么?”   “皇上放心,一切都顺利。”杨成风跟在身后道。   闻言,元聿烨才放心地点了头,又问:“辛王府可有动静?”   杨成风摇头道:“没有,自世子去京城后,许太后一直很安分。”   元聿烨不免抿唇一笑,看来许太后还是怕的。   杨成风走上前,又道:“这次抵达庑城,是直接攻城么?”即便是直接攻城,他们的兵力也已经够了。   没想到元聿烨却摇头:“不。”他和元政桓的事,要先解决。等解决之后,他便不会手下留情了。   杨成风有些吃惊,却是不问他为何,只道:“皇上清楚黎国太子的身份,便更加明白,他了解西周的军队,更了解皇上您。可末将不一样,末将常年在边关,那时候,他并不曾与末将有过多接触,是以这一次,末将斗胆,恳请皇上将战事全权交给末将。”他亲临前线,自然是想指挥作战的,只是杨成风怕对方太过了解他。   元聿烨朝他看了一眼,知道他会错了意,也不解释,只道:“时机到了,朕自会交给你的。”交给他,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又往前走了几步,徒然感到一阵剧痛袭上胸口。杨成风瞧见他的脚步一个踉跄,他大吃了一惊,忙大步上前扶住他,惊道:“皇上怎么了?”   他定了神,才低声开口:“不碍事。”没想到这么快便会毒发,也幸得是杨成风在身边。   “皇上!”怎么不碍事?他看他脸色都白了,扶着他,亦是感觉得出他浑身的颤意。转了身道,“末将扶您回去,让太医瞧瞧。”   他却拦住他,摇头道:“没用的。”将引毒的事简短地说了一片,此事瞒杨成风瞒不住,他也需要一个人帮他撑着。   杨成风的眸子越撑越大,半晌,才开口:“皇上怎能做这种事!娘娘那边,不如由末将代劳。”   “不必。”不是他本人引毒,青夫人不会拿出解药来的。此事关乎雩儿的性命,他开不起这个玩笑。这些,都是他欠了她的,纵然不是,他也愿意那么做。   杨成风扶了他坐下,良久良久,才开口:“皇上不该以身犯险。”如今正值非常时刻,他是皇上,若是出了事,会动摇军心的。   元聿烨却道:“放心,朕心里有数,知道该怎么做。”   闻言,杨成风也不好再说什么,他只在掌上运了气,打算送入他的体内。却被他拦下,道:“不必浪费精力了,渡过来的毒,逼不了了。”何况,魅心也不是能逼得出来的。   杨成风的面色铁青,此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休息了好一会儿,他才觉得好了一些。   尚妆见他回去的时候脸色不好,只以为是杨成风带来了不好的消息,她迟疑着,也不敢问。倒是元聿烨,一直笑着欲她说话,好像根本没什么事发生一般。   这一夜扎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下西山去了。   元聿烨在马车内休息,外头忽然传来张公公急切的声音。元聿烨不免掀起了车帘,张公公忙附在他的耳畔轻言了几句。元聿烨突然变了脸色,沉了声问:“在哪里?”   “就在前面,皇上您……皇上——”他的话未完,便见元聿烨急急下了马车。   “发生了何事?”尚妆脱口问着。   元聿烨只回头道:“没什么,你先待着,我去去就来。”语毕,不再看她,只大步朝前走去。   张公公追着他走,急得擦了把汗。   慕容云楚听见了响动,不免掀起窗帘瞧出来。只见元聿烨疾步而过的身影,他略微有些惊讶。   元聿烨一直朝前走去,远远地,便瞧见几个侍卫站在那里。见他过去,都退开行礼。   女子惊喜地朝这边看来,在看清楚了是元聿烨之后,笑着扑过来紧紧地抱住他,哽咽道:“我终于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你了!你好么?好么?”仰起小脸,眼泪自脸颊缓缓流淌下来,她的手颤抖着抚上他的脸庞,又道,“瘦了,也憔悴了。他们伺候得不好么?”   元聿烨却是抬手推开女子的身躯,皱眉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该与元政桓在一起么?   灵阙倔强地抱住他的身子,一面道:“是他自己放我走的,我想着你,来找你,难道不可以么?”   “他怎么会让你一个人离开?”她的话,让元聿烨一震。元政桓既然是黎国太子,那么灵阙便是他的妹妹,这个时候他怎么会放自己的亲妹妹离开?   灵阙却是冷笑一声,抬眸瞧着他,菱唇微启:“你真的想知道为何么?” 第十五章脸色   元聿烨欲开口问,突然觉得胸口一痛,瞬间变了脸色。   灵阙瞧出了他的异样,急忙扶住他的身子问:“怎么了?”   后面的张公公吓了一跳,忙上前帮着扶住他,只道:“这段时间皇上太累了,所以,病……病了。”皇上说要瞒着的,那么他只能瞒着。   “严重么?”一听他病了,灵阙早已将方才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了。   张公公只好道:“还是让皇上回去休息吧。”灵阙总会气他,张公公不是不知道,此刻倒是也怕她说一些刺激皇上的话来。   闻言,灵阙忙点了头。   元聿烨却是道:“张廖,给她安排休息的地方。”   张公公点了头,突然又想起一事,忙道:“皇上,丞相大人也在,此事……”   “无碍,你只管去办。”他打断了他的话。灵阙没死的事情,他相信慕容相早就知道了,那也便不必防着他了。何况如今又在这种地方,纵然公开了,又能如何?   听他如此说了,张公公只能点了头下去。   灵阙紧紧地扶着他,哪里会去管她住哪里的事情,只皱眉问:“感觉怎么样?还难受么?”   “好多了。”他笑着,又问,“对了,你方才说,他为何让你回来?”男子的脸色还是苍白不堪,他对着她的笑,依旧如那时候在王府一样,永远是温柔之至的。   灵阙张了口,却突然不想说了。那个答案对他来说,无疑是个打击,他如今病着,她不想再让他受刺激。便只谎称道:“是……是我逃出来的。”反正,怎么出来已经无所谓了。至少,她找到了他,她如今又回到他身边了。   元聿烨喟叹一声,逃出来,倒真像灵阙会做的事。   “他一定在找你。”他轻声说着。   灵阙却是苦涩一笑,摇头道:“他不会的。”元聿烨是不知道,她根本不是他的妹妹,他又怎会如此?他此刻拼命找的,只会是尚妆啊。   不过此时,她一点都会因为这个难过,因为她回来他的身边了。她又见着他了,这便是她心中最高兴的事情。   她扶他过一旁歇了会儿便瞧见张公公回来了,元聿烨才开口道:“让张廖带你下去休息。”   “可是我想陪着你。”她皱眉,她才来,他就急着赶她走了。   元聿烨起了身,只开口道:“我和杨将军还有事要商议,听话。”他说着,拂开她的手。   “灵阙姑娘,这边请。”张公公朝她说着。   灵阙无奈,只得跟着张公公过去。   这一晚,再去灵阙的营帐之时,她果然还是未曾睡着的。元聿烨没有停留很久,只嘱咐了她不得乱走便出来。   行至帐门口,女子的双手从后面拦腰抱住了他的身子,听她道:“留下来陪我好不好?”他们有多久不曾见面了,她每时每刻都在想他,可如今见着了,他却又急着走。   元聿烨微微一怔,抬手拂开她的手,转身道:“灵阙,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你在我心里,就像妹妹一样。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纵然她爱的不是你么?”抬头看着他。   他迟疑了下,终是点头。   感情这种东西,强求了,心也是不能强求的。就如灵阙爱他他却不爱一样,他爱上雩儿,也管不住她不爱自己的心。   想着,有些心痛。   “她不会爱上你的。”她肯定地说着。   因为,她是黎国公主。   不过这句话,她此刻不想说出来了,不想让他伤心。   他不说话,只转了身,脚步停滞了一会,终是抬步离去。   灵阙动了唇,追出营帐,见面前的男子丝毫没有迟疑,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她死死地咬着唇,他方才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她只是妹妹。   呵——   苦涩地笑起来,在外头站了很久很久,才发觉有冰冷的东西落在脸上。仰头,漆黑的天空中洒下漫天的雨滴来,密密麻麻的,让她越发有种想哭的冲动。   元聿烨回去的时候,见尚妆还未曾就寝。她坐在塌边,白日里见他急急离去,到了此刻才回,她担心着,却不便出去找他。如今见他回来,忙站了起来。   元聿烨忙上前扶她道:“怎么起来了,不是要你好好躺着么?”还有最后一次了,这个时候马虎不得。   尚妆却笑着:“我真的好多了,你看,都可以走了。”她说着,轻推开他的手,在他面前走了几步。身子不那么难受了,只是躺得久了,浑身有些无力罢了。   元聿烨笑了,见女子走上前,开口问:“今日,发生了什么事了?”   他这才回了神,此刻也不瞒着她:“灵阙来了。”   “真的?”尚妆有些惊讶,忙道,“在哪里?”问着,便要出去。   他拉住她的手,低声道:“别去了,休息了。再说,她的身份,还是不要乱走的好。至于你,身子没好前,一切都要听我的。”灵阙对她素来有敌意,他不是不知道,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他的话,句句在理。尚妆不免笑道:“还是皇上想得周到。”灵阙来了,她当然是放心的,等她好了,便去问问茯苓的情况。   不过她相信,元政桓既然能放灵阙走,必然也不会太为难茯苓的。相比起来,茯苓留在庑城她心里也是放心的。莫寻待她的感情,也是不一般的。   如此想着,越发安心起来。   元聿烨拉尚妆过去坐了,他想了许久,才问:“离开了他,你还会回去么?”   尚妆略微一震,终是摇头。她怎么还可能回去,他们是兄妹啊。   元聿烨却是有些高兴,紧握住她的手,开口:“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的。”这是他给她的承诺,亦是他给自己的底线。   又过一夜,离开庑城已经只一天的车程了。   前一晚下了整整一夜的雨,此刻的空气里还能闻得到雨水的味道,很是清新的样子。   灵阙失眠了一晚上,行至外头的时候,恰巧见杨成风在面前疾步走过。他的脸色有些沉重,灵阙有些好奇,不免跟着抬步上前。   不过走了几步,便听得张公公的声音传来:“将军过去给皇上护法吧,奴才担心着,却又不好劝。”   杨成风咬着牙道:“皇上将娘娘身上的毒引至自己身上,我就劝过的,可他……”他不忍心说下去,只抬步朝那马车走去。   张公公摇摇头,也只得转身跟上去。   灵阙却是狠狠地吃了一惊,杨成风口中的“娘娘”除了尚妆还能有谁?咬着唇,她早该想到的,她在这里!她就在这里!还有,杨成风方才说什么?元聿烨要将她身上的毒引至自己的身上?   他……他疯了么?   灵阙的脸色越发地苍白,那种毒是要死人的啊!   她也来不及想了,只快步跟上前去。   可恶的张公公,昨儿个还骗她说他是病了!若是她早知道,她早就告诉他尚妆的身份了,她只是不想他为了尚妆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他自己!   杨成风上马车的时候,见元聿烨已经给尚妆运气了,此刻他什么都不敢说,怕扰乱他的心智,只得守在一旁。   灵阙过去的时候,见张公公守在外头,她心头的怒意一下子窜了上来。此刻什么理智都没了,她觉得元聿烨若是出了事,张公公也是害了他的。   冲了过去,等张公公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近前。张公公吃了一惊,她早已经掀起了车帘,里面的情形已经一目了然地引入眼帘。   男子苍白不堪的容颜跌入她的心里,泛起一阵阵的疼。   杨成风尚未反应过来,便听得灵阙大声道:“她是黎国公主!她是黎国公主你还救么!”   她不是安陵雩,不是尚妆,她什么身份都是假的。他却爱上了她,爱上仇人的女儿……   如今,还要为了她如此伤害自己,灵阙心里实在是没办法接受。   杨成风一惊,却见元聿烨猛地睁开了眼睛看向灵阙。她说什么?谁是黎国公主?   “她是黎国公主,也值得你这样救么!”指着尚妆,她哭着道。   “你住口!”杨成风不去想她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只厉声喝断了她的话。   “为何不让我说,我说的都是真的,我……”   杨成风飞快地出手点出了她的穴道,灵阙死死地等着他,身子一下子动不了了,连着声音都发不出。她还很埋怨地看着他,杨成风却是紧张地看向车内之人。   这个时候出来说这些,才是会害死他的!不过此刻,他也做不了什么,心里着急着,也只能等着。   脑中反反复复是灵阙说出来的话,元聿烨体内的气息一乱,只觉胸口一阵气血翻涌,他强行压下去,拼命地告诉自己,此刻,不能乱。雩儿,雩儿会承受不住的。   从掌心传来的刺痛的感觉越来越细微了,他勉强提气,很快便要大功告成了。   尚妆迷迷糊糊地,觉得突然难受起来,体内像是有什么在窜着走。她微微嘤咛一声,已有血丝自嘴角流出来。神智有些微微地清醒了,她怎么了?好端端地居然睡着了么?   微微动了动,耳畔却传来杨成风惊恐万分的声音:“娘娘,娘娘千万别动!”   睁开眼睛,看清楚了面前之人,她才发现谁的手抵在她的背上。发生了何事?   皱了眉,嘘声道:“杨将军,我……”   “娘娘不要说话!”他制止了她,急得额上都沁出了汗了。   略微撇过脸,她似乎是隐约瞧见男子衣衫的一角。   元聿烨么?   可,他在做什么?   杨成风在这儿,还有……   目光,落在外头灵阙的身上,见她一脸怨恨地看着自己,尚妆有些反应不过来究竟发生了何事。张公公与杨成风同样的满脸担忧。   “嗯……”感觉那游走在体内的气息被一下子抽走,尚妆的身子一软,缓缓地倒在车内软垫上。   “皇上!”杨成风这才扑上前,抬手点住他胸口的几处大穴。   元聿烨略微一动,抵不住便俯身吐了几口血。张公公急红了眼睛,上前,却听他问:“她……她如何?”   “娘娘没事。”杨成风应着。   闻言,元聿烨才放了心,他蹙了眉,体内的真气乱窜着,方才全凭强撑着,因为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为了她,他不能乱。而此刻,他已经撤了掌,而她没事,便是他最大的安慰了。   看出来的景象有些模糊了,嘴角略微一笑,一头栽倒在杨成风的怀里。   “皇上!”   “皇上!”   见杨成风的手探上了他的脉,张公公急着问:“将军,皇上如何?”   “岔了真气,去请青夫人。”他沉着声说着,此刻也不敢贸然出手救他。   灵阙撑圆了双目看着,她也吓坏了,她哪里知道她的话会让他这样?她以为他知道了尚妆的身份便不会再以身犯险了,她哪里知道……   眼泪流了下来,可她依旧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尚妆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为何他们都那么紧张地叫着元聿烨?他……怎么了?   转过身子,瞧见杨成风小心地扶他靠着马车的壁沿,他的嘴角,还残留着来不及擦去的血渍。胸前的衣襟上,斑斑的鲜血尤为夺目。   尚妆只觉得心都揪起来了,咬着唇问:“皇上怎么了?”究竟怎么了?   手,握住他的,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方才,是他在救她,是么?   她早就知道,青夫人不会那么好心拿出解药的!可,她为什么要会相信他说的话?她为什么要相信!   感觉女子柔软的手握住自己的手,元聿烨的手指略微动了动。   “皇上!”尚妆惊呼了他一声。   男子的嘴角略微扬起,原来,不是梦,真的是她的手,是她的声音。太好了,她没事了,真的没事了么?   身子略微动了动,却没有力气坐起来。谁的手按住了他的身子,那声音有些飘渺:“皇上不要乱动,张公公去请青夫人了,很快就没事了,您忍着。”   是成风啊。   他缓缓地笑了,是啊,他会没事的,她也会没事的。   “发生了何事?”外头,传来慕容云楚的声音。他方才瞧见张公公行事匆匆地走过,又是过这边去的,他觉得有些奇怪,故而跟过来看看。   此刻,瞧见车内的情形,自是吓了一跳,脱口道:“皇上怎么了?”   杨成风没有看他,只道:“皇上受了伤,请丞相先带她走。人太多,会吵着皇上。”   慕容云楚这才看清楚身边之人,只一眼,倒是吃了一惊,灵阙!   看她的样子,是被点了穴了。呵,元政桓在庑城,她不在庑城,居然出现在这里?想了想,慕容云楚没有说话,只将灵阙带了走。   “灵阙。”尚妆喊了她一声,却被杨成风拦住,听他道:“娘娘不要乱走,如今……皇上!皇上!”元聿烨的气息一下子弱了下去,杨成风脸色一变,惊呼着他。   尚妆这才猛地回神,她也感觉到了,他的手上,一下子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也吓坏了,紧紧地握着他的手道:“皇上,皇上不要吓我……”   心里慌乱无比,她艰难地过去,俯身抱住他的身子,哭道:“皇上不要……”她还有很多事没有与他坦白,他不可以出事的,绝不可以!   杨成风微红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女子,低声开口:“皇上为了娘娘,什么都可以不顾。”   抱着他的手臂微微收紧,她如何不知?   青夫人来的时候,瞧见这样的场景,她不免也吃了一惊。不过是让他将她身上的毒渡至自己身上罢了,如何会弄成这样?   尚妆抬眸瞧见是青夫人,忙松手靠在一旁。青夫人看了她一眼,伸手为元聿烨把了脉。她皱了眉,他真是不要命了,运功的时候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张公公急着道:“快救皇上啊!”   青夫人冷笑一声道:“现在知道急了?他以为他有多少能耐?”方才岔了真气的时候没走火入魔已经很便宜他了!   杨成风的脸色一变,才要动怒,只听她道:“去将我那的银针取来。”   “你来的时候为何不拿!”她是故意的!杨成风已经狠狠地握了拳。   青夫人看他一眼,冷声道:“我怎么知道他会弄成这样?”   张公公哪里等着及,忙道:“我去我去。”说着,转身便要走。   却见杨成风飞快地跳下马车,道:“公公留着,我去。”他的脚步快。   瞧见他们一个个的脸色,尚妆亦是知道他的情况不乐观。咬着唇看向青夫人,颤声道:“请夫人救他。”   青夫人并不看她,只开口道:“我自然会救他,只盼他别忘了他的承诺。”   “他……他承诺了你什么?”急急地问着。   她不相信他只是那么简单地说要放青夫人走。只因,他骗了她,他没有告诉她引毒的事情!   “政桓的解药。”说了出来,青夫人才是微微一怔,随即又笑,这件事她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重要是的,元政桓可以活下去了。   她的话,让尚妆狠狠地怔住了。   元政桓的解药?   目光直直地落在车内男子的脸上,握着他的手越发地颤抖不止,那一刻,她不知是高兴,还是如何,一面笑着,一面却是泪流不止。   他说不杀他,原来从很早很早的时候便已经做到了。   情花是有解药的。再也许,他下的,根本不是情花,是么?   忍不住,哭出声来。   他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了她的?   狠狠地咬唇,他瞒着她的,让她感动不止,可是她呢?她瞒了他的,却只会一次次地伤他的心。   杨成风取了银针回来了,青夫人只取了一枚,抬手深深地扎入了元聿烨的虎口中。   他的眉头猛地蹙起,闷哼一声睁开眼来。模糊的目光慢慢变得清晰,他看清了青夫人的脸。不禁,缓缓地笑了。   青夫人却不笑,只冷声问:“我要的东西呢?”她必须先拿到手,才会救他。   元聿烨低头看了眼手上的银针,他知道,这只是提神用的。他低声道:“张廖,将东西取来。”   张公公忙应了声下去。   元聿烨的目光终是寻了尚妆看去,见她好端端地在他的身边,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尚妆紧握了他的手,此时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冲她一笑,淡淡的,却让她觉得安心。   青夫人冲一旁的杨成风看了一眼,开口道:“去倒一杯水来。”   杨成风一怔,不免朝元聿烨看了一眼,此刻他是有些不放心留他们在这里的。却听元聿烨笑道:“去吧。”这个时候,谅青夫人也不敢怎么样。   张公公到的时候,杨成风也回来了。他将手中的瓶子交给元聿烨,他没有抬手的力气,只看了一眼,示意他直接给青夫人便可。   青夫人忙小心地接过,视若珍宝。   尚妆明白,那是元政桓的命啊。他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徒弟,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一般,她早就知道的。如今,她终于可以救他了。其实尚妆的心里,也同样高兴着。   元聿烨低咳了一声,才道:“朕没有食言,一会儿让人给你备马,准你离开。”   “好。”青夫人应着,示意杨成风将水放在车内,她从怀中取出三个小瓷瓶,一字排开,开口道,“让他们都出去。”   张公公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尚妆欲开口,却听元聿烨道:“没事的,不必担心。成风,带她出去。”他命令着。   杨成风没有说话,俯身将尚妆抱起。   她猛地回头看着他,见他的脸色苍白,却还是对着自己笑着。不知怎的,那一刻,她的眼泪却再次止不住涌出来,滑过眼角,从滚烫到冰凉。   抓着杨成风的衣襟,她只抬眸问:“杨将军,他会没事的,是么?”   杨成风的神色微微一变,咬着牙道:“皇上会没事的,否则,我绝不放过她!”他说着,微微握紧了双拳,其实,他心里清楚的。若然真的出事,他即便杀了青夫人,又怎样?   还有灵阙……   想起灵阙,他突然想起灵阙的话来。本能地看向怀中的女子,他的眸中乍现了一片错愕。方才情况紧急,他根本来不及去想灵阙说出的话的真实性。此刻想起来,才是真正觉得愕然。   尚妆根本没有像那么多了,只回头,再次看向马车。此刻的车帘已经落下,车内发生着什么,她看不见。   张公公跟在他们身后,也是紧张地只看着马车的方向。   慕容云楚将灵阙带出很远,才将她放下。他只回头叫了一个侍卫道:“传令下去,就地扎营。”原本此刻不过是停下来休息的,不过,看方才元聿烨的样子,该是无法继续赶路了。   侍卫应了声,忙下去了。   抬手,解开了灵阙身上的穴道。   她仿佛还未曾反应过来身上的穴道被解开了,依旧只呆呆地站着。过了好久好久,她才慢慢地回神。抬步微微动了动,终是抬步欲冲回去。   慕容云楚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腕,低声道:“那边发生了何事?”杨成风说元聿烨受伤?他怎么看都觉得不像。   灵阙瞪了他一眼,咬牙道:“放开!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慕容云楚却是笑一声道:“怎么?你以为你还是淑媛娘娘么?”   点到了她的痛楚,灵阙的脸色一变,猛地收紧了双拳。挣不开,只能由他拉着。   “你没死,还活着,不就更加可以说明皇上心里不爱你,只是不想你死罢了。”   “住口!”她吼着,不许他这么说!   朝马车的方向看了一眼,他低声道:“还想回去皇上的身边么?”从她的眼神里,他就看出来了。   灵阙死死地咬着唇,不发一言。她想,可,元聿烨不要她。他说什么都不要她!   眼前闪过尚妆的脸,因为她,全是因为她!   心里愈发地恨起来,想起爹娘的死。那时候,她曾在元聿烨面前提过的,元聿烨却说,他至今都还没有听说过什么强盗抢劫的时候居然可以杀光整条街的人的。他还帮她查过,只可惜,根本没有任何线索。   直到说尚妆是公主,她才缓缓地将两件事联系起来。   那时候她的出现,害得她家破人亡。   十五年后她再次出现,却是抢了她的爱人。   呵,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姐姐!   “皇上不爱你,你也强求不来。”慕容云楚的声音在她的耳畔淡淡地想起。他扼住她的手缓缓地松开,她是想得通,放不下。说穿了,终是嫉妒。   所以,那时候云姜想出的计谋,她很快便能中计。也终是让他验证了元政桓对灵阙的态度。   灵阙颓然退了半步,愣了半晌,才丢了魂儿似的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慕容云楚却没有再将她追回,只站在她身后看着她走远。   马车内,青夫人低头将各瓷瓶中的药粉取出,调匀,才倒入水中,缓缓搅拌着。   元聿烨只靠着壁沿,满头的冷汗,他体内的毒发作了,较之前几次愈发地厉害。他只咬着牙,一声都不吭。   青夫人感觉出了他紊乱的气息,她也不忙,只专注地看着手下的东西。魅心的解药,不得差分毫,不然,人救不了,只会死得更快。   “后悔么?”她问着。   元聿烨勉强一笑,开口道:“后悔的话,朕就不会做了。”因为是她,他永远不会后悔。   青夫人亦是笑着,又问:“那么紧急的时刻,究竟什么让你分了神?”她终是好奇的,照理说,不应该啊。   她的话,却是让元聿烨猛地怔住了。   脑中,再次响起灵阙的话来。   她说,雩儿是公主,是黎国公主。   抬手抚上胸口,那阵痛愈发地甚了。   他不禁蹙眉,勉强开口:“你怕朕死了么?”   青夫人手中的动作微微一滞,随即笑道:“当然,我要的东西可还在皇上的身上。”   他哼了声:“他还没死,朕怎么舍得死?”   尤其,还是她的事情,他是要好好地问问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雩儿好端端的,怎么可能变成黎国公主!   那么,他岂不是成了她的亲哥哥?   指尖一颤,是么?所以她才离开了他,所以她才会愿意留在自己的身边?   那皆是因为他们有些血缘关系,因为他们不可能在一起!   “唔……”喉头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   青夫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沉了声道:“皇上真是不想活了?”   “呵。”他颓然一笑,他怎么可能不想活?他比任何时候都想要活下去,他元聿烨最不喜欢不清不楚,纵然她是因为这个原因弃了他,选择他,那么他也有知道的权利!   青夫人听他不再说话,她亦不再说。   又隔好久,她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碗推至他的面前,道:“喝了。”   他只低头看了一眼,杨成风端来的清水此刻已成了褐色是汤药了。浓浓的,全是药的味道。抬手,端住碗口,他的手有些颤抖。   青夫人看得出他根本没有力气端起来,适时地接过那碗,一面道:“这药可不好调。”她说着,喂至他的唇边。   元聿烨没有拒绝,这个时候不是逞强的时候,他心里明白着。   张口,将药饮尽。   青夫人搁下了药碗便已经转身,她的任务完成了,便不会再这里多呆一刻。元政桓还在庑城等着她。   元聿烨却开口:“你回去,告诉他,他这辈子最珍视的人现在在朕手上。不管她什么身份,朕都不会用她去威胁他。”他顿了下,又道,“这就是朕和他最大的不同。”   青夫人怔了下,她却只听懂了前半句,那后半句什么意思,她还是不知道的。   只因现在,她还不知道尚妆的身份。   外头的营帐已经搭起来了。   尚妆等人侯在外头的时候,瞧见灵阙远远地走来。   杨成风的脸色有些难看,方才若不是因为她突然说的那些话,皇上也不会岔了真气。她说话做事,真的从来不顾后果。   灵阙抬眸的时候,瞧见这边的人。不过能让她一眼就注意到了,必然是尚妆。   迟疑了下,终是大步上前。   杨成风几乎是本能地挡在尚妆的面前。灵阙一怔,随即开口道:“杨将军是瞎了眼睛不成?如今还护着她作甚?她是黎国人,你想叛变么?”   杨成风却不让开,只道:“她什么身份不必你来说,皇上自会有定夺。”   “可她差点害死皇上!”灵阙指着尚妆厉声说着。   杨成风冷冷地哼了声,道:“方才究竟是谁差点害死皇上谁自己心里有数!”要不是看在皇上的面子上,他真想将面前的女子囚禁起来。   张公公此刻是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他知道皇上心里其实一直不想伤害灵阙的。只是,灵阙这一次做的事情的确是过分了。   “杨将军。”尚妆低声唤着他。   他连头都不回,只道:“娘娘不必为她说话,她若是真的为皇上好,就不该说那些话!”   他的话,说得尚妆一怔。   他们,都想到了她是黎国公主的话上了。   灵阙亦是怔住了,刚才,是她害得元聿烨吐了血么?   这时,张公公欣喜地开口:“出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见青夫人从马车上下来,张公公已经忙跑着冲上前去。   灵阙动了脚步,却被杨成风拦住了:“留步吧!”他不想她再上前去伤害元聿烨。   尚妆迟疑了下,终是抬步朝马车走去。步子有些虚浮,不过身上已经完全好了,这些,都是元聿烨的功劳。   “皇上!”张公公急着叫他。   男子的声音自马车内传出来:“叫人备马,让她离开。”他说得很轻很轻,张公公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忙点了头,引着青夫人离去。   尚妆看了他们一眼,终是回身,掀起了车帘,见他靠着壁沿闭目养神着。她一时间怔住了,掀起的车帘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雩儿。”他低声叫着。   尚妆忙应了声,迟疑了下,终是上去。握住他的手,哽咽地开口:“觉得如何了?”   “没事。”他摇着头,缓缓地睁眼,将面前的女子揽入怀中。他的力气不大,只能轻轻地拥住她的身子。尚妆没有动,任由他抱着。   “你受苦了。”良久良久,才听得他这样说了一句。   尚妆心头一痛,抬起头,抚上他的脸庞,摇头道:“我很好。”   他皱了眉,怎么可能很好,魅心发作的痛楚他不是没有尝过,他心疼她。   “皇上休息吧。”她扶了他,想让他躺下。   他却不愿,只抱着她道:“灵阙说,你是黎国公主。”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他的心骤然一紧,痛得他不禁蹙眉。他想问的,越来越接近答案,越让他觉得心慌。   尚妆的身子一颤,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所以,他才会慌了神吐血的,是么?   望着面前的男子,哽咽道:“那……为何还要救我?”听到那样的消息,他依旧只选择自伤,也要救她。   元聿烨,你告诉我为什么?   他问的时候,只是想要求证灵阙的话是不是真的。如今,听见她问他为何还要救她,他想,答案已经很明白地告诉了他,她,就是黎国公主。   轻阖了双目,半晌,才听他道:“因为不救你,我会死。”   他会恨死自己的。   他爱她啊,不在乎她是谁,只在乎她是不是好好地活着。   哭了。   眼泪无声无息地自眼角滑落,她怔怔地看着他,小手紧攥着他的衣襟,咬着牙开口:“你不能出事的。”   “为何?”他睁开眼睛看着她,“因为我是西周的皇帝么?”   “不……”她摇头,“因为你是元聿烨。”   “元聿烨……怎么了?”   “因为……我在乎。”   简短的一句话,在这一刻,突然胜过千言万语。   他看着她,缓缓地笑起来,只此一句,他也无需多问。   够了,足够了。   他等了这么久,等来她的这句话,他还求什么呢?   只要她在乎,只要一句在乎。   “雩儿。”动情地抱着怀中的女子,他的心里才是真正地开心的。   一直到了第二日的早上才重新启程,午时降至的时候,他们已经接近庑城了。远远地,已经可以瞧见庑城的城墙,杨成风下令扎营。   西周的大军一直跟在他们后面五里处,此时,才更近了,不过隔了半里,回头的时候,已经可以遥遥相望。   元聿烨站在营地入口,负手看向庑城的城墙上。   隔了会儿,他瞧见一队人出现在城墙上,那为首的男子,他只需一眼,便瞧了出来。   是他!   嘴角微动,那边的男子亦是已经朝他看来。   “主子。”莫寻轻声唤着他,他知道他定是在找尚妆。只因青夫人回来的时候,说尚妆在元聿烨的手里。   微微握紧了双拳,她终是去了他的身边。不惜以黎国公主的身份,她也要回到他的身边!脸色微微苍白了起来,这一刻,他似乎开始痛恨他们彼此的身份。   望着他们,元聿烨不免一笑。他是看不见她的,他知道她心里会纠结,所以让她在营帐里,根本没有出来。他不管她黎国公主的身份是怎么来的,他只知道,她做了十六年的西周人,他理解她内心的挣扎。   是以,给她最好的关怀,便是不让她参与到这场战争中来。   杨成风站在他的身边,小声道:“皇上还是回去休息,不要太过劳累了。”他的身子才好一点,他自然是担心他。   他却笑道:“成风,朕想过无数次与他敌对的时候,却始终不曾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和身份。”   杨成风没有说话,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他只略微看了一眼,瞧见慕容云楚上前来。他的目光,亦是看向远处的城楼。   元政桓的眸子微微一紧,沉了声开口:“师父确定当年亲手杀了他么?”那个,原本是桓王的人。   青夫人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点了头。   他却是笑一声,抬手,指向前方,启唇道:“可他还活着。”那月牙形的胎记便足以说明一切!   青夫人终是一怔,目光随着他指的方向瞧去,是他!   她终是知道为何他会认识她了,原来,他们在多年以前就曾经见过的。不,何止见过,他们还朝夕相处了一年多! 第十六章人面不知何处去   裴天崇冷哼了一声道:“办事不利,陷殿下于危险之中,你罪该万死!”   “你!”青夫人猛地回头怒看向裴天崇。   “师父。”元政桓拉住了她,他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远处的几人。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也许,是他命不该绝。   莫寻回来了,瞧见在场的三人脸色都不好,他也不提,只径直行至元政桓的身边,低声道:“主子,他们的大军在后方扎营了。可要属下下令备战?”   元政桓想了想,才开口:“传令三军戒严。”他想,元聿烨还不会那么直接攻过来。毕竟,他们有过一次屠城,他不会那么坦然地直接开展。   莫寻才欲开口,却听裴天崇道:“此事交给末将去办,殿下放心。”说着,转身离去。   青夫人本能地朝他看了一眼,她依旧气着,什么话都不说。   元政桓回身的时候,才淡淡地说了句:“师父还不了解他的脾气么?”   她微微一怔,是啊,她怎么不了解?他一生忠于黎国皇室,若不是他不愿放下这一切跟她归隐,他们也许就不会分开。只是啊,他有他的坚持,而她亦不是那种愿意迁就他一切的女人。   所以,他们才是不适合的。   苦涩一笑,她什么都没有说,径直朝前走去。   “主子。”莫寻上前低低唤了他一声。   收回了思绪,他才开口:“她在那里。”   莫寻缄默了一阵,才跟上他的脚步,低声道:“属下不曾看见公主,主子打算如何?”   他浅笑一声,示意他上前,附于他的耳畔轻言几句。莫寻的眸子微微撑大,脱口道:“主子……”   而元政桓早已经从他的面前大步走过。   “皇上。”杨成风见城楼上的人都离去,有些不解地开口,“他们想做什么?”   元聿烨未曾说话,倒是慕容云楚开口:“黎国公主在皇上手里,相信他们还是有所顾忌的。”   听他提及“公主”二字,元聿烨怔了下,这才想起慕容云楚以为的公主怕还是灵阙。可,不管怎么样,黎国公主在他手上,那是事实。   见元聿烨并不说话,慕容云楚又道:“既是皇上亲临,我西周的百姓必不能再受伤害了,否则,天下人如何看待元氏一族?”他们只会觉得,元氏一族不配做西周的统治者。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是每一个掌权者都需牢牢深记的道理。   元聿烨依旧抿着唇不说话,良久良久,才见他缓缓转了身,却依旧是不发一言。迟疑了下,回身向前走去。   “皇上……”慕容云楚朝前走了一步。   杨成风伸手拦住了他,低声道:“丞相让皇上静一静。”他清楚尚妆的身份,再加上慕容云楚方才的那番话,他是皇上,不能不管她,却又不能弃西周的子民于不顾。   此事若是换成了他,他定会挣扎不定的。   张公公远远地瞧见元聿烨走过来,忙应上去道:“皇上是要回帐内休息么?”   他只“唔”了一声,道:“不必跟了。”   张公公点了头,停下了脚步。   站在帐门口,迟疑着,终是抬手掀起了帐帘。   入内,瞧见尚妆抬眸朝他看来,略微朝他一笑。他的心情也顿时好起来,大步上前,握住她的手道:“你身子才好,该多休息的。我想,明日派人先护送你和灵阙回京,你看可好?”那时候,是她身子不好,他不放心她才将她带在了身边,否则,他根本不会让她回到庑城的。   这几日,他也想了很多了,只有送她先走,也许与她,与他们,都是好的。   尚妆却是猛地吃了一惊,脱口道:“为何?”其实,她也不知留下来可以做什么,可,让她先走,她却是万万做不到的。   他凝视着她,半晌,才开口:“除非,你想回去他的身边。”   被他握着的手一颤,她几乎是本能地抬眸,脱口道:“那你会如何?”   “我会尊重你。”   这句话,他曾经无数次地在心里想过。   她如果回去,是以黎国公主的身份回去。那么,她便是黎国人,在战争开始的时候,她选择了与她的国家共存。这一点,谁都不能阻止她,哪怕他万分不愿她走。   就如同这当口上,他永远不可能弃西周的子民于不顾一样。   他宁愿到时候让她成为西周的俘虏,也不能让她成为黎国的叛徒。   直直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心下微微有些慌乱,咬着唇问:“那你呢?”   他笑着:“我是皇上,要保护西周的人。”   动了唇,终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她其实好想问,那么,谁又能来保护他呢?   “皇上。”外头传来张公公的声音,“皇上,萧太子派人送了信笺来。”   尚妆的心下猛地一沉,几乎是本能地看向门口。元聿烨已经起身,张公公进来,恭敬地递上信封。尚妆跟着站了起来,他却像是刻意抬高了手,尚妆看不见上面写了什么。   元聿烨看了一眼,脸上的神色倒是没有多大的变化,合上了手中的信,才道:“他约了我今夜酉时在庑城西郊的林子见面。”元政桓想要谈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了。可是他想,他最想谈的,除了江山,便是她。   尚妆有些惊讶,脱口问:“皇上去么?”她很担心,担心他们。   元聿烨的目光落在女子的脸上,她的担心他其实都懂的。不过,既是元政桓要谈,他便谈。只要她自己不愿走,他便不会放手。   将手中的信交给张公公,他才道:“给成风,叫他安排。”   张公公虽然也担心着,却只好点头下去。   “皇上。”她拉住他的衣袖,却见他一笑,开口道:“放心,没事的。”   他出去的时候,尚妆跟至门口,咬着唇不知该如何是好。远远地,看见灵阙,瞧见她冷冷的目光,不知为何,尚妆总觉得有些不安。   “娘娘还是进帐休息吧,外头风大。”张公公走了上来。   尚妆有些讶然,脱口道:“公公不和皇上一起去么?”   他有些为难,只低了头:“皇上说,还是留下奴才照顾娘娘。”   “那皇上那边……”   “皇上身边有杨将军,娘娘不必担心。”张公公帮她掀起了帘子道,“娘娘请。”   尚妆又不自觉地看向灵阙的方向,张公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也跟着瞧了一眼,才道:“这两日,她安静多了,也不吵不闹了。”看来,是那次皇上吐血让她怕了。其实,怕了也好的,免得这个节骨眼上,她还给皇上惹出麻烦来。   若不是她安静了,杨将军必然是要囚禁她的。   张公公暗自叹息一声,其实对于灵阙,他是又气愤,又可惜。   杨成风过去的时候,只见元聿烨一人负手站着,他的目光远远地看向那边的城墙。   “皇上。”他低声道,“末将已经派人查探过,西郊的林子没有埋伏。”那边的林子是竹林,周边的地方密集得连人都战不下,只中间一块空地。根本无法埋伏。   黎国之人不行,西周的人自然也无法隐藏。看来元政桓选择这样一个地方,倒是省去了双方的试探。元聿烨不免一笑,如此也是好的。   杨成风又开口:“皇上,末将以为,谈判一事,让丞相去便好。您不必亲自前往。”看似没有危险,他也不能放松了警惕。再者,他担心他的身体,他的元气没有完全恢复,怕他出意外。   元聿烨转了身道:“不,朕自己去。”元政桓会去,他自然也要去。   他不怕,他难道会怕了他么?   杨成风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好多说什么。   夜幕渐渐降临了,庑城西郊的竹林里,依稀可以瞧得见两个身影。马匹只能到了外围便进不去。元聿烨与杨成风下了马,往里走去。   他们各自带是人只在竹林的外围两侧守着,里面,是再容不下再多的人。   这里,没有点灯。   入了林子,隔着三丈的距离,元聿烨却突然一震,若是元政桓来,他带的人必然是莫寻。可,面前二人,他虽看不清楚样貌,却是可以肯定,其中一个是女人!   这怎么可能!   他本能地加快了脚步,元政桓竟然没来!他竟然没来!   “皇上!”杨成风吃了一惊,忙闪身上前挡在他的面前。   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二人,元聿烨这才咬着牙道:“是你们!”   裴天崇与青夫人!   杨成风也愕然,他们太子不来,他们有什么资格出来谈?   元聿烨怔了下,顿然恍悟!元政桓根本不是想谈,而是……调虎离山!   想到此,他什么话都不说,转身便走。   空气里传来细微的声响,杨成风大吃了一惊,手中的长剑已经出鞘,只听“叮”的三声响,一旁的竹子猛地抖动了几下,三枚银针被钉入竹竿。   “皇上请留步。”身后传来青夫人的声音,“何必急着走?”   裴天崇一指已经挑开长剑,方才杨成风的动作快得他有些看不清楚,这个年轻人的剑法不可小觑啊。只可惜,今日他们不是来打架,亦不是来杀人的。   元政桓说过,他不会诱他出来暗害他,至少今日,不会。   他们,不过是要从西周营地带出公主。   其实在看见来人不是元政桓的时候,元聿烨心里已经有数了。目标不是他,而是她。   呵,嘴角微动,他没有停下脚步,径直朝前走去。   青夫人与裴天崇对视一眼,飞快地出手向面前之人袭去。杨成风举剑迎向他二人,他没有与他们交过手,不知道对方的实力如何。但,无论如何,他都要拦住他们的。   皇上只要出了竹林,后面,便有西周的人,他会没事的。   元聿烨的手微微握紧,他回头看了一眼:“成风……”   “请皇上先走!”杨成风咬着牙喊着。   他迟疑了下,终是转身出去。   一定,要活着。   他在心里说着,外头的马儿嘶鸣一声,他已经翻身上去,直奔营地。   外头的侍卫们见他出来,吃了一惊,忙迎上前来,他却拧了眉道:“杨将军在里面,进去救他。”他知道,西周的人陆续进去,那么那边黎国之人也会进去,林子很小,只能逐个地进,且退出来便要段时间了。   不过此刻他管不了这么多,只能驱马朝前狂奔去。   尚妆在营帐里有些坐立不安,元聿烨去赴约,不知他会和元政桓说些什么。   绞着双手,她微微咬下唇。   “灵阙姑娘,娘娘她……已经休息了。”   外头,传来张公公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为难。   尚妆有些惊讶灵阙居然会来她的营帐,迟疑了下,终是起身出去。   “灵阙姑娘……”张公公拦着她不让进,这个时候见尚妆出来,他忙回身道,“娘娘……娘娘怎么醒了?”他其实是知道她未睡的,不过方才都那样个灵阙说了,此刻也只能如此。   灵阙凝视着她,开口道:“做贼心虚么?连见都不敢见我。”   尚妆亦是张公公走开,转了身道:“进来吧。”   她哼了声,才伸手拍开张公公的手,径直入内。尚妆迟疑了下,终是道:“公公下去吧,这里暂时没事了。”   张公公有些为难,不过看着尚妆的神色,也只好点头道:“是,那娘娘有事叫奴才。”   尚妆点了头,入内的时候,见灵阙站在衣架前,一手小心翼翼地拂过那挂着的龙袍,目光微微变得柔和起来。   “灵阙。”尚妆上前,小声唤着她。   她的手微微一滞,却没有回头,只道:“他去赴约了。”这句话,并不是要问她。尚妆有些愕然,只在她身后站着。   半晌,才又听她道:“你说,王爷会与他说些什么?”她也还是习惯称呼元政桓王爷。   尚妆有些吃惊,直直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却是摇头:“我并不知道。”她亦不知道今日灵阙来,问及这些话究竟是为何。   面前的女子突然转了身,朝她笑道:“可我知道。”   身子一颤,她撑圆了双目看着她,脱口问:“是什么?”还有,她是怎么知道的?   灵阙的目光落在尚妆的脸上,良久良久不曾说话。尚妆被她看得有些心悸,却突然间她的目光移向她的身后,菱唇微启:“自然是,什么都没有说,是吧,王爷?”   狠狠一震,尚妆几乎是本能地回身,瞧见元政桓与莫寻就这么直直地站在她的面前。心下一沉,他们是怎么进来的?元聿烨呢?他不是去见他了么?   一连串的问题一下子从脑子里蹦出来,她却惊愕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灵阙从她身后绕上来,冲她笑道:“惊讶么?是我放他们进来的。”这几日,她不哭不闹,就是摸清了帐内巡逻的侍卫,还有各种布局。元政桓是聪明之人,她一点就懂。   这是她离开庑城的时候,元政桓要她答应的。若是尚妆回到元聿烨的身边,她会帮他进来带走她。   她没有不答应的理由,因为她从来不希望尚妆与元聿烨在一起。   如今,她不是黎国公主么?那么她回黎国去,那是再理所当然不过了。   见面前的二人朝她走来,尚妆本能地退了几步,微微动了双唇。听灵阙冷了声道:“怎么,想叫人么?”   一句话,令尚妆心下一紧,不,她怎么会想要喊人?   侍卫来了,元政桓怎么办?   这里可是西周营地,哪怕大军离开这里还有一点距离,真的出了事,这里的人还是走不了的。对方,是元政桓啊,还是……她的哥哥。   双手猛地握紧,她死死地咬着唇,有些不知所措。   元政桓上前,伸手握住她的手,明显感到她手指的僵硬,他微微皱了眉,只柔声道:“尚妆,跟我走。”   她的手缩了缩,只问:“他呢?”他在这里,那么元聿烨去见了谁?心下还是紧张的,那边,必然是有人缠住他的,否则,他该很快会回来。更重要的一点,她其实,一点都不想要这黎国公主的身份,她不想这场战争开始的时候,她需要背负着这样不尴不尬的身份。   元政桓一怔,只道:“他没事。”他今日,是想带走她,不是要对付元聿烨。   莫寻径直上前,沉了声道:“有什么话,回去再说,主子,走。”他说话的时候,一把将尚妆拉过去,扛上肩,大步往外头走去。   “放……”叫了出来,又猛地伸手捂住嘴,眼眶有些微红,她不能叫,不能说话。否则,他们只二人,铁定是走不了的。   元政桓忙跟了上前,只道:“灵阙,带路。”   灵阙点了头,小跑着上前。   出了营帐,才知外头的侍卫已经被打昏在地。灵阙带着他们熟练地穿梭于各个营帐之间,巡逻的侍卫根本不知道这里进来了西周的人。行至前方的时候,两队侍卫过来,灵阙不慌不忙地带着他们进了自己的营帐。待外头的人都过去,再出去。   她指着前方道:“这里直走,便可以出去,王爷好走,灵阙不送了。”   元政桓只应了声,示意莫寻离开。   尚妆直直地看着灵阙,她也不必问她为何要这么做,她太了解她了。只是为了元聿烨。   元政桓的目光落在面前女子的脸上,见她的眼睛红红的,却没有哭。   他略微瞥过脸不去看她,心里微微难过起来。   其实,如果她不是黎国公主,他今日便没有这个理由亲自来带走她。可,如果她不是公主,他想,他若是来,会更加光明正大一些。   也不必如此刻般对着她,觉得心虚。   钻着巡逻侍卫的空隙,轻松地离开营地。   离开这里十丈处,栓着两匹马。   莫寻将尚妆甩上马背,伸手去解开马缰的时候,听闻前面传来一阵马蹄声。他略微皱眉,不免回头朝元政桓看了一眼,元政桓的目光已经循声瞧去。   略微看清楚了来人,元政桓的眸子一紧,厉声道:“莫寻,上马!”他这么快就回来了?是那边出了事么?   不过此刻尚妆已经在他手上,他是决计不会就此交给他的。他只来了一人,看来只是独自先走的。回头,远远地看了那营地一眼,他若是要搬救兵,他们怕是早就走远了。他若是想单打独斗,以一敌二,相信也不是对手。   莫寻二话不说,只翻身上马,一勒马缰,朝前狂奔去。   元政桓亦是上了马,朝前奔去。   尚妆此刻也瞧见了来人,她吃了一惊,元聿烨!本能地抓紧了莫寻的衣衫,她压低了声音道:“放他走。”她会乖乖地跟一他们回去。   莫寻只低头看了她一眼,依旧是一脸冷冷的颜色,继而将目光转向来人。   就算他们肯不动手,怕元聿烨也未必肯!   元聿烨无需多看,他早就知道对方二人是谁。他的目光只看着在莫寻身前的女子,咬着牙道:“放开她!”他们休想在他的面前带走她,绝不可能!   莫寻的长剑一动,听尚妆大声道:“是我要跟他们走的,是我自愿走的!”他不是说过,如果她自愿,那么他会尊重她么?   她不想看到他和元政桓对敌,至少,不想此刻看到。   这般赤裸裸的对立。   元聿烨微微一怔,她真的是自愿的么?呵,她要走,他可以大大方方地送她离开,用不着元政桓这般偷偷摸摸潜入他的营地!   她就算不是自愿,怕也不会承认的,只因此刻的情势对他不利。   不免笑着看向元政桓:“没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   “主子。”莫寻回头唤了他一声。   元政桓没有看他,只对上元聿烨的眸子,亦是笑着:“我也没想到,皇上的功夫很好,我一直想正面领教。”那一次,他是偷袭了他,这一次,他想看看他究竟有多少能耐。   莫寻听他如此说,只得勒停了马缰行至一旁。尚妆大吃一惊,才要开口,便被莫寻点住了穴道。主子想做的事情,他是不会阻止的。再说,元聿烨不过一个人,是抵不过他们两个的。因为必要的时候,他可以帮手。   尚妆撑圆了双目看着面前的二人,浑身都紧绷起来。   不要,不要……   心里一直一直说着,可是嘴上喊不出来,她亦是知道,她即便喊了出来,也是没人会听从她的话的。   可,她心下好担心,她不愿看到他们任何一个人出事啊!   元聿烨冷笑一声,大喝一声,却是朝尚妆的方向奔过去。他只要尚妆,他对他人不敢兴趣。   元政桓驱马上前,单手一翻,两枚银针齐齐从袖中飞出。隔着空气过去,元聿烨略微一惊,侧身,感觉有尖锐的东西几乎是贴着他的脸颊飞过,空气在那一瞬间变得犀利无比。   他想,他知道是什么武器。   银针,他接触的次数太多了。   咬着牙转身看向他,看来有他在,是不会让他碰她了。   “你不能带走她。”看着他,元政桓沉了声说着。   元聿烨的目光犀利:“因为她是黎国公主么?”   怔住了,他……知道了?不觉看向尚妆,却见她微微低了头。   元聿烨又道:“她是公主也罢,不是也罢,你都别想让她背负什么公主应该背负的东西,她不需要,也承受不起。”   这些,都是男人的事情,她只是个弱女子,她不需要去承受这些。   “西周曾灭黎国,是萧氏子孙,世世代代都会铭记于心!”他们都是萧家的子孙,没有什么承受得了承受不了的,这是他们身份所注定的,也不是他们能够选择得了的。   元聿烨冷笑一声道:“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你若连这个道理都不懂,黎国必然是要被灭的!”他没有权利去评判先祖的功过,却也不会让江山毁在自己的手里。   元政桓一怔,却见面前之人足下轻点,已经出手朝自己袭来。   “主子小心!”莫寻失声叫着。   元政桓已经回神,飞快地松了马缰,倾身往后滑去。那劈过来的一掌,在他的面上拂过,掌风仿佛化成了凌厉的刀片,生生刮疼了脸颊。   他出手架住了元聿烨的手,元聿烨只觉眼前一阵细微的反光,心下暗吃一惊,忙翻身离开,那银针已经顺着鼻尖儿刺过,惊险万分。   他才站稳了脚步,对方却连一丝喘息的机会都不会,一排银针顺势飞过来。回身一个旋飞勉强避过,元聿烨的额角微微沁出了汗,他的元气不足,很快便会落于下风。   其实,他方才的动作迟缓,元政桓与莫寻都看出来了,只尚妆不会功夫,不过眨眼的时间她是看不出来的。不过依旧是紧张得连呼吸都屏住了。   他们之间,根本不像是比试,倒像是招招毙命。   她最不愿看见的厮杀,终还是发生了。   “看来,我不该这个时候对你出手,是么?”元政桓低声说着,目光依旧犀利。   元聿烨低笑一声:“这是看不起我么?”他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元政桓若是用了那药引解了身上的情蛊,他的元气不可能一点都不损耗的,可,方才与他交手的时候,他却一点都不觉得他耗损过元气。   才想着,却见对方出手过来,他吃了一惊,脚下滑开,惊险地避过。却听得什么东西自身后飞来,他的步子一滞,却是来不及避过,很硬的东西,重重的打在他的后背。   “噗。”一口血喷了出来。   尚妆吓得连心跳都仿佛停止了,愤怒地看向莫寻,卑鄙!他怎么可能偷袭他!   元政桓本能地朝莫寻看了一眼,才欲开口,忽听得一侧有些响动,他当机立断接过莫寻抛出去的长剑,“锃”的一声直接出鞘:“谁?”   一个高大的身影自夜幕中出来,他朝一旁的元聿烨看了一眼,大步上前,扶住了他,低声问:“皇上如何?”   尚妆惊愕地看着面前的男子,慕容相!   是了,她怎么忘了,他是留在营地的,那么方才,他一路跟着他们出来?   那么,为何到了现在才出来?   元聿烨动了唇,还欲说什么,却终是抵不住,失去了知觉。   方才莫寻隔空抛过去的长剑上是运足了气的,他还想,能一下让他毙命的。只可惜了,隔了些距离,他身上游没有暗器。   “皇上!”慕容云楚皱眉唤了他一声。   元政桓退了半步,他不曾想到居然是他,低笑一声道:“呵,我还以为,你是不会出手相救的。”他不信这么多年,他隐姓埋名地生活,不是觊觎那把龙椅!   何况,元聿烨可是他仇人的儿子!   慕容云楚抬眸看着他,沉了声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还装什么,怕她知道么?”莫寻低头看了尚妆一眼,又道,“若不是她,我们还不知道王爷你的身份。”他直接称呼他为王爷。   慕容云楚这才震惊了,目光看向马背上的女子,尚妆睁圆了双目,略微摇了摇头,她并不是有意在违背他们之间的诺言,她只是阴差阳错地说了出来罢了。   茯苓,她其实还是很感激慕容相放过了茯苓。   元政桓将目光从尚妆的身上收回,又看了元聿烨一眼,低声道:“你带他走,我带她走,我们,互不相干。”   “我为何要听你的?”他凝视着他。   元政桓已经伸手拉住了马缰,回头道:“你不必听我的,如果你想救他的话,就该回去了,莫寻出手,下手不会轻的。”他顿了下,又道,“或者,你想更直接一点,直接杀了他,倒是可以嫁祸给黎国。”若真是这样,怕是这个哑巴亏,黎国之人不吃也得吃了。今日,他们的确出入过西周营地,这是无可厚非的事实。   拉着马缰的手略微紧了紧,其实慕容云楚会不会救,元政桓心里也是吃不准的。   他倒是不怕慕容云楚一个,只是他们在此地被拖住的时间越久,对他们越不利。   闻言,慕容云楚的脸色微微一变,咬着牙道:“此事是西周的内事,用不着你们来插手!”一致对外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不知怎的,慕容云楚的话,却让尚妆的整个人一下子松弛了下来。她想,若是没有莫寻扶着她,她一定就倒下去了。   不管慕容云楚抱着什么样的态度,只要他肯救他,她便会放心。   元政桓已经上了马,他只朝慕容云楚看了一眼,却听慕容云楚道:“你我之间的恩怨,总有一天也是要了结的。”他对他的仇恨,不亚于先皇。其实他想今日,不过现在,元聿烨还不能出事。   否则,西周军心会散。   孰轻孰重,他一直清楚着。   元政桓哼了声,调转了马头朝前而去。莫寻喝了一声,跟上去。   尚妆的目光依旧看向那边的二人,直到连着余光都再也看不见,她才狠狠地咬下唇。   慕容云楚低头看了元聿烨一眼,幸亏方才那剑柄是击在他的后背,若是在胸前便不妙了。   只一会儿,便听得一侧传来马蹄声。他抬眸瞧去的时候,隐约瞧见西周侍卫的服饰,想来为首之人便是杨成风。杨成风亦是已经看见前面二人,此事已经夜深,他也吃不准究竟是不是自己人,只命人放慢了速度。   “杨将军。”慕容云楚的声音隔着夜幕传过去。   杨成风这才吃了一惊,忙驱马上前,瞧见了昏迷过去的元聿烨,他的脸色骤然一变,一面下马,一面脱口问:“皇上怎么了?”   “遇到了黎国之人。”慕容云楚淡声说着,“杨将军,送皇上回营地。”   杨成风忙扶住他,黎国之人,是谁,他难道还不明白么?不敢放他上马,他只将元聿烨背上身,火速朝营地跑去。   慕容云楚跟在他的身边,只听他问:“娘娘呢?”   慕容云楚不答,只问:“她是黎国公主?”他方才跟着他们出来,听到了元聿烨与元政桓的对话。   杨成风一怔,抬眸看了他一眼,也没有承认。   不过慕容云楚心下已经明白了,他只是觉得奇怪,她怎么会成了公主?不过此刻,这件事倒也不觉得怎么重要了。他不免,又回眸朝了元政桓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狠狠地握紧了双拳。   庑城下,裴天崇伸长了脖子焦急地等着。青夫人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臂上,那件铠甲是生生被割破的,她回想起方才,杨成风的长剑过去的时候,若不是他一把将她拉开,也许她此刻就回不来了。   咬着唇,他若不是身着盔甲,这条手臂不废掉就奇了。   裴天崇回神的时候,看见她正看着自己,微微一怔,咳了声道:“有什么可看?即便端了手,难道你这个神医只是徒有虚名不成?”   青夫人哼了声道:“要真断了,我不医,看你如何效忠黎国!”她这是气话,只因她想起了多年以前他们分道的情景,直至现在,她依然无法释怀。   裴天崇听了,却是一肚子的火气又上来,才要与她争执,忽听得有马蹄声传来。惊得抬眸,瞧见两匹马隐约透过暮色朝这边而来,心中一喜,忙迎上去道:“殿下!”   青夫人也是上千,见元政桓与莫寻上前来,还有尚妆,她忙松了口气,道:“还以为你们会碰见西周的皇帝。”   莫寻只道:“自然遇见了,是以才耽搁了些。”   “哦?”青夫人的眸子一撑,才道,“那他……”   元政桓抬手点开了尚妆的穴道,淡声道:“慕容相来了,带走了他。”他看向尚妆,又道,“进去吧。”   护城河上的吊桥已经放下,尚妆迟疑着,已经被莫寻推了一把过去。   青夫人似乎还有些惊疑不定,上前来,低声问:“你确定真的是他么?”照例说,不可能啊。   元政桓不说话,只听莫寻道:“他自己都承认了。”这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不是么?   青夫人终是缄默了。   庑城府,对尚妆来说,其实已经不陌生了。她是从这里走的,只是不过短短几日,又回来了。   元政桓似乎想起了什么,忽而抬眸问:“谁带你走的?”她走的时候,身上的毒还未解,根本不可能一个人走了那么远,还将马车给弃了。   尚妆微微一怔,谁帮了她,元聿烨也问过的。她只摇了头,此事,她是决计不会说的。   元聿烨倒是也不强求,不管怎么样,那人终是没有对她不利的。他虽然想不出是谁,不过看尚妆的样子,应该也不会是对他不利的人。否则,他不相信尚妆会无动于衷。   入内,他才又开口:“师父和裴将军今日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是,殿下也早些休息。”   他二人转身离去,元政桓才瞧见裴天崇手臂上的伤,忙问:“伤得如何?”   裴天崇看一眼,笑着:“小伤而已,末将告退。”   看他们走远了,元政桓才回神,朝莫寻道:“带她下去休息吧。”   莫寻点了头,开口:“公主请。”   尚妆却摇头,直视着他:“我有话要问你。”逃避没有用,那么还是让她直面吧,那些事,她终究还是要知道的。逃,能逃得了一时,却逃不了一世。   元政桓怔了下,终是点了头。   二人进了他的房间,莫寻识趣地没有跟着进去,只将房门拉上。他迟疑了下,行至外头院中站了。   听得有人从长廊出跑过来,回头的时候,果然瞧见茯苓。茯苓见莫寻站在院中,急忙跑着上前,拉住他问:“小姐回来了?是不是小姐回来了?”   莫寻点了头,只回头朝房门瞧了眼。   茯苓心下一喜,忙抬步上前。却被莫寻狠狠地拉住了身子,皱眉道:“她和主子有话要说,不得进去!”   “喂,你放……唔……”   她想叫,早已被莫寻捂住了嘴,这一次,他学乖了,将茯苓的双手反手禁锢在身后,她即便是再想作怪,也不能了。   “唔……”她挣扎着,脚踢着,却哪里抵得过莫寻的力气?   元政桓行至内室,缓缓站住了脚步,隔了半晌,才开口:“你想问什么?”   她望着男子的背影,微微咬着唇,低声道:“你为何……会成了桓王?”这,是她一直很想知道的事情,那么今日,让她问得彻底吧…… 第十七章半壁晴天半壁阴   负于身后的手略微握紧,元政桓知道,这个疑问她是一定会问的。其实,从知道她是黎国公主的那一刻起,他就想告诉她的,只是,那时候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尚妆看着男子的背影,心微微收紧,她很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却又有些害怕去知道。   不过此刻问了出来,也再不需逃避了。   元政桓缓缓地转身,目光落在女子怯怯的脸上,迟疑了下,终是开口:“十六年前,国破之时,你尚在襁褓之中。西周之人冲进来,母后……”那一日的情景似乎又浮现在他的眼前,皇后有力的双手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   赫然闭了双眼,他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低声吐字:“母后不愿你我落入西周之手,当时便想亲手了结了我们的。”   尚妆不免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子。   他说,了结……   回想起那时候,在兴园,他梦中叫着“母后不要”,是不是便是那一场挥之不去的梦魇?   心不再平静起来,她颤抖着双唇问:“那……为何……”   为何他们没有死呢?   猛地咬下唇,如果,那时候都死了,就没有现在的挣扎了。呵,她有些苦涩地一笑,何时,她也会想这种事了?她一直活得很是小心翼翼,她一直很想要好好地活下去的,不是么?   元政桓亦是略微一笑,他不知自己究竟为何要笑,只是笑着的时候,却又觉得好难过。   目光缓缓地收回,落在一侧的窗台上,他才又开口:“裴将军进来救了我们。之后,裴将军带走了我,而你,便由当时的奶娘抱走。母后来不及将那对玉佩分别交给你我,是以,才情急之下全部塞入了你的襁褓之中。可惜的是,奶娘出来之后,还是与裴将军失散了。”   尚妆惊愕地看着他,她终于知道为何玉佩会有两块了。原来,竟是因为如此!   她几乎是本能地抚上胸口,才想起她的玉佩早就不在她的身上了。元政桓抬手,将那玉佩取了出来,握于手心之中,低头凝视着,久久不发一言。   尚妆的眼眶微红,她想那时候,必然也是因为这玉佩,才会引得先皇派人秘密杀光了西凉镇上整条街的人。喉咙有些难受,这两块象征着黎国皇室身份的玉佩,如今已经只剩下一块。而他们破碎的心,也如同那块被灵阙摔碎的玉佩一样,再也粘合不起来。   而她是如何去了倪家,想必也只有奶娘知道了。不过,她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尚妆只知道,娘不可能是奶娘,否则,灵阙的年龄不可能比她还小。   只是这些线索,如今都已经断了线,便是无从知晓了。   缓缓握紧了手中的玉佩,眼前仿佛再次看见了那令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场景来。   “我受了伤,裴将军一刻都不敢耽搁,他命人悄悄将我送去西周的绘山脚下。我的师父,便在那里隐居。”那是他第一次踏足西周的国土,却不想,一待便是十六年。   尚妆知道他那次是伤了头部,以至于后来的十六年,他的眼睛渐渐看不见东西,甚至还落下头痛的病。青夫人亦是为了此事,苦心研究了十多年。   元政桓淡淡一笑,也就是在那里,他的人生发生了重大的变化。   “西周的桓王,身有残疾,目不能视,腿不能行。他亦是听闻师父医术天下无双,便慕名而来。”那时候的他,年纪尚小,却也知道家国灭亡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而桓王的到来,却让他又似乎看到了一线生机。   尚妆想起了那时候元聿沣的话,说元政桓出了很远的门,去了绘山,没有找到神医,他还在外找寻多年,均未果。可谁能想到,事实却远远不是这样。   瞧着他,开口:“在绘山,你冒充了他?”   四五岁的孩子,在外游历多年,安陵霁也曾说过,桓王是在三年前回京的,那么,他回来的时候都已经很大了,的确是认不出来的。连易容之类的,也不必了。   他略微点头,在绘山,黎国之人杀光了桓王带去的一队侍卫。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他都还能清楚地想起那时候的木屋内,到处的鲜血,到处的死尸……   还有那浓浓的血腥味,和他离开黎国皇宫的时候一样。   深吸了口气,他小小年纪便要接触那种血腥残忍的场面,且,不能逃不能躲。只是因为,他是黎国太子,因为他背负着血海深仇。   父皇的死,母后的死,还有黎国江山的易主。   这一切的一切,都要他去承受。   而去寻医的桓王,则给了他一个机会,一个复仇的机会。   “他不会想到绘山却是他差点踏入鬼门关的地方,而后,师父假装救了他。冒充一个人,不是仅仅用一个名字便可以的。我必须知道他的一切,了解他的一切。为了取得他的信任,师父帮他医治,在点滴的接触中,让我去了解他这个人。”他不免苦涩一笑,“其实,他也很可怜。师父说,他的病并不是真正的先天所致,而是曾有人在西周皇后怀孕的时候在汤药里下毒,是以,他才会如此。”   咬着唇,桓王的身残她一开始便怀疑过的歹人所为的。原来,还真的是。   心下渐渐地不安起来,小声开口:“等你都了解了,再让青夫人杀了他,是么?”   天下,只能有一个桓王,这一点,他不会不清楚的。   元政桓没有说话,只点了头。   只是怎知,慕容云楚命大,竟然没有死,还活得好好的。还成了西周的丞相。   尚妆突然想起今夜慕容云楚的话,他说他与他的恩怨,也是要了结的。   呵,怕是这十六年来,慕容云楚一直在打探着元政桓的来历。她想,她知道为何慕容云楚能这般沉得住气,当年他在绘山遇刺,谁都会联想到先皇头上。   他会以为,是先皇顾忌他的身份,派人秘密暗杀了他,却又怕难堵天下悠悠之口,故而又找了替身冒充他。是以,这个桓王便是先皇的人。所以,十六年了,他一直谨慎异常,不敢轻举妄动。   终是震撼了,西周皇室的秘密,居然可以这般错综复杂。   男子的脚步微动,行至尚妆面前停下,他迟疑了下,终是抬手过去。尚妆却几乎是本能地惊退了半步,明显瞧见那修长的手指微微一颤,听他柔和的声音传来:“只是,将此玉佩还给你。”   从他们知道彼此的身份那一刻起,他与她,注定要尴尬一辈子了。   可,生成八字都对上了,还会有错么?   胸口有些难过,他也曾无数次地问过自己,能不爱么?   颓然出笑,不能啊。   如果这种事情可以控制得住,便不是爱了。   尚妆微微动了双唇,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亦是不知该如何称呼面前之人。甚至是,他唤她“尚妆”她都觉得心慌。   她不是尚妆,不是安陵雩,她谁都不是。   咬着唇,低下头,只瞧着自己的脚尖。   元政桓愣了半晌,终是又上前,将手中的玉佩挂上她的脖子,迟疑了下,终是转身。   “其实今日,你完全可以放过他。”   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元政桓的脚步一滞,他没有回头,只问:“你怪我伤了他么?”   尚妆没有说话,站在黎国的立场上,她是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的。可,她若是倪尚妆,她一点都不希望看到他受伤。她不知道若是今日慕容云楚不救她,她会如何。   真幸运啊,不是么?   在家仇与国恨面前,慕容云楚选择了后者。这也是这么多年,他为西周兢兢业业的原因吧?不管他怎么恨先皇,他都不会拿西周开玩笑。   回神的时候,瞧见元政桓已经出去了,门已经被关上了。   外头莫寻瞧见他出去,吃了一惊,忙松开了茯苓的手上前:“主子,您……”他抬手示意他什么都不必说,只是大步走出去。   茯苓见他如此,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怔怔地看着。   半晌,才想起自家小姐还在房内,此刻,也顾不得什么,只抬步欲冲进去。   “茯苓!”莫寻本能地想要拉住她,却见她跑得飞快。门已经被她推开,听她叫:“小姐!”   尚妆的身子一震,猛地回头,瞧见真的是茯苓,眼眶一热,有种想要的哭的欲望。   “小姐!”茯苓跑上前抱住她,“小姐没事了么?奴婢担心死了!小姐……”她又放开她,上上下下打量着,生怕她哪里不好。   莫寻追了进去,茯苓的脸色微微一变,听他冷声道:“跟我出去!”主子没有准她进来,谁都不能进来。   他说着,伸手去拉她,尚妆却是一把将她拉至自己的身后,冷冷地看向莫寻,咬着牙道:“你不是说我是公主么?”   莫寻一怔,女子的眸中流露出一抹犀利的光。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尚妆。他不免也怔住了。   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长剑上,尚妆的目光一凛,他就是用这柄剑伤了元聿烨的。   “出去,在我没有改变主意之前!”尚妆拉过茯苓的手,转了身背对着他。   往日里,莫寻因为无解再怎么对她不好,她都是可以理解的。可今日,他却偷袭元聿烨,这,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的事情。   莫寻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剑,他想他知道她为何会如此反常了。开了口,朝她道:“公主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执着于西周的皇帝作何?他是生是死,都与公主无关。莫寻,告退。”说着,转身出去。   茯苓的脸色大变,此刻见他已经出去,忙拉着尚妆问:“小姐,皇上怎么了?”   尚妆的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哽咽道:“他……他受了伤。”一定很重很重,纵然他不恨自己,她都不知该以何面目去见他了。   茯苓倒吸了口冷气,见小姐的样子,那边的情况必然是不乐观的。咬着牙看了外头一眼,该死的莫寻,一定是他做的!   抱住尚妆的身子,茯苓亦是哽咽道:“小姐别这样,皇上是天子啊,会有天神保佑,一定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话至最后的时候,她忽而又想起,皇上是西周的皇上,小姐却是黎国的公主,他们日后……又当怎么办?   元政桓出去的时候,听得一人唤他“政桓”。   回眸的时候,瞧见青夫人站在暮色之中,见他站住了脚步,才上前来。   “师父。”他淡淡地回应着。   青夫人行至他面前,皱眉道:“你身上的蛊毒……”   “此事等这里的事处理完再说,我现在也没事,师父,我需要一个清醒的头脑。”他适时打断了她的话,今夜遇见元聿烨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不是么?他不能那样。   青夫人一时缄默了,虽然那药引她已经加入了药剂,可以保存得了很久。只是,她担心他的身体。她亦是这次回来才知道,他竟将她给他的药全用了。那又不是解药,更多的,是麻醉的成分,他只是此刻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不过他顾及的,她也明白。   故此,也不再相劝。   “师父若是无事,回去休息吧。”他说着,抬步往前。   青夫人突然道:“政桓,当年我明明是看着他喝下毒药的,亦是我亲手推他下河的。”她的确是存了不忍的,却在最后的时刻依旧没有收手。   元政桓的脚步一滞,略微一笑:“政桓相信,师父不必解释。”他并没有回头,只径直向前而去。   穿过前面的院子时,瞧见那女子直直地站在他的面前。   “妆儿?”他皱眉看着她。   她站在这里等了他好久了,听闻尚妆回来了,她不知道他与她说了些什么。此刻见他出来,她倒是有些恍然了。迟疑着,才终于抬步上前,抬眸凝视着他,低声道:“我不是亦妆,当日不过是随口说了亦妆的名字罢了。桓,你早就清楚了,不是么?为何,还要唤我‘妆儿’。”她不是亦妆,更不是他的妆儿!   元政桓微微一怔,是啊,从灵阙说自己的亦妆的时候开始,他便已经知道了。   “我是安陵雩。”女子抬起眸华看着他说道。   元政桓抿着唇,其实,他也知道。   “遇见你,是我的缘分。桓,你还记得我们在蜀郡的时候么?”他对她多温柔啊,那时候的她以为,他的心里,只有她。   呵,如今想起来,她依旧会忍不住想笑。   哪怕如今知道他口中的“妆儿”并非是自己,她依然还是会回想起那一段对她来说很是甜蜜的日子。   上前,鼓起勇气握住他的手,她笑着:“我们可不可以……再回去?”回去那个时候,回去他们最开心的时候,回去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   男子的手,终是从她的掌心抽出来,见他略微侧了身,开口:“此事,我说过我……”   “可她是你的妹妹!是你的亲妹妹啊!”急急打断了他的话,那时候他说不爱她,说他心里的人是尚妆,她认了。可是现在呢?他们身上流淌着一样的血,他难道还要执迷不悟么?   颓然一笑,是啊,亲妹妹。   呵——   无奈地退了一步,伸手扶住一旁的廊柱,他的目光有些黯然。其实这个事实,不必她提醒他。只因,他自己亦是每时每刻在提醒着自己。   每次想一遍,便会痛一次。   感觉不到,可他知道,是真的痛。   看着他的样子,安陵雩只觉得心痛不已,伸手过去,却是搁在了半空。她的菱唇微颤,低语着:“好,我不会逼你。可是我不会离开你,我会等你,一直等你。”   她相信,总有一天他会想通的。他会正视他与尚妆之间的关系。他们是亲兄妹,这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改变的事实了。   元政桓动了唇,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睨视着面前的女子,心下黯然,他想,他这辈子,终是要负了她。   青夫人远远地站着看着前面的二人,喟叹着,爱他的人他不爱,他爱的人却……   她也是万万想不到尚妆居然会是黎国公主。呵,真真是造化弄人啊。   转身的时候,瞧见裴天崇站在她的身后,裴天崇未想到她会突然转身,两人皆怔住了。   杨成风等众人回到营地的时候,灵阙恰巧躲在自己的营帐内。此刻听见外头传过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她只以为是尚妆失踪的事情被人发现了。她只紧握着双手,也不敢出去瞧,若是元聿烨知道是她做的,会恨死她的。   在帐内来回走动着,也不知外头传来谁的声音,似乎谈论着元聿烨的事情。   灵阙这才吃了一惊,掀起了帐帘,瞧见外头几个侍卫,忙上前问:“你们说什么呢?”   侍卫看了她一眼,其中一个道:“皇上受伤了,杨将军才送了他回来。”   猛地吃了一惊,她还以为外头如此凌乱是因为尚妆,原来,竟不是么?   此刻,也不管什么,只拔腿朝元聿烨的营帐跑去。   杨成风小心将他放在床榻上,跟着进去的张公公已经急得整张脸惨白惨白的,他颤抖着双唇,一句话都不敢说。慕容云楚站在一旁,紧抿着双唇,亦是什么都不说。   太医很快来了,把了脉,脸色沉得可怕。   “皇上如何?”杨成风急急问着。   太医擦了把汗道:“皇上一身的新伤旧伤,今日又是震伤了心脉……”   “如何!”杨成风一把揪住了太医的衣襟,眸子撑得大大的。   太医吓得不轻,支吾着:“只……只求皇上不要再劳累,需好生……好生静养着……”   杨成风咬着牙,这个时候叫他如何静养得了?他的性子,即便是劝,也是劝不住的。对方是黎国太子,还有雩修容在手上!   用力推开太医,沉声道:“去开药!”   太医应了声,慌慌张张地下去了。   张公公终是小声道:“杨将军,现在怎么办?”他也不敢说娘娘不见的事情了,此刻,当然还是皇上重要。进来的人都不问及娘娘的事,想来是谁都没有注意到,若是让皇上知道他办事不利丢了娘娘,他的小命可就保不住了。   杨成风未及开口,便听慕容云楚道:“封锁皇上重伤的消息,尤其不能传入军营之中。撤了戒严令,让三军回复常态。”   杨成风吃惊地看了他一眼,张公公忙转身下去。   床上之人突然开口:“丞相真是冷静。”撑开眼睛,眼前的二人都缓缓地清晰起来。   杨成风猛地回身,俯身道:“皇上醒了。”见他作势要起来,他忙按住他的身子,皱眉道,“太医说,皇上还是歇着吧。战事,有末将和丞相在。”   元聿烨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慕容云楚的身上,勉强一笑,直视着他道:“朕真的可以放心交给丞相么?”   慕容云楚略微低了头,声音略沉:“只要,皇上敢交。”他敢交给他,他便敢接。   元聿烨微微哼了声,他敢,却不放心。因为他的身份。   “成风,扶朕起来。”   “皇上……”   杨成风迟疑着,却见他强行要起身,他也不敢来硬的,只能小心扶住他的身子。他抬眸凝视着面前之人,半晌,才道:“这个时候,丞相是和朕站在同一条船上的?”   慕容云楚半退了一步,低头道:“臣永远与西周站在一条线上。”   元聿烨略笑一声。   其实方才,他只昏迷了一会儿的时间,胸骨的痛刺激了他的神经。而这半问半答的话,却让两个人都心中明了了。此刻慕容云楚看着他,倒是也不惧,他即便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如今的局势,也是不会轻易说破的。   他们,是站在一条道上的人。   终是见元聿烨抬手挥了挥,慕容云楚正了色,道:“臣定当竭尽所能。”语毕,也不多作逗留,只转身出去。   “皇上,他……”杨成风看着男子出去的背影,忍不住开了口。却被元聿烨打断道:“不碍事,你只要看好手中的人便是。”   “是。”应声点头。   “皇上!”灵阙猛地冲了进来,瞧见帐内的一切,脸色愈发地白了,急急上前道,“伤得如何?”   杨成风瞧见了灵阙,脸色一变,抬手挡住她前进,只冷了声道:“你害得皇上还不够么?”张公公说是她来了皇上的营帐,如今尚妆被黎国的人带走,她却好好的,此事若说与她无关,谁会信!   他真是失算了,哪怕她不吵不闹,他也该禁锢了她的。否则,哪里能让她玩这些花样!   “我……”她惊退了半步,摇着头道,“我没有……”她怎么会想要害他呢?   杨成风只冷眼看着她,如今她说什么他都不会再相信了。   灵阙的目光落在元聿烨的身上,忍不住哭道:“皇上……皇上也不相信我么?”她哪里舍得伤害他?她又怎么舍得伤害他?   元聿烨低咳了一声,痛得他狠狠地蹙眉。杨成风的脸色一变,他这个时候最是咳嗽不得,他着急着,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元聿烨略微一摇头,嘘声道:“成风,你先出去。”   其实对着灵阙,他也是失望的。在感情上,她一直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她还一直停留在小时候,他宠着她的那段时间。也许,是他错了,他真的错了。   杨成风沉声道:“末将这就带她出去,皇上好生歇着。”他扶了他躺下,才要起身,却听元聿烨又道:“不必了,朕有些话想与她说,你出去。”   “皇上……”他讶然。   元聿烨微微吸了口气,抬手挥了挥,示意他出去。   杨成风咬着牙,又朝灵阙看了一眼,才不甘愿地出去了。   灵阙在他的床边怔怔地站了许久,才缓步上前,迟疑了下,俯身小心地环住他的身子,颤抖地哭起来:“呜,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到他们会伤害你……”   元政桓能那么容易进入他的营帐,灵阙必然是出了力的,这个他一开始便想到了。此刻见她哭起来,他只觉得心头钝痛。   他没有动,只低声道:“灵阙,我如今,没有力气推开你……”   灵阙的身子一颤,他是在告诉她,若是他还有这个力气,一定毫不犹豫地推开她,是么?那只大手抬起来,落在她的头上,男子的声音有些飘渺:“灵阙,你说你爱我,你真的……爱我么?”   “我爱你,我怎么可能不爱你!”她惊愕地抬起脸看着面前男子苍白的容颜,她一直是爱他的,事到如今,他居然还在怀疑么?   她一脸的错愕,元聿烨却是缓缓摇头。   她对他,更多的只是一种不想被别人抢走了一个事事在乎关心自己的人罢了。从她对雩儿所做的一切,他其实一早就感觉出来了,与其说灵阙爱他,不如说灵阙不愿放手了他。她在潜意识里觉得他就是她的,却不曾去想过,他其实只是他自己,他不属于谁。   灵阙的眸中微微露出恐惧,她猛地俯身抱住了他,胡乱摇着头:“不,不是的!我爱你,我一直是爱你的!”   “嗯……”男子痛苦地闷哼了一声。   灵阙这才吓了一跳,慌忙松了手,紧张地开口:“怎么了?哪里痛?”她真该死,忘了他伤得那么重!   他咬着牙,良久良久,才松了口气,却是半笑着:“力气再大点儿,我……我可要承受不住了。”   “我……我没想到……”她急急地解释着,她不是真的要弄疼了他。   元聿烨直直地看着她,略微敛起了笑,他终是开口:“父皇驾崩的时候,我母妃跟着去,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他,雩儿还要护着他,我当时真恨啊。恨不得杀了他二人以解心头之恨!我多想赐他一杯毒酒,然后让雩儿终身悔恨。只是,那个念头在脑海里滤过数遍,我依旧无法下这个决心。”   灵阙一开始怔住了,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好端端地提及先皇驾崩之时的事情,却在听闻他说道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猛地怔住了。   他只是在说,他因为爱她,所以即便心头恨着,依然可以放过她在乎的人。   微微咬着唇,的确,若是换了她,她绝不会因为爱着元聿烨而放过尚妆。若是她,她会选择一杯毒酒赐死尚妆。指尖一颤,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她丝毫不曾想过若是尚妆死,元聿烨会如何?   “那时候,我并不觉得自己爱她有多深,也许我仅仅以为自己是因为不甘,所以强留下她在身边,为的,自然也是让那个人看看,他心爱的女子在我手里的样子。只是,人是会变的,有些东西,你一旦接触了,才会明白,这一辈子都将挥之不去。就如同在我心里的她。是以我做的任何事,都会先考虑到她。”他看着她,缓声说着。明明没有多少力气了,可是这番话,他却是逐字逐句说得异常清晰。   震惊地看着他,他说,他做的任何事,都先考虑到她。   这就是爱……   那么她呢?她口口声声地说爱他,可她做的事,从来不曾考虑到他。她做了好多事,其实到头来受伤最深的,却是她所谓的最爱的他……   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可是她还是觉得委屈。她明明就是爱他的,不是么?   她只是……   呵,只是什么呢?   在心里问着,竟然不知道答案了。   男子的手抚上自己的胸口,开口道:“你可知你放他进来带走她,我心里多痛?”尤其,还是在他的面前,他无能为力地看着他带走她的时候,他痛得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了。   “可是我看着你只在乎她,我心里也很痛。”她流着泪说。   身子难受着,他却依旧要问:“灵阙,你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吗?”   她缄默了,死死地咬着唇不说话。   他看着她,颓然开口:“你宁愿毁了她也要说爱我,是么?”   她的脸色惨白惨白,她仿佛有些不知道了。   元聿烨撑起了身子,圈起了手置于唇边不住地咳嗽起来。喉头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郁了,他只重重一咳,斑斑的血渍已经喷洒在被褥衣襟之上。   “烨!”她终是吓坏了,扶住他的身子,哭道,“不要……不要吓我……”   他喘着气,只开口:“如今国事面前,我……我也许管不了她。可我不会忘记,除非……除非你想我死,或者,你真的爱着我……”   如果爱,那么请让他一马。   扶着他的手不住地颤抖着,他的话好重好重,重得让她觉得她罪恶得让他活不下去。   哭得愈发地厉害了,双肩一抽一抽地动着,她低声唤他:“烨……”   “不。”他打断她的话,“不能如此唤我。”他很早的时候,就说过的,不能这样叫他。他只希望一个人如此称呼他,哪怕那个人到现在为止都不曾开口,他也会一直,等着。   一直,一直。   “还是因为她么?”这一次,她仿佛再恨不起来,没有力气去恨了。她其实很想问问,若是他知道他口中的“雩儿”不是安陵雩,她在禁宫的时候还背负着欺君之罪。且,元政桓却知道她叫尚妆,他,会如何?   浑身紧绷着,面对这样的他,她这话却是再不敢说了。她不敢在刺激他,呵,罢了,一个黎国公主的身份,难道还不足以抵过一个假的安陵小姐么?   他的大手颤抖地抚上女子满是泪痕的脸庞,浅笑一声道:“还记得以前,你喊我哥哥。”   灵阙一怔,是啊,她怎么不记得。那时候,她刚去王府,她每每跟在他身后,喊他“王爷哥哥”。那时候他对自己多好啊,在王府,他逢人就说,这是他的妹妹。在王府,她是名副其实的小姐。   指尖一颤,是啊,她怎么忘了,她从来只是妹妹。   后来,稍稍大了,她知道他会册妃,会有姬妾,他便不会只是她一个人的王爷哥哥了。然后,她知道了哥哥与夫君的区别,她执拗地不肯再叫“哥哥”二字,只为不成为他的妹妹。可是她忘了,她已经是他的妹妹了,在心里的妹妹。   那不是抹去“哥哥”二字就可以改变的事实,只是,她在那一瞬间失明了,再看不见这一层关系的存在。   灵阙流着泪看着他,哽咽地开口:“灵阙,再也叫不出来了。”她真的叫不出来。   元聿烨的神色有些黯淡,微微蹙眉。   灵阙紧张地扶着他:“我扶你躺下好不好?”他身上根本没有力气,还强撑着要坐起来,她真怕他突然就撑不住了。   他却摇着头,脸色突然沉了下去,开口叫:“张廖。”   张公公可是竖起了耳朵守在门口的,生怕他叫了他听不到。是以,他叫得再小声,张公公也立马就窜了进来。   “奴才在。”他悄然看了一眼元聿烨,见他的脸色极差,又不免揪起心来。   他闭了眼睛,启唇道:“给朕叫成风来。”   杨成风很快便来,上前立于他的面前道:“皇上有何吩咐?”   他这才又睁眼,朝他道:“你安排一下,派人送灵阙回京,暂且安排在原成王府。”   “我不走!”杨成风进来的时候她便有不好的预感,他与她说了这么多,却还是选择了送她离开。   元聿烨不再看她,只压低了声音道:“成风,去办。”这一次,没有商量的余地了。该说的话他也说了,他只希望略微自个儿可以好好地想一想。   灵阙做的事,让他失望了。如今事情太多,他不知道雩儿去了那边现在怎么样了,他也没有精力再去管灵阙。这,是他想出的唯一能保护她的办法。   杨成风点了头,回头道:“来人,带灵阙姑娘出去!”   进来两个侍卫,二话不说,上前架了灵阙便要出去。灵阙一手紧紧地拉着元聿烨的手不肯松开,杨成风吓了一跳,忙上前,欲出手,却听元聿烨道:“住手。”   “皇上……”杨成风咬着牙,有些愤怒地看着面前惊恐的女子,她难道不知道他受了伤拉扯不得么?   元聿烨无可奈何地一笑,果真还是他惯坏了她。   张公公吓得直叫:“灵阙姑娘,灵阙姑娘快松手啊!皇上身上有伤!”   灵阙一惊,这才猛地送了手。   侍卫没有迟疑,直接拖了她出去。她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帐内的男子,她果真从不先考虑他么?呵,方才的情况,她都能好几次忘记他受了伤。   “皇上!”杨成风见他终是支持不住,慌忙架住了他。   他却摇头一笑,只问着:“黎国那边可有消息传来?”雩儿去了那里,好么?   杨成风迟疑了下,摇头。   人被带走又不是做人质的,黎国怎么可能会派人再来通知他们?   其实这个道理元聿烨不是不知道,他只是仍然想要问问。   这时,药被送来了,张公公端了上前,却听他叫:“成风……”   “还有两个时辰天都要亮了,皇上喝了药,请休息一下。”杨成风打断了他的话,对外有黎国之人,可他们身边还有慕容相。这一点,皇上忘了么?   张公公忙道:“奴才服侍皇上喝药。”   元聿烨终不再说话,张公公服侍了他喝了药,又找了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了一套,才扶他躺下休息。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脑中,又想起她的那句“是我要跟他走的,是我自愿走的”。   呵,事到如今他还不知道她的意思么?她是怕他们伤了他,是以才急急说的。   心头微微紧绷了起来,她是在意他的,她心里有他啊。   可是,他却不能保护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带走她。   张公公见他蹙了眉,张了口,却又不敢出声,怕他已经睡了,怕吵醒了他。只抬眸,朝一旁的杨成风看了一眼。杨成风的脸色亦是不好,只是此时关乎到他心里的那个人,他也无从去劝。只得叹息一声出去。   翌日,没有太阳,倒是“哗哗”地下起了大雨。   张公公绕至另一边,小心地替他揉着手臂。元聿烨不禁睁开眼来,张公公忙道:“奴才吵醒皇上了么?”   元聿烨这才想起来,略微摇了摇头,他浑身都痛着,也不知究竟痛在哪里了。   这时,见帐帘被人掀起,杨成风的铠甲上还滴着雨水,他大步上前道:“皇上,安陵霁来了,在外头等着见您。” 第十八章道是无情却有情   元聿烨怔了下,皱眉问:“他怎么来了?”   杨成风没有走近,只摇头:“末将也不知,皇上……可要见?”   他想了想,点了头道:“让他进来。”   安陵霁进来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他骑马匆匆而来,根本没有东西遮雨。   “参见皇上!”安陵霁下跪行了礼。   叫了起,元聿烨才低声道:“侍御史如何能擅离职守来这里?”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男子的脸上,他的长发因为完全湿透而粘在脸颊,发梢还不住地滴着水。   安陵霁依旧低着头,从容而答:“回皇上,太后挂念皇上,臣主动请缨过前线,一来,是为皇上,而来,是为臣的妹妹。”   元聿烨笑一声,继而沉了声道:“你妹妹?当日景仁宫那场大火相信侍御史不会不知道。”宫里,虽然不发丧,不过所有的人都该以为雩修容已经死了,不是么?   至于太后,她关心的,只是他的生死,便再无其他。   安陵霁的脸色不变,只低声而答:“臣的妹妹究竟有没有死,皇上心里,清楚着。”他终是微微抬眸,继续道,“臣斗胆,想见见她。”   尚妆在元政桓的手上,如今元聿烨来了庑城,他不相信他会不知道这个事实。   元聿烨微微蹙眉,看来安陵霁的心里倒是清楚得和明镜似的。呵,他怎么忘了,当初,便他带雩儿出宫的。   安陵霁的目光直直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他进来的时候听闻他受伤,却不想居然伤得这么重。他还不知究竟是谁动的手,这里周围都是有守卫的,又如何会出得了这样的事?   不过,他更担心尚妆,不知她身上的毒解了么?她如今,过得好么?   这一次,不管爹什么拦着,他都是要来的。一如多年以前,他负气离家出走的时候一样。   “皇上。”张公公见元聿烨不说话,有些担心。   他却是摇了摇头,朝安陵霁道:“她不在朕这里,在萧誉手上。”想起他们便是当着他的面带走的她,微微握紧了双拳,怪他太不小心了。   安陵霁点了头道:“臣知道。”   元聿烨一怔,这才想起来安陵霁不知道之后雩儿还来过他的身边的,不免问他:“那你如何见她?”   “臣可以潜入庑城。”一路上,他早就想得很清楚了。   元聿烨的面色一拧,却是开口:“庑城守卫森严,太危险了。”他如今自己是去不了了,却不是没有想过派人前去。他心里清楚着,此去庑城的人都将是凶多吉少的。而雩儿如今的身份……   呵,要西周士兵去庑城将黎国公主带出来,这,于情于理都是说不过去的。且,他没有那么好的理由叫他的侍卫为了黎国公主去牺牲。他可以用他的生命去爱她,却不能放任别人的性命于不顾。   安陵霁却道:“臣不怕危险。”   元聿烨却是低声一笑,沉声道:“对她如此上心,是怕朕知道你安陵府私藏了黎国公主么?”   他的话令安陵霁的脸色大变,他本能地往前了一步,地上,那湿漉的脚印显得越发地清晰了。张公公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思虑着要不要喊外头的杨成风进来。   “皇上此话何意?”安陵霁尽量平静地开口。   元聿烨却轻阖了双目,半晌,才开口:“你若是能带她回来,此事,朕既往不咎。”他想,他大约知道了为何安陵舜不想过多地接触朝廷,想来,这也是一层原因。   不过,他可以不追究,他可以将此事压下来。   安陵霁皱眉看着他,才欲开口,便听张公公道:“皇上累了,安陵大人先出去吧。”说着,上前请了他出去。   安陵霁见床上之人亦是不再说话,他心底却还是有些紧张,此刻也什么都不说,直接跟着张公公出去。脑子里,一遍一遍地想着方才元聿烨的话,才行至外头,便迫不及待地问张公公:“公公,方才皇上的话何意?黎国公主……皇上知道谁是黎国公主?”他问的时候,脸色有些苍白。   张公公怔了下,终是点头:“安陵大人,此事不得再提了,娘娘是黎国公主奴才也已经知道了。皇上既然说可以既往不咎,此事,您也还是不要再提为好。皇上他……舍不得娘娘出事。奴才便不送了,还得回去伺候皇上,大人请便。”张公公说完,转身入内。   剩下安陵霁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外头。   他方才没听错吧?尚妆是黎国公主?   “安陵大人还站在这里作何?这雨还是很大的。”身后,传来杨成风的声音。   安陵霁一怔,回头的时候,才瞧见他站在自己的身后。抬头,才发现雨似乎是越下越大了,他略微一笑,才道:“多谢将军提醒,对了,皇上的伤如何?”   “营帐没有准备,大人若是不嫌弃,先与我住一处。”杨成风侧身上前,又道,“皇上没事。”   安陵霁跟上他的步子,低语着:“皇上受伤的消息没有往京中传递,我是奉太后之命来……”   “既如此,安陵大人也不必将此消息传往京中。皇上不过是不想让太后担心罢了。”他打断了他的话道。   安陵霁略笑一声,这个消息为何不传他管不着也不想管,这一次他来庑城,为的只是尚妆,并不是其他的什么人。雨水打在杨成风的铠甲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响声。安陵霁终是开口:“将军真是忠于皇上。”   杨成风没有回头,只笑着:“本将军忠于皇上,忠于西周。怎么,安陵大人你不是么?”他问这句话的时候,自然也是想起雩修容是黎国公主的事情。他本以为今日安陵霁来,皇上是要动怒的,却不想,他没有。   安陵霁无奈笑道:“我其实很佩服将军的。”   杨成风一怔,此刻已经到了营帐门口,二人正要进去,忽听得一人的脚步声自一侧传来。回眸的时候,瞧见慕容云楚撑着伞过来,他的目光落在安陵霁的身上,忽而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丞相大人。”倒是安陵霁没有忌讳,笑着朝他行礼。   握着雨伞的手微微收紧,慕容云楚直直地看着面前之人,不免开口:“安陵大人的妹妹可找着了?”   “此事,还得仰仗丞相大人庇佑。”他说得不卑不亢,倒是让杨成风觉得有些迷茫,他二人的话,他似乎是听得似懂非懂,可,真的听懂了什么,他却又说不出来。   慕容云楚轻笑一声,又道:“安陵大人的兄妹之情果真不一般,还能千里迢迢追至这里。是叫我佩服。”   安陵霁亦是笑:“此事若换了皇后娘娘,相信丞相大人也会如此的。”   雨下得越发地大了,伞面上巨大的响声仿佛快要将他们的话淹没下去。   杨成风不免开口:“丞相大人这是要往哪里去?”   “有些事需要皇上定夺。”说及政事,他的脸色略微沉了下去。倒是也不再逗留,只再瞧了安陵霁一眼,便抬步朝前走去。   安陵霁的目光依旧落在慕容云楚的后背上,朦胧的雨帘让眼前的景象慢慢地模糊了下去。听身后的杨成风道:“安陵大人请便,我有事了。”语毕,也不看他,径直跟着慕容云楚的脚步而去。   安陵霁回了神,方入内。   不过一会儿的时间,便听得外头张公公来了,说是皇上吩咐了给送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来。   衣服被拿了进来了,是一套侍卫的服饰。这里也不会有别的衣服给他换,此刻他也只能将就着换了。张公公才要出去的时候,安陵雩突然叫住了他,只问:“皇上如何知道娘娘是黎国公主?”   张公公一怔,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才压低了声音道:“此事奴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人也还是不要再提。”   “那娘娘……”话才说了出来,他又缄默了,他是糊涂了么?尚妆在元政桓的手里,根本不可能与元聿烨见过面的,她的情况,他问张公公,他又怎么会知道?   张公公见他不再说话,便告退出去了。   安陵霁缓缓坐下了,关于慕容云楚和元聿烨的事情,他来不及去想。他只想着尚妆的事情,如今的庑城的确是守卫森严,可无论如何,他都要闯一闯。   哪怕是拼上自己的命,他也都会义无反顾的,这是他们亏欠了她的。   这一场大雨下了整天整夜,到了晚上的时候,还不见要停下来的意思。尚妆站在窗口,良久良久,终是长长地舒了口气。如果因为这场大雨延迟了双方的战争,她倒是希望这场雨可以一直这样下下去。   撇开她的身份不说,她根本不想看到战争。   微微咬着唇,听茯苓的声音传来:“小姐,吃点东西吧。”她已经一天一夜不吃东西了,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了?   尚妆回头,朝她一笑,略微摇了摇头:“我吃不下。”她一点胃口都没有,脑子里,想着很多事。很乱很乱。   元政桓从房里出去之后,一直没有回来,除了送饭的人,谁也没有来。莫寻离开了,外头,换了两个侍卫守着。不过,只她们两个女子,两个侍卫已经足够了。   上次,是因为灵阙她才逃了出去,这一次不会再有那样的运气。   还有元聿烨,不知他的伤如何了?深吸了口气,伸手抚上面前的窗沿,微微收紧了十指,窗台没有溅湿,可传上的感觉却是阴阴的潮湿。   “小姐好歹吃点。”茯苓依旧劝着,她的身子才好呢,可不能再病了。   这一整日,她想尽了办法,却都没有想到可以逃出去的主意。她有些懊恼,然而现在,他们连她一起软禁了,想要出去一步都不能。   天色愈暗,到了半夜的时候,雨没有停下,反而越发地大起来。没有月光,望出去黑漆漆的一片,只偶尔能瞧见灯笼的光,却在这样的黑夜里显得更加地昏暗了。   莫寻远远地看了尚妆的房间一眼,瞧见窗口的两个人影心中才放下心来。   “莫侍卫。”巡逻的侍卫过来朝他打了招呼。   他点了头,嘱咐道:“今日都勘察仔细一些。”   侍卫们应了声,又往前而去。莫寻抿紧了双唇,今夜这种天气其实很不利于巡视的,能见度实在太低了,一丈开外便已经朦胧不堪。不过好在元聿烨受了重伤,不然,他的性子倒是像能做出潜入庑城的事情来。   呵,想到此,他不免一笑,转身离去。   茯苓陪着尚妆在窗边站了许久,直到有风吹上来,她忙找了衣服披在她的身上,小声道:“小姐,奴婢扶您休息吧。”她这样不吃不喝的,她看了真心疼。   尚妆略低了眸华,忽然开口道:“茯苓,你说怎么样才能让他们不打仗?”   她的话,让茯苓一下子怔住了,半晌,她才开口:“奴婢……奴婢也不知。”不打仗,无非便是放下仇恨。   可,怎么行呢?   王爷是黎国太子,他要是势必是复国。可,皇上会同意么?他是西周的天子,他若是同意,他还配做西周的天子么?她虽然只是个小小的侍女,可是这些,她却也明白的。   除非,谁死了。   想到此的时候,她自己吓了一跳,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惨白的,咬着唇,她哪里敢讲这样的想法说出来?   尚妆颓然一笑,任由茯苓扶着过床边,茯苓帮她脱了衣服,盖了被子,见她闭了眼睛,才回身拉上窗户。外头的雨声还是铺天盖地地大,连着夜巡的侍卫的声音都听不见,到处是“哗哗”的声音。   回头的时候,瞧见尚妆的眼睛突然睁开。   茯苓吃了一惊,忙疾步上前道:“小姐怎么了?”   听闻茯苓的声音,尚妆才猛地回神,勉强朝她一笑,摇头道:“没什么,你去休息吧。”今日的雨下得那么大,元聿烨手臂上的伤又会发作,她深吸了口气,她即便想着,又如何?   茯苓松了口气,小声道:“小姐先睡吧,奴婢一会儿就去睡。”她不放心她,想在这里守着。   尚妆知道她不睡,茯苓定不会睡的。只点了头便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茯苓在她的床边坐了好久好久,听她的呼吸声平稳了下去,她才起身。行至外间的时候,忽然听得外头的嘈杂声一下子大起来。   她略微吃了一惊,跑至房门口,耳朵贴上去,确定了真的是有打斗的声音而不是雨声!   她第一反应便是皇上派人来救小姐了!   想到此,她也不顾其他,只“哗”地将门打开,大叫着:“我们小姐在这里!小姐在这里!”   门外的两个侍卫不曾想到她会突然这样,脸色一变,伸手狠狠地将茯苓推进去,“啪”地一声拉上了房门。   尚妆惊觉从床上跳起来,见茯苓摔在地上,惊慌地跳下去,忙扶她道:“有没有怎么样?”   茯苓哪里还顾得上疼痛?只握着她的手,笑着开口:“小姐,皇上来救我们了!一定是皇上派人来救我们!”   尚妆的身子一颤,他派人来救她,他如今还能以什么立场派人来救她?   他……他可是西周的皇帝!   见她颤抖着双唇,茯苓爬了起来,皱眉道:“小姐不高兴么?”为什么呢?她很高兴啊。   尚妆不说话,猛地站了起来,狠狠地推开房门。   “小姐!”茯苓吓得不轻,忙跟着她出去。   外头的侍卫忙拦住她,尚妆不看他们,她头上已经拆下了所有的珠钗了,她只飞快地拔下茯苓头上的簪子,对上自己的颈项,冷冷地开口:“让开!”   “公主!”两个侍卫的眸中皆露出了错愕的神色。   茯苓亦是脸色都白了,忙颤声道:“小姐做什么?小姐快放下来!”   尚妆不听,只大步朝前走去。那两个侍卫此刻也不敢强拦,只得一步步缓缓地退出去。   茯苓一咬牙,也只好跟着出去。   雨好大啊,不过一会儿的时间,她们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眼睛只能强撑着,才能勉强看得清楚面前的一切。打斗的声音似乎越来越明显了,尚妆的心里开始紧张起来。   全府已经戒严。   元政桓等人也被惊动了,安陵雩有些胆颤地跟在元政桓的身边。元政桓朝她看了一眼,他原本是想叫她回房的,她却执意不肯。   莫寻与一名男子正在院中打斗着,男子的身上已经多处负伤,若是雨水再小一点点,便可以看得清楚那些流淌下来的鲜血。莫寻全力攻击着,他根本看不清楚面前之人,只一点的肯定是。不是他们的人。   今日,他一直有些不安,只因这样的天气。果然,还是让人混了进来。此人还是很有毅力的,在城门口便会发现了,还受了伤,却能一路坚持到这里。   不过,只一人,他真是好大的胆子,敢孤身前来。   “莫寻,要活的。”隔着夜幕,听得元政桓的声音传来。   莫寻只点了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对方却是一招都不肯软,招招出去都是发了狠的。莫寻有些愤恨,他若是想杀他,他早就死了。   守在尚妆房外的两个侍卫退过去的时候,瞧见元政桓,忙开口道:“殿下,公主她……”   闻言,元政桓猛地回眸,瞧见尚妆浑身湿透地站在雨里。他心头一震,忙大步上前,皱眉道:“这是做什么?”浑身都湿了,她难道不知道会病么?   目光,落在她身后同样浑身湿透的茯苓身上,忙道:“还不扶她回去?”   “谁都别过来。”尚妆颤声说着,目光却是看向前面打斗在一起的二人。他们的周围,越来越多的侍卫涌了上去,那人已经是插翅难飞了。   茯苓看得有些心悸,不过隔了这么远,她是看不清楚来人是谁。   尚妆又往前走了几步,听元政桓的声音传来:“以为是他么?”是以,她才急急出来?昨日到今日一整天,她都很安静很安静。   尚妆却摇头,她知道不可能是元聿烨,他伤得那么重,也不可能来。杨成风也不会,因为他是主帅,不会那么糊涂。   慕容云楚?呵,那更不可能。   可,纵然这样,尚妆却依旧想要出来看看,仿佛冥冥之中觉得,这一次她若不出来,会终生悔恨。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她甚至都不知道来人是谁。   嘴角微微一动,抬眸朝那人瞧去。   男子的目光恰巧也朝她看来,这边长廊智商,是有灯笼的。男子的目光一紧,用力震开莫寻的剑,大声道:“尚妆!”   那声音……   尚妆猛地一震,安陵雩也撑圆了双目。   莫寻趁他的目光看向那边的女子,飞快地出脚,狠狠地一脚踹在对方的胸口。尚妆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地抬腿跑去,叫着:“住手!”   安陵雩也吓白了脸,本能地往前一步,却见尚妆已经穿过长廊跑向安陵霁。   莫寻已经用剑指向面前的男子,尚妆冲上去,丢掉了手中的簪子,扶住倒在地上的男子,哭道:“哥,你怎么样?”她扶着他的手,触及的东西,她却已经知道,不是雨水。   元政桓这才有些吃惊,来人竟是安陵霁!   茯苓吓得捂住了嘴,待反应过来,直冲上去,半跪在安陵霁身边,颤声道:“少爷……”   裴天崇也赶来了,恰巧看见这样的场景,他冷冷一哼,开口道:“莫寻还愣着作何?还不将公主带回来!想来公主是糊涂了,您的哥哥在哪里,怕是叫错了地方!”   元政桓只怔怔地看着雨中的几人,他知道他们不是亲兄妹,可安陵霁依然能如此对她,那不是爱,又是什么?   可笑的是,尚妆却能那么自然地唤他一声“哥”,那么,他又算什么?   莫寻伸手过去的时候,却见安陵霁手中的长剑猛地刺过来,他一惊,足下一点,飞身撤离。   支着长剑站了起来,安陵霁将尚妆拦在身后,咬着牙道:“别怕,哥来了。”   “哥……”尚妆紧张地躲在他的身后,她不知道他这一路冲进庑城府,他身上究竟受了几处伤。要不要紧?光线太暗了,若不是他叫出的那声“尚妆”,她还不知道来的人是他。   不过此刻,安陵霁还是高兴的。听她说话的语气,他便知道了,尚妆身上的毒应该已经解了。想到此,他才放心地松了口气。   “别怕,没事了。”他低声安慰着。   尚妆忍不住直哭,瞧见面前莫寻的脚步微动,尚妆吃了一惊,忙绕至安陵霁的面前,道:“放了他,求你了。”话说着,她的目光直直地看向莫寻身后的男子。   “尚妆!”安陵霁急着去拉她。   她哽咽地摇头:“我是黎国公主,你可知……我的黎国公主!”这句话,她几乎是咬着牙才说出来的。安陵霁知道了,会后悔冲进来救她么?   只因她在这里,本就没有什么危险,谁都不敢对她不敬。因为她是他们的主子啊!   安陵霁的眸子一紧,猛地拉住她的手,脱口道:“你不是……”话冲出了口,他却突然顿住了。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他似乎是迟疑了。   尚妆有些惊讶,却见元政桓走出长廊。   “桓……”安陵雩小声地唤着他,他却仿佛没有听到。   莫寻亦是退了半步,身后马上有人撑了伞出来,挡在元政桓的头顶。他却将那人一推,低声道:“给公主撑着!”   那人迟疑了下,终是朝尚妆走去。   安陵霁拉着她的手退了半步,警觉地看着面前之人。他也是来的时候,才听闻元政桓就是黎国太子的事情。他倒是并不觉得有多惊讶,被隐藏起身份的人,又何止他一个?   “安陵霁,你倒是很有胆量,敢单枪匹马闯到这里来。”那声音混在雨水里,听着更加觉得冰冷了。   安陵霁哼了声,没有说话。   元政桓的目光看向尚妆,低声道:“尚妆,你过来。”   尚妆的身子一颤,只问:“你会放过他么?”   “他是你的谁?”他反问着。   尚妆一怔,只死死地咬住了唇,她唤他“哥”,可,他真的是自己的哥哥么?这个事实,没有人比元政桓心里还清楚,不是么?   感觉安陵霁的脚步一个踉跄,茯苓吓得抱住了他,低声道:“少爷如何?”   “没事。”他咬着牙。他从庑城城墙上下来的时候,就已经中了一箭,在后背,不过被他折断了羽箭罢了。此刻,那箭尖还刺在他的后背。   他想,苦练多年的功夫总有一天会用得上的,为了尚妆。今日的天气,又帮了他一个大忙,不然,他根本不可能来到这里。   气氛一下子沉了下去,青夫人也来了,瞧见这样的场面一时间怔住了。   裴天崇突然开口:“来人,将这个刺客拿下!”   他的话音才落,忽然瞧见一抹纤细的身影冲上去,跪在元政桓的面前道:“桓,放了他,他是我的哥哥啊!”   尚妆吃了一惊,居然,是安陵雩。   安陵霁的嘴角略微一笑,看来,她还是念及兄妹之情的。   元政桓低头看着地上的女子,迟疑了下,终是上前扶起她,目光再次落在安陵霁的身上,他才冷声道:“你的命真好,这么多人为你求情。”   尚妆望着他,终是流着泪开口:“谢谢。”   她明白他这样说,便是应了放过安陵霁了。茯苓也总算将悬起的心放下了,她扶着安陵霁的手却依旧有些颤抖,只因,那流淌在她手背上的温热的东西,不必瞧,她也知道是什么。   安陵霁伸手拉过尚妆,低声道:“尚妆,你不该待在这里。”他的话,让在场所有人的神情又警觉起来。   尚妆吃了一惊,忙道:“哥,不要胡说。”她明白,他是想带她走的。可她如今的身份,还能去哪里?   元政桓看着他,目光冰冷,开口道:“我可以不杀他,却也不能让他离开庑城。”他怎么能确定他不是元聿烨派来刺探情况的?   尚妆动了唇,终是没有再说话。   元政桓上前一步,伸手拉住了她的手,微微用力,将女子从安陵霁的身边拉来。   “尚妆!”安陵霁本能地伸手,却见莫寻闪身上前,将他隔开。他才要出手,却见茯苓慌忙抱住了安陵霁,咬着牙道:“不许你伤害我家少爷!”   “哥!”尚妆回了头,只感觉元政桓手上的力道加大,她猝不及防跌入他的怀中,有些惊恐地撑圆了双目看着他。他的脸色并不好,紧抿着薄唇,像是愤怒,却又不像。   尚妆有些说不清楚。   众人只呆呆地看着他拉着尚妆穿过了长廊出去,竟是谁都不敢上前。   被他箍在怀里,尚妆的心跳一下子加快起来,她很紧张。   第一次,瞧见这样的元政桓。   什么时候被他推入房中,尚妆似乎有些记不清了。房间里,淡淡的,全是他身上的清香。她这才想起,他将自己的房间让给了她,这里是临时换给他的房间。   命丫鬟取了干净的衣服给她。   尚妆迟疑了下,终是接过入了内室换了。出来的时候,见他还没有换下那身湿衣服,只怔怔地站在窗边。窗户被大开着,冷风从窗口灌入,她即便不站在当口上,亦是感觉到了冷意。   大吃了一惊,忙冲上去,俯身关了窗户,脱口道:“王爷疯了么!”这般站着,若是病了,怎么办?   一句话,令两个人都怔住了。   她依旧习惯性地唤他——王爷。   不知为何,元政桓心头一动,他居然,微微有些高兴。   哪怕,是毫无意义的高兴。   可,他依然高兴。   抿着唇,她不唤他“王爷”,要她称呼什么呢?   哥?   退了一步,不,这不是他想听到的,不是么?   只是,方才看见她那么护着安陵霁,他突然觉得有些愤怒。他不希望听到她喊他“哥”,却又要在听见她叫安陵霁“哥”的时候震怒不已。   他想,他真是疯了。   尚妆见他的脸色苍白,微微咬着唇,瞧见桌上被整齐摆放着的衣物,上前取了来,递给他道:“快换上。”   “尚妆。”他突然握住她的手,紧紧地握住。   那时候,她的身边有元聿烨,如今他成了她的哥哥,她却还有另一个哥哥在身边。   是否这一辈子,她终究不能属于他的?   尚妆吃惊地看着他,指尖一颤,手中的衣物顺势落在地上。   男子凝视着她,良久良久,才悲痛地问了句:“为什么?”这是问她,也是自问。   尚妆动了唇,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想问的,太多太多了,而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座府邸原先是庑城府尹住的地方,是没有地牢的。   莫寻将安陵霁关在后院的一间厢房内,茯苓死活要跟着进去。   门被关上了,点起了灯,茯苓才终是看清了面前的男子。   他的衣服前前后后破得不成样子,全是刀剑划过的口子。那衣服此刻黏在身上,殊不知究竟是雨水的缘故,还是鲜血。   “少爷。”茯苓哽咽地上前扶住他坐下,目光落在他后背上的半截羽箭,惊叫了一声。差点便跌倒在地上。   安陵霁瞧了她一眼,摇头道:“没事,帮我拔出来便是。”没有伤及要害,插入的地方已经是后背靠近左肩的地方了,只是失了很多血,他此刻方觉得有些晕眩。   咬着牙,丢出了身上的匕首。   拔箭,是需要割开伤处的。否则箭头上的倒刺勾着肉出来,疼也得把人活活疼死。   茯苓咽了咽口水,她亦是知道,需尽快取出箭头。不过此刻,这里什么都没有,少爷他,忍得住么?   取了帕子让他咬住,她才颤抖地取了桌上的匕首。割开了后面的衣服,伤处,雨水,鲜血混在一起,因为隐隐地泛了白。茯苓深吸了口气,咬着牙一刀划下去。   她还记得小时候在医馆学医的时候,她曾救过一只被箭射中的兔子,亦是如此刻这般。而她那时候因为嫉妒害怕,取箭的时候,握着匕首的手狠狠地一颤,竟不小心将兔子给刺死了。   死死地咬唇,今日,是少爷啊,她可再不能这样了。   知道身后之人颤抖得厉害,安陵霁松了咬住的帕子,试图让她放松下来,勉强开口道:“茯苓,我爹说,要谢谢你……谢谢你照顾尚妆。”   忽然听他说话,茯苓怔了下,忙摇头:“不,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他笑一声:“她出事的时候,唯有你在身边,不离不弃。”而他,做得亦是太少。   “少爷说的什么话……”茯苓有些哽咽。   “她为何……会成为黎国公主?”这,是他一路上都很想知道的事情,此刻才终是有时间问出来。   茯苓略微吃惊道:“小姐身上有黎国皇室的玉佩,少爷不知道么?”   咬着牙,是么?这件事,他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过,心下闪过一个念头,他忽然大吃了一惊,难道是……背上的伤处传来一阵剧痛,他忍不住略微动了下。   茯苓的手一颤,知道他是忍不住本能做出的反应,可她依然有些害怕。伤处都已经割开了,茯苓也不迟疑,只握住了那半截羽箭,用力拔了出来。   安陵霁用力握着桌沿,身子颤抖不已,却是一声都不吭。   茯苓“咣当”一声丢了那箭头,慌忙按住那伤口。这样一拔箭头,鲜血又一下子涌出来了。她有些惊慌,此刻没有药,什么都没有,该用什么来止血?   外头,突然传来的敲门的声音。   茯苓几乎是本能地抬头:“谁?”   那女子却是道:“哥,是我。”   安陵霁抬眸瞧去,见门已经被推开,探进安陵雩的脸来。她亦是瞧见了房内的男子,脸色一变,忙疾步上前来,将怀中的东西放下,急道:“怎么样?”   青夫人是不肯来给他瞧伤的,她只能找了药和纱布来,还有一套干净的衣服。方才情况混乱,她亦是不知道他究竟伤得如何。   茯苓的眼睛一亮,像是看见了救星一般,忙取了药倒在他的伤口上,取了纱布紧紧地缠上去。   他的额上全是汗,安陵雩迟疑了下,终是抬手帮他轻轻拭去。他看着她,低声道:“他们怎么会让你进来?”他不想连累了她。   安陵雩却不走,是她想去求元政桓的,只是莫寻拦着,怕她闹事,才无奈之下应了。此刻,他人还在外头站着呢。   茯苓对她的态度也好了些,毕竟,是她来救少爷了。   二人帮他脱下衣服,瞧见他身上好多的伤口,安陵雩才倒吸了口冷气,咬着唇道:“哥真的就那么喜欢她么?”他为了尚妆以身犯险,也不是第一次了。   “此事,你不必管。”茯苓帮他上药,他疼得有些麻木了,却似忽然想起了什么,用力拉住安陵雩的手道,“哥只跟你说一句话,你要永远记住,萧誉,不是你的良人!”   安陵雩的眸子撑了撑,他不喜欢自己和他在一起,她早就知道了。迟疑了下,终是甩开了他的手,咬着牙道:“那我也告诉你,尚妆也不会是你的良人!”   扯到了伤处,他一皱眉,低头一笑道:“她当然不是。”   一句话,叫安陵雩怔住了。   茯苓已经替他穿好了衣服,小心地扶他起来道:“少爷,奴婢扶您过床上歇息。”   安陵雩见此,转身欲走。手,却再次被男子握住,听他沉了声道:“你何时能听哥一句劝?哥都是为了你好啊!”她真是被爹娘惯坏了,做什么事都喜欢一意孤行。   安陵雩有些失望地看着他,颓然一笑,开口道:“为何你能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为什么我就不能?你不喜欢在家里待着,和爹大吵一架就可以跑出去。你喜欢尚妆,为了她上天入地,谁也管不了你。为什么我就不可以?我不过爱了一个你不喜欢的人,难道就要为此放弃自己所爱么?”   用力甩了甩,这一次,他却握得好紧。   安陵雩有些心悸,听他朝外头道:“告诉你们太子,说我要见他!”   “你疯了!”安陵雩轻呼着。   莫寻来了,直直地看着他。安陵霁开口道:“告诉他,我要带她走!”带走她,安陵雩。   “少爷……”茯苓终也是震惊了,她没听错吧?少爷要带走她,而不是小姐?! 第十九章唯觉尊前笑不成   “哥,我不走!”安陵雩急急地欲甩开他的手,却不想他抓得好紧。   上前一步,他厉声道:“由不得你!”   莫寻也是怔住了,半晌,才冷笑着:“安陵大人以为此刻主子会放你走么?”谁知道他要带走安陵雩是不是一个幌子?   吸了口气,他只道:“那你回去告诉你主子,问问他到底想怎么对我妹妹?不给她名分,还一直不放她离开,他究竟想做什么?”   莫寻的脸色一变,听得安陵雩叫着:“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要留下的!”   “你……”伤口处传来一阵痛,他不禁皱了眉,茯苓吓得脸色都白了,忙支着他的身子。安陵雩亦是有些担忧,男子抓着她的手却还是不松开,他顿了片刻,才又咬着牙开口,“你是个姑娘家,怎么能这么不害臊!哪儿也不能去,就待在这里!”元政桓不放他走,那么他便将安陵雩留在这里的房内!   安陵雩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之人,脱口道:“哥你是不是疯了!”   莫寻却是冷冷一笑,转了身道:“安陵大人请便。”他是西周的朝臣,不希望自己的妹妹与主子一起,倒也正常。此刻,是他们的家事,他也不必要去管。   转了身出去,又命人关上房门。   “莫侍卫……”安陵雩急急叫着他,莫寻并不曾停下脚步。   安陵雩这才急了,回头看着身后之人,皱眉道:“我不管你和尚妆的事情,你也不要管我的事情了,好么?不然……不然我可以帮你想办法带尚妆离开这里啊。”   她的话,倒是叫茯苓的眼前一亮,有人帮忙总比没人帮好吧?   她才要开口,却被安陵霁冷冷地打断:“你死了这条心,从此刻起,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你就不要想着走出这个门口去见他!”他喘了几口气,又道,“除非,我死了。”   “哥……”   “哥这么多年都没管过你,这一次,也是为了你好。他不是你的良人,长痛不如短痛,你明白么?”眼前的景象有些昏暗,他退了半步用身子抵上桌沿,抓着她的手依旧不肯松开。   “少爷……”茯苓扶着他,她不明白,这个时候少爷还管她的事作何?   安陵雩的眼睛红红的,正如他说的,这么多年他都没管过她,为何这次的事情他就非得管不可?   “此事,爹也不会同意的。”他的声音低低的。   安陵雩终是忍不住哽咽起来:“为什么?爹就那么喜欢那沈少爷么?他就不顾我的感受?”   “不。”他摇头道,“不是非得沈少爷,是除了萧誉,谁都可以。”他的话落,指尖落在她的身上,轻易地点了她的穴。   “哥……”安陵雩撑圆了双目看着他,咬牙道,“你这是做什么?放开我!”   他松开抓着她的手,一手撑着桌沿坐下,嘘声道:“茯苓,找了东西绑住她。”也许,是爹看得她太紧,才让她有了逃走的想法。   这样的叛逆,是他们都没有想到的。而他如今能做的,亦只能是这些了。而他今日,看见尚妆没事了,他也便放心了。他千里迢迢来,不过是想知道她好不好,有没有事。   茯苓其实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不过此刻也不多想,从幔帐上撕下了两条将安陵雩的手脚绑住,推了她上床,回眸的时候,瞧见安陵霁伏在桌上昏睡了过去。   “少爷。”忙上前,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安陵雩,房里只一张床,怎么办?无奈,只得取了床上的被褥过来披在他的身上。给他把了脉,脉息还算平稳,她才放心地在一旁坐下。   安陵雩身上的穴道还不曾解开,又被绑住了手脚,此刻只能看着面前之人,咬着牙道:“茯苓,难道你不希望尚妆离开这里么?我都说我可以帮你们!”   茯苓咬着唇,她自然希望的,只是……目光落在面前之人的脸上,少爷做的她虽然不明白,可她是应该相信少爷的。他都能为了小姐只身来这里,他就一定不会做对小姐不利的事情。   紧握了双手,她只低着头不发一言。   “茯苓!”安陵雩气极了,只得转向外头,喊道,“莫侍卫——”   莫寻此刻还守在外头,听得安陵雩的喊声,迟疑了下,终是没有进去。若是,主子在乎她,必会亲自来的,若然不是,他也不必插手此事。   元政桓的房内,丫鬟送来了两碗姜汤,搁在桌上便退了下去。   他催促着尚妆喝了,才换了衣服出来。   “我哥他……”话说了出来,方觉得不妥。正如裴天崇说的,她是哥哥是谁,难道如今还不明白么?她如何能在他的面前再如此称呼安陵霁?   元政桓的神情有些沉沉的,只道:“他没事。”只此一句,也再不多言。   尚妆松了口气,端了姜汤递给他,不慎触及他的手背,发现他的身上已经微微起了热。吃了一惊,握住他的手,皱眉道:“赶紧让青夫人来瞧瞧。”是方才风吹的么?怕是姜汤压不住他体内的寒气了。   他却只仰头将姜汤饮尽,摇头道:“不碍事。”   见他搁下了碗转身,尚妆终是忍不住道:“你何苦要放纵自己?”   女子的话,令他的身子一震。嘴角略微一笑,她说的没错,自从他知道他是兄妹之后,他突然觉得什么都像是假的。那种难过不是谁都可以明白得了的。   抬手,缓缓抚上胸口,也许,他该庆幸那时候服了师父给他的药。让他可以感觉不到痛楚,什么都感觉不到……   “你还……关心我么?”良久良久,他终是低声问道。   尚妆猛地抬眸,男子的背影在此刻仿佛越发地消瘦起来,她哽咽地开口:“我当然关心你。”她怎么可能不关心他,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听在元政桓的耳里,却又仿佛夹杂了太多的感情。   抬手,扶着桌沿,他微微低下头去。   尚妆忙上前扶住他,低声道:“我扶你过去休息,让青夫人来看看,可好?”   他却拂开她的手,摇头道:“不必了。”   “为什么……”他现在开始避开她的关心了,甚至是,开始回避与她面对面的时候。否则,也不会在她回来那么久,他却不去见她。   真的是那一层兄妹关系,阻隔了他与她之间的感情么?   尚妆有些痛恨,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痛恨,就是心理很难过很难过。   身后女子的呼吸声有些略微的起伏,他感觉到了。深吸了口气回身,看着她,缓缓启唇:“你不怪我伤了他么?”这个“他”,他说的是元聿烨。不指明,他却知道她心里定然是清楚的。   尚妆未曾想到他会如此问,怔了下,才道:“你们两个,我都不希望看到你们受伤。战争,真的无法避免么?”其实,她心里想得很透彻,可她就是忍不住想要问出来。   元政桓直直地看着她,半晌,才点头。   无法避免,他不会让步,元聿烨亦是。   “可是,黎国还没有足够的兵力与西周抗衡啊。”她急急地说着。   他终是微微动容,凝视着她,笑问:“那么,你会站在哪一边?”   “我……”这才是对她来说最难最难的选择。   元政桓只转了身道:“去吧,我知道你想见安陵霁。”   “你会让我见他?”她有些惊讶。   他不语,只摆了摆手。   迟疑了下,终是转身出去。尚妆却没有径直去找安陵霁,而是去了青夫人的房间。她有些讶异,青夫人对着她,一直是尴尬的,那时候,她还在救与不救中徘徊良久,却不想,这个女子居然是黎国公主。   尚妆见她起了身,忙道:“我是来告诉夫人,他……他病了,你过去看看。”   青夫人的脸色微变,此刻也不看她,只匆匆往元政桓的房间而去。   尚妆松了口气,才问了侍卫,去了安陵霁的房间。   莫寻已经不在了,外头只四个侍卫。   尚妆进去也无人拦着,倒是茯苓吃惊地抬眸,瞧见是尚妆,忙上前小声道:“小姐来了,少爷他没事。”她说话真小声,怕吵醒了安陵霁。   尚妆见他趴在桌上,吃了一惊,才上前了一步,便听得床上传来女子的声音:“唔——”   本能地循声瞧去,见安陵雩被五花大绑地丢在床上,还被堵住了嘴。她不免惊讶地看了一眼茯苓,见茯苓无奈地耸耸肩,谁让她太吵了,都快吵到少爷休息了,不这么做怎么行?   尚妆欲上前,茯苓忙拉住她,轻声说着:“小姐别去了,少爷说,让她待在这里。”   “为何?”她几乎是脱口而出的。   茯苓也不知,只道:“少爷没说原因。”   尚妆还是愕然,回眸的时候,瞧见男子微微动了动,披在身上的被褥滑了下来。茯苓忙上前帮他盖好,他却突然醒了,低呓了声:“尚妆?”   “我在。”忙上前,见他直起身子,尚妆忙道,“觉得怎么样?”他身上,一片的药味儿,她不知他究竟伤得有多重。   他却笑着摇头:“没事,一些皮肉伤罢了。”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子,他的神色愈发地放心了,“你没事就好。”   喉头哽咽着,她哪里有事?   “哥,你不该来这里。”他来了,该怎么出去?   安陵霁回眸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子,才又道:“我这才来,为你,也为她。”   尚妆愣了下,才想起,是啊,那床上的女子才是他的亲妹妹。她不过是……呵,现在,连名义上的都不算了。只因,所有的人心里都清楚着,她不是他的妹妹。   她看着安陵雩,缓声道:“哥以为阻止了她便可以了么?不是这样的,她只要爱他,什么都阻止不了她。”尚妆想起了灵阙,不管元聿烨怎么阻止,她都会义无反顾地回到他的身边去。她相信,安陵雩也会的。   “她不能爱他。”微微握紧了双手,他低语着。   “为何?”尚妆问的时候,连床上的安陵雩也撑大了眼睛。   他低着头,良久良久,才咬着牙道:“此事,你日后会知道的。”他现在还不能说,否则安陵一族将永无复兴之日了。   见他的样子,尚妆也不逼他,只轻声道:“那你打算一直将她绑在这里么?”他虽然是她的亲哥哥,可这样做,到底还是欠妥的。   安陵霁缄默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带她走,如今亦是不可能了。他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外头的雨声还是铺天盖地地大,到处只听得见“哗哗”的声响。屋内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谁也不再说话,唯有一深一浅的呼吸声,缓缓地充斥着整间屋子。   此时的西周皇宫亦是下着雨,倒是不似庑城那边的大,只是淅淅沥沥地落着。郁宁宫的院子里,翠色的叶都被雨水洗刷得干干净净,叶尖儿滴落的雨水晶莹得可以映出人的脸来。   院中一抹小小的身影穿梭在花草丛中,隔得远,还能听见孩子“咯咯”的笑声。宫女撑着伞跟在他身边跑着,一面小声嘱咐着他小心。整个郁宁宫里,到处点着灯笼,一片灯火通明的样子。   窗口,太后与慕容云姜直直地站着。   慕容云姜笑道:“看来太后真的喜欢世子。”小孩子,总会让大人高兴的,其实,她也喜欢孩子。   太后抿唇一笑,转向她道:“那等皇上回来,皇后也给哀家生个孙子。”   慕容云姜的脸色微微一变,却只是一瞬,只笑不语。   窗外孩子继续玩耍着,站在窗口的二人都只瞧着,各怀心事。   世子是来宫里做质子的,这一点,谁心里都清楚着。慕容云姜嘴角的笑容并不曾隐去,她忽然觉得有些羡慕,孩子啊,无忧无虑的,不必去考虑那么多。目光远眺,她不知前线的情况怎么样了。他们,都好么?   如今她在宫里,收不到任何信息,她也只能多来太后这里走动走动,名义上,是作陪。可实际上,她知道只有这里,才是时刻与前线保持着联系的地方。   站在良久,太后才道:“天色不早了,哀家要休息了,皇后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慕容云姜回了身,忙道:“是,那臣妾先告退。”语毕,才要回身走,便听得外头有人跑进来的声音,似乎很急。她怔了下,本能地抬眸看去,她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前线的快报。   太后亦是站住了脚步,太监已经跑进门,跪下道:“太后,皇上差人送来的东西。”   闻言,二人皆是一怔。   以往前线的消息是专门有人发送的,军情之类的,也不必元聿烨亲自发送消息。太后接过了太监手中的东西,那是一个包裹,却很薄。   打开了,里面露出一截明潢色的锦帛。   慕容云姜撑圆了双目,那是……圣旨!   只太后,一阵讶然之后,很快冷静了下来。不是圣旨,因为玉玺还在她的手上。她本能地抬眸朝慕容云姜看了一眼,开口道:“皇后先跪安吧。”   慕容云姜这才回了神,也不好多做逗留,只福了身子出去。   外头,清儿忙迎上来,小声道:“小姐,方才又是前线来的消息?”   慕容云姜却摇头:“似乎……是圣旨。”   清儿吃了一惊,忙问:“写了什么?”这个时候下的圣旨,必然是大事。   慕容云姜咬着唇,她也很想知道写了什么。从出来到现在,她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只可惜,她实在想不出来。   屋内,太后遣退了众人,坐了,小心地打开面前的锦帛。   里头,还夹杂了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东西。太后拿起来仔细看下去,脸上越来越惊愕,双手微微颤抖起来。她的目光,又落在那明潢色的锦帛上,微微咬牙。   半晌之后,她才收起了那道锦帛,将手中的纸在蜡烛上燃尽,开口唤了人进来。   侍卫进来的时候,见太后沉着脸坐在桌边,他只跪下行了礼,听太后道:“青绝,你即刻带人去云滇郡。”她说着起了身,行至侍卫身边,压低了声音轻言一番。侍卫握着佩剑的手微微一紧,却依旧抿着唇,不发一言。待太后言毕,他才点了头,起身出去。   丝衣带了世子进来。   太后笑着拉过他的小手,取了帕子擦了擦他手上的水渍,一面道:“外头冷么?一会儿,洗了澡,好好暖暖。”   世子仰着小脸,笑着问:“太后,方才镡儿听见您说派人去云滇郡啊,是真的么?”   太后的脸色一变,随即开口:“镡儿还想着回云滇么?”   “想啊,想啊。”世子高兴起来,“镡儿的祖母在那里,娘也在那里。父王还要回去看镡儿的。”   太后沉着脸不说话了,云滇郡,呵,那可不再是一个好地方了。   世子还想说什么,便听太后冷了声道:“丝衣,还不带世子下去休息?”   丝衣一惊,忙领着世子下去。世子有些不解,却也不敢问,只到了外头,小声问了句:“姑姑,镡儿说错了话么?”   丝衣勉强一笑,只摸了摸他的头道:“没有,是太后累了,奴婢伺候世子回房休息。”   孩子似懂非懂地看着她,终是浅浅地笑了。   丝衣抬眸,目光看向远处,此刻,只余下外头淡淡的灯光。她微微握紧了双手,咬着唇在心里道:娘娘,您可一定要保佑皇上。   前线的那场大雨下了整整三天三夜,在雨停的那一刻,战事终是起了。   张公公扶了元聿烨起来,为他披上外衣,有侍卫进来,报告着前线的消息。他只抿着唇听着,半晌过后,才挥手示意他下去。   自安陵霁私闯庑城之后,他便弃了前面的营地,退至了后面的大营之中。如今战事起了,他不曾亲征,杨成风出手很快,便是不给对方谈判的机会,不会再给他们以屠城相要挟的机会。   只是,庑城的守卫如今已是固若金汤,想要一下子攻破,确实有些困难。   元聿烨思虑了片刻,起身,行至外头。   地面上的雨水还不曾收干,踩上去,有种湿滑的感觉。   张公公忙追出去扶了他道:“皇上还是在里头歇着,前边儿的事,有杨将军和丞相在。”   他依旧只站着,不动。   隔了半晌,才低语着:“朕给太后的东西,她该是收到了。”   张公公一怔,随即点头道:“此事皇上放心,奴才派的是八百里加急,不会出问题的。您……”看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张公公的唇微微一动,却终是不知该说什么。   元聿烨微微握紧了双拳,脚下的步子稍稍往前迈了一步,隔了许久,才又出声:“安陵霁的消息失去很久了,张廖,你说,他是不是死了?”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张公公有些懵。随即,他才低了头道:“奴才,不知。”   元聿烨略微一笑,很快,又黯淡下去。若是他真的死了,到时候雩儿会怪自己吧?因为他没有阻止。   “皇上……”   他摇了摇头,还有灵阙的事,她应该也已经抵达京城了。吸了口气,抬眸看向远处,硝烟随风升起,战争还在继续着。   “张廖,替朕准备一下,朕要亲征。”他的话语淡淡的。   张公公吃了一惊,忙脱口:“皇上,您……您不能出征。”他一身的伤,如何上战场?   眸中的光缓缓束起,他冷笑一声道:“朕的决定还用得着你来质疑么?”负于身后的手微微收紧,他都已经在这里了,不可能只冷眼旁观着。   这一场对敌黎国的战争,全天下都在看着,这个功臣的位置,他可以让给杨成风,却不能让给慕容云楚。民心所向,这一点,他心里无比清楚着。   庑城的城楼上,元政桓凝视着下面的一切。   “殿下,来人是杨成风,还有慕容云楚。”裴天崇在他的身后说着。   他是“唔”了一声,看来元聿烨是伤得很重,无法出战了。   目光落在慕容云楚的身上,他终是知道,即便没有元聿烨,他也不可能那么顺利地复国。没有元聿烨,还是会有元氏的其他人出来阻止。   这一场关乎荣辱的战争,谁都不会放开手。   庑城现在防守有道,他们一时半会儿攻不下。只是,他们守城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便是粮草。虽然在这之前他亦是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在城内囤积了足够的粮草,却也总有用完的一天。可元聿烨不同。   元政桓的目光投向远处,他的脸色有些微沉,转身的时候招呼裴天崇上前。   附于他的耳畔轻言一番,裴天崇有些错愕地撑大了眼睛,只听他道:“立刻就去。”   裴天崇这才点了头,回身下去。   庑城府中,尚妆整日的脸色都是沉沉的。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可她却连一句劝说的话都来不及说。   茯苓亦是咬着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及至傍晚的时候,才见元政桓回来。   双方僵持着,也不知下面会如何。   这一日,他过厢房的时候,恰巧见尚妆也在安陵霁的房内,二人对视一眼,有些尴尬。倒是床上的安陵雩欣喜地叫:“桓,你终于来了!快放我出去!”   瞧见床上的女子,元政桓的脸色微变,看向安陵霁,冷声道:“你这是做什么?”说着,示意身后的莫寻上前去放人。   安陵霁却挡身在她的面前,直直地看着他,开口道:“此事是我安陵家的家务事,你管不着。”   “你……”莫寻咬着牙看着他,想要反驳,却突然发现没了反驳的理由。   “你想做什么?”元政桓又问了他一句。   他看了安陵雩一眼,才道:“你既然不爱她,就该放了她。”   一句“不爱”令元政桓的身子一颤,是的,对她,他从来不是爱意。只是,她执意不走,他也没有强势地要赶她走罢了。   如今听安陵霁说来,倒像是他强行要将她留在身边一样。   安陵雩却惊声道:“哥,我已经说过了,是我自己要留在他的身边!是我自愿的!你为什么就听不懂!”   安陵霁不理会她的话,只道:“你不会是因为爱的得不到,所以才留她在身边的吧?”   “哥,你说什么!”尚妆不免惊呼一声。   元政桓的脸色有些苍白,他的目光落在面前女子的脸上,爱而不得,这种痛苦除了他自己,怕是无人能懂。   “她是姑娘家,只要你现在肯放了她,她日后还能有自己的路可以走。”他似乎有些迟疑了,安陵霁又缓缓说着。   “哥,你住口!”安陵雩咬着牙,为什么她不愿走,他却要逼的元政桓放她走?   元政桓只看着他,沉了声道:“我不会放你走的。”   “可以,只让她走!”毫不迟疑地接口。   安陵雩怔住了,尚妆亦是怔住了。   半晌,才听元政桓开口:“莫寻,送她出城。”   “桓!”安陵雩惊叫着,挣扎着,不过此刻,她已经感到有些无力了。   元政桓出去的时候,尚妆终是追着他出去。   安陵雩终是哭起来,茯苓有些厌恶地看了她一眼,迟疑着要不要再上前堵住她的嘴。只安陵霁的嘴角微微一笑,只要她能出去,外头便会有人接应,这一点,他便不必担心了。   男子听闻尚妆追出去的声音,站住了脚步,却是没有回身。   尚妆迟疑了下,上前问:“什么时候可以放了他?”   元政桓没有转身,只开口道:“我不会放他的,这一仗,若是我败了,涌入的西周大军会救他。若是我胜了,届时只要你想救他,我不会再拦着。”   尚妆的身子一颤,再看他,他却已经抬步往前而去。   她想了想,依旧抬步跟上去。   “想问元聿烨的情况么?”他头也不回,直言不讳地问着。   错愕地抬眸看着男子的背影,尚妆却摇头:“你的病好了么?”她想,元聿烨不会亲征的,是以,她也不必问。   一句话,令元政桓一怔,他终是停下了脚步,回身看着她。半晌,才低声道:“无碍。”   尚妆这才放下心来,隔了良久,才低声道:“我不想看到你有事,也不想看到他出事。我只想,大家都好好的。呵。”无奈地笑了,“只是,好像太难了。”   “尚妆。”他有些心痛地唤了她一声,低声问着,“若是这一次我败了他,你会如何?”   “我会拼命护着,求他放过你。”不管有没有用,她都会做,且义无反顾。   他淡淡一笑,又问:“若是他败了呢?”   他败了……   微微握紧了双手,那也是因为她,若不是她,他不会受如此重的伤。他若死了,她罪不可恕。   死死地咬着唇,她只反问:“若是我替他求情,你会应么?”   敛起了笑意看着她,他只答着:“不会。”   不会……   呵,那么,大不了到时候,一命换一命。   抬步离开的时候,女子方才的神色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说,他不会放过他,她会信么?呵,不管她信不信,他都只能如此说。   若然真有他败的那一日,若是元聿烨也不会放过他,那么至少等尚妆想起他们今日的话来,她心里会好受一些。   胸口有些郁结,抬手扶住一旁的廊柱站了,明明,该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为何还会觉得心痛?   是啊,真的痛。   他不禁蹙眉,既然又颓然地笑。   元聿烨服完药的时候,恰巧见慕容云楚进来。朝他行了礼,才道:“萧誉想打持久战,却是对他最不利的。”   元聿烨抿唇一笑,此事他自然知道。他知道,那么对方不会不知道。他却只问:“杨将军呢?”   “哦,杨将军下去整军了。”明日,战争还是要继续的。   元聿烨起了身,行至慕容云楚的面前,笑道:“这几日丞相辛苦了。”   慕容云楚略微一笑:“皇上言重了,皇上还是早些休息。”他朝他施了一礼,“臣找孙副将还有点事。”说着,转身欲走。   元聿烨却叫住他:“丞相急什么,朕还有话要和丞相说。”他才回来,该是没有见过孙易之。今日,孙易之没有出征,他怕是觉得奇怪了。   慕容云楚一怔,才欲开口,突然听得外头不知谁大叫了一声“有刺客”。二人一惊,目光俱向外瞧去。   帐外,人影晃动起来。   “保护皇上!”侍卫高声喊着。   慕容云楚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见元聿烨的脸色微沉。张公公吓得不轻,忙上前扶了他道:“皇上,皇……”他才开了口,便见元聿烨抬步朝外走去,张公公吓得脸色都白了,这个时候,他怎能出去!   慕容云楚拦住了他,皱眉道:“皇上此时出去妥当?”   他略笑一声,拂开他的手,径直上前,一面道:“这个时候派人来行刺朕,萧誉未免太天真了些。”行刺可以成功的几率几乎没有,可他却依旧选择这么做,绝对是有道理的。   他的话,令慕容云楚一怔,他猛然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声道:“来人,传令下去加固粮草的守卫!”   侍卫应声下去了,元聿烨朝他看了一眼,浅笑一声,此事,他早就吩咐杨成风去做了。   张公公颤抖着帮忙掀起帐帘,外头,几个身影交错在一起。都是好手,却终是寡不敌众。很快便被擒住了,元聿烨才要上钱,便听得囤放粮草的营帐那边传来了响动。微微握紧了双手,果然不出他的所料!   偌大的响动,在持续了大约一刻钟的样子,又悄悄平息下去。   杨成风来的时候,禀报说粮草都没有损失。元聿烨这才放了心,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却听得外头有人急急跑来的声音,帐帘被高高地掀起,那侍卫慌张地跪下道:“皇上不好了!炊事房的盐被毁了!”   “你说什么?”杨成风的脸色大变,上前一把揪住了来人的衣襟。   盐!   没想到他们的目标不是皇上,不是粮草,居然是……盐!   元聿烨心头一震,此刻也不说话,只大步朝帐外走去。   “皇上!”众人惊呼一声,忙跟随上前。   炊事帐外,整袋整袋的盐只被轻松地洒在地上,刚下过大雨的地面根本没有收干,尤其还在这样的泥地上。盐一旦被倒下来,很快便会化开,再过一会,便连痕迹都找不到了。来人还怕时间不够快,甚至将里头的两桶水也取了出来,直接浇在倒出的几袋盐上。   元聿烨不免退了一步。   “皇上!”张公公忙扶住他的身子,见他猛地合了双目,沉声开口:“来人,将孙易之拿下,看管不力,朕回头再好好治罪。”   有侍卫应声下去了。慕容云楚这才睁大了眼睛瞧着,何时,将此事交给孙易之了?   他动了唇,才欲开口,却听他又道:“丞相若是想求情,待此战胜了再说!”否则,他没有任何理由开口。   “杨将军,明日,全力进攻,朕命你三日内攻下庑城!朕会亲自督战。”他开口说着,又朝慕容云楚看了一眼,才转身回去。   “是,末将领命!”杨成风大声应着。   谁都明白,没有盐,战事的时间便不宜拖久,否则,不利于黎国之人的战事,便会成为西周的致命点了。不得不说,元政桓很会算计,目标对准食盐,可比粮草轻松多了。   ……   及至天亮边,战鼓还未敲响。   从庑城,悄然离开的三个人,期间带着一个女子,正是安陵雩。   她被点住了穴,元政桓派人送她出来,必然是会将她送去京城的。对于安陵雩,他心中一直是有愧疚的,他不爱她,那时候却差点与她成亲。给了她无限的希望,到头来伤她最深的人,依旧是他。他站在城楼上,风吹起了他的衣袍,甚至还打乱了他的发丝,他却依旧连动也不曾动一下,依旧直直地看着她。   安陵雩撑大了眼睛看着越来越远的城楼,心中突然生出无限的恨意来。   她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要她走?为什么她就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错了么?难道她真的错了么?   她想不明白,始终想不明白。   眼泪滑出来,很快滴落下去,连着一丝声响都听不见。   “主子,该回去准备了。”莫寻在元政桓的身边小声说着。   元政桓这才回了神,再看的时候,底下的两匹马已经不见了踪影。他迟疑了下,终是回身。   才至卯时,战鼓被敲响。元政桓下令开门迎敌。   尚妆在庑城府,那是听不见城外战场上的声响的。   却不知为何,辰时将至的时候,却从府外传来躁动的声音。众人吃了一惊,尚妆出去的时候,见府上的侍卫个个脸色沉重。茯苓紧张地说道:“小姐,奴婢问了,说是原庑城是士兵暴动了。”   心头一震,原庑城的士兵,那么,便是之前不战而降的西周士兵了?   她才想着,便见一个士兵上前来,朝她道:“公主,殿下传话来,让属下护送您出去。”他说着,伸手来拉她。   尚妆本能地退了一步,却听茯苓道:“小姐,快走吧。”她不会忘记,如今小姐的身份是黎国公主啊,那么西周的人一旦冲进来,会怎么对待她?   而尚妆心里想的是,那时候十二座城池不战而降便是事出蹊跷,今日突然兵变,她愈发地震惊。此事,究竟是谁在幕后操控?   青夫人也一并出来了,她的脸色也并不好。此刻却是不发一言,只跟着侍卫们朝外头而去。   茯苓拉住尚妆出去的时候,尚妆突然想起安陵霁,不免大吃一惊,回头叫:“茯苓,我哥还在里头!”   她转身欲走,却被青夫人拦住了身子,听她冷声道:“公主此刻还是莫要再管西周之人!”   “放开!”他潜入庑城只为了知道她好不好,她怎么可能丢下他不管。更有是,她怕黎国之人撤离的同时,会杀了他灭口。   “拉住她!”青夫人喝了一声,众人拉她至门口,她还挣扎着。   “小姐……”茯苓哭着,少爷和小姐她都不希望他们出事,可是,怎么办?究竟应该怎么办?   尚妆回眸的时候,瞧见府外拐角处,一个人影。   隔得有些远,可她却确信自己看清楚了。   菱唇有些微颤,原来,是他! 第二十章心悦君兮君不知   那边的男子也瞧见了这里的人,他只迟疑了下,便转身离去。   尚妆动了动唇,终是没有开口叫出来。她亦知,这是不妥的。   从一开始元聿沣出现在庑城的时候,她便应该想到,他既是为了太后的事来的,那么此事没有解决,他送了她走再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远处的响动声有没有大了,侍卫拉着尚妆出去。她猛地想起什么,莫不是这次的事情,是元聿沣所为?   不过这个,她此刻没有机会去验证。   她还得想着安陵霁还在府上,挣扎着欲要回去,忽听得莫寻的声音传来:“公主不愿走,就强行带走!”   茯苓吃了一惊,抬眸瞧去,便见侍卫已经出手打昏了尚妆。   “小姐!”她惊呼了一声,见尚妆已经被侍卫拉上马背,她伸手过去,只听一阵马蹄声绕至她的背后,男子的大手已经伸过来,一把将她拎上马背。   禁不住惊呼一声,她回眸狠狠地瞪着莫寻,骂道:“你做什么?”   “不想跟你家小姐一样就给我闭嘴!”都什么时候了,她还与自己抬杠。   茯苓气不过,用力咬了他一口,莫寻痛叫了一声,抬手才要点她的穴,听她哭道:“我家少爷怎么办,呜——”   莫寻一怔,不知为何,心头有些不是滋味,只沉了声道:“哭什么,又死不了!”暴动的士兵是西周的人,他们安能杀了安陵霁?   安陵霁欲出房门,却因为负伤被外头的侍卫拦住了。只一会儿,便听得外头的声响小了下去,他再推门的时候,竟发现外头一个人都没有了。吃了一惊,此刻也顾不了什么,只抬步冲出去。   恰巧瞧见一队士兵冲进来,见了他,明显一怔。随即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抓住他”,便瞧见面前的侍卫朝他冲过来。   安陵霁吃了一惊,忙出手反抗。   只突然,有人高声道:“住手!”循声瞧去,见一个侍卫上前来,朝他道,“属下不知是安陵大人,请大人恕罪!你们还不让开!”   安陵霁却是皱眉,这些士兵的穿着明显是西周的人,只是,庑城他如今也是头一次来,这里的人,是不可能认识他的。   才想着,便听那人又道:“大人这边请。”   “皇上来了么?”他只问着。   “不,皇上尚未进城。”那人否认着摇头。   安陵霁看着他,开口:“那你如何认识我?”   面前之人的眸中明显闪过一丝不易捉摸的光,他几乎是本能地朝门外瞧了一眼,随即笑道:“是方才黎国之人撤走的时候提及安陵大人的名字,是以,属下才记住了。”   是么?   安陵霁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他的话,他却是不信的。加快了步子出去,外头,出了几个零散的士兵,再无他人。不知为何,他却觉得,方才,这里应该有一个人在。   咬着牙,这次的事情,是在太蹊跷了。   安陵雩被人带出离庑城不远的地方就便人截住了。那两个侍卫吃了一惊,却不想对方人多,且伸手极好。几个回合便落了下风,安陵雩吓得不轻,却见对方手起刀落,不过顷刻之间,护送她回京的两个黎国侍卫便已经人头落地。   她惊叫着从马上跌下来,一个男子接住她的身子,顺手将她塞入早就侯在一旁的马车之中。   安陵雩抬眸的时候,惊得撑大了眼睛,指着车内之人颤声道:“秦妈,怎么是你!”   秦妈看清楚了被丢上来之人,亦是大吃一惊。   “是……是我爹叫你来的?”安陵雩皱眉问着,却又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秦妈咬着唇,压低了声音道:“小姐,家里出事了。”   西周军营。   元聿烨骑在马上抿唇瞧着,战事还在继续着,可他却隐隐觉得庑城那边似乎出了事。   慕容云楚拉着马缰往他身边靠过去,他的目光亦是看着前方,只低声道:“庑城内乱了,萧誉只能被迫带人撤离。”   元聿烨侧脸看向他,只低声道:“哦?丞相对此事倒是了解。”他还只是猜测,没想到慕容云楚却可以如此肯定地说出来。   慕容云楚略微笑一声,只从容而答:“臣对萧誉在西周的身份必然是过多关注的,他密切接触的人,臣自然也会更加关注。”西南十二城池不战而降并不是一蹴而就的,那都是因为元政桓曾是暗地里多次秘密联系过各城的府尹。至于他开出什么条件,便不是他所能知晓的了。   不过,元政桓既然能做的事,他慕容云楚自然也能。   那些存了异心的城主,他虽不能一一拉回,却只要其中几座,那么于元政桓来说,也犹如埋下了极为危险的定时炸弹。而元政桓是不知道他的身份,是以,根本不会想着在那个时候去防守他。   慕容云楚的身份,虽然自始至终都没有挑明了说,不过在元聿烨心里自然已经清楚了。此刻,听他如此说出来,元聿烨在震惊之余,更多的,还是一种危机感。   只因,他不知道面前之人在他的背后,究竟做了多少事。   或者说,如今的西周,究竟有多少已经是他的人。   微微握紧了马缰,这一点,他倒是真的没有考虑到。他不得不说,慕容云楚的城府,今日,再次叫他刮目相看了。   京中,太后那边,不知能不能扛住?他只能放手一搏了。   微微吸了口气,元聿烨只开口道:“丞相倒是真沉得住气。”元政桓在庑城那么久了,他倒了今日才拿出他的杀手锏来。   慕容云楚却是笑道:“只因,时候未到。”   元聿烨的眉毛微佻:“哦?丞相的手段,实叫朕佩服。”   “臣不敢。”他谦卑地说着,目光却依旧望向远处。   元聿烨略微冷笑一声,亦是不再开口说话。   这一日,剩下的六座城池,三座内乱。   杨成风推下来的时候,行至元聿烨身边,开口道:“皇上,黎国之人撤离了,我们可要追击?”   这样的结果,在慕容云楚的人内乱的时候,便已经显而易见了。   元聿烨略一想,只道:“派人追。”这一次,他不会轻易放过元政桓的。   杨成风应了声,转身离去的时候,听得元聿烨的马蹄声自身后跟上来。他吃了一惊,回眸看着他,只听他淡声道:“不顾看着朕,下去准备。”   杨成风心知他必然也是要前往的,想起雩修容在他们手上,知道劝也劝不住,只得作罢。   慕容云楚回眸朝远处瞧了一眼,嘴角微动,一直拉了马缰跟上前去。   尚妆醒来的时候已是晚上,发现自己睡在马车里。想起那还在眼前的一幕,猛地跳了起来。是了,她在庑城府外瞧见了元聿沣,还有,她被拉走的时候,还将安陵霁留在了府上!   咬着牙,那么她此刻,又在哪里?   猛地抬手掀起车帘,恰逢茯苓端了吃的进来,茯苓吓了一跳,见是尚妆醒了,拍着胸脯道:“小姐,您吓死奴婢了!”   目光,透过车帘瞧向外头,尚妆这才震惊了,脱口问:“这是哪里?”   茯苓叹息一声:“奴婢也不知到了哪里了,反正也不知为何庑城突然发生暴动,莫侍卫说要撤走。大家都走得很急,哦,小姐不必担心少爷,那边是西周的人,不会对少爷不利的。”茯苓怕她还是在为安陵霁的事情担忧着,便忙将莫寻告诉她的话说了一遍给尚妆听。   尚妆握紧了双手,其实这一点,在看见元聿沣的时候,她便知道,安陵霁不会有事了。她至今还不知道庑城出事是不是与元聿沣有关。只是,他出现在庑城已经是事实,至于他是怎么联系得了庑城被扣的士兵,她便又想不通了。摇摇头,此刻,这些倒是无关紧要了。   跳下马车,茯苓急着叫她:“小姐先吃东西吧。”   她却摇头,元政桓呢?   茯苓没法,只得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急急取了披风裹在她的身上。   “主子……”莫寻立于元政桓的身后,低声唤着他。   自他们从庑城出来往黎国方向撤离到现在,他一路上都是一言不发。他与他说话,他也不吭声。莫寻本能地握紧了身上的佩剑,他很是担心他。   青夫人也过来劝过他几句,他却依旧不想说话。   目光,直直地看向远处,天色已暗。很远的地方,今夜,只偶尔瞧得见几颗星星,其余的,便再去其他。元政桓的脸色有些微沉,其实,在得知慕容云楚的身份之时,他便已经考虑到了今日的一切。只是,那时候即便他知道,也已经是为时已晚。   他只能祈祷着那是他自己想得太多,也许慕容云楚本就没有注意到那么多。可,事实证明,他还是错了。慕容云楚想的,并不比他少。怕是在他以桓王的身份回到京城的时候起,慕容云楚已经开始时时刻刻关注着他了。   呵,心头苦涩一笑,这真真叫做我在明敌在暗。   而他,在让慕容云楚识破身份的那一刻起,便已经输了大半。   抬手,狠狠地一拳捶在胸口。   “主子!”莫寻吃了一惊,慌忙伸手握住了他的手,皱眉道,“主子这是何苦!”   元政桓的脸色极尽难看,他终是低语着开口:“莫寻,是我的错。”他算计了这么久,终是输在了多年前一个小小的失误上。   也许,是天意。   那时候,慕容云楚没有死,还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京城,摇身一变,成了慕容家的少爷,当今的丞相。   他咬着唇,却是悔不当初,又如何?   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   裴天崇欲上前,却被青夫人拉住了手臂。他回头看着他,心中已然升起了怒意,才要开口,却听青夫人道:“此事我罪责难当,也不想与你吵。”她只抬手,指了指前面。   尚妆正抬步朝元政桓走去,她的身后,茯苓走了几步,终是停下了脚步。   裴天崇也看见了尚妆,迟疑了下,终究是没有上前。他重重地哼了声,猛地背过身去。   莫寻怕他伤害自己,抓着他的手用了力,倒是不敢松开,只道:“主子,待回了黎国,一切都还可以重来。”   黎国?   元政桓缓缓抬眸,他们损兵折将,怕是未及赶到黎国,便已经落入元聿烨之手。   莫寻似乎想起什么,急着道:“对了,前面便是阳城,我们可以先在那里歇一下。”阳城,是那三座不曾发生动乱的城池中的一座。   元政桓却是抿着唇,半晌,才摇头。   阳城此刻没有发生动乱,谁能确定那不是慕容云楚的一种手段?万一等他们过去,再来个瓮中之鳖,呵,那可真不是他能招架得住的了。   “主子……”   莫寻又唤了他一身,才听得身后有人过去的脚步声,他猛地回眸,瞧见尚妆已经站在他们的身后。他怔了下,才越过她的肩膀,瞧见远远站着的茯苓。茯苓朝他使了个眼色,自己却是没有上前来。   莫寻咬着牙,见尚妆再次抬步上前,他也只好松了抓住元政桓的手,退至一旁。   尚妆行至他的身后,迟疑了下,终是抬手,抚上他的背。   明显感到男子的身子一颤,回眸,见是她,勉强一笑,才道:“如何不在车内多休息一会儿?夜里凉,还是回去吧。”他笑着催促她。   尚妆心头一痛,他的脸色很难看,心里必是不好受的。可他对着她,却还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她不知道我们此刻已经离开庑城有多远,她也不想问。   “我扶你回去休息吧。”不问他发生了何事,不问他任何问题,只又道,“他们,都需要你。”尚妆只知道,此刻,他是黎国人的希望。   略微一震,男子修长的十指缠住她的小手,他的声音微沉:“我,需要你。”她会在这里身边的,是么?   呵,她是他的妹妹呀。   想到此,又突然觉得胸口郁结不堪。   亲情的羁绊,这样的需要,却并不是他想要的那一种。   颓然地松开了握着她的手,他略微一笑:“我是不是很没用?”他在西周待了那么久,却不曾想,居然会有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想起来,真真讽刺啊。   尚妆终是又想到这一次的兵变,她不敢说看到了元聿沣,或者,这一次的暴动就是一个惊天的阴谋。可,自始至终,元聿沣给她的感觉却从来不是这样。   她咬下唇,此刻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良久良久,才瞧见面前的男子转了身,低语着:“回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说着,也不看她,只抬步朝前走去。   尚妆动了唇,却发现居然什么都说不出来。她略微迟疑了下,却并没有回身,只悄然抬步跟在他的身后。   元政桓只大步走着,身后营地里传来的声响越来越小了,耳畔刮过的风略微有些凛冽。在这样空旷的地方,显得越发地刺骨起来。   往前走了许久,才瞧得见一棵巨大的树木。   上前,站了良久,他才就着树干坐下来。只背对着身,这一刻,他仿佛没有勇气去回头。那些,这么多年都对他视若神明的人,终究在他思虑不全中,败了。   嘴角微微一动,是苦笑,还是其他,也许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似乎浑身都不舒服着,感觉不大真切,他只扶着树干,一侧身子靠了过去。   尚妆在他的背后站了好久好久,直到他的身子不再动,她觉得有些奇怪,终是蹑手蹑脚地上前,却赫然发现他靠着树干睡着了。   吃了一惊,忙只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盖在他的身上,起了身欲唤了莫寻来,却隐约似乎瞧见他的异样。双手覆住他的手,才发现他的身上好烫好烫。   他方才握住她的手时,她居然,都不曾发现!   是那次被雨淋的么?可,青夫人去瞧了啊。   目光,落在男子消瘦苍白的脸上,她想,是因为心结。   是以,这烧怎么都退不下去。   鼻子酸酸的,在眼眶地滚动的东西似很快就要落下来。他难道不知道不舒服么?何以,从头到尾,一句话都不说?   动了唇,却又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此刻,她并不想吵醒了他。   这个样子的他,让她觉得好心疼。他的身上背负了太多太多,即便,没有人伤害他,他却也要将全部的责任揽上自己的身。   劝不得,只因他在他们的面前,一直坚强。他只会对着他们笑,掩起他所有的痛。   “主子怎么了?”莫寻终是感到奇怪上前来问道。   尚妆猛地回了神,刻意轻声道:“莫寻,他发着烧。”   闻言,莫寻的眸中闪现一片讶然,发着烧!   该死的,他居然不知道!   大步上前,半蹲下身,伸手触及他的额角,莫寻的眉头皱得很深,回了身去请青夫人。   步子,才往前跨了一步,便听身后的男子道:“莫寻。”   莫寻忙收住了脚步。   尚妆见他起了身,目光落在身上的披风上,微微皱眉,只抬手取下,裹上尚妆的身。径自站起来,只道:“不必惊动师父,我只是有些渴了。”   莫寻紧皱着眉头,却听尚妆道:“那就回去喝水。”她明白,他的病,怕不是药石能医的。   他点了头,她伸手欲扶他,却见他自己转身走了。   青夫人远远地站着,不禁喟叹着摇头。   裴天崇站在她的身后,沉了声道:“真不明白你是怎么行医的,杀人不是你的本行,那也便算了,可……可你看看殿下现在!”   “我是医者,可医不了心病。”她咬牙说着。她是看着他长大的,如何会不心疼?   这么多年,背负在他身上的东西,还少么?   如今黎国的战事,还有尚妆……   这一切的一切,全是打击,叫他瘦弱的身子怎么去挑?   伸手,触及了怀中那装着药引的瓷瓶,他身上的情蛊未解,这才是她一直所担忧着的。那时候,他说需要一个清醒的头脑而拒绝,那么如今,怕是更不可能了。此事,一拖再拖,青夫人却是愈发地担忧。   茯苓端了水来,从知道元政桓就是黎国太子之后,她心里对他其实一直都着成见。不过如今看他,她却又觉得恨不起来。   将水递给尚妆之后,她才从马车内下来。莫寻抱着剑守在外头,二人对视了一眼,显得有些尴尬。   茯苓想了想,倒是没有走开,只咬着牙问:“王爷现在打算怎么办?”   莫寻狠狠地瞪她一眼,沉声道:“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许再叫“王爷”。   茯苓一怔,随即道:“凶什么凶!”   莫寻一时间语塞,他刚才……很凶么?   瞧着面前的丫头依旧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莫寻心中生气,只道:“日后不得让别人听到你如此说!”她口没遮拦,在他面前说说也就罢了,若是让别人听了去,不知又该如何罚她。   茯苓冲他瘪瘪嘴,凶巴巴的莫寻,早已经无法对她构成威胁了。   马车内,元政桓果真是渴了,将整碗的水都喝了。   尚妆放下碗的时候,忽然听他道:“尚妆,他若追上来,不会对你不利的。”   吃了一惊,不明白为何好端端的他会如此说。忙道:“他也不会伤害你的。”那时候,元聿烨答应过的。即便,他忘了他的承诺,她也会求情的。   元政桓略微一笑,即便元聿烨不会对她不利,可她如今的身份,怕是元聿烨虽为西周皇帝,却依旧保不了她!这一路,他担心的,无非是这个。   “你别乱想了,休息吧,明早还要赶路的。”她握了握他的手,小声说着。   他嘴角牵笑,靠着身后的软垫,半晌,竟幽幽地说了句:“很难受。”   指尖一颤,尚妆猛地回身:“那我去叫青夫人。”   手,被他拉着,听他浅笑着开口:“你知道的,师父医不了。”   终是怔住了,回眸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男子。   他朝着自己笑,淡如风,颜如花。   尚妆的心头一动,她仿佛,又回到初见他时的样子。阳光明媚,笑靥如花。   不觉,她心下也变得开心起来。   他的手上微微用力,将女子的身躯拉过去,轻轻圈住,他的下颚,抵在她的肩头,呼吸声略微有些急促。尚妆有些降压,本能地抬手欲推,却在那一瞬,居然又怔住了。   他呼出的气灼灼的,在她的颈项,仿佛是要烙上很深的印记。   “既然不喜欢叫我哥,那便永远不要叫。”他的声音好轻好轻,有种飘渺的感觉,可听在尚妆的心里,却是一字一句都落了实。   在震惊之余,更多的,却是心疼。   微微收紧了双臂,怀中的女子给他的感觉也变得愈发真实起来。不叫哥,她会叫王爷。   王爷,那便王爷吧。   他也希望,此刻,在他的心里,还能留着那么一点奢望。   尽管,他知道天真的可笑。   可,他却依旧奢望着。   蹙了眉,他想,他是后悔了。在知道了她的身份之后,他不该认她。那么,只他独自承受这种痛,她就不必。且,谁也不会知道她的身份,她依旧只是元聿烨宠爱的那个女子,那个世人皆以为的安陵府的大小姐。   呵,他苦涩一笑,只是他那时候自私了一次,是以,才造就了今日的局面。   等西周的军队追上来,他与她,谁都逃不了。   不,略微摇着头。   他不能,可她不一样。她只要不与自己在一起,她只要不是以黎国公主的身份出现在元聿烨的面前,谁也杀不了她。元聿烨,会拼命护着。   “那时候,我要带你出宫,你却不肯。”他低低地说着。   尚妆心头一惊,脱口道:“那是因为……”   “不必解释。”他适时打断了她的话,只道,“只因,我也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他即便带她出宫,他也不可能放弃等了他十六年的黎国子民们。   这是他这辈子都必须背负的东西,谁都改变不了。   “尚妆,来生,我们不要做兄妹,可好?”那两个字,一直是他心里的禁忌。此刻说出来,只觉得心头一阵痉挛,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尚妆亦是一震,本能地抬眸看向面前的男子,只瞧见他的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她哽咽着,终是忍不住哭起来。   他却缓缓地笑了,这,便当做他们来生的约定好了。   抬手,轻易地点住了女子的睡穴,他紧紧地佣住那瘫软下来的身躯,久久不发一言。   将女子颈项的玉佩取下来,他挂上了自己的脖子,日后,只让他留下那么一点点的念想。   曾经有一个人,走近他的心里。曾经有一个人,让他心痛。曾经有一个人,可以让他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薄唇微扬,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玉佩,带着她的温度,紧紧地贴在他的胸膛。   一刹那的时间,他却感到了一地的温暖。   及至天亮的时候,他才从车内出来,怀中,依旧抱着熟睡着的女子。   莫寻吃了一惊,茯苓已经追着上前,脱口道:“王爷,小姐怎么了?”   莫寻的眉头一皱,这个丫头,总是不记得他的嘱咐。   元政桓没有说话,只抬步朝前走去,穿过大道,寻了一棵大树,弯腰,小心地将女子放下。茯苓惊呼了一声,抬步跑上前,俯身握住尚妆的手,叫着:“小姐,小……”   “主子!”这回,莫寻撑大了眼睛看着倒下去的茯苓一片惊愕,忙大步上前。   却见元政桓已经回了身,淡淡地道了句:“莫寻,传令下去,拔营。”   “主……”男子已经从他的身边走过,莫寻半张着嘴,拔营?那么,她们呢?   已经连着好几日都不曾出现的阳光,终于在这一日,透过云层照射下来了。   尚妆隐约,似乎听得茯苓的声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来,一眼,便瞧见了头顶的蓝天白云。一瞬,她才反应了过来,忙坐起身子,竟发现此地空旷一片,除了她与茯苓二人,便再去其他。   她以为她瞧错了,狠狠地咬下唇,很痛啊,眼前的景色却依旧未作丝毫的改变。   “怎么回事?”猛地站起了身。   茯苓摇着头:“奴婢也不知,奴婢醒来,就是这样了。”   周围,还有这昨日扎营的痕迹,看来,她们并没有换了地方。而是,元政桓走的时候,留下了她们。   没有马车,没有马,只余下身边一包干粮,还有一瓶水。   尚妆的脸色有些苍白,他是摆明了不让她们去追他。   阖了双目,两行清泪滑落,还不明白他的苦心么?他做了最坏的打算,却为她考虑得最多。   那么她呢?   该追着去么?   “小姐……”茯苓见她的样子,吓坏了,只紧紧的拉住她的手。   想起昨夜,他在马车内对她说的那些话,她居然一点警觉都没有。   抬手,缓缓抚上胸口,才猛地发现,那唯一能证明她身份的玉佩,亦是消失不见了。   身子一个踉跄,他让她,一夜之间,重新变成倪尚妆。   “小姐!”茯苓忙扶住她,急道,“小姐怎么了?”慌忙探过她的脉,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尚妆回了神,才欲开口,忽听得一阵马蹄声自身后传来。二人吃了一惊,目光随之瞧去。茯苓的脸色一喜,大呼道:“少爷!”   安陵霁看清楚了面前二人,心头一震,忙策马上前,从马背上下来,惊讶地问:“你们怎么在这里?”她们不是应该与元政桓在一起的么?   见他没事,尚妆才放了心,她不答,只皱眉问:“如何来了这里?”他没事,应该回去西周军营的,不是么?   闻言,安陵霁的脸色微微沉了下去,开口道:“她出了事。”   “谁?”尚妆脱口问着,她不知道他说的是“她”,还是“他”。   “雩儿。”他咬着牙说着。   尚妆这才惊愕了,忙道:“发生了何事?”那时候,不是元政桓亲自派人护送她走的么?关键是,谁会盯着安陵雩?   手,握紧了马缰,他才开口:“我的人没有接应到她,却是瞧见了被杀的黎国侍卫。”   尚妆“啊”了一声,忙道:“那不可能是王爷做的!”元政桓不是这样的人。   安陵霁却破天荒地只道了句:“我知道。”   “那你……”   安陵霁的声音冷了下来:“皇上过去了。”   尚妆的眸子睁圆了瞧着,此话,又是何意?莫不是元聿烨做的?   心里不解地想着,见他又上了马。尚妆急急地拉住那马缰,仰头瞧着他道:“哥,带我一起走。”安陵霁有话瞒着她,她感觉出来了!   前面,会发生什么,她不知道,可她必须去看看。他倒是没有拒绝,只点了头拉她上马。茯苓急着叫:“那奴婢怎么办?”只一匹马,要坐三人,那根本不可能。   安陵霁看了她一眼,只道:“回庑城去等着。”那里,如今又回到西周的手里,茯苓过去,也不会有危险的。   茯苓还欲再说话,便瞧见面前之人狠狠地一挥马鞭,大喝一声,马儿已经朝前狂奔而去。   尚妆本能地回头看了茯苓一眼,咬着唇,不发一言。   马儿跑出了一段路,才听得安陵霁问她:“当日,谁在庑城?”他虽未及看见人,却总觉得事实不应该是这样的。   尚妆这才回了神,回眸瞧了他一眼,只摇头:“我被打昏了带出来的,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外头了。”关于元聿沣的事情,她一个字都不会说。   安陵霁皱了眉,也不再问她。   倒是尚妆担忧地问着:“身上的伤如何了?”   他低低地应了声,才道:“没事了,不必担心我。”   尚妆“唔”了声,又问:“皇上……皇上好么?”她离开的时候,只瞧见他倒在慕容相的怀中,到了此刻,还不曾亲眼见过他。   安陵霁低头瞧了怀中的女子一眼,开口道:“我没有回过营,不过皇上那边,你不必担心。”他身边有很多人照顾着,必然不会有事。   尚妆这才放了心,靠在他的怀里,马儿依旧跑得飞快,她才慢慢地有些心悸。前方,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她。   “皇上。”马车内,张公公取了帕子擦拭着他额角的汗,小声道,“杨将军已经带兵追过去了,您不必……不必如此赶。”   元聿烨却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咬着牙道:“谁都不准下令休息!”他怎么能不赶?雩儿……雩儿还在前面啊!   他若不去,她会如何,他不敢去想。   这几日,夜不能寐,每每都要想起她的脸。   只一次,睡着了,梦里,似乎听到全军的将士在喊:“杀了她!杀了黎国公主!”   他猛地惊醒,浑身的汗。   “皇上。”张公公见他的脸色愈发地苍白,担忧地叫着他,怕他会支持不住。   马车的速度缓缓慢了下来,车帘掀起的时候,元聿烨瞧见外头的慕容云楚。吸了口气,他只道:“丞相,传朕的口谕,全速前进。”他是一刻都等不了了。   慕容云楚回眸,透过窗帘看向里头之人,只开口道:“皇上不必心急,杨将军在阳城便可以围堵他们。”他还是希望元聿烨可以留着力气,到时候与元政桓抗衡。否则,他这一路拼命赶去,怕是到了那里,便支持不住了。   元聿烨犀利的目光看向他,转而变得缓和下去。   这么说,阳城,也有他的人。   “咳咳。”抚胸咳嗽起来。张公公忙扶住他,让他靠向身后的软垫,试着欲开口,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劝。平复了下去,他才皱眉开口,“他不是傻子。”   即便如今阳城没有任何动静,元政桓也该想到会是个幌子,他难道不会留一手么?   慕容云楚笃定地开口:“可他除了阳城这一条路,没有第二条路可选。周边两条,直通岭城与乔埠城,那两座城池,已经动乱了。他可以选择不进城,可臣的人,会在外头守着他们。”   可以说,从那一日元政桓离京,他派人堵截,他不去蜀郡,转而向西南十二城行的时候,他便已经胜券在握了。唯一的意外,只能算是尚妆。呵,不过现在,也不算阻碍了。   车内之人终是缓声笑出来:“西周有丞相,果真是社稷之福。”   慕容云楚的目光一凛,却是不再说话。   元聿烨深吸了口气,轻阖了双目。慕容云楚的胆识和谋略,实叫他佩服的。只可惜,他虽是江山社稷之福,却不是他的。   他们在与元政桓较量的同时,他与他,也在较量着。   这一场仗,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远在皇宫的慕容云姜,他的皇后。   他曾无数次地想,她在慕容云楚心中的分量,究竟有多重?可以抵得上那把龙椅么?   呵,无奈地摇摇头,他虽然很想知道,可他却不是会用女人来威胁他的人。父皇敢把江山交给他,便是信任的,他又怎会辜负了他的期待?   队伍大约行了个把时辰的时候,后面有人追了上来。元聿烨探出身子,皱眉问:“什么人?”   慕容云楚却是笑道:“皇上,不怕萧誉不败。”   元聿烨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却见他已经调转了马头往后面而去。   果然如慕容云楚所言,杨成风顺利地将黎国大军堵在了阳城。   阳城的兵力并不多,不过要突破,也是需要时间的。   裴天崇的脸色一拧,此刻不闯也得闯了。他仿佛又想起十六年前在黎国皇宫的那一次,亦是这样,他护送着太子离开。十六年后,历史重演。   他想,他的使命,也终不过如此。   必须守着前线,不能让西周大军攻入。另派一队人马,奋力突围,裴天崇大声道:“莫寻,带殿下走!”   三方的人马纠结在一起,场面变得混乱起来。莫寻带了元政桓走,他却突然回头:“师父……”   青夫人此刻看了他一眼,却是一个迟疑,并不曾上前。而是,又回眸,看向裴天崇。也许,她该谢谢他与元聿烨,她在他们的身上,看到了令人动容的爱。她自问,没有那么伟大,可却能在这时,不离不弃。   “莫寻,我不走。”   他不想走了,走了,又如何?   他最怕听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话来,那,只意味着,他的人生,将要再如此地重复一遍。他不死,那么,如此周而复始。   他不怕失败,却怕重来。   只因,在那之后,他将面对的,到底是什么,谁都不知道。   或者,他将一次次地面对此生挚爱的他妹妹的事实。   阳城,亦不是他们撤退的良地。他一开始就知道,可正如他从知道慕容云楚的身份,而怀疑那不战而降的十二座城池一样,一切,皆已经来不及了。   他没有选择,只能前进。   他对不起的人太多,父皇和母后,裴将军和师父,还有那么多对他抱有期待的黎国子民。   可他只有一个人,从孩子开始,一直到现在。   他想说累,却没有机会,也不能。   “主子!”莫寻的眉头一拧,他此刻顾虑的,他全都了解。可,撇开那么多的责任,他不是黎国太子,他只是他的主子他的弟弟。   护了他这么多年,他只是一种本能了。   元聿烨到的身后,黎国之人已经从后方拦截的阳城士兵中突破一个小口,转而往后方撤离。他亦是知道,能这样撤离的人,已经不多。   带了人,他要亲自追击。   有元政桓的地方,必有他的雩儿。   张公公来不及开口,见他已经从马车内出来,径直跨上马背,策马往前。   “皇上!”他惊叫一声,此刻也没了辙。   慕容云楚不慌不忙地跟上,他的身后,牢牢地跟着方才跟上来的马车。   安陵霁带着尚妆来的时候,远远地,便已经听见厮杀的声音。尚妆是第一次亲眼瞧见战争的场面,她惊得不能自已。   倒下的人,前仆后继,前进的,举着刀剑的,到处的血。   她捂着嘴,身子微微颤抖着。安陵霁只瞧了一眼,忽而目光一紧,忙拉了马缰,抄了小道追上去。他看见元聿烨和慕容云楚了!   莫寻强行带着元政桓撤离,他知道,前方一处悬崖,只一座索桥链接。他们过了桥,砍断了绳索,便可以直达黎国了。   待到了跟前,众人才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因,他们未过桥,此桥已断。   身后,有马蹄声传来了。   好快的速度,追兵就来了!   元政桓本能地抬眸瞧去,那熟悉的影,映入眼帘。他的脸色有些冰冷,已经听得慕容云楚的声音传来:“黎国公主在这里,太子又何必急着走?”他说着,指向身后的马车。   元政桓一惊,元聿烨也是觉得心头一震,目光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瞧去。   抄着小路上来的安陵霁猛地拉住了马缰,尚妆欲开口,被他飞快地捂住了嘴…… 第二十二章情到浓时石破天惊   尚妆撑大了眼睛,只听安陵霁小声叫她别说话。   元聿烨猛地跳下马背,大步上前,狠狠地掀起了马车的车帘,里头,露出安陵雩惊恐的神色。元聿烨亦是怔住了,若是他听得没错,方才慕容云楚是说,黎国公主在马车内……   他还以为……是雩儿。   就着空隙,元政桓的目光亦是瞧见了车上的女子,他只一震,脱口道:“妆儿!”他不是派人护送了她回京了么?如何在这里?   安陵雩循声瞧去,看见不远处的元政桓,不禁一喜,忙跳下马车欲朝他跑去。慕容云楚顺手抽出了一侧侍卫身上的佩剑,“锃——”的一声横在她的颈项,挑眉看向元政桓:“如何?”慕容云楚也是这一次,才知道原来这个叫“亦妆”的女子,就是安陵雩。   安陵舜倒是对这个“女儿”保护得很好,外头,真真是连面儿,都见不着。   安陵雩吓得脸色都白了,慌忙停住了脚步,一步都不敢再动。   黎国的侍卫已经抽剑团团护在元政桓的面前,元聿烨为了追击方便,亦是没有带更多的人追上来,此刻若要突围,并不是没有希望。   莫寻冷笑一声道:“丞相是得意傻了,以为什么人都能做我黎国公主!”他是知道主子对安陵雩一直心存愧疚,可,愧疚,不代表他能放任主子为了她以身犯险。   元政桓的目光依旧落在安陵雩的身上,他只淡声问:“你想怎么样?”   元聿烨回了身,见慕容云楚从马背上下来,浅笑一声道:“怎么,看来你还不信她的身份?”   “丞相……”元聿烨上前了一步,见他略微回头看向自己,低声道:“皇上便看着这场好戏吧。臣会叫您大吃一惊的。”其实,元聿烨已经吃惊了,只因,他以为尚妆会与元政桓在一起,却不想,她不在。   不过不在,他倒是放了心。是元政桓放了她走么?   藏于暗处的尚妆亦是撑圆了双目,此刻,也不必安陵霁捂住她的嘴,她已然惊愕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怔了半晌,才猛地回头,看向身边的安陵霁。   他的目光有些闪烁,只拦腰抱了尚妆下马,潜入一旁的草丛之中。   “放了她,她是无辜的。”元政桓上前一步说着。   莫寻依旧是一脸生气的样子,他觉得慕容云楚简直就是在侮辱他家主子。随随便便拉个人,也能说是黎国公主,呵,倘若她真的是黎国公主,主子又何以会这样!   想起尚妆与主子在一起的情景,他就怒得恨不得杀光了所有人。   慕容云楚脸上的笑容并不曾隐去,他就知道他们不会信。其实,一块玉佩,又能说明得了什么?回头,一个眼色,马上有侍卫伸手将马车中的另一人拖出来。   尚妆惊得几乎叫出声来,秦妈!   所有人都不解地看着被侍卫从马车内拖出来的妇人,只元政桓觉得心头狠狠地一震,他认得她!他认得!   那是妹妹的奶娘!   “柳嬷嬷!”   虽然已经时隔十六年,可他依旧一眼便可以瞧得出来。步子一个踉跄,莫寻惊得忙扶住了他,他略微摇着头,多可笑,他们曾经擦肩而过!却因为那时候,他的眼睛瞧不见!   否则……否则他是该早就知道此事……   柳嬷嬷循声瞧来,亦是狠狠地怔住了。   “主子!”莫寻一咬牙,大声道,“听我的命令,保护殿下,冲出去!”   众人得令,才要动手,却听元政桓厉声道:“谁都不准动手!”他的目光,直直地看向安陵雩,脸色依旧惨白惨白。   莫寻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也猛地顺着他的目光瞧去,那里,只一个女子,便是——安陵雩。   蓦地握紧了手中的长剑,不,这怎么可能?   慕容云楚推着安陵雩稍稍往前,又看了一旁的柳嬷嬷一眼,他得意一笑:“看来不必我介绍,你还认得她啊。”   柳嬷嬷从下马车的时候,一眼便认得了黎国侍卫的服侍,她的目光,缓缓瞧过去,看清楚了元政桓的脸,才觉得心头一颤。   原来,是他!   哆嗦着,终是“扑通”一声跪下了,她哽咽着:“殿下!”她该死,一早没认出他来。   那时候,他们相见,她不知他是桓王,亦不知他就是黎国太子。   元政桓的脸色煞白,只瞧着她问了一句:“谁是我妹妹?”其实,已经很清楚了,不是么?只是他不死心,还要再问。   柳嬷嬷的身子也颤抖起来,她哽咽着,说不出话,只抬眸,瞧了一侧的安陵雩一眼。   不过一眼,仿佛是一种无法言语的力量,狠狠地撞击着在场多人的心。   安陵雩只以为自己是听错了,此刻,倒是也不畏惧横在颈项上的长剑了,只朝柳嬷嬷那边走了一步,皱眉道:“秦妈,你老糊涂了不成?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啊?”   柳嬷嬷哽咽着,她怎么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当年,公主是她亲手从黎国皇宫抱着出来的。亦是她亲自抱着公主踏入西周国土,转而找上安陵老爷的!   安陵霁握住了尚妆的手,低语道:“当年,因为冷香公主母妃的事,安陵一族曾经被人践踏于脚底。而爹这一脉,因为是旁支,并不曾遭遇毁灭性的打击。四年前,冷香公主的事,先皇亦是对安陵一族心存偏见。是以,爹不喜欢官场,因为那犹如龙潭虎穴。二十年前,爹曾游历边国,一次,险为恶人所阻,恰逢一人相救。爹为表谢意,曾留下一枚玉章为信,欠人一命,此生必报。只是不想,那人居然是黎国皇帝。”安陵霁缓声说着,目光却是看向前面众人,最后,落在安陵雩的身上。   柳嬷嬷哽咽地哭着,终是开口:“公主,当年奴婢受皇后娘娘传召的时候,便是先得了陛下口谕,要奴婢取了一枚玉章,来西周京城找一个叫安陵舜的人,说他可以救公主和殿下。”只是不想,她抱着公主出来的时候,与护送太子的人走失了。而保护公主的侍卫,也在冲出宫门的时候,相继牺牲。剩下三个,亦是为了帮她们引开敌军而失散,最终,却都无法再见。她没有办法,只能乔装打扮,混入西周。   “安陵老爷记得陛下的恩情,为了救公主,不惜以自己的亲生女儿替之!”   当年,黎国太子和公主失踪之后,西周先皇曾派人到处搜寻,她一个妇人带着孩子,目标其实不算小。恰逢安陵老爷的幼女,与公主一般大的年纪,尚未满月,一直体弱多病。   安陵老爷便借口抱着孩子去看病为由,偷偷替换下来。他亦是借口秦妈看护女儿不利,大夫说差点害女儿命丧,也不顾夫人阻止,强行辞退了她。后让柳嬷嬷代替秦妈的位置,他骗夫人,有高人说府上阴气过重,换人不换名,所以,仍叫“秦妈”。且女儿病得离奇,需要隔离喂养半年。   柳嬷嬷是公主的奶娘,她知道女人天生的母性,如此,只为了不让夫人认出自己的孩子被人调了包。   果真,夫人什么都不知道,日后对小姐是愈发疼爱。谁不疼爱一个差点去鬼门关走了一遭,失而复得的女儿呢?   想到此,柳嬷嬷的双肩颤抖得越发厉害了,她忍不住哭出声来。为了公主活着,她对不起安陵家啊!   有一件事,她谁也不曾告诉,也谁都不敢告诉。   那便是离开黎国皇宫的时候,皇后塞入公主襁褓中的两块玉佩,那象征着黎国皇室的两块玉佩,被她偷偷藏在了安陵小姐的身上!为的,自然也是怕日后如果一旦有人发现,便只会以为那是黎国公主,那么,真正的公主便不会有人来追杀了。   她受恩于陛下和皇后娘娘,是以,她做什么,都必须先顾及公主的安危。   安陵老爷如此大义,而她却在背后做了那么令人不齿的事情,其实她心里一直很歉疚。她曾经无数次地想要补偿被送走的安陵小姐,可,她心里亦是清楚,要想公主的事不被抖出来,她便不能去看安陵小姐。   而她能做的,便是好好地补偿安陵老爷和夫人,对了,还有少爷。   她后面的话,虽然未及说出来,聪明如元政桓,他想,他大自已经知道了。   莫寻亦是震惊无比,他使了力扶着元政桓的身子,怕他支持不住倒下去。   尚妆颤抖着双唇,耳畔一遍一遍地想起柳嬷嬷的话:安陵老爷记得陛下的恩情,为了救公主,不惜以自己的亲生女儿替之……   还不清楚么?   安陵霁握紧了她的手,低声道:“你才是我的妹妹,你才是安陵雩!”   他的话,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而尚妆只撑大了眸子,滚烫的泪水随之滑出来。半晌,才缓缓摇头,不,不会的……不会是这样的!   她叫了十多年的老爷,居然是自己的亲爹!   呵,他还亲手送她入宫,还……   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她不愿相信这居然就是真的!   明显感受到身边之人的颤抖,安陵霁有些心疼地拥住了她的身子,他知道她不愿相信,也无法接受。只是,这件事,他瞒得太久了,他其实,早就想告诉她,她是谁。   咬着牙,在她的耳畔开口:“你养父母生活的整条街的人被杀的时候,爹很是震惊,他不知道究竟是怎么走漏了风声。”   尚妆躲在他怀里颤抖着,她想,她知道是为何。   那两块原本属于黎国皇室的玉佩!   “爹马上派人去找过你,后来才知,你没有事。可是爹怕事情有异,不敢接你回家。直到那件事的风头避过,才假装让人到你回府。却……”他咬着牙,“却只能做个丫鬟。”   泪水簌簌地滑过脸颊,她终是颤抖开口:“那么,那时候可瞧见我妹妹了?”既然,他们一直派人跟着自己,必然也是亲眼目睹了自己与灵阙失散的那一段,是么?   可,为何没有人提醒她,为何?   如果那时候,他们可以告诉她妹妹去了哪里,她与灵阙,又何以至此?   安陵霁一震,终是摇头。此事,他并不清楚。他是后来尚妆进府,有一年妹妹的生日宴上,爹喝醉了酒,说的胡话被他听见了。   爹亦是愧疚于尚妆的生日,却要给别人去过。   他追着问及,爹才跟他说了事情的原委。尚妆是个讨人喜的丫头,他素来与她的关系便好,哪里肯就让她这样做一个丫头?虽然,爹已经安排她做了丫头最轻便的活,可他依然无法忍受!   爹娘都疼爱着不是自己妹妹的人,而自己的亲妹妹,却要低声下气地做一个丫鬟,这口气,他当然咽不下去!既然爹是要报恩,他无权干涉,他只希望爹收了尚妆做义女,她依旧可以做安陵府的小姐,而他亦是可以宠爱她。   没想到,爹一口回绝。而娘,却是以一个丫头哪配做安陵府的小姐为由,当即拒绝了他的提议。那时候,娘怕是以为自己对尚妆有意,还想拼命阻止的。   不过这些,他是坚决不会让尚妆知道的。免得她此刻听了,仍然要伤心绝望。   他曾无数次地想将尚妆的身份告诉娘,他想看看,若是娘知道谁才是她的亲生骨肉,她会如何?可是爹却说,此事关乎安陵家的生死,坚决不让他说。他为此与爹大吵了一架,一气之下,离家出走。   后来,他才知道爹为何不让他说出尚妆身份的真正原因。   那皆是因为慕容相知道了黎国公主藏于安陵府,而安陵府早在多年前,便受制于慕容相,这也是爹匆匆辞官的原因。爹怕要是再连尚妆都牵扯进来,到时候,连尚妆的命都保不住。   而他选择要尚妆入宫,自然,也是为了保护她。尚妆是聪明的,他又要了茯苓照顾她,在宫里,少了慕容云楚的关注,她应该可以活得下去。   而他,亦是得知尚妆入宫,才急急回京,希望可以保护她。   安陵霁心疼地看着面前的妹妹,只是爹怎知,最后竟然会弄成这样!所有的人,都以为她是黎国公主,呵,多可笑啊!而他们,知道的人,却都不能说出来。   他这次赶来庑城,亦是不能告诉元政桓安陵雩才是黎国公主,只因,慕容相挟持了整个安陵府的人……他还要挟,说安陵雩到他手里之前泄露她身份秘密的话,安陵府私藏黎国公主的消息,将会不胫而走。   那么,安陵一族,将永无复兴之日了。   他虽心里恨着,却依旧无可奈何。此事一旦抖露,必然是株连九族的。他是安陵家的子孙,做不得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   是以这一次,他是想先让安陵雩回京的,却不想,慕容云楚也是早有准备,半途将人截了来!   元聿烨也是吃惊不小,瞧见元政桓推开了莫寻的手,朝前走了几步,目光直直地落在慕容云楚的脸上,听他咬牙开口:“你何时知道的?”他算计得这么好,必然不会是才知道此事。   那么,安陵霁此番来,说要带走安陵雩,是否也有慕容云楚的功劳?   手中的长剑已经还架在安陵雩的脖子上,慕容云楚对上元政桓的眼睛,冷笑一声道:“天意。我从绘山死里逃生回京的时候,路过一个村子,遇见了原安陵府的秦妈。”他提及秦妈的时候,冰冷的目光扫过地上柳嬷嬷的脸,嘴角的笑意愈发地浓了。   秦妈知道的虽然不多,可,她的那些线索,便足以可以让他肯定替换了安陵小姐的女孩是谁!   柳嬷嬷狠狠一震,当年安陵老爷不忍心杀人灭口,才放过秦妈一马,没想到,居然成了后面的祸端!   慕容云楚以此威胁安陵府的人为他办事,那一次元聿烨遇刺,亦是他派了安陵霁去嫁祸元政桓。却不想,凶手还真的是他。   后来,安陵雩逃走,公主都不在府上了,安陵霁便不想听令于他了。只可惜,他还是太天真了,黎国公主,总有一天,是会现身的。   元聿烨上前一步,他的目光落在柳嬷嬷的身上,转而,又看向安陵雩。怪不得那时候,他在安陵霁的面前愤怒地说是不是怕他知道了安陵府私藏了公主的时候他会那么震惊。他那时候定是以为他知道了黎国公主是安陵雩。   转而,又想起一事,如果她是安陵雩,那么他的雩儿呢?雩儿,又是谁?   或者说,他的雩儿,才是真正的安陵雩?   呵,不觉笑一声,他倒是糊涂了。不过,不管怎么样,只要她没有危险,便是他一直所希望的,不是么?   目光终是落在慕容云楚的身上,启唇道:“丞相果真叫朕连连吃惊。”从庑城士兵兵变开始,到阳城阻截,再到现在,慕容云楚做过的事,远不是他能想象的。   这十六年,他果真是没有白活。   慕容云楚抿唇一笑,倒是没有答话。他怎么不明白,元聿烨既然知道他的身份,还将他做的这么多事看在眼里,他还会放过自己么?   微微握紧了手中的剑,不过,他也不是没有准备的。   此刻的安陵雩哪里还管得着他们在说着什么,眼泪止不住地汩汩而出,泪眼朦胧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她多想他说一句她不是他的妹妹啊!   那时候,知道尚妆是他的妹妹,她甚至还觉得幸灾乐祸着。只因那样,他们便永远不可能在一起了。而她只是安陵雩,哪怕他不爱自己,她都是可以争取的。   可如今呢?   真好啊,她从小抢走了尚妆那么多东西,如今,真是一件一件地还给她了,还那么彻底!元政桓不爱自己,而她却是深爱着他,深爱着自己的亲哥哥!   身子一软,直直地倒在地上。   元政桓吃了一惊,本能地往前几步,却被莫寻拦住了身子,他低语着:“主子不可!”纵然对面的真的是黎国公主,他此刻也不能过去啊!   柳嬷嬷惊呼了一声“公主”,扑过去将女子抱在怀中。却见她只不住地流着泪,那眼神,徒然空洞起来。她唤着她,她也不说话,只是四肢依旧不住地颤抖着。   元聿烨低头瞧了一眼,只退开几步,马上有侍卫上前,警觉地将他保护起来。他想,他们之间的恩怨,他是不必插手了。他只端看着,他们如何了结。   “你要怎样,才肯放过她!”元政桓的语气冰冷,如今,他退无可退,亲妹妹又落入对方手中,他已再无胜算可言。他原以为,他亏欠她的,不过是一份爱。却不想,他亏欠的,何止这么多?   他……他居然招惹了自己的亲妹妹!   心头钝痛,若是父皇和母后在天之灵看到了,也会心痛不已的。   莫寻跟着他上前,只低声道:“主子,公主她……”   “住口。”他低声呵斥着,莫寻的意思,他明白,可他不会放弃她不管。   慕容云楚收起了手中的长剑,丢给一旁的侍卫,这才抬步上前。黎国的侍卫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他离他二丈远,脸上的笑意缓缓地隐去,启唇道:“你加注在我身上的痛苦,今日,我会一并奉还于你。”   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孩子,青夫人假装救他,再下毒杀他。还将他推入湍急的水流之中。幸好,他紧紧地抓住了一截断木,才不至于溺水淹死。   那,是出于对求生的本能。   他只是告诉自己,不能死,他决不能死!   母后死的时候,告诉他,无论多困难,他都要活下去。因为,只有活着,他才能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东西。   死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也是母后的话,让他拼命抓着那根救命稻草。爬上岸的时候,他身上的毒发作,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他以为他不管怎么努力,终将逃不过一死的时候,他瞧见了从他身边游过的一条蛇。   在绘山青夫人的身边待在了一年多,他亦是听说过所谓的以毒攻毒,那时候,他还小,并不十分了解。不过他却知道“五毒”之中,有一种,便是毒蛇。他甚至在青夫人的药房画册上,见过这种毒蛇。   那一日,他让毒蛇咬得浑身是伤,全身的毒液都在窜游着,他痛得连哭的气力都没有。也许,这种蛇毒真的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他奄奄一息,却没有死,直到两日后,有农夫经过才救了他。   他中毒太深,养了半年,才痊愈。   这些,全是拜他所赐。   莫寻被慕容云楚的眼神看得有些心悸,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的目光可以凛冽得这般。他有些本能地挡身在元政桓的面前,杀气,他在慕容云楚的眼底瞧见了杀气。   手指已经挑开了剑鞘,他一手握住剑柄,凝视着面前之人。   元政桓的心思微微一紧,这种感觉……   猛地抬眸,那时候兴园赛场上与他暗中交手之人,是他! 第二十三章爱如细水涓涓长流   元政桓几乎是有些本能地看了元聿烨一眼,不免一笑,如果那时候,所有在场的元氏子孙都死了,那也便没有元聿烨什么事了。当日他救元聿烨,是因为灵阙,那么如今想来,他倒是也该庆幸的。否则,所有元氏子孙都死去,那么他慕容云楚可以光明正大地亮出身份,届时,他自然也难逃一死。只因,除了表面上的功夫,慕容云楚在暗地里做的,亦是令所有的人都刮目相看。   莫寻咬着牙不发一言,不过慕容云楚要是真动手,他自然会拼死护着。公主虽然也是主子,可他对她的感情怎么会比元政桓深刻?   两相权衡,在他的面前,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慕容云楚的嘴角泛起一抹冷笑,他的命,他自然是想要的,不过他想要的,却远远不止这些。还有元聿烨,他父皇抢走本该属于他的一切,让他生下来就身有残疾,这份恨,他又怎会算了?   余光,落在身侧之人的身上,从方才元聿烨警觉地推开开始,他便知道,他对他已经设防。与黎国的这场仗结束之后,他们之间的恩怨,必然也是要了的。   那么,不如一次性全部解决。   看着元政桓,他低声开口:“想要我放过你妹妹也可以,你现在下令动手,杀了他。”   他不指明,除非元政桓是傻子,否则,谁都听得出来他口中的“他”指的是谁。莫寻的脸色一变,咬牙道:“你想借刀杀人!”   他只一笑,又道:“你们不也是仇人?我不过是给你们一个先报仇的机会罢了。”让黎国的人杀元聿烨,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至少,他作为西周的丞相,此事他是没有参与的。   他顶多不过是护主不力罢了。   元政桓望着面前之人,忽然轻笑起来。慕容云楚想坐收渔翁之利,可,他又有何理由来拒绝?他与元聿烨之间确实有仇,而他的妹妹,还在他的手上。   种种条件看起来,他都是非听他的话不可。   慕容云楚退了半步,直言道:“动手吧,你放心,这里有大半是我的人。”也就是说,黎国之人动手的时候,西周至少有大半的侍卫是不会护驾的。   元政桓终是微微有些讶然,原来他与元聿烨争锋相对这么久,到头来,两人都败了。   颓然一笑,他再次朝地上的安陵雩瞧了一眼,沉了声开口:“给本宫擒住西周的皇帝。”他的话音才落,侍卫们得了令,忙朝元聿烨冲过去。   慕容云楚一惊,他说的是杀了元聿烨,却他却巧妙地说成了“擒住”。至少此刻,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他再想做什么,也来不及了。   “护驾!护驾!”不知是谁大声喊着,侍卫们纷纷挡在元聿烨的身前。   他的脸色微沉,人算不如天算,来的路上,他算漏了一人,便是真正的黎国公主。   咬着牙退了一步,元政桓没有动手,慕容云楚亦是不动。方才他们二人说的话,他没有听到,不过此刻看慕容云楚的神色,他想,他已经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莫寻在元政桓的身边,寸步不离。他还需看着慕容云楚的动作,免得他食言,对主子下毒手。   黎国之人是拼了命地攻过去,只因,他们的背后是悬崖,下面,是湍急的河流,下去了,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如今既然可以往前冲,他们又有何理由不拼命?   瞧见一刀砍下去,元聿烨脚下的步子一动,侧身闪至一旁,他身受重伤,又是马不停蹄地赶路来此,已是动不得真气,此刻一提气,已觉胸口气血翻涌。退了一步,扶着一旁的树干,强压下喉头的那股腥甜。   “啊,皇上!”尚妆不免惊叫一声,此刻也顾不得其他,抬步朝前冲去。   “尚妆!”安陵霁抓了个空,他方才也是被突如其来的情况懵住了,一时间竟忘了要紧拉着身边的人。此刻见她冲出去,他一咬牙,也只得跟着出去。   她离得他已经很近了,是以,她的这一声“皇上”,他很清晰地便听见了。   而那边的人,隔着混乱不堪的场面,女子的声音早就淹没在兵器的碰撞声中了。   元聿烨几乎是本能地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朝他跑去的女子。   是幻觉么?   他竟然在这里,看见了雩儿……   呵,想笑,却因为难受,只略微扯了扯嘴角。扶着树干的手并不曾松开,此刻他若是一松,必然会站立不住。   尚妆慌忙扶住他的身子,红着眼睛问:“你怎么样?怎么样?”   他看到她,高兴都高兴死了。   紧紧地握住女子的手,很真实很真实的感觉,他这才告诉自己,原来是真的。她真的来自己的身边了!   “雩儿……”他嘘声换着,却是狠狠地蹙眉,身子不由自主地抵上她的。   “皇上!”她吓白了脸,抱住他的身子,却见他笑着。没关系没关系,只要她好好的,他要怎样都没关系。   这时,又有一人的剑刺过来,尚妆倒吸了口冷气,只听“当”的一声,那长剑被身后之人的剑挑开。她猛地回头,瞧见站在自己身后的安陵霁。   那边的人亦是看到了这里的异样。   元政桓微微一震,脱口道:“莫寻,那是尚妆,是不是?”他唯恐自己看花了眼,可,目光又落在尚妆身后安陵霁的身上,他便知道,无论如何都错不了了。   他将她丢在半路,可她还是来了,是为了元聿烨么?   心头一痛,他才知道他们不是兄妹,他还以为……   握紧了双拳,他不知该如何去想。   慕容云楚看见安陵霁,脸色微变,只沉声道:“安陵霁,你怕是帮错了人吧?”别忘了,他安陵府的人还在他手上呢!   安陵霁一咬牙,方才千钧一发之际,他出手只是一种本能。再说,尚妆可是他的亲妹妹!   尚妆狠狠地看了慕容云楚一眼,只转身朝安陵霁道:“哥,带皇上先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又本能地抬眸,看了看元政桓。   她与他隔了好远,中间一片混乱的战局,她几乎有些看不清楚那个男子。   他身边有莫寻在,应该不会有危险。   咬着唇,扶着元聿烨,只听他低声道:“这般走了,你放得下心么?”   知道他指的什么,尚妆心下一紧,她放不下,又当如何?就凭她,能冲破面前那么多人的混乱场面么?她若是鲁莽过去,只会给他增加了负担。   “你们……不是兄妹。”男子,又低低地说了声。他也不知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告诉她,也许,是他以为在最后关头,她有权知道的。   闻言,尚妆的喉头一阵堵,眼泪再次忍不住欲冲出来。望着面前男子苍白的面容,他是以为自己不知道,是么?她知道了,方才就知道了。   可是,冥冥之中,那离她最近的人,却总是元聿烨。   初进宫之时,她只是一介小小宫女。元政桓说要她,她因为担心他得罪先皇而拒绝。可是机缘巧合,元聿烨受伤,她却在他跟前整整伺候了多日。   先皇驾崩,她亦是因为怕太后对元政桓不利,拒绝跟他走。因了那一道遗诏,她做了元聿烨的妃子。   后来,元聿烨放她出宫,甚至放她去了元政桓的身边,却让他们以为,他们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   她与他,总是在一次又一次中擦肩而过。   所以,不是不爱,只是错过了。   现在的他在她的心里,依然很重很重,重如山。可是她要如何穿过面前纠缠在一起的黎国与西周的士兵而走向他?   扶着元聿烨的手微微一颤,她放不下元政桓,更放不下元聿烨。   元政桓的身边,还有莫寻护着。可倘若她现在弃了元聿烨,他当怎么办?   “安陵霁!”那边,传来慕容云楚冷冷的声音。他并不要求安陵霁帮忙杀了元聿烨,他只要他,不插手。   不插手,凭元聿烨如今的身手,还有一个不会任何功夫的女子,他们是插翅也难飞了。   尚妆回眸看了眼安陵霁,轻唤了声:“哥……”   男子的脸色很是难看,此事,他已经无法抉择。   身侧之人抬手狠狠地推了自己一把,尚妆冷不丁地跌入安陵霁的怀中,听元聿烨咬着牙道:“你们还不快走?犯了欺君之罪,早该逃得远远的。”他见了她一面,便别无所求了。   今日,无论是成是败,他的后路,早就已经算计好了。京中,有太后操控着一切,他一点都不必担心。   如今,担心的,唯有她。   “皇上!”眼泪唰地流下来,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用“欺君之罪”来压她。她都在鬼门关走了几回了,还怕这个么?   身后的侍卫已经抵住了元聿烨的身子,他一面对敌,一面大声道:“皇上您撑着!”说要他撑着,侍卫的脸色亦是不好。形势对他们来说,实在太不乐观了。   安陵霁迟疑了下,终是伸手拉住了尚妆的手。她却像是惊慌的小鹿,一下子甩开了他的手,猛地冲过去。   “还不走!”   他的语气再凶狠,她也只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抬眸,看向对面的元政桓,她知道,若是她求他停手,他也许会迟疑。可是她不想让他挣扎,不想……   他如此,是为了安陵雩,他真正的妹妹。他是黎国太子,他做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她没有资格要求他为了她而放过元聿烨。他们之间的恩怨,总有一天是要了的。不是今日,便是明日。   她唯一能做,唯一想做的,便是陪在元聿烨的身边。   隔得很远,可元政桓却仿佛看清楚了女子的眼睛。她没有求他,只这一点,他心里其实已经明白透彻了。   她说,若是他败了,她会拼命地护着。   可如今,元聿烨要败了,她却连情都不求。她不想让自己为难,不想让自己挣扎,都因,她能给得起元聿烨一个“陪”字。   所以,求情,也不需要了。   安陵雩这才缓缓地回神,目光落在不远处女子的身上,空洞的眸子微微染起了光。是尚妆啊……   她低低地笑:“秦妈,那个女孩,就是她。”十六年前,被安陵府抛弃的小姐,是她啊。   柳嬷嬷吃惊地看向尚妆,她真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真正的安陵小姐居然在安陵府做了十多年的丫鬟!原来安陵老爷,也是不信她的,连她都没有告诉。   柳嬷嬷低泣着,抱紧了怀中的女子:“公主别怕,一切都会过去的。”   若然今日死了,她便去皇后与陛下的面前谢罪,是她没能完成他们交给自己的使命。没有好好地保护公主。   元政桓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面前二人的身上,他的掌风一动,两枚银针已经对准元聿烨。慕容云楚想让他杀他,他不动手,让士兵冲过去,元聿烨会死得更惨。那么是否,还是他亲自来,让他去得更快一些?   反正今日,他横竖都是要死了。   运气上来,指尖微动,银针已经穿透了空气直逼上前。   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有什么东西横飞过来,挡在元聿烨的面前,只听“叮叮”两声,两枚银针被齐齐地射入其中。瞧清楚了,居然是剑鞘!   元聿烨是本能地回眸,瞧见杨成风策马狂奔过来。   而尚妆则是猛地看向元政桓,这里会使银针的,无非便是他。若然,方才不是杨成风情急之下将剑鞘射过来,此刻这两枚银针早就射入元聿烨的体内了。   尚妆有些后怕,咬着唇颤抖着,可是对着元政桓,她责怪不起来。   她太理解他的做法,太理解他的立场了。   一面是至亲的妹妹,一面是灭其国的仇人。   “皇上!”杨成风跳下马背,举剑挡在他的身前,大声道,“护驾!”他只需一眼,便已经明了了眼前的局面。   慕容云楚的脸色大变,他没想到那边的事情居然可以这么快就解决。   瞧见杨成风来了,谁胜谁负便是一目了然。元政桓的脸色愈发苍白,师父和裴将军怕是已经……他赫然闭了双目,不愿去想。   此地,前面直通另一座山头,期间只用一座索桥。是以,这里的地面并不空旷,杨成风前来护驾,兵力想要多带,也是不能的。而此处,元聿烨带来的人,有大半是慕容云楚的人,也是他一开始不曾想到的。   不过此刻,见元聿烨也没有惧怕,他只正了身,笑道:“看来丞相还是算漏了成风的能力。”他以为,等杨成风上来,这里的一切该结束了。   慕容云楚的目光扫视了一遍杨成风身后的士兵,他浅声道:“皇上的人若是对抗我与他二人,怕还是吃力的。”方才,他的人并不曾动手。不过如今万不得已,必然也只能参战。   明显感到尚妆扶着他的手一颤,他却只朝她一笑,又转而看向慕容云楚,开口道:“朕没有任何把柄在你们手上,而他有把柄在你的手上,你亦有把柄在朕的手上。如此的买卖,不知该怎么做?”   他的话,令慕容云楚的脸色一变,他随即想到的,是慕容云姜。只是,她如今在皇宫,隔得太远。突然,心头一震,他知道是谁了!   元聿烨只瞧了杨成风一眼,见他双掌一击,便有两个侍卫押着一人上前来。   此人,正是孙易之!   尚妆吃了一惊,见他依旧是如她最初见他的时候一样,披散的长发几乎盖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只是此刻看来,似乎更加污秽了一些。   “易之!”慕容云楚脱口唤着,他急急往前了一步。他此刻方知道,为何这么久都不让他见他,怕是他早就被元聿烨囚禁了!   孙易之抬眸看了一眼,露出悔恨的神色。   元聿烨上前,撩起孙易之的长发,轻声道:“若是朕猜的没错,他便是慕容家真正的少爷。”不过一个侧脸,到底是让尚妆看清了,这张酷似慕容云姜的脸。   他常年放下长发,为的,怕也是为了遮盖这张藏不住身份的脸吧?   慕容云楚咬着牙,当年他外出就医迟迟不归,慕容老爷便派人找过他。后来才知道,他受人迫害。只是那时候的他们,以为此事也许与先皇有关,且,有消息传来说“桓王”因为没有找到神医,还需在外头多找几年。如此一来,先皇似乎是更逃脱不了干系了,于是谁都不敢伸张。慕容老爷便故意送了慕容公子外出学艺,等十五岁回京之时,早已经换了人了。只可惜,在那一年(注1),慕容老爷因病去世。而慕容府上下,终将他当做他们的新主人。   尚妆的目光悄然掠过慕容云楚的脸,他却只看着孙易之,她想,元聿烨说的,是对的。   她忽然想起那时候在兴园,曾经瞧见孙易之与慕容云姜一起,原来,他们不是偷情,而是兄妹。还有慕容云姜对慕容云楚超乎寻常的关心,指尖一颤,那才是爱吧?   这也便解释了那时候她无法理解他们“兄妹”的那种关系了,只因根本不是亲兄妹。   “束手就擒,朕,饶你们不死。”他淡声说着。   慕容云楚终是迟疑了,只孙易之咬牙道:“少爷做自己的事吧,不必管着我。”   不管他,那他可对得起慕容老爷?还有云姜,她为了自己,甘愿入宫做内应,他不能给她想要的爱,不能时时刻刻保护她,如今,连他的哥哥他也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么?   尚妆扶着元聿烨的手微微收紧,她如今是明白了慕容兄妹与孙易之之间那种微妙关系的原因,她想,孙易之之于慕容云楚,必与莫寻之于元政桓那般重要的。那,已经不仅仅只是主子和侍卫之间的感情了。   她不免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元政桓,莫寻依旧死死地护在他的身前,不知为何,尚妆缓缓一笑。   恰在此时,忽听得孙易之大吼一声,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样的力道,居然一下子挣断了绳索,夺过一旁侍卫手中的剑,举剑朝元聿烨刺来。   尚妆还未回过神来,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被元聿烨狠狠地拉至身后,她一阵惊慌,一侧的杨成风已经飞身迎上去。一阵火花闪现,他的长剑架住了刺过来的剑刃。   “将所有叛党拿下,必要时,杀无赦!”杨成风的声音骤然响起。   尚妆捂着胸口,男子已经拉着她往后退。侍卫们全部涌上去,到处可听得兵器碰撞的声响。   “雩儿,没事吧?”他紧张地问着。   尚妆点了头,她只是吓了一跳,抬眸的时候,瞧见男子的脸色愈发地苍白,她用力扶着他。他却将目光转向了他们身后的安陵霁,笑道:“侍御史还不回京么?这里的事,朕还能压他几日。”即便,拿下了慕容云楚,消息传回京,也还是需要时日的。他想,安陵霁马不停蹄赶回去,还来得及救安陵府的人。   安陵霁一震,又看了尚妆一眼。   “哥,快去吧。”她知道他担心京城那边,却也放不下她。可她如今与元聿烨在一起了,还能有什么事?   安陵霁终是一咬牙,转身离去。   莫寻的脚步微动,却听元政桓道:“此事,我们不插手。”他明白,若是他帮慕容云楚一起对付元聿烨,于他们来说,或许还有一定的转机。可,他终究选择了不动手。   莫寻吃了一惊,不动手,意味着放过元聿烨,不动手,意味着给了他们自己致命的一击!   元政桓的神色并不见多大的变化,他只道:“莫寻,将公主带过来。”   莫寻本来欲说什么的,听闻他如此说,只缄了口,飞身朝安陵雩的方向而去。   元政桓只怔怔地瞧着,裴天崇那边失败了,他不愿下去,不看,他还能麻醉着自己,也许,没有那么惨。隔着人群,看向尚妆,只需一个眼神,他便知道她心中所想。他想,她对他,亦是。   他们,从来是最了解对方的人,只是,缘薄。   莫寻过去的时候,柳嬷嬷只将安陵雩推过去。带两个人会很吃力,她不能让莫寻冒这个险。莫寻不曾说话,此刻,他也只要公主。   安陵雩还有些呆呆的,从她知道自己去元政桓是兄妹开始,她便一直像是活在梦中。   是了,一定是梦啊。她与元政桓怎么可能是兄妹呢?   “妆儿。”男子的声音在自己的耳畔响起,她仿佛回到他们初见的时候,在蜀郡,他总是温柔地唤自己“妆儿”。   哽咽地哭着,扑进他的怀里:“桓,桓,我们不是兄妹对不对?你怎么可能是我的哥哥?不是的不是的!”她语无论次地说着,紧紧地抱着他的身子,浑身颤抖不已。   “公主。”莫寻的声音冷冷的。   却见元政桓微微抬手,他知道她接受不了,就如同当初他以为他与尚妆是兄妹的时候一样。   那种痛苦,是旁人谁都无法体会的。   但,他可以。   尚妆担忧地看着他们,她咬着牙,他不走,莫寻难道就不会强行将他带走么?此刻正乱,莫寻为何不带他走?   身边之人咳嗽了一声,拉回了尚妆的思绪。   元聿烨的伤势发作,却不想让尚妆担心,只微退了一步,脊背抵上身后的树干,抬手咬牙道了句:“弓箭手。”这里的事,他必须速战速决。   对了,还有元政桓。   悄然看了一眼,他终是阖了双目。   “皇上,让人带你先走。”尚妆在他身边低声说着。   他却摇头,他不能走。他一走,到时候黎国太子的事怕是没人压得住。   杨成风的人有了警觉,待箭矢飞射而去的时候,微微退开。   慕容云楚的人,没有弓箭手,此刻只能被动防守。箭矢越来越多,看得人有些眼花缭乱。尚妆咬着唇,这样真实的场面,她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看。比起兴园球场上那一次,丝毫不差。   无数的玄铁箭矢朝那队人射过去,真正的刀剑无眼。   元聿烨的目光瞧去,突然一紧。尚妆亦是轻呼了一声。   他们瞧见慕容云楚一把拉过孙易之的身子,自己迎面挡下了原本该射在孙易之身上的箭!   这,怕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结果。   “少爷!”孙易之急红了眼睛扶住他。   杨成风下令停止放箭,一箭穿心,已经是回天乏术了。   无数刀剑架上了他们的脖子。   慕容云楚只瞧了元聿烨一眼,继而低声道了句:“易之,告诉云姜,我……我负了她……”他还有很多话想要说,他对不起慕容家,连累了易之……   “少爷!”男子的气息慢慢地弱了下去,孙易之此刻愤恨难当,亦是束手无策了。   元聿烨捂住了尚妆的眼睛,不想让她再看面前的场景,只开口道:“来人,丞相救驾牺牲,即刻护送他回京。”   侍卫们的脸上露出惊愕,却是谁都不敢问。杨成风行至他的身边,低声问:“皇上,那孙易之……”   “处死。”他冷冷地说着。如此,已是给了慕容家最大的面子了。   杨成风点了头,示意侍卫下去办。   元聿烨终将目光看向元政桓。   尚妆吃了一惊,动了唇,却想起,如今在这么多西周侍卫的面前,她该如何求情?元聿烨即便想放,这么多侍卫看着,他又如何能光明正大地放?   心跳得飞快,男子已经松开揽住她的手,顿了下,往前走了几步,才低声开口:“方才你不插手,朕欠你一命。”   撑圆了双目看着面前的男子,尚妆的心里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微微蛰了一下,有点疼,但,更多的,却是开心。他答应了她的事情,真的,从来不曾忘。   “皇上……”杨成风往前一步,却见他抬手示意他不必说,他只略微侧了脸,低语着:“成风,你只需记着朕当日与你说的话即可。朕心里有数。”   杨成风一时语塞,终是不再上前。心下却是奇怪着,为何好端端的,会提及那日的话?他以为,如今的场面,根本用不着他当日考虑的事情了,不是么?   元政桓轻推开安陵雩,抬眸看向面前之人,继而浅浅一笑,他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向他身后的尚妆,启唇开口:“是为了她么?你就不怕我回来的时候,再杀你?”   元聿烨亦是一笑,再次往前几步,尚妆迟疑了下,终是没有跟上他。元聿烨轻皱了眉头瞧着他,开口道:“你方才不插手,难道就没有一丝是为了她么?”   元政桓一怔,而莫寻却是握紧了手中的长剑,他在迟疑着要不要动手。   局势,还是一度紧张着。只面前两个男子,直直地看着对方,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   那,也许是一种释然,也许却是另一种较量的开始。   谁都不会忽略,她与他不是兄妹。   元聿烨的身子微微一晃,杨成风才要抬步,却见尚妆依旧跑上前扶住他的身子。他低头瞧了女子一眼,嘴角浅笑,靠近她,低声开口:“我今日放了你,不是因为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而是,你我之间的契约到了头。”   说出这句话的实话,他忽然觉得心口狠狠地疼起来。   战事定了,便要回宫的。   他还是西周的皇帝,可是她呢?   他的雩修容已经死了,这个世上,再没有雩修容。如今的他,却是明白了,他爱她,只要知道她好好的,他怎么都可以。   是以,他再不逼她。   萧誉放要她走,便是不想让她卷入这场战争中的。可是,她又急急地来,难道不是为了他么?   尚妆吃惊地望着面前的男子,听他又道:“你忘了么?元政桓,已经死了。”   他的话,说得尚妆猛地一震。   那纸契约上,写得清清楚楚,除非元政桓死,否则他不会放她离开。   目光,看向莫寻身边的男子,是了,他不是元政桓,他只是萧誉。   她亦是明白,他只是要放自己离开,至于这个原因,不过是一个托辞。当日那契约,他是当着她的面亲手焚毁的。严格说来,他们之间的契约,已经随着那纸的焚毁而毁了。他如今搬出来,不过是给了她一个光明正大离开的理由罢了。   眼底泛起一丝晶莹,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可是好奇怪,为何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元聿烨强迫自己将目光移开,他再次瞧了面前的男子一眼,他稳住了最后的那丝底气,这个他叫了十多年皇叔的男子,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在他的面前出丑。沉了声,他开口叫:“成风。”   杨成风忙上前扶了他的身子,才发现他的手冰冷得可怕,他失声叫道:“皇上……”   “扶朕回去。”他低低地说着。   杨成风抬眸看了面前众人一眼,终是咬下牙扶着他转身。   西周的侍卫上前来,护在他们周围。众人缓缓撤下。   再是瞧不见悬崖边的一行人,元聿烨终是抵不住倒下去。   “皇上!”杨成风惊呼一声,忙抱住他的身子,不慎,触及一抹温热的东西。他大惊,掀起他的披风,才瞧见衣袍之内,深深地插着一支飞镖。   元聿烨低声一笑,方才孙易之出手的时候,这枚藏于他袖中的飞镖已经射出,谁都没有瞧见。他只急急拉开了尚妆,自己已是没有力气躲开。   杨成风急忙压住伤口,厉声喝着侍卫将马车赶来。   他的指腹探上他的脉,他终是知道为何方才他会突然提醒他当日对自己说的话了。该死的,他应该早就警觉!咬着牙,他不明白方才的他是如何能撑得了那么久的?是因为娘娘么?   马车来了,他扶了他上去,大喝着马上回营。回头,瞧见他微微闭了眼睛,杨成风大惊,此刻也不管什么,只强行将真气灌了过去。   “皇上!”他无能为力,可是他不敢放手,怕是一放,就终生遗憾。   元聿烨撑起了些许意识,低声道:“成风,回京之后,记得朕说的话。”   “末将不敢忘!”   他睁开眼睛,又笑道:“那时候朕……逼得你弃文从武,你可怪过朕?”   “末将不敢!”   他却只问:“有没有?”   杨成风一咬牙,终是点了头。小时候,他最喜欢吟诗作对的,只偏偏,五皇子不喜欢。他说,他必须学武,日后方能与他并肩站在一起。   可他现在才知道,这个朋友对他来说,同样重要。否则,他不会如此尽心尽力地去做那些他希望他做的事。   元聿烨却是放心地笑了,他喜欢听实话,这才是真实的杨成风。   杨成风一阵心悸,用力握住他的手,咬牙道:“末将为了那时候给皇上的承诺才努力至今,皇上若是食言了,末将会怪您一辈子!”   他摇着头:“成风,朕恐怕……”   “皇上,有一个人……有一个人可以救您!”   尚妆依旧呆呆地看着元聿烨离去的方向,不知为何,突然泪如雨下。   从他转身的一刹那,她仿佛觉得一下子缺失了什么。   元政桓终是抬步上前,浅声问:“为何不追?”   她爱上了他,尽管他不愿意承认,却依旧不会改变这个事实。   回眸,看了一眼身后的男子,尚妆勉强一笑,开口道:“王爷以为我还可以么?”   “当然。”淡声说出来,心头却是狠狠地一颤。   尚妆咬下唇,他离去的时候,都不曾看她一眼。是因为他真的打算放手了,他深知深宫的生活不是她想要的,他亦不可能放弃那个位子,她与他终归还是回不去了。   她不再是雩修容,可他却还是高高在上的皇上。   她想笑,却发觉心中愈发地苦涩。   他们都可以为了对方去死,却在活下来之后,又要害怕那回不去的轨道。   “桓。”安陵雩颤抖着双唇唤他。   元政桓回身,才想起那个原本站在他身后的女子来。他的妹妹。   她上前,抱住他的身子,止不住地哭着:“带我走吧,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她还是无法接受他们是兄妹的事实,她死都不能。   他扶住她的双肩,低声唤道:“倾儿,不要这样。”   女子的身子一颤,不可置信地抬眸望着他,听他道:“萧倾,是你的名字。”   安陵雩睁圆了双目看着他,半晌,才放声笑出来:“萧倾!萧倾!”她突然指着尚妆,厉声问,“为何当初你不告诉她你妹妹叫萧倾?为什么现在就要告诉我,为什么!”她像疯了一般吼着。   柳嬷嬷冲上来,抱住她的身子,哭道:“公主您别这样……”   尚妆有些惊慌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元政桓欲上前,却终是站住了脚步。当日,他以为尚妆是他的妹妹,他一直无法接受,是以,始终不说。就连尚妆一直喊自己“王爷”,他都觉得比起“哥哥”来可以接受得多。   此事,确是他自私了。   莫寻冷了声道:“公主不可如此对主子说话!”   安陵雩哪里肯理他,依旧哭着:“你心里就只有她,是否知道我才是你的妹妹,你才重重地松了口气?桓,为何不想想我啊,我才是最爱你的人!”她曾经告诉他,只要他回头,她会一直站在这里。   而现在呢?以妹妹的身份么?   呵,多可笑!   猛地一把推开柳嬷嬷,安陵雩冲上前,一把拉过尚妆,拔下头上的簪子,抵在尚妆的脸上,咬着唇道:“若是……若是我毁了她这张脸,你还会爱她么?”   尚妆的思绪完全不在这里,此刻被她拉住了身子才猛地回过神来。   元政桓的脸色一变,沉了声道:“难道你忘了我失明了十多年么?”他怎么会在乎尚妆长什么样子?他在乎的,是她这个人,并不是这张脸!   手上微微用了力,安陵雩知道,这一簪子下去,他必会恨她。可她亦知道,即便恨着,他也不会杀自己。因为,她是他的妹妹,他愧疚了很多的妹妹。   “倾儿!”他怕她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来。   安陵雩苍然一笑,原来,她还是宁愿他唤自己“妆儿”的,哪怕只是个替身,也比做他的妹妹好。   握紧了手上的簪子,才要用力,忽然听得身后好多的马蹄声传来。   众人本能地往后瞧去,见方才离开的西周士兵们又回来了!   尚妆无端觉得心中一喜,脱口道:“皇上!”是他又舍不得她了,所以,又回来了,是么?   握紧了双手,这真像他的性子,如此奋不顾身的他,才是她熟识的元聿烨。   安陵雩听得她喊了“皇上”,握着簪子的手终是松了,她也不想在元政桓的面前做出伤害尚妆的事情来。如果是元聿烨回来将她带走,那么什么事都没有了。   尚妆本能地往前跑去,却被元政桓拉住了手,她吃惊地回眸,见他的眼底闪过一抹光,只冷着声道:“情况有异。”   在他们的后面,有另一队人在追赶。他的听力是极好的,他绝不会听错的。   元聿烨,惹上了什么人?   尚妆疑惑地看着元政桓,她不明白为何放出他还说她可以追着去,此刻却又要拦着她,不让她去?她认得的,那马车就是元聿烨的马车!   杨成风抬眸的时候,一怔,他不想他们居然还在这里。只大声道:“娘娘,躲开!”   元政桓一把拉过尚妆,他看清楚了,后面的……是许太后的人!   他曾经与辛王有过交集,自然熟悉许太后的人。   看来,许太后还是虎视眈眈地盯着元聿烨。许太后必然是知道元聿烨下令杀的辛王,如今他人在西南,离开京城那么远,许太后不想放他回京。如今,这边动荡,杀了皇上,随便嫁祸一番,许太后都可以高枕无忧。   “杨将军!”尚妆震惊地看着撤退过来的人,她此刻也看出了事情的异样。再欲开口,身子被元政桓用力拉过去,无数的箭矢朝这里飞过来。   莫寻吃了一惊,却听元政桓下令不许插手。   黎国的人皆推至一旁,尚妆大惊,急着要过去。只是,男子的力气太大,她根本挣不开。   杨成风朝她看了一眼,只骑马护在马车边上,他下令让弓箭手反击。只是他们是一路撤过来的,弓箭手尚未开弓,便被迎面而来的羽箭射倒在地。   “皇上!”尚妆大声叫着。他为何不回答自己?   身子不住地颤抖起来,他出了事,是不是……出了事?   乱飞的箭矢,她已经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只一支,直直地插入了马车上马儿的背上。那匹马长长地嘶鸣一声,发了狂地往前冲去。杨成风的脸色一变,飞身从自己的马背上下来,伸手欲拉住那马缰,只差一点,竟抓了个空。   尚妆回神的时候,瞧见那马车,一半已经凌空!   “皇上!”尚妆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元政桓亦是吓了一跳,不过依旧没有放松手上的力道,这么危险的时刻,他不会让她过去的。哪怕她恨他也好,他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犯险。   “皇上!”杨成风大喝着,却到底是没有拉得住马车。只一瞬,整辆马车直直地坠入悬崖。   “皇上,不要——”尚妆仿佛是用尽了力气喊了出来,胸口一阵窒息,终是昏倒在元政桓的怀中。   “尚妆!”元政桓忙抱起她,朝莫寻看了一眼,厉声道,“我们撤!”   莫寻点了头,护着安陵雩欲走。却不想,身边的女子突然挣开他的手。自始至终,他都只关心着尚妆,他真的从来不曾爱过自己。方才,那么危急的时刻,他也只会护着尚妆。而是将他丢给莫寻保护。   她不要做他的妹妹,她宁愿让他一辈子记住自己也不要做他的妹妹!   “公主……”莫寻回头的时候,瞧见女子已经跑开去。   元政桓一震,忙道:“倾儿,回来!”她疯了么?那边那么危险!   莫寻追过去,她却往后退了数步,身后已经是悬崖,回神的时候,不知哪里来的羽箭,已经深深地插入她的胸口。   “倾儿!”   “公主!”   安陵雩缓缓低头看了一眼,嘴角绽开灿烂的笑,身子已是往后倒去。   “桓,来生再见了……”   她不是他的妹妹,这辈子不是,下辈子,也不会是……   “公主!”莫寻伸手,只听“撕拉”一声,他只撕下了她衣袂的一角。柳嬷嬷已经吓得晕过去。   元政桓只觉喉头一阵腥甜,低头喷出一口血,却还是勉强撑住了身子。她当真……这么不愿当他的妹妹,宁愿死,也不愿以这样的身份跟他走……   皇宫郁宁宫中。   慕容云姜突然觉得一阵晕眩,手中的茶杯随之落于地上。   “小姐!”清儿忙扶住了她。   太后瞧了她一眼,低声道:“皇后怎么了?”   “没事。”她小声说着,不在为何,方才一下子,像是觉得整个人空白了一片,心里,遗失了什么。继而,又觉得有些无法言语,心慌的感觉越来越甚,她整个人止不住颤抖起来。   “太后太后——”世子与宫女收集了露珠回来,跑着入内的时候,不小心绊了一下,瓶子里的露珠一下子泼在慕容云姜的衣裙之上。他吓坏了,苍白着小脸道,“镡儿……镡儿不是故意的……”   慕容云姜只起了身,勉强笑道:“不碍事,母后,臣妾先回去换身衣裳。”说着,福了身子下去。   太后看着她出去,目光落在世子身上的时候,才笑道:“好了,没事了。丝衣,带世子下去。”   丝衣应了声,带着世子下去。   太后这才起了身,推开窗户,这一场雨终是停了,元聿烨那边的事情,也该结束了。   想来青绝已经到了云滇郡,就等着她下令了。   前线再次传来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五日后。   皇上驾崩。   太后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站立不住,若不是宫女扶着,她便要一下子瘫倒在地了。   她以为,她对着这个齐贤妃的儿子应该是没有感情的。或者说,她以为那时候他派人给她传来的信笺,她都没有真正放在心上过。   她以为,他会活着回来,这是唯一一次,他们没有理由地站在同一条线上。   她有那么多的以为,却终究没有以为他会死。   清儿扶着慕容云姜进来,她的脸色惨白不堪,只哆嗦着唇问:“母后,是真的么?是……真的么?”   丞相为救驾牺牲,孙副将战死……   清儿哭得两只眼睛红红的,慕容云姜忍着没有哭出来,她一直不相信这竟然是真的。   一旁的公公哽咽道:“娘娘请节哀吧,皇上已经……”他以为她如此,是为了元聿烨。   慕容云姜的眼前一黑,终是倒了下去。   太后悲痛地看了她一眼,只道:“来人,送皇后回去。”   杨成风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月之后。   太后单独召见了他,又命人取了当日元聿烨派人送回来的那明潢色的锦帛。   杨成风单膝跪着,太后屏退了众人,才打开手中的锦帛,低声道:“这是当日皇上派人送来让哀家保存的,如今,倒算是……遗诏了。”   杨成风猛地抬眸,听太后又道:“皇上有意将世子收入膝下,让他继承皇位。”那上面,还缺个玉玺印,不过玉玺早就在太后的手上了。   “此事,末将知道。”那时候,元聿烨便对他说过,若是他出了事,便要他回京,拥世子登基,要他辅佐他。   “那,杨将军以为?”太后放下了手中的遗诏,缓缓问着。   杨成风低了头,只沉了声道:“先皇遗命,末将,定当从命!”   “很好。”太后起了身,如今杨成风手握重权,有他相助,就不怕各封地的王爷闹事了。且,遗诏一事,亦是光明正大。世子,亦是元氏子孙。   太后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扶住一侧的桌沿,微微收紧,才启唇:“皇上……找到了么?”问的时候,她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杨成风置于膝盖的手猛地握紧,只低头道:“末将会尽力寻找的。”他顿了下,又道,“张公公,追随皇上去了。”   太后一怔,良久良久不曾说话。又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她又问:“黎国余党都清理干净了么?”   “是,太后放心。”杨成风答得从容。   太后点了头,却是叹息一声,终是不再说话。   国不可一日无君,三日后,世子登基。定来年为康定元年。   封太后为太皇太后,封皇后为皇太后。因皇上年幼,太皇太后垂帘听政。   两日后,慕容云姜却在慕容相出殡之时,缢于他的灵堂之上。   太皇太后恐此事落他人口舌,只得对外声称太后病逝。   不日,从云滇郡传来消息,说许太后因病,薨。辛王妃为尽孝道,追随许太后而去。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太皇太后的脸上并不曾有过多的表情。她只是隐约想起当日元聿烨派人给她送来的那信笺上寥寥的几句话……   尚妆醒来,已是一月之后。   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听得茯苓叫了她一声“小姐”。侧脸,看清了面前的丫头,她缓缓一笑。   “小姐总算醒了,吓死奴婢了!”茯苓抹着眼睛,脸上却是笑的。   尚妆撑起身子,开口道:“茯苓,我睡了很久么?我……做了好可怕的梦。”她梦见,元聿烨……死了。   茯苓一怔,也不说破,只扶着她道:“小姐不要乱想了,没事呢。”当日她在庑城等小姐和少爷,却不见少爷来,最后,倒是莫寻来了。莫寻告诉了她一切,她震惊得不能自已。   只是小姐不提,她也不说。   尚妆行至外头,瞧见周围是整片整片的竹林,到处是翠色的一片,风吹过来,会发出清脆的“沙沙”声。她瞧见男子坐在院中石凳上,背对着她。   尚妆迟疑了下,终是抬步上前。   茯苓欲跟上去,却被身后之人攥住了手腕,她无奈,只得狠狠地瞪了莫寻一眼。   “王爷。”   那两个字从齿间吐出,她的眼泪终是忍不住涌出来。她该是信了,那不是梦,不是梦……   元政桓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解释了,不是么?   当日,元聿烨放她离开,她还……亲眼看见他的马车坠入山崖……   元政桓的心头微微一震,回身看着面前的女子,淡声道:“醒了?”他带她回来,瞧了很多大夫,都看不出病因。他以为,她会一辈子沉睡下去。   他怕等她醒来,都没有机会和她说上一句话。   呵,上苍,终是待他不薄。   他朝她伸手,尚妆流着泪握上他的手,才发现,他似乎又瘦了。   他低声一笑,瞧着她道:“他希望你好好地活着。”这种话,不必他说出来,元政桓亦是明白。   尚妆点着头,她懂,她懂。   “我也……希望你好好地活着。”   “王爷……”   “尚妆,让我陪你一段日子,好么?”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他微笑着看着面前的女子。   他的眼底,微微闪着光,依旧是,眸如星。   尚妆看着他,好似有种说不出来的不适。   好像哪里不对劲,可,究竟是哪里,她又说不出来。   男子已经起了身,拉过她的身子,抬眸瞧去,轻声说着:“你要的生活,我与他,曾经都负了你。”那么现在,他能给她几日?   他拉她上前,低声道:“莫寻,背马。”   莫寻的脸色有些沉重,绕至屋子后面,将马儿牵出来,递给元政桓。   “王爷……”尚妆错愕地看着他。   却听他低笑:“尚妆,这一次,不要拒绝我。”他曾经,被她拒绝了多次,每一次,都未能如愿地待她离开。这一次,他不想她拒绝。   扶了她上马,他才翻身上去,从她的背后,轻环住她娇小的身子。双腿一夹马腹,朝前奔去。   茯苓本能地往前追了几步,回头道:“莫侍卫,你不跟么?”小姐才刚醒,她担忧着。   脱口而出的时候,茯苓忽然怔住了。   只因,她在莫寻的眼底,瞧见一抹晶莹。不免一震,这,是她从未见过的莫寻。   他的目光依旧看着渐行渐远的马儿,微微握紧了双手,半晌,才开口道:“你们皇上,有多爱她?”   一句话,倒是让茯苓懵了。   此刻,还提皇上作甚?他……他都不在了。   莫寻却突然转了身,低语着:“不必跟了,回去。”   “哎,莫侍卫……”茯苓有些摸不着头脑,莫寻今日实在是太奇怪了,他竟然愿意让自家小姐与王爷单独一起,还说什么,不必跟了?   她摇了摇头,想不通,便不想了。   马儿跑得并不快,沿着蜿蜒的小道出去。尚妆才发现,这是好大的一片竹林啊,仿佛怎么都跑不到尽头。身后的男子轻轻笑起来,他的笑声,在竹叶声中,显得愈发地清晰起来。   “王爷。”她叫着。   他却摇头道:“唤我政桓。”   尚妆一惊,回眸看着他,他却是淡淡一笑,低喝一声“驾”,驱马往前。   十六年来,他从未忘记自己是黎国太子的身份,可是,十六年,他却仿佛已经适应了“元政桓”这个名字。他想起师父,她是唯一一个,会唤他名字的人。   而他在她的面前,永远自称“政桓”,原来只是,他已经习惯了。   是的,习惯。   如今的他,终于可以抛开黎国太子的身份,那么,就让他做几天元政桓,真正的元政桓,而不是西周的王爷。   尚妆却是怔住了。   她仿佛回想起那个时候,元聿烨在她的耳畔,嬉笑着说,叫声烨听听啊。   烨……   直到最后,她都不曾叫过他一声。   眼泪流下来,她却笑了。   不叫,让他以为,她心里根本没有他。来生,也再不要来找她。   她不值得他为她如此。真的不值得。   她隐忍着没有发出声音,可他却知道他哭了。   他没有点破,亦没有劝。只是圈着她的手微微收紧,深吸了口气,他才开口:“尚妆,你说我们一直这样跑着,会跑至天边么?”   此刻,他们已经出了那片浩瀚的竹林,耳畔掠过的,不再是竹叶的“沙沙”声。风声,随着马儿奔跑的速度,略微变得凛冽起来。吹在脸颊,却并不觉得痛。   尚妆低声问:“天边,会有什么?”   “你想那里有什么?”他反问着。   尚妆一时间缄默了,眼前,闪过男子的脸来,她颓然一笑,随即开口:“有时候,记得起来,也很疼。”   握着马缰的手有些僵硬,他低头看着她,浅声问:“要一杯忘情水么?”   她却摇头,她不需要。   若是忘了,那她余下漫漫长的日子,又该如何度过?她不想,连那些记忆都失去了。哪怕是疼着,也是记着的,至少他们曾经爱过。   他轻叹一声,才道:“那便永远记着。”   他也会永远记着。   尚妆没有问他这是哪里,她只想,这一刻,让她忘记那些令她心痛的事情。   哪怕,只是一刻。   太阳落下的时候,他们还驰骋在绿荫大道上,夕阳的余晖在他们身侧落下斑斓的色彩,马儿的影子被拉得好长好长。   从这一头,快速地奔向那一头,在这一条空旷的大道上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天色渐暗,空气里的风变得有些冰冷。   他围住她的手臂再次收紧了些,隔着风,他低声说着:“我等了好久,才等到你醒来。你思念得他太久,我以为,你会连一刻的时间都不留给我。”   抬眸,男子的轮廓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有些朦胧不堪。尚妆的心头,却仿佛微微地疼痛起来。   他勒马停了下来,扶了尚妆下马,笑着道:“在这里,可以看见日落。”   他与她坐着,看着天空那轮夕阳缓缓落下去。   仿佛在那一刹那,整个世界的光芒都被隐藏了起来。两人依偎着坐了好久好久,元政桓侧脸的时候,才瞧见女子不知道何时已经睡去。   他低唤了她一声,突然满足地笑了。   回头,朝身后瞧了一眼,他的手,缓缓握紧了女子的小手,他真想说一声,谢谢。   是真的谢谢。   将女子揽入怀中,见她皱起的眉头微微舒展,他放心地笑了。她想要的,只是这么简单,那么他与他,会用剩下的生命,去补偿她。   直到天亮边的时候,才瞧见元政桓与尚妆回来。   茯苓是一夜未睡,此刻早已经冲了出去,偏莫寻倒是说,连晚上不会也不必去找。   尚妆睡着,元政桓抱了她进屋,小心地放在床上,才转身出去。   “小姐……”茯苓坐于她的床边,为她把了脉,才松了口气。她有些好奇地回眸,却见元政桓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在门口。   “主子。”莫寻见他出来,忙迎上去,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让他很担心。   元政桓却朝他笑道:“莫寻,谢谢你。”   “主子不必跟属下说这些。”他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元政桓依旧笑着,却是不再说话。   莫寻跟上去,脱口问:“主子后悔么?”   他连步子都没有停顿,只道:“不后悔,那是我作为萧氏子孙的使命。我努力了,到底还是辜负了父皇和母后,辜负了黎国的百姓,对不起倾儿。”   “主子……”莫寻的脸色一变,“那不是您的错。”   他略微摇了摇头,被堵在阳城悬崖边的时候,他便知道,他输得很惨很惨。他辜负了太多的人。   而现在,抛开一切,他终于可以做几天真正的自己。   也许名字,也不过只是个代号,真正开心的东西,藏在自己的骨子里。   伸手,扶着一旁的柱子,元政桓才笑着问:“莫寻,你喜欢茯苓么?”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莫寻一下子怔住了。   元政桓回眸瞧着他,又道:“那时候,委屈你了。”他以为灵阙是他的妹妹,为了将她从元聿烨身边要过来,他撒谎说,是莫寻喜欢了她,想要娶她为妻。   恰逢茯苓从尚妆的房中退出来,见他二人站着说话,有些狐疑地往这里瞧了一眼。元政桓叫了她道:“茯苓,我向你给莫寻提亲,不知你可愿?”   “主子……”莫寻有些愕然。   “啊。”茯苓不免轻呼了一声,那张小脸一下子变得通红通红,她自觉失态,有些窘迫地捂着脸转身跑开去。跑了一段路,又有些懊恼,回眸狠狠地瞪了莫寻一眼,咬着牙道,“王爷,莫侍卫怎的一点诚意也没有!”她说着,扭头便跑。   真可恶,见她跑了,他居然一步都不曾动!   莫寻握紧了手中的长剑,茯苓她……   元政桓轻轻笑起来,朝莫寻瞧了一眼,催促道:“还不快去?”   莫寻迟疑了下,终是转身追出去。   扶着柱子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可他依然站在好直好直,嘴角的笑,一点一点地绽开。   抬眸,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新的一天开始了。   他不免回头,凝视着尚妆的房间,良久,才启唇,低唤着心头的那两个字:尚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初冬将至。   天色渐渐转凉,只是这里,依旧是茫茫的翠色,丝毫不见风姿。   这段日子,尚妆与他一起,只字不提以前的事情。   莫寻亦是觉得主子比以前开心了,他不再需要在整日坐在轮椅之上,不必担心是否会因为本能突然站起来,不必担心别人识破他不是桓王的事情。亦是不必费尽心机与裴将军联络,不必四处奔走利用桓王的身份到处拉拢盟军。不会在夜里的时候,突然梦见当年黎国被灭时的场景,不会再喊着“母后不要”而突然惊醒。   茯苓在尚妆的面前,不提元聿烨的事情,她突然想起那个时候,莫寻问她,皇上爱小姐有多深。她想,一定很深很深,她是无法言语的。而她亦是知道,王爷对小姐的爱,不比皇上少。   小姐会幸福的,至少,王爷还在她的身边。   二人坐在竹林里,聆听着竹叶的传唱。   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染起斑斑点点的影。   尚妆抬眸,眯着眼睛,瞧见高处的竹子,顶着一层紫色的东西,她略感到奇怪,撇过脸问:“那是什么?”   元政桓瞧了一眼,笑道:“是花。”   “竹子……会有花么?”   “当然。”他答着,“很美吧?”竹子开花,便是意味着死亡将至。在它最美丽的瞬间……(注2)   很美……   侧脸看着身旁之人,少许的阳光落在他的脸庞,泛着星星点点的美感。不是很清晰的光线,却依旧掩饰不住他的苍白。   注意到她在看着自己,元政桓与她对视一眼,轻笑道:“看什么?”   “政桓。”她低低地叫。   “嗯。”他应着。   “谢谢你。”除此之外,她再想不出其他的话。   他一怔,随即摇头:“你知道的,我不需要。”要说谢谢,他该是谢谢他的。只是,怕没有机会说了。   尚妆起了身,朝前跑了几步,伸手勾住竹竿,轻盈地转着圈。她回眸,冲他灿烂一笑,她银铃般的笑声随即充斥着整片竹林。   随风悠悠地飘荡开去。   元政桓看着女子的身影,不觉也舒心地笑起来。   他只安静地看着,拼命地撑着眼睛看着她,好美的尚妆啊。   竹叶唱着歌,而她,在他面前茫茫竹海里跳着属于她的舞蹈。   他低咳一声,撇过脸,一口鲜血喷在地上。在女子笑着对着他的时候,他又坐正了身子,若无其事地笑着。   起不来,因为没有力气了。   那药的药性,早在半月之前就过了,可是他不怕死,没有比现在还快乐的日子了,不是么?   所以再痛,都不觉得了。   尚妆在竹林里飞旋着,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出来,她依旧笑着,以最灿烂的笑容笑着。这辈子,从没有好好舞过。这一次,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让他记住最美丽的自己,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竹林里。   他说,请让他陪伴她一段日子。   其实,是她在陪他走完这最后的日子。   她知道,一直都知道,只是没有勇气说出来,她也……不愿说出来。   从那一次,他带她离开京城,他告诉她,青夫人为他配了药开始,她便知道,他对她,有所隐瞒。   他只说配了药,什么药她不知道,但却一定不是解药。否则,他必会说,师父给了他解药,不是么?他忍不住的时候,悄悄地吐血,她也知道,可她强迫自己当做不知道。   这段日子,他是开心的,那么她也很开心。不是装的,是真的开心。   莫寻与茯苓在一起了,她想,这是他欣慰的。她也高兴,替他,替茯苓,替莫寻。   元聿烨死的时候,她曾万念俱灰过,浑浑噩噩着,她不愿醒来。可是她知道她错了,因为还有人,担心着她,关心着她,等着她。   她应该早点醒来,他怕等不到和她说话。每每想起这句话,她总会心痛不已。   是她醒得晚了,是她晚了……   眼泪止不住地滑出来,在空中滑过完美的弧线,阳光洒下来,闪着星星点点的光。   她永远会记得,那个有着星眸的男子,那个温文尔雅的男子,那个,曾经出现在她生命中的男子……   她爱过,且一直爱着的男子……   元政桓凝视着面前的女子,他缓缓靠上背后的竹竿,从头顶洒下的光,照得他有些晕眩。只这一次的事情,他不曾后悔过,他真开心。   好久好久,直到纷飞的竹叶都停止,他才瞧见女子笑着朝他走来。   “尚妆。”他坐直了身子。   女子在他身边坐下来,侧脸笑问:“好看么?”   “好看。”他笑着。   “那么,你会永远记住么?”   “会。”   “我也会。会记得曾有一人,认真地看着我跳舞。”记得这个人,陪她走完她最痛苦的日子。   “尚妆。”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蹙眉道,“哭什么?”   她摇着头:“是开心。”并不是只有伤心的时候,才会哭的。   他笑了,有些勉强。   尚妆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本能地欲离他远一点,却被他紧紧地拉住了手,听他低语着:“别走,还想着,你靠得我再近一些。”   迟疑了下,她有些紧张地俯身拥住了他的身子,笑着问:“如此,够了么?”   “够……”他也笑着。   “请不要恨他。”尚妆轻声说着,元聿烨,并不是真的想杀了他。   他摇着头,开口:“是你不要恨他。”   尚妆一怔,听他又道:“他没有下情花,且,还给了我师父解药的药引。”   眼泪忍不住流出来,果然不是情花。只是,那时候青夫人手中有解药,她知道,她其实一直很想问,他为何不用?而这个疑问,在他往阳城的路上,将她丢下的时候,她便已经知道了。   他只是不想给自己退路。   若然那一次,他没有失败,他会活下去。他若是败了,他愧对很多人,还有他们是“兄妹”的一事,他会活不下去。   “药引,还在我师父身上。”如今,是再也拿不到了。   可是,他觉得现在好满足,比起能让他活下去,还要满足。   目光,越过女子的肩膀,朝远处瞧去,阳光已经收敛起来,那里的景色,他已经瞧不清楚。不过他知道,他一直都在,一直……   这,也是他不选择活下去的一个理由。   元聿烨在尚妆的心里很重很重,可她却陪着自己走完这最后一程。他觉得值得了,不想,再让她为难。   “尚妆,我曾经好累好累,可我现在觉得很快乐。”他笑着说。   她紧紧地抱着他,应道:“我也是。”   抬手,从颈项取下那块玉佩,递给她:“这个……”   尚妆忙接了,握在掌心里,还沾着他的温度。   他们谁都说不清,这个玉佩的主人究竟是他还是她。   不过,这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   她握着他的手,已经感到了他的无力,她还是笑着,即便哭也要笑。   几阵风吹过,卷起了地上的竹叶,空中,亦是有着许多的竹叶飞落下来。   他抬眸瞧着,道了句:“真美。”   尚妆不禁也抬头,是啊,真美。   “帮我……跟他说声谢谢。”男子的声音变得飘渺起来。   尚妆低头的时候,瞧见那双璨若星辰的眸子已经缓缓阖上,只余下嘴角那抹满足的笑。   她抱着他,呆呆地坐着,良久良久,终是嘤嘤地哭出声来。   他们身后,三丈开外的地方,莫寻直直地跪着,这个从来不哭的男人在这一刻,终也是忍不住任由着眼泪从脸颊缓缓流下去。   茯苓捂着嘴,她终是知道为何莫寻会一改常态,为何他要警告她不许跟着小姐和王爷。原来,如此。   竹林里的风突然变得肆虐起来,成片成片的竹叶仿佛如漫天而下的雪一般,飘飘洒洒地下来。林子里的人都不曾动,竹叶一点一点地覆盖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莫寻才缓缓起身,行至尚妆的面前,俯身抱起元政桓的身体。   他记得他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才五岁,还是个孩子。在他做桓王的十多年,在他没有离开轮椅的那么多年,他做他的腿,那么久那么久。   “主子,让莫寻送您最后一程。”他低声说着,抬步朝前而去。   在那木屋后面,早就准备好了墓冢。   墓碑上,竟没有字。   茯苓扶着尚妆上前,只呆呆地站着。   莫寻没有让她们动一下手,他说,这最后一次,请让他来。   尚妆抬手,抚上胸口,那里,挂着她最最熟悉的玉佩。   这一夜,莫寻在元政桓的坟前跪了整整一夜。谁都没有劝,谁都没有说话。   到了第三日,好端端地居然下起雪来。很大的雪,不过顷刻间,便覆盖了整个竹林。   尚妆独自跪在元政桓的墓前,经不住泪眼婆娑。可是她没有哽咽,没有哭出声。   传说,人死后第三日是会还魂的。   这一日,死了的人可以听见世间的声音,却看不见东西。   所以,她不能让他听见她哭了。她是开心的,她记得他说,他希望她好好地活着。   “政桓,今日下雪了,好大的雪,很漂亮。”   “茯苓和莫寻还和以前一样,会吵,可是却很好。”   “我……我也很好。”她极力用着欢快的语气说着。   “你真的,好么?”   男子的声音,自林子里响起来。   尚妆置于膝盖的手猛地收紧,她只知道这一日死了的人可以听见世间的声音,却从不知道竟也可以说话么?   “雩儿。”   那声音,再次响起,在她的身后。   尚妆这才猛地回身,隔着纷飞的雪花,男子的身影在她的视野里若隐若现。   她听见了,因为靴子踩在雪上的“嘎吱”声,那么那么细微,却又那么那么清楚。   颤抖着双唇,她终于知道元政桓给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帮我……跟他说声谢谢……   谢谢……   滚烫的眼泪汩汩而出,她呢喃着:“政桓,你早就知道……”   男子已经大步上前,伸手,将她拉入怀中,紧紧地抱住。他在她的耳畔轻声道:“雩儿,我来了。”   ————————全剧终 第二十四章尾声   抬眸,瞧着面前的男子,怔了半晌,尚妆突然低头狠狠地咬上他的手。   元聿烨没想到她会突然如此,皱了眉叫:“痛。”   一声“痛”,终是让尚妆的眼泪再也止不住。   松了口,抬眸凝视着面前之人,抬手,抚上他的胸口,哽咽着:“当日,我瞧见你的马车掉入悬崖……”她以为他死了,后来,京中又传出皇帝驾崩的消息。如今,辛王世子已经登基称帝了。   他抓紧她的手,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膛,低笑着:“你也说是我的马车掉入悬崖。”   尚妆一怔,他的马车,不是他……   她终是欣喜的,喜极而泣。   回眸,目光直直地落在面前的墓前,半晌,她才开口:“此事,你与他商量好了,来瞒我?”   元聿烨的脸色略微沉下去,却是摇头:“怎么可能?我与他,如何会商量这种事情?”他可以放手,或者与他竞争,唯独不会与他相商来做这种事。   倒是尚妆怔住了,没有商量好……   呵,心下终是笑出来。她怎么忘了,元政桓的听力极好的,怕是他早就意识到一直有一个人跟着他们,他早就知道,只是不说。   尚妆不知道若是那时元聿烨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他与他会如何?   可是,他到底没有。   是以,到了最后,元政桓都希望跟他说一声“谢谢”。   回眸,直直地望着面前的男子,尚妆启唇道:“他想和你说一声谢谢。”   元聿烨微微动容,嘴角浅笑,他也想跟他说声谢谢,因为在他不在的日子里,他陪伴尚妆走过那段伤心的日子。若是没有他,他不知道尚妆一个人会如何。   风雪,越发地大了起来。他拥住了女子的身躯,缓步推向身后的屋檐下。   “你……好么?”缩在他的怀里,真温暖。她想起他身上的伤,那时候在阳城,他苍白的脸色再次浮现在她的眼前。   他“唔”了声,才道:“没事了,不必担心。”   “当日,究竟发生了何事?”他明明走了,却又回。身后,还有追兵,想要杀他。   他用自己的披风拢紧了女子娇小的身子,只淡声道:“那些是许太后的人,你也知道,辛王的事与我脱不了干系,许太后不过是想趁乱杀了我。只他们不会想到,我早就不在那马车里了。如今,正好乐得逍遥。”低声笑出来,他低头看着怀中之人。   “真的么?”她皱眉瞧着,心中还是有些担忧。   “当然是真的。”他毫不迟疑地答着。   是真的,却只是一部分。   当日,他命悬一线,他却不想告诉她。如今,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也便不必提及。   耳畔,似乎又想起当日杨成风的声音,他说,有一个人可以救他,就是青夫人。   阳城一战,裴天崇战死,青夫人被俘。   杨成风命人带她来救他的时候,她没有马上拒绝,只一个条件,便是要他放过元政桓,且,必须对外声称黎国太子已死。   杨成风马上应了,青夫人却又低声道:“只有皇上不在高位,才可以保证政桓不死。”否则,他哪日食言了,那便是她管不了的。   元聿烨听得见她的话,却已经虚弱地说不出话来。这样的条件,他自然是不应的。   杨成风了解他,却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死。   恰逢这时,许太后暗中派了人刺杀他,杨成风知道,时间拖得越久,怕到时候便是华佗转世亦是救不了了。   青夫人朝他道:“皇上,人死了,才是什么都没有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放在他的身边。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里面是什么。   元政桓的药引!   他震惊得不知所以,一个小小的瓶子,能说明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不是么?他没有想到的是,元政桓居然没有解毒,到头来,他还是选择了死。   他不想活,那么雩儿呢?   那时候,他其实很想问问清楚,挣扎着欲起身,浑身却是痛得连一丝力气也没有。他亦是知道,杨成风在那一刻答应青夫人的条件,他瞧见他的神色,以为他是应了。   元聿烨知道,杨成风不愿他死,哪怕让他失去所有,他也不想看到他死。   是以,在马车驶向悬崖边的时候,他早就不在马车上了。青夫人没有食言,她救了他,亦是她告诉他元政桓会来这里。他其实并不想为难,后来听闻,她回去劫裴天崇的尸首,终是死在了阳城。   他因为伤势太重,只能留在阳城养伤,张公公寸步不离地伺候着。   半月后,他不顾伤势未愈,执意前来。却在到这里的时候,终是迟疑,这一次,他想,该等的人,是他。   当日在悬崖边,他弃她而去的时候,原来考虑得这般不周全。他以为将她推至元政桓的身边,她会得到她想要的生活,却不想,原来根本不是这样。   “皇……”抬眸唤他,却在那一瞬间缄了口,她想她真是糊涂了,如今的他,早已经不是皇帝了。他的名字,她一直不曾叫出口过。那时候,以为他死了,再也没有机会听见,她在后悔中庆幸。那么如今,他没死,他回来了,她,还迟疑么?   凝视着他,终是低呓道:“烨。”   男子的眸子微微撑大,低头看着她,嘴角微动,只急着问:“叫我什么?”   “烨。”她又低低地唤了声。   他忽然激动地抱紧了她,大声道:“再叫一声。”   “烨。”滚烫的东西流下来了,原来她真的还可以当着他的面唤他的名字。   高兴得突然之间无法言语了,他才知,原来他要的,也只是这么简单。深爱的人在自己的身边,愿意,唤着自己的名字。   “小姐!”茯苓听得了响动,追着跑出来,却在瞧见这一幕的时候,突然怔住了。   “发生了何……”莫寻跟着她出来,目光落在面前的男子身上,突然缄口了。   茯苓回头看了眼莫寻,他也是这般惊愕的神色,那么,她看见的,不是幻觉?指着面前之人道:“皇上?”   张公公慌慌张张地跑上前来,挡在元聿烨的面前。那是元政桓身边的莫侍卫,他认得的,他怕他会对元聿烨不利。尽管,他自己都不会武功,可,出于护主的本能,趋于他如此做。   元聿烨抬眸,看了他二人一眼,倒是不惧,只浅声道:“茯苓丫头傻了不成?”   茯苓一时语塞,是了,他如今,不再是皇上了。   莫寻只怔怔地瞧着,却是不发一言。   雪愈发地大起来,茯苓终是上前,请了让他们进屋。   张公公仍然有些惧怕地看着莫寻,此刻才发现莫寻的手中,居然没有拿剑。素日里长剑不离身的莫侍卫,居然也有不握剑的时候。张公公虽是惊讶着,此刻也识趣得什么话都没有说。   没有过多的交谈,元聿烨与莫寻,终是尴尬的。   这一夜,元聿烨并没有留宿,对莫寻来说,这里是元政桓的地方,纵然他已经去了,他亦是不会容许别的人住他主子住过的地方。更何况,此人还是元聿烨。   茯苓颇有微词,莫寻却是铁了心,寸步不让。   这一场雪停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多日不与尚妆说话的莫寻终是在她的房外开了口:“雪停了,请姑娘离开吧。”   尚妆开了门,直面着他。她知道,这句话,他藏了很久了。如今,终是忍不住说出来。   “主子这里,有莫寻在。”他冷冷地说着。   微微吸了口气,尚妆想,这个世上也唯有莫寻,能将逐人的话说得这般无情。   握着门框的手缓缓地收紧,她垂眉一笑。   元聿烨带她走的时候,她没有唤了茯苓一起。那丫头,在木屋前紧紧地攥着她的手不肯松开。尚妆瞧着她,她只低头啜泣着,咬着唇,却是不发一言。   尚妆其实明白的,她与莫寻,茯苓都舍不下。   抬手,欲拂开她的手,却发现她抓得她愈发地紧了。尚妆有些讶然地看了眼茯苓身后的莫寻,他抿着唇,并不劝一句。   她只低声道:“往后莫寻身边,只你一人。”   明显感到那丫头握着她的手一颤,尚妆又道:“你我都好生活着,怕日后见不着么?”   茯苓还是不语,只那手仿佛微微放松了些。   终是将手抽了出来,她没有迟疑,转身便走。   元聿烨扶了她上马车,张公公赶了马车离去,隔着帘子,她听得茯苓哭着叫:“小姐……”只此一句,再没了下文。而她未及出口的话,尚妆心里却比谁都要清楚。   车内,男子的手轻握住她的,只低声问:“还要回去看他一眼么?”   微微一怔,她终是摇头。   不必了,这一切,都在她心里了。所以,不必看了。   元聿烨不再说话,隔了良久,才又问:“你想去哪里?”从今往后,天涯海角,他都会陪着她去。   抬眸,她的神色有些黯然,迟疑着,终是问:“灵阙呢?”   灵阙与她的关系,他也是在那一日阳城悬崖边的时候,才明了的。他知她会问,只道:“当日,我让人送她回京,暂住在成王府。成风会照顾她。”   元聿烨对她还是不薄的,终为她考虑得周全了。尚妆放了心,又问:“有我哥的消息么?”   他点了头:“他没事,安陵府也没事。”他知道,她其实想知道的,并不只有安陵霁。只是,那些话,她不想问出来。毕竟当年安陵老爷对她做的事,她说不怪他,那是不可能的。可,不管怎么样,那人,终归是她的父亲。   她望着他,缓缓地笑,低声开口:“谢谢你。”   她其实明白的,这些,不可能是他顺道听来的。只因,他亦是没有回过京。那么自然,是他费心去打探的,只为了遇见她的时候,可以告诉她,让她放心。   他笑着,伸手将女子揽入怀中,缓缓吸了口气,时至今日,他依旧觉得有些不真实。幸福得不真实。   尚妆靠在他的胸口,听他略微加快的心跳声,竟忽然觉得安心。   隔着车帘吹进来的风好冷,他用力裹住怀中的女子。   外头,传来张公公的声音:“少爷,我们去哪里?”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尚妆轻笑着:“去天边。”   他应着:“好,去天边。”   张公公怔了下,却是识趣得不再问。天边天边,那么他便朝着太阳西落的方向,一路驶去。   元聿烨微微放松了圈着她的手,低头凝视着怀中的女子。他思念了她太久,以至于如今见着了,有些分不清真假。低头,覆上她的菱唇,柔软甘甜的一片。   女子没有挣扎,却是颤抖着抱住他的身子。   他低笑着:“我倒是想着,你再咬我一口。”   她好奇地看着他,他却是又道:“让我好知道原来这真的不是梦。”   她喜极而泣,元聿烨,原来他也这般傻。   抱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他低声开口:“你这辈子最遥不可及的梦,如今倒是触手可及了。”   尚妆一怔,是啊,相夫,教子。   她浅浅笑着,朝他道:“决定了么?”   “早就决定了。”男子坚定地说着。   她靠进他的怀里,她忽然想起那时候,元政桓问她,希望天边有什么。   她只是想,有一段平凡的生活。   天黑的时候,马车进了一个小镇。只是简单地寻了一家客栈投宿,问掌柜的要了两间房。   她替他更衣,他只一声不响地看着,尚妆有些窘迫地低下头去,只专注于手上的动作。隔着亵衣,她似乎隐约地瞧见他胸口的疤痕,略微皱眉,有些本能地解开了他的亵衣。   元聿烨吃了一惊,低头的时候,瞧见女子的指腹已经缓缓地拂过他胸口那道伤痕。是新伤,她之前,并不曾见过的。   “战场上,刀剑无眼。”他只匆匆解释了一句。   尚妆欲再说什么,他马上转口道:“还记得我父皇驾崩的时候,我在东宫外发现昏迷的你。那夜,我瞧见秦良娣,她慌慌张张告诉我,瞧见了太子的鬼魂了。”他的声音低低的,瞧着尚妆,眸子微微亮起来。   而尚妆,只猛地一惊,那日的情形,她自然还记得。她亦是奇怪,为何自己好端端地会昏倒在东宫外,她明明是被秦良娣掐住了脖子的。   而元聿烨却说,秦良娣瞧见了太子的鬼魂……   她不是不信鬼神一说,而是……是元聿沣根本未死!   她此刻讶然的,自然,也是元聿烨的语气。他必然是觉察到了什么。略微笑道:“你也说秦良娣慌慌张张的,指不准,便是瞧错了。”   他一笑,也不再深究,只伸手将女子拉入怀中。   这一夜,满地的月光衬着一室的春光旖旎。   当新一轮的太阳出来的时候,他们再次踏上去往天边的旅程。   一路往西,那里,会瞧见不同于这里的景致。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其实塞外的风景,也很美…… =已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